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德 春
(邯郸学院 中文系,河北 邯郸 056005)
《荀子·非相篇》:“禹跳,汤偏。”《荀子·非相篇》杨倞注:“《尸子》曰:‘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郑注《尚书大传》:‘汤半体枯。’《吕氏春秋》曰:‘禹通水濬川,以通水潦,颜色黎黑,步不相过。’”[1]75杨倞注所引《尸子》宋浙北本和《古逸丛书》影印清代翻刻宋台州本《荀子》均作《尹子》。
《吕氏春秋·行论篇》记载禹“官为司空,以通水潦,颜色黎黑,步不相过”[2]1398,陈奇猷云:“《荀子·非相》云‘禹跳,汤偏’,杨注引《尹子》曰‘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今本《尹文子》无此文)。然则‘步不相过’者,非如常人步行时后足越前足而进,乃双足跳跃而进也。”[2]1403陈奇猷以宋浙北本和《古逸丛书》影印清代翻刻宋台州本《荀子》均作《尹子》为是,并且认为《尹子》即是《尹文子》。
《汉书·艺文志》:“尹文子一篇。”[3]1736班固自注云:“说齐宣王。先公孙龙。”[3]1736《汉书·艺文志》明确记载《尹文子》1篇。
《吕氏春秋·正名》:“尹文见齐王。”[2]1030高注云:“尹文,齐人,作《名书》一篇,在公孙龙前,公孙龙称之。”[2]1034尹文、公孙龙均属一般学者,其称呼皆直接称姓名,作尹文,作公孙龙,其书称为尹文子、公孙龙子,一般不会称呼尹文为尹子,亦不会称呼公孙龙为公孙子,故宋本《荀子》之尹子必然不是尹文子或尹文,尹子之尹只能是尸子之尸之形讹。
陈奇猷案:“尹文著书二篇(作‘二篇’者,系魏黃初时山阳仲长氏分为上、下篇,详今本《尹文子》序),《释文》引崔譔云:‘尹人,齐宣王时人,著书一篇。’《说苑·君道》亦载尹文与齐宣王答问。高注称其书为《名书》,疑《尹文子》本名《名书》也。”
首先,《经典释文》云:“宋鈃,音刑。徐:胡泠反。郭:音坚。尹文,崔云:齐宣王时人,著书一篇。”[4]403《经典释文》引崔云:“齐宣王时人,著书一篇。”[4]403陈奇猷引文有误,崔譔云无尹人2字。
其次,陈奇猷所谓高注称其书为《名书》是错误的,《名书》不当加书名号,名书亦绝非《尹文子》之本名。《史记正义》云:“字子長,左冯翊人也,汉武帝时为太史令,撰《史记》百三十篇。”[5]2多少篇前之《史记》确为书名,但是,这种用法并非绝对如此。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5]2141《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申子之学本於黃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5]2146“著书十五篇”[5]2141、“著书二篇”[5]2146之书均非书名,而是泛指书,如此则“作名书一篇”之名书字也可能不是书名,名书只不过是比书说得更明确一点,即是关于名家之书。《史记正义》云:“魏武帝云:‘孙子者,齐人。事於吴王阖闾,为吴将,作兵法十三篇。’”[5]2162《吕氏春秋·正名》高注云尹文作名书一篇实指尹文作有关名家之书一篇,其语言用法与言作兵法十三篇之语言用法同,作兵法十三篇实指作有关兵法之书十三篇,绝不可以此而言《孙子》原名《兵法》。
《经典释文》云:“宋鈃,音刑。徐:胡泠反。郭:音坚。尹文,崔云:齐宣王时人,著书一篇。”[4]403崔以尹文为齐宣王时人,著书1篇。
《庄子·天下篇》云:“宋鈃尹文闻其风而悦之……”[6]1082成玄英疏云:“姓宋,名鈃;姓尹,名文;并齐宣王时人,同游稷下。宋著书一篇,尹著书二篇……”[6]1082成玄英疏以尹著书2篇实误,当以《汉书·艺文志》、高说和崔说为是。
《尹文子》仲长氏序:
尹文子者。盖出於周之尹氏。齐宣王时。居稷下。与宋鈃。彭蒙。田駢。同学於公孙龙。公孙龙称之。著书一篇。多所弥纶。庄子曰。不累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於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之。以此白心。见侮不辱。此其道也。而刘向亦以其学本於黃老。大较刑名家也。近為诬矣。余黃初末始到京师。缪熙伯以此书见示。意其玩之而多脱误。聊试条次。撰定为上下篇。亦未能究其详也。山阳仲长氏撰。[7]2
仲长氏于序中明言著书1篇,撰定为上下篇绝不会称为2篇。《史记》记载:“作《孟子》七篇。”今本每篇均分为上下篇,未有言《孟子》14篇者。
《四库全书提要》:
《尹文子》一卷,周尹文撰。前有魏黄初末山阳仲长氏序,称条次撰定为上、下篇。《文献通考》著录作二卷。此本亦题大道上篇、大道下篇,与序文相符,而通为一卷。盖後人所合并也。《庄子·天下篇》以尹文、田骈并称,颜师古注《汉书》谓齐宣王时人。考刘向《说苑》载文与宣王问答,颜盖据此。然《吕氏春秋》又载其与湣王问答事,殆宣王时稷下旧人,至湣王时犹在欤?其书本名家者流。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於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核其实,故其言出入於黄、老、申、韩之间。周氏《涉笔》谓其自道以至名,自名以至法,盖得其真。晁公武《读书志》以为诵法仲尼,其言诚过,宜为高似孙《纬略》所讥。然似孙以儒理绳之,谓其淆杂,亦为未允。百氏争鸣,九流并列,各尊所闻,各行所知,自老、庄以下,均自为一家之言。读其文者,取其博辨闳肆足矣,安能限以一格哉!序中所称熙伯,盖缪袭之字。其山阳仲长氏不知为谁。李淑《邯郸书目》以为仲长统,然统卒於建安之末,与所云黄初末者不合。晁公武因此而疑史误,未免附会矣。[8]1007
