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磊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是清朝两部重要的文言志怪类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成书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成书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两部作品成书时间相近,且同出自才子之手,但是对后世的影响却不可同日而语。早在清代,清朝人倪鸿就对《聊斋志异》做过这样的评价:“国朝小说家谈狐说鬼之书,以淄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为第一。”[1]郭沫若评价说:“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虽然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阅微草堂笔记》做出了很高的评价:“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见者,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2]182但总的来说,《阅微草堂笔记》在传播上并没有《聊斋志异》深入人心。其原因不一而足,下文以两书中婆媳关系的书写为例进行分析。
《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中都有许多描写婆媳关系的故事。不同的是,《聊斋志异》中的婆媳关系类型多样,每个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都活灵活现;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婆媳关系的类型虽也不乏多样,但人物描写较《聊斋志异》则稍显逊色。
《聊斋志异》中描写婆媳关系的篇章广为人知。其中,描写婆媳欢娱的主要有17篇。《娇娜》中孔生的妻子“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3]23。《婴宁》中的女主角婴宁总是喜欢笑,从而常常使婆婆变怒为喜,“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禁,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3]64。《聂小倩》中的小倩虽为鬼,但是“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3]68。《侠女》中的邻家女郎“见母作衣履,便带缝纫;出入堂中,操作如妇”[3]88。不仅如此,当婆婆“适疽生隐处,宵旦号啕。女时就榻省视,为之洗创敷药,日三四作。母意甚不自安,而女不厌其秽”[3]89。以至婆婆感叹道:“安得新妇如儿,而奉老身以死也!”[3]89除此之外,还有《宫梦弼》、《小翠》、《翩翩》、《水莽草》、《巧娘》、《白于玉》、《青梅》、《土偶》、《青娥》、《陈锡九》、《阿纤》、《陈云栖》、《仇大娘》等,都是描写媳敬婆爱的场景。
此外,还有4篇是描写媳妇虐待婆婆的,包括《江城》、《崔猛》、《青蛙神》和《杜小雷》。两篇描写婆婆虐待媳妇,包括《珊瑚》和《太原狱》。
《阅微草堂笔记》是清朝大学士纪昀的著作,全书分为5个部分,涉及婆媳关系的故事达36篇之多。其中有雍正壬子年的宦家之妇、乾隆庚子年的寡妇、四川人毛振翧、张太夫人的乳母廖氏、郭六、申苍岭、乞丐妇、褚寺村贤妇、佃户曹二媳妇、堕马者、韩守立妻俞氏、孟氏夫人、故城人刁飞万、张四喜、胡苏河丐妇、李福妻、范氏妇、周寡妇、顾郎中、沧州董华、董秋原、王发、张夫人、纪竹汀、文安县狐女、李家村农妇等。全书描写了多种婆媳之间的关系,包括媳妇孝顺婆婆,婆婆怜爱媳妇,媳妇虐待婆婆,婆婆虐待媳妇,还有一种特殊的婆媳关系,即媳妇为赡养婆婆改嫁或卖身。在众多故事当中,不乏有与《聊斋志异》相同的故事情节,但是细细比较之后,两者存在众多的异同点。
由于两部小说的作者在身份和经历上的差异,《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在内容呈现、态度倾向、写作目的和写作风格等方面存在许多异同点。
《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虽然在写作风格和形式上存在差异,但是在作品内容上却是一致的,即刻画了多种形态的婆媳关系。
在中国古代,婆媳关系的基本要求是“妇事舅姑,如事父母”[4]727,伦理纲常更是要求媳妇要无条件孝顺婆婆。《礼记·昏义》曰:“妇顺者,顺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家可长久也。”[4]727又云:“是以古者妇人先嫁三月,祖庙未毁,教于公宫,祖庙既毁,教于宗室。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成,祭之……以成顺妇也。”[4]727古代更是把“孝”视为衡量品德的最高准则。孔子曾说:“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5]《尚书·九诰》中也说:“肇牵牛车远服贾,用孝养父母。”[6]历代统治者都遵循以孝治天下的原则,在法律上更是将不孝列为重罪。
