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二）亚楠的诗

亚楠

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二）亚楠的诗

亚楠

亚楠，本名王亚楠，1961年12月出生于新疆伊犁的一个兵团农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新疆作协理事、中外散文诗学会新疆分会主席、伊犁州文联副主席、伊犁州作协主席。已在一百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一百余万字。出版作品集《远行》、《在天边放牧云朵》、《落花无眠》、《南方北方》、《迷失的归途》等七部。多次获全国诗歌、散文诗奖。每年都有诗歌、散文诗作品入选漓江出版社、花城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年度选本。

巴尔达库岩画

这远古的音符跨越时空

草原延续了一个我无法破解

的谜。但是在塔尔巴哈台的幽深处

岁月像一只看不见的手——

逐水草而居，在风中歌唱

饱满的爱情唤醒了沉睡的花朵

生命还将一直延续下去

我想，这些曾经的痛，或者忧伤

已经进入冬眠。可以看见的

马鹿和黄羊还将继续

走完另一段路程，我知道这些

都会消失在时间的影子里

但此刻，它们在岩石上向我

述说久远的往事

寂静

草尖上，闪亮的露珠发出

一种微不足道的颤音

蜘蛛网遮蔽了整个夏天

雷阵雨之后，花朵绽放妩媚——

仿佛岩石上升起的尘埃

与阳光一起回到从前

我听见牧草拔节的节奏，听见了

水慢慢来到我们中间

而时光逐渐变暗，这不断

跌落的过程让我复活

……也在另一个节点

开出最亮的花朵

我当然知道这都是无法

改变的，就像那些衰老的人仅仅

抓住了自己的影子

迷恋

这些玫瑰绽放在六月

紫红色的日子里。紫红色的情思

像一只手静静握住记忆——

那时，我已经开始歌唱

爱情绵延的草原

烈酒把我带回了春天

但我并不会停下来，不会

用一次简单的相聚

把所有的思念打开

这些年，我不再想那些烦心事

不再用畏缩代替信仰

或许这是我的宿命，像一坛

陈酒所激发的完整过程

而现在，我已经离开你铺设的

又一个美丽陷阱

晨曦里的牛群

那时，在阿克乔克的晨光中

我看见一群牛安静地守望。它们

就像一组群雕把时光掩映在缓慢里

这些场景我也多次遇见

只是现在，季节刚刚萌动

我无法预测这些残雪又会怎样

退回自己的天空

假如一场雨提前到来，当然

这只是我的一个心愿——

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我只想握住

一些什么，就像夏日的黄昏

在大地上漫游，不是为了生存

只为能够放声歌唱

草原上的虞美人

这些花朵所展现的也让我

想起了野罂粟——

她们娇艳、妩媚，乌黑的眼

带着一种野性之美

火的激情燃烧，红灿灿照亮了

塔尔巴哈台辽阔的天空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

走进了你的世界

如此热烈，却在寂静中

涌动澎湃的潮汐。并且也

让我忘记了回家的路

这当然令我惊怵，因为我想

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即使

整个草原已经枯萎

叶密立故城

我看见了辽阔的大草原

在历史的尘埃中让记忆始终

保持的远古场景

那时候，叶密立人丁兴旺

牛羊在悠长的时光里

把自己的梦温暖。但我还是看见

一支箭坠落在午夜的风中

细雨不断落下，野鸽子

的叫声也让我变得更加恐惧

仿佛磷火发出的亮光

忽然隐入黑色丛林

现在，我只能够听见亡灵

清冷的哀怨和叹息，在草地上

它们用遗忘抵御时光

松拜

小河在寂静中回忆

很久以前，风是清亮的灯盏

而浪花拍打堤岸，此刻

一棵蒲草进入沉思

灰鹤带着梦想落在了河畔