《文献通考》著录作2卷实误,2当为1之误。鉴于《尹文子》仅1卷,《尹文子》本名家者流。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於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核其实,故其言出入於黄、老、申、韩之间。故《尹文子》不可能言及“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此言当为《尸子》之文无疑。
《太平御览》卷第82引《尸子》又曰之“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9]382可以作为《荀子·非相篇》杨倞注所引之“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为《尸子》之文的有力旁证。
如此则尸子为何时之人就需要研究。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云:“楚有尸子、长卢。”《集解》云:“刘向《别录》曰:‘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案:《尸子书》,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卫鞅商君,谋事画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自为造此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卒,因葬蜀。”[5]2349
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楚有尸子、长卢。《集解》云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
《汉书·艺文志》云:“《尸子》二十篇。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3]1741
班固《汉书·艺文志》亦云名佼,秦相商君师之,故可以基本上确定尸子为战国时之人。
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卷7云:“尸子二十篇,《史记》云:“楚有尸子”。注:“刘向《别录》云:‘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案尸子书,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卫鞅,商君。谋事画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造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后汉书注》云:‘尸佼作书二十篇。内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内一篇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10]
《后汉书注》云:“尸佼作书二十篇。内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内一篇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如此则《太平御览》卷第82引《尸子》又曰之“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9]382很可能即出于《尸子》中之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的这一篇。
以现有文献言之,《荀子·非相篇》杨倞注所记载之“《尸子》曰:‘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1]75。当为现存关于禹步的最早记载,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意义。《太平御览》卷第82引《尸子》又曰之“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9]382,是《荀子·非相篇》杨倞注所记载之《尸子》之文的有力旁证,也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意义。