蒲松龄和纪昀也将这种思想写进了小说里。如《娇娜》中的松娘孝顺婆婆,远近闻名。《聂小倩》中的小倩早晚都在照顾婆婆,从来不敢违逆婆婆的意思。《侠女》中的邻家女郎在没过门的时候就像儿媳妇一样对婆婆照顾有加,不仅如此,当婆婆生病的时候,侠女日夜侍奉婆婆左右,为婆婆洗创敷药,以至婆婆感叹道:“安得新妇如儿,而奉老身以死也!”[3]89纪昀笔下的孝妇更具神话色彩,一场大火烧掉了几乎一条街的房子,唯独一座破屋岿然独存,原因是一位守寡的媳妇因为守护着病中的婆婆不离开,其孝义感动了上天神明。佃户曹二的媳妇是一个有名的悍妇,经常骂街打人,有一天她出去偷人家麦子忽然下起了冰雹,就在这时,大风刮来了一个大笆斗,她才幸免一死。因为她很孝顺婆婆,每次和别人争斗,婆婆只要出面呵斥,她都服服帖帖地回家,有时候把婆婆气急了,打她一个嘴巴,她便跪下来谢罪。可见在纪昀眼中,孝顺完全可以弥补悍戾的罪行。再如一位狐女对公婆日夜侍奉、诚心孝敬,竟然感动了天地,修炼成仙。
对于虐待婆婆的媳妇,两位作者的态度都是极度厌恶,并且都对她们实行了严厉的惩罚。《聊斋志异》中,崔猛邻居家的悍妇虐待婆婆,当婆婆饿得快死的时候,因为嫌丈夫偷偷给母亲送吃的,就把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崔猛知道后就跳过墙去,把悍妇的鼻子耳朵舌头都割掉了,悍妇当场死去。杜小雷的母亲眼睛看不见,有一天杜小雷要出门,出门前买了肉嘱咐妻子给母亲做水饺吃,妻子忤逆不孝,切肉时将屎壳郎掺在肉里,杜小雷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鞭打妻子,妻子就变成了一只猪。县令听说了这件事就把猪绑到城门前游街,以告诫众人。同《杜小雷》相似,《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描写了一个乞丐拾了一斗麦子,嘱咐妻子磨成面给母亲吃,乞丐之妻把好面藏起来,把糠皮和次面用污水和了,给婆婆烙饼吃,当天夜里,妻子就被一条大蛇咬死了。更离奇的是有一家的妻子从未忤逆过婆婆,只是背地里埋怨过婆婆两句,便突然被雷劈死了。
两部小说虽说都是志异作品,但写作目的却不相同。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抒发孤愤之情,而纪昀写《阅微草堂笔记》的目的却是劝惩。蒲松龄在南游期间有两句很著名的诗:“新闻总入鬼狐史,斗酒难消块磊愁。”“鬼狐向来是中国小说的重要内容,但鬼狐史不是单纯的鬼狐故事,而是以鬼狐写人生,以鬼狐寄托块磊愁。”[7]14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也说过:“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3]3《婴宁》一篇就是鞭挞了封建婚姻制度的不合理,歌颂了纯洁美好的爱情。作者笔下的婴宁活泼可爱,美丽大方,终日“嗤嗤笑不已”,在“似无心肝”的外表下却有别于世俗之女,她爬树攀花,并大大方方地将花遗落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更没有一点闺阁淑女的影子,显然是一个反封建礼教的典型形象。她嫁到王家以后,婆婆嫌她“太憨生”,“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3]63,甚至在行新妇礼时,因为婴宁控制不住笑声而作罢。但她对婆婆却是知礼的,“昧爽即来省问,操女工精巧绝伦”[3]64。“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禁,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3]64可见婆婆也喜爱她爱笑的性格。因为“任情恣性地惩治荒淫无礼的西邻之子结果险些被逮质公堂,经过婆母一番封建礼教的训诫,婴宁‘矢不复笑’,天真烂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8]。这是在当时社会环境下的必然结局,也反映出作者深广的忧愤之情。
纪昀写《阅微草堂笔记》的目的很单一,就是志在劝惩。他在《滦阳消夏录序》中就说道:“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9]1郑开禧作的序中也说道:“今观公所著笔记,词意忠厚,体例谨严,而大旨悉归劝惩,殆所谓是非不谬于圣人者与!”[9]3与《聊斋志异》展示的文人家庭生活不同,“通过各种村野鄙俗的世俗生活,纪昀用因果循环之说和伦理道德的说教来达到自己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目的”[10]。比如李福的媳妇天天虐待公婆,当面辱骂申斥,背地里怨恨诅咒,后来得了一种恶疾,痛苦之状难以言表。还有位农家寡妇,坚持抚养婆婆,尽心尽孝,坚持多年。有一个男青年经常跑去挑逗她,公开宣称对寡妇的爱慕与追求,寡妇到土地庙去哭诉,于是过了几天,村南头的一丘古墓被雷击裂,这个男青年再也没有出现过。可见在作者眼中,侵犯孝妇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孝妇之心是能通向神明的。