从前她们神态悠闲，目光细腻

脚步也会显得错落有致

我想我对这里也已经熟悉

那么多阳光涌起的亮色

以及汗血马飞奔的场景

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而现在，色彩的盛宴

狂轰滥炸。目光不断爬升

这持续的美和花香——

就让我簇拥温暖吧。幸福在眼前

就像一地澄澈的阳光

苏木拜河

这辽阔的寂静来自内心，来自岁月

沉积的忧伤。我想假如与时光

最柔软的部分相遇

或者，沿着沙尔套山北麓

绵延起伏的往事一直朝前追溯

就会看见天堂，看见花海骤然呈现的

秘密。而我也像迷途的羔羊

在花蕊中寻找知己

寻找爱，以及缓慢的遗忘

此刻，我听见雷鸣、闪电穿越

夜幕的声音——

在堆积，在草原演绎一次裂变

而久远的往事坠落

若一缕风回到了从前。这时候

天空开始明亮起来

湛蓝、深邃，仿佛淡淡的忧伤

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河流两岸，花朵的心事我能感觉到

而昨天，我只是想，时光将要带走什么？

或许在草原上，这巨大的天幕

我还应该学会遗忘，学会用辽阔为内心

疗伤。就让那些变幻莫测的风云

成为一种记忆吧

黄昏里，寂静廓清了阴霾，那时

一切都会缓慢呈现

黄昏里

一条小河带给我的安宁，此刻

夕阳在草尖上把最初的想象变成真实

山鸡从慵懒中醒来，离开灌木林

直到看见我同样也在瞅着它——

就疾速退回密林深处去了

我发现它比我更警觉，更有想象力

从前我也很灵敏。比如

有一次在托呼拉苏草原，牧羊狗朝我

狂吠。起初我以为它虚张声势

就继续朝前走，没想到

它真的就要冲我下毒手了

幸好我突然下蹲——狗没见过这阵势

便慌忙刹车，后退一大步，我才

侥幸躲过了一劫

现在我更加相信沉默的力量

大地无言，而万物生机勃勃

雪夜

雪夜在街头闪亮

暗淡的街灯打着瞌睡

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仿佛时光深处的梦呓

在小心翼翼地发芽

而夜归的人呼出酒气

微醺在歌谣里膨胀

不知道明天又将去哪里？

这雪总是阴沉着脸

若有若无地铺满记忆

这时候，猫头鹰掠过树梢

它用翅膀拍打夜幕

以及我内心的潮汐

小教堂

在六星街，尼古拉教堂

仿佛古老的风

用守望温暖自己

沉浮在时光深处

微小的疼痛，这些往事

把我推向深谷

现在，这座教堂仍是一片净土

它安静地回忆

东正教的光亮，以及那些

时间背后的游子

都已经随风远去了——

而教堂后面的墓地

谁在呼唤亲人？

说着说着就老了

光阴荏苒，当我一回过头

说着说着就老了

身后的事我无法看清

只是现在，我还要寻找光明

多么怀念童年的笑声

那时候，也不知道世界

我的秘密究竟意味着什么

仿佛万花筒里，岁月潮起潮落

可是，我也没有想过这些

滚滚红尘中，一颗疲惫的心

就这么老了。说真的

该走的就让他走吧，没有人再开口

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就像眼前，我们平静走完一生

一些话

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都是树上的一枚叶子

归根。只不过我不想说

也不会在你的目光里

读出乡愁。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了

还有什么能够再让我心动呢？

前一段日子，疲惫掠夺我

持续好长时间的心情

缓慢地回过神来。过去也是

我没有开口说话，并不能

代表我什么也不想说

记忆是一杯酒

有时我也想，该忘的就忘了吧！

何必那么沉重。束缚自己

成天活在回忆里是一件多么

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我老是搞不懂，这些年呀

就像来去匆匆的过客——

也不知道都做了一些怎样的梦

我试图把往事过滤一下

去掉苦的，能够留住甜的