鉴于《尸子》此段文字的重要性及此段文字很可能出于《尸子》中之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的1篇,有必要对此段文字进行校勘,杨倞注所引未言及禹劳之背景,故当据《太平御览》所引校补。《太平御览》所引未言及手、胫,当据《荀子·非相篇》杨倞注所引校补。《太平御览》卷第40引《尸子》曰:“古者,龙门未凿,吕梁未辟,河出于孟门上。”[9]382当据以校补。《太平御览》卷第40引《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名曰洪水。大禹通之孟门。”[9]191此为《淮南子》语,汪继培《尸子校正》据此校补,实为误校误补。《尸子》此段文字经笔者校补后当作:“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于孟门上。禹于是疏河决江,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
《庄子·天下篇》云:“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6]1077《韩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11]443《列子·杨朱篇》云:“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12]231《庄子·天下篇》、《韩非子·五蠹》、《列子·杨朱篇》为大禹所患之病提供了一些旁证材料。
禹步是步不相过而行,这是因为大禹生偏枯之病,以当今医学言之,偏枯之病有多种致病原因,脑血栓可致偏枯之病,然脑血栓由高血脂而来,以禹之劳,此病与大禹无关。腰肌劳损可致偏枯之病,以禹之劳,此病大禹似乎难以幸免。但是,大禹手足胼胝,股无胈,胫不生毛,大禹劳损的部位很多,腰肌劳损的可能性当然不能排除,而即使有腰肌劳损也绝不可能达到致残的程度,不至于引起偏枯之病。考察大禹所生偏枯之病的真正来源必须考虑其它症状,手不爪,步不相过,与偏枯之病相联系,基本上可以得出大禹之病的根本原因是风湿或风湿性关节炎,即风湿或风湿性关节炎很可能是导致大禹行步不相过禹步的根本原因。
李零《禹步探原——从“大禹治水”想起的》:“在中国古代传说中,九州是禹用脚丫子走出来的。他所走过的地方,大江南北,到处都留下了他老人家的足迹,而“禹迹”者,则是用“禹步”走出来的。”[13]58李零《禹步新解》:“古代的地理概念是人用双脚走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在中国古代传说中,九州是禹用脚丫子走出来的。大江南北,到处都留下了他老人家的足迹。“禹迹”就是用“禹步”走出来的。”[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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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地理概念是人用双脚走出来的似乎没错,但是,李零认为“禹迹”就是用“禹步”走出来的,这就不全面了,大禹患病是有一个发生发展过程的,并非在大禹治水的初期就走路不得劲而行“禹步”。因此,李零认为“禹迹”就是用“禹步”走出来的也就是错误的了。
李零《禹步探原——从“大禹治水”想起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直接后果有二:第一,是把身体搞坏,不只是四肢麻痹,走路不得劲,而且那活不举,豪放不起来;第二,是把家庭搞乱,不只孩子没人疼,老婆没人爱,而且给他本人造成行动不便、精神烦恼,直接影响了治水大业。”[13]58“禹贵为天子,铁肩扛着治国重任,乃不能修身齐家,沦为假夫假父,这也是深刻的历史教训。”[13]58
李零认为“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把身体搞坏了,不只是四肢麻痹,走路不得劲,而且那活不举,豪放不起来了。此说尚需商榷。首先,大禹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大禹也不过就是与千百万中国古代的普通劳动人民从事一样的社会生产劳动,所谓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怎么会把身体搞坏了,不只四肢麻痹,走路不得劲,而且那活不举,豪放不起来呢?难道中国古代的广大普通劳动人民因为劳动就失去了生殖能力?其次,大禹所患之病笔者认为很可能是风湿或风湿性关节炎,但是,风湿或风湿性关节炎并不影响性能力,因为生殖器官没有关节。再次,大禹患病是有一个发生发展过程的,并非在大禹治水的初期就把身体搞坏了,而是在大禹治水的后期身体才坏了。启在大禹治水初期即已经出生,李零所谓的大禹沦为假夫假父根本不能成立。马王堆3号墓出土过1部房中术。其中,关于大禹性无能之说是不能成立的。这部房中术完全是后世的附会,不足为据。
另外,李零《禹步探原——从“大禹治水”想起的》云:“唐李轨注:……”[13]58李零《禹步新解》云:“唐李轨注:……”[14]12注《法言》者为东晋李轨,不是唐李轨。
《法言·重黎篇》云:“昔者姒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李轨注:“姒氏,禹也。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禹自圣人,是以鬼神、猛兽、蜂虿、蛇虺莫之螫耳,而俗巫多效禹步。”[15]317杨雄已言巫步多禹,则至迟于西汉末年巫步而名禹。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马王堆汉墓帛书五十二病方》:“北乡,乡人禹步三,即曰:……”[16]53马王堆汉墓帛书有禹步,可见,汉代即有禹步。东晋李轨也言俗巫多效禹步,但是,巫步并非禹步,或曰巫步并不等于禹步。