以描写婆媳关系的篇章来说,《聊斋志异》比《阅微草堂笔记》在故事的描写和刻画上更加丰富,情节也更加曲折。蒲松龄在描写这些故事时,都进行了大量的情节铺垫,对于故事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束都有完整的叙述,并且将主人公的性格特点、心理活动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例如《珊瑚》一篇,安大成的妻子珊瑚性格贤淑,大成的母亲沈氏却蛮横无理不讲仁爱,处处虐待珊瑚,但是珊瑚毫无怨言,仍旧勤勤恳恳地服侍婆婆,但这样也没有换来婆婆的喜爱,反而看见珊瑚就生气,安大成很孝顺母亲,见母亲不喜欢珊瑚就把珊瑚休了,珊瑚欲自尽时被送她回去的老妇人救下并投奔了安大成的大姨。后来安大成的弟弟安二成娶了个媳妇叫臧姑,性情骄横凶暴,比婆婆沈氏还厉害几倍,婆婆有时怒气刚刚表现在脸上,臧姑马上就怒骂出声相还,于是沈氏再也不敢冒犯臧姑,像奴婢一样任臧姑使唤,最后生病下不了床,这时才感念珊瑚的好处,在安大成大姨的帮助下珊瑚又回到了安家,婆媳二人和好如初。到此故事并没有结束,作者还安排了兄弟二人分家后的情节,更加突出臧姑的恶和珊瑚的善,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最后在臧姑两个孩子相继死去后,臧姑才感到害怕,于是改变了以前的恶行,孝敬婆婆,尊敬嫂子。结局是臧姑生了10胎,一个也没成活,而珊瑚夫妇都长寿而终,两个儿子都考中了进士。整篇小说故事完整,并且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人物形象立体鲜明,其心理活动和语言都恰如其分。
而《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述的故事就相对简单得多,《槐西杂志二》中记载了一个与《珊瑚》类似的故事,故事一开始就说有位农妇不堪婆婆的虐待上吊自杀了,后来这家的老主人又娶了一个小老婆,小老婆比那位逼死儿媳妇的婆婆更厉害,这个婆婆也不堪忍受小老婆的虐待只想上吊一死,鬼媳妇没有让婆婆死成,并且托梦告诉婆婆说世界上没有媳妇记恨婆婆的道理,况且死后的悲惨难以忍受,劝婆婆要珍爱生命,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婆婆被感动得哭醒过来,并且从此弃恶从善。这个故事明显比《珊瑚》简短,而且缺乏情节描写,质朴简单。这也正是纪昀所追求的,他的门生盛时彦曾转述过他的一段话:“先生尝曰:《聊斋》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11]可见纪昀并不认同蒲松龄的文笔,所以,在他著述《阅微草堂笔记》时刻意反其道而行之。“他从学习魏晋小说的质朴淡远入手,创作的都是篇幅短小文字简淡的随笔杂记,实录而少铺陈,质朴而少文饰,以为这才是著书者之笔。”[12]但正是他所追求的简单质朴使他的作品人物形象过于呆板,情节过于单一,在惩恶劝善的故事中糅杂着令人窒息的道德说教,这也就不难解释《阅微草堂笔记》不如《聊斋志异》脍炙人口的原因了。
同一时期的两位小说家,相同的成书过程,为何在形式和影响上存在如此大的差异?
蒲松龄出身于书香门第,但父亲因为屡考不中遂弃儒经商。青年时代的蒲松龄在父亲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下颇热衷于功名,但好景不长,在他25岁分家时只分到了最少的财产,包括仅够一家三口吃3个月的粮食,为了养家糊口他开始了长达45年的私塾教师生涯。蒲松龄自从19岁考中秀才之后,接连十几次的乡试都名落孙山,直到72岁才成为贡生。生活困顿、怀才不遇使蒲松龄对底层劳动人民和社会的黑暗有着清醒的认识,而私塾教师和幕宾的经历使他接触到统治阶层形形色色的人物,看到了政治的腐败和官场的黑暗,于是他怀着满腔愤慨之情将心中的不平之气都宣泄到《聊斋志异》中,“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所以他的小说处处充满着浓郁的感情色彩。在创作过程中,他“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3]1。他把所有感情都投入到《聊斋志异》的创作中。因此,他的小说充满着动人心魄的力量。《婴宁》、《小翠》中活泼可爱的女子与封建伦常的抗争,《珊瑚》、《太原狱》中封建婚姻制度对女子的残害,《侠女》、《青梅》中对底层妇女勇敢善良的歌颂等,无不体现作者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与蒲松龄不同,纪昀出身于官宦世家,30岁时中了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迁左春坊左庶子。京察后,授贵州都匀府知府,因乾隆帝赏识其学问,加四品衔,留任庶子。不久,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后任《四库全书》馆的总纂官,是清朝有名的大学士。