当然很好。不过现在

我没有再这样想。因为此刻

往事涌起，刻骨铭心……

秋叶红了

那么，我所看见的秋景并没有

一丁点肃杀的气息？或者也没有苍凉

在枝头？就像我的记忆此刻

已进入了你的睡眠……

只有一朵云在高空，在群山之上盘旋的

金雕视线中保持着尊严

我是说，假如寒风袭来了

大地依旧温热。晚霞释放最后的激情

整个峡谷红灿灿沐浴着余晖——

那么，我就会再一次回望

村庄和麦田，以及河边的白杨树上

寒鸦凄切的悲鸣

可是我并不在意秋雨之后

不在意这斑斓的色彩能够带给我

多少不曾有过的惬意。而现在

我只是想，如果大地真的进入阴霾

明天我们又将回到哪里？

路边的白杨树

仿佛老朋友，久违重逢的那一瞬

悲欣交集。那个午后

在去昭苏大草原的路上我看见了一排排

白杨树——亭亭玉立，就像

守卫疆土的哨兵

可是，我所居住的城市现在已经

很少能够看见这些树了——

尽管白杨，曾经作为名片给这座边城

带来了广泛的影响力和美名

回忆

那时候，吉尔格朗河的涛声

穿过沉沉夜幕，在整个山谷留下了

白色银链编织的残梦

一只猫头鹰离开老树，它用冷峻的眼望着我

仿佛我已经是一个不速之客

接下来，这只怪物朝我叫了两声——

我知道我站立的地方就是它的

领地。不容侵犯，也不能叫宁静被

人类的贪婪侵蚀、毁灭

而现在我能记住的，依然是那奇怪的

叫声，和它锋利的目光

又见雪原

苍穹下那一片白空阔而寂寥

山是隆起的思想在寒流中火速行进

抑或也会缓慢下来，等待

你曾经的想象多么开阔、清晰——

这是我也能够想到的生活

马群一路跋涉，乌鸦们都回到了这里

寻觅童年丢失的梦。以及我

不曾遗忘的疼痛和忧伤

而那时，草原接近荒芜，饥饿

把灵魂一次又一次击穿

现在我来到这里，面对遗忘

和那些不曾湮没的良知

我将簇拥一片辽阔

黑色马驹

或许是六月，这匹黑色小马驹

带着闪电的威仪

它奔驰是因为快乐，因为

自由带给它的辽阔——

或者因为想象，我来到了这里

来到天马腾飞的王国

又寻找什么呢？这片疆域

呈现的力量已经足够

把天堂置于翼下，只是

为了不羁的灵魂能够驰骋

而现在，我已经无法忘记一次

自由飞翔的快感和疼痛

想起未来

但是我只能够看见现在

比如收割的麦地，麻雀在屋檐下

快乐地打发着悠长时光——

也看见了云朵坠入山谷，那时

我就开始想假如未来

天空始终是明朗的，假如我已经

进入冬眠……这又会怎样呢？

而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小草也会发芽，并且还将进入

一个属于自己的季节

或者歌唱，让爱情发出

苦荞般幽微的气息——

这样我就会相信你还能够在春天

把我的迷茫变成蓝色记忆

那时，我来到毡房

那个秋日的黄昏，我循着炊烟和

奶茶的芬芳来到这里

暮色渐浓，羊群正在回家的

路上。但我在疲惫中

看见了毡房……哈萨克老妈妈的眼神

慈祥、温暖，拥有草原的宽阔

这使我相信生活如此美好

而远处，秋叶已经红了——

在寂静中等待，或者把流逝的

岁月拉近，慢下来

聆听山谷里小河的潺潺

清流滑过黑色岩石。那时

我的行走也并非徒劳，很显然

这一切都好像刚刚开始

命运

这只手垂在半空，而昨天

我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那些事我都记不清了

可是，曙光在天边显现出

鱼鳞般的金色梦幻

我想我也可以找回童年——

找回憧憬，找回天真、无忌

任自由的翅膀穿过辽阔

而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

我看到的有许多其实

都是我根本不想见的

许多经历过的事，有的遗忘了

有的在疼痛中反复煎熬

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

在时光的清冷中把自己

送往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