葛洪《抱朴子·内篇》里《仙药》和《登涉》两篇。《抱朴子·内篇·仙药》篇云:
禹步法: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右,右过左,左就右。
如此三步,当满二丈一尺,後有九迹。[17]209
《抱朴子·内篇·登涉》篇云:
葛洪所谓之禹步是禹步法之简称,但此禹步法已非禹步。《荀子·非相篇》杨倞注:“《尸子》曰:‘步不相过,人曰禹步。’”[1]75而葛洪《抱朴子·内篇》所记载之简称为禹步之所谓禹步法却是要右过左、左过右,步已相过,其非大禹之禹步。有鉴于此,必须对于大禹之步不相过之禹步,与俗巫东施效颦之步已相过之禹步加以区分。即禹步有两种,一种是大禹之禹步,其特点是步不相过,这是最早的具有创始意义之禹步;另一种是俗巫多效禹步,效法禹步,但是,巫步并非禹步,巫步之产生绝对在大禹之后,慕大禹之名或借大禹之名以增加其权威性、神秘性和神圣性,借以提高知名度、扩大影响力。巫步称为禹步法,简称禹步,其特点是步已相过,其实为巫步,仅仅具有禹步之名。
秦醇《赵飞燕别传》:“赵后腰骨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持荏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18]1066赵飞燕善踽步行,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与禹步渊源不同,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之“踽”在《说文解字》中有与行相关联之解释,《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踽,疏行皃。从足,禹声。《诗》曰:‘独行踽踽’。(区主切。)”[19]46段玉裁注:“《唐风》:‘独行踽踽。’毛曰:‘踽踽,无所亲也。’按,许合经传云尔。疏,通也,引伸为亲疏。《孟子》:‘行何为踽踽凉凉’义同。”[20]145段玉裁以疏为通也而引伸为亲疏之疏是不正确的,如此则疏行皃之意为疏远而行之皃,相对于亲密而行之皃,但是独行无疏远亲密之说。
《诗经·唐风·杕杜》:“独行踽踽,岂无他人?”[21]391-392毛传:“踽踽,无所亲也。”[21]392朱熹《诗集传》:“踽踽、无所亲之貌。”[22]71朱熹《诗集传》所谓无所亲之貌实际上就是毛传所谓无所亲也,那么,无所亲之貌究竟是何样子?就是疏行皃,疏行相对于密行而言,即迈步不密集,或曰迈步稀疏、行走缓慢。秦醇《赵飞燕别传》言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之特点是若人手持荏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如此则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迈步稀疏、行走缓慢,如此则《说文解字》所谓疏行皃之疏就是迈步稀疏、行走缓慢,如此则踽的本义为迈步稀疏、行走缓慢,引申义为独行无所亲之貌。
由此可见,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异于大禹之禹步,赵飞燕所善之踽步行亦异于俗巫东施效颦之步已相过之禹步或禹步法。
《庄子·秋水》:“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6]601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邯郸,赵之都。弱龄未壮,谓之余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6]602-603
曹础基《庄子浅注》:“寿陵,成玄英说是燕邑,司马注则只说是邑名。疑是赵邑,因为邯郸是赵国国都,而下句说‘未得国能’,国能即指国都人走路的本领。寿陵余子是赵人才可以称邯郸为国。如果是燕邑人,就不宜称为国能了。余子,少年。”[23]255成玄英疏“国能”:“未得赵国之能。”支伟成《庄子校释》解释“国能”为“彼国之所能。”[24]129曹础基以国为国都实误。
于鬯《香草续校书》庄子二秋水篇未得国能:
鬯案:能当读为態。诗民劳篇陆释引书郑注云。能、姿也。楚辞大招篇王逸章句云。態、姿也。能態二字同训姿。明能即態矣。内经素问有病能论。即病態论也。其书中诸言病能。皆当读为病態。详胡澍素问校义。即王冰於彼风论注亦云。能、谓内外之形。则亦明以能为態。荀子天道篇云。耳目鼻口形能。形能即形態。详王念孙杂志。此言国能者、谓国態也。上文言学行於邯郸。则態指行態。称国者、美之之辞耳。美態而曰国態。犹美色而曰国色也。古谓美曰国。故谓恶曰野。犹之谓美曰都。而谓恶曰鄙矣。[25]286
王念孙《读书杂志》十一荀子第五天论“形態”条:
念孙案:杨以耳目鼻口形连读,而以能字属下读,於义未安,余谓形能当连读,能当读为態。[26]第十一册61
《招魂》:“容態好比,顺弥代些。”[27]205王逸《楚辞章句》:“態,姿也。比,亲也。弥,久也。言美女众多,其貌齐同,姿態好美,自相亲比,承顺上意,久则相代也。代一作世。”[27]205《招魂》容態联用,態自然训姿。