他的经历使他无法深刻地感受到下层百姓生活的贫苦和对现实强烈的不满,反而是站在维护封建统治阶级利益的角度来对百姓进行道德的说教,维护封建的伦理纲常。正如他在《姑妄听之序》中所说:“诚不敢妄拟前修,然大旨期不乖于风教。”[9]359所以,在他的小说中,大量充斥着因果轮回和道德说教的因素,他以维护封建礼教为己任。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在语言上创造性地继承了古代散文的优秀传统,特别取法《史记》和唐传奇,重视文采藻绘,又大量吸收生动活泼的民间口语、俚语,形成古雅精炼而又清新活泼的语言风格”[12]。鲁迅也指出:“用传奇法,而以志怪。”[2]183例如在《小翠》中,作者就用活泼幽默的语言将小翠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小翠“第善谑,刺布作圆,踏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绐公子奔拾之”[3]46。当婆婆因为此事责怪小翠时,小翠“俯首微笑,以手刓床”,后又“以脂粉凃公子作花面如鬼”[3]47,婆婆见了“怒甚,呼女诟骂”[3]47,而小翠却依然“倚几弄带,不惧,亦不言”[3]47。短短几句话,小翠的活泼性格和对婆婆的态度跃然纸上。而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旨在从魏晋小说的质朴淡远入手,努力模仿魏晋小说“立法甚严,举其体要,则在尚质黜华,追踪晋宋”[2]184。他不满蒲松龄的“才子之笔”,认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又何以闻见之”[11]。可见他对蒲松龄“一书而兼二体”的做法颇不认同。他认为小说既属于叙事,就不能“细微曲折”、“摹绘如生”,更不能“使出作者代言”。他追求“缅昔作者,如王仲任、应仲远,引经据典,博辨宏通;陶渊明、刘敬叔、刘义庆,简淡数言,自然妙远”[11]的小说观。为这一小说观所支配,纪昀偏重于“叙事”,只将故事发展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则已。所以,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几乎没有长篇的故事描写,往往只是点到为止,结构线条单一,状物写景简洁精练。在他的故事中,婆媳关系往往都是简单的,要么是婆媳关系非常融洽(媳妇单方面孝顺婆婆),要么是媳妇虐待婆婆,很少有像《婴宁》、《小翠》之类在融洽和矛盾中共生的婆媳关系。
《聊斋志异》重在描写人欲,而《阅微草堂笔记》重在肯定理性。蒲松龄在创作《聊斋志异》时已经落第,面对生活的困苦和科举失利的痛苦,他将满腔愤懑倾注于《聊斋》的故事当中。在故事中,他做足了白日梦,各种妖狐女鬼帮助困顿的书生或成其美眷或助其福禄,心甘情愿地为书生照顾母亲,繁衍子嗣。在他笔下,故事中的人物个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更有如《宫梦弼》、《青梅》这类不以财富为衡量准则,甘愿与婆家同吃苦共患难的女性形象。以致异史氏经常发出“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2]4的感叹。
相对蒲松龄来说纪昀更重义理,他的观点是:“本汉学之性理,易宋学之空言,诠明理欲之真,谓理在事情,不在意见。”[13]335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也说道:“夫汉儒以训诂专门,宋儒以义理相尚,似汉学粗而宋学精。然不明训诂,义理何由而知……唯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其间。”[9](滦阳消夏录一)所以,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很少见到感情丰富的情节描写,不是简单叙述就是硬性说教。然而,虽然他一面声称“诚不敢妄拟前修,然大旨期不乖于风教”,另一面却在不断质疑作为名教理论根基的宋儒理学。“他想要《阅微》一书‘有益人心’,这种‘有益’也包括了让‘人心’不受道学荼毒。”[11]例如李懋华在庙里听诸神辩论妇女至孝和至淫如何处之的问题,是应该“舍淫而论其孝”,还是“舍孝而科其淫”,亦或“罪福相抵”,议论的结果是“此事出入颇重大,请命于天曹可矣”。可见神对于此类纲常之间的冲突也束手无策,使纲常陷入了无法解决的矛盾中。
不管是《聊斋志异》还是《阅微草堂笔记》,对待婆媳关系的问题都具有局限性,比如蒲松龄在作品中更多关注的是媳妇应该如何孝顺婆婆,而对于婆婆应该如何对待媳妇或媳妇在家庭中的地位却避而不谈。纪昀在作品中也重墨描写了媳妇孝顺婆婆或虐待婆婆得到的果报,而对于婆婆虐待媳妇是没有定论的,不管在人间还是阴间,统治者都不会为此而惩罚婆婆。其次作为男性作者,都把婆媳关系的问题归结于个人品质,没有认识到封建婚姻制度是造成婆媳之间大部分矛盾的根本原因,面对无法解释的现实,最终都归结于因果报应和宿命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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