《大招》:“滂心绰態,姣丽施只。”[27]222王逸《楚辞章句》:“绰,犹多也。態,姿也。滂一作漫,绰一作淖。姣,好也。言美女心意广大,宽能容众,多姿绰態,调戏不穷,既好有智,无所不施也。”[27]222《大招》言绰态,下接言姣丽,態自然训姿。
首先,于鬯言能態2字同训姿无误,但是,于鬯言明能即態矣就过于绝对,并非在任何情况下凡是能皆训態。能態2字同训姿。能训態或能通態只是能的一个意义,能还有其它意义,不能够仅仅因为能態2字同训姿即言能即態矣。
其次,《诗经·大雅·民劳》:“柔远能迩,以定我王。”[21]1139毛传:“柔,安也。”[21]1139郑笺:“能,犹侞也,迩,近也。安远方之国,顺侞其近者,当以此定我周家为王之功。言我者,同姓亲也。”陆德明音义:“揉音柔,本亦作‘柔’。能,徐云:‘毛如字,郑奴代反。’侞,检字书未见所出,《广雅》云:‘如,若也,均也。’义音相似而字则异。旧音如庶反,义亡难见。郑注《尚书》云:‘能,恣也。’与此不同。”[21]1139郑注《尚书》云“能,恣也”而非“能,姿也”,故于鬯引文实误,如此则于鬯之说不能成立。
再次,庄子言学行於邯郸,又言未得国能,如此则能之训释一定要与学行相联系,也要与整个篇章相一致,学行是学习以获得行之能力,如果是习得一种姿态,绝不会曰学行,故国能之能只能是能力而绝不会是姿态。
又次,国色旧指姿容极美的女子。赞其容貌冠绝一国,故云。《春秋公羊传·僖公十年》:“骊姬者,国色也。”[28]225何休注:“其颜色一国之选。”[28]225《春秋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颜夫人者,妪盈女也,国色也……”[28]539徐彦疏:“解云:‘其颜色一国之选。’”[28]539《三国志·吴志·周瑜传》:“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29]1260若国色仅仅为美色,二桥美于普通美色的特质就表现不出来,国色之意就是颜色为一国之选。于鬯以国为美之说非也。
可见,国能是一种能力,不是一种姿态,又鉴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军事文化的发展,则邯郸学行之所学当为行走之能力,所谓其俗能行即是能行走或善于行走,是属于《水浒传》中神行太保戴宗那种行走之能力,绝非学习优美姿态或什么舞步。首先,舞蹈与音乐以节奏为根本,这是与武术动作和技巧能力的本质区别。没有节奏的舞步还是动作或技巧,故邯郸行或邯郸步绝不是舞步。其次,不论余子年龄大小,余子是男性,其俗能行,言男女皆能行,即行走的标准男女是一致的,如快与远,但是舞蹈或姿态男女有别,男舞与女舞的审美标准是完全不同的,如此则余子所学必为行走之能力。
《说文解字》二下彳部:“步,行也。从止相背。凡步之属皆从步。(薄故切。)”[19]46《说文解字》二下彳部:“行,人之步趋也。从彳从亍,凡行之属皆从行。(户庚切。)”[19]44段玉裁注:“步,行也。趋,走也。二者一徐一疾,皆谓之行,统言之也。”[20]138邯郸学行可以替换为邯郸学步。但是,邯郸学步之步,现在多用为名词,容易产生静止的步态或现代的舞步的误解,邯郸学步作为成语已经约定俗成,不必改为邯郸学行,但是,应该明白步为行之意。
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
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忼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5]3263
司马迁接言邯郸云:“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一然字可见司马迁是以邯郸与中山之民风同。班固《汉书》径直以赵、中山相提并论,班固《汉书》卷28下《地理志》:
赵、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女子弹弦跕躧,游眉富贵,遍诸侯之后宫。[3]1655
《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躧,舞履也。从足麗声。(所綺切。)”[19]47也就是司马迁所谓的跕屣之屣。《集解》:“徐廣曰:‘跕音帖。’張晏曰:‘跕,屣也。’瓚曰:‘躡跟為跕也。’”[5]3264《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躡,蹈也。从足聶声。(尼辄切。)”[19]46《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蹈,践也。从足舀声。(徒到切。)”[19]46《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踄,蹈也。从足步声。(旁各切。)”[19]46《说文解字》二下足部:“躔,践也。从足廛声。(直連切。)”[19]46跕躧与跕屣同义,就是践鞋跟,可见,跕屣、跕躧与禹步无关,与禹步法也无关,与邯郸行或邯郸步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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