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在走向衰退吗

2014-04-04 10:36马玉荣
中国经济报告 2014年4期
关键词:改革经济

马玉荣

对冲经济风险主要有两个办法,一是全面深化改革,二是制定正确的公共政策

最近,国际上对中国宏观经济走势唱衰者甚多。如福布斯中文网曾发表一篇文章,标题是“中国经济在2014年将会走向崩溃吗”;索罗斯等对冲基金亦极力唱空中国。他们之所以唱衰中国经济,是基于中国金融风险、财政风险、产能过剩、房地产泡沫等问题的累积。但也有不少人继续看好中国经济。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当前以及今后中国的经济走势,本期圆桌论坛约请了几位专家展开讨论。

中国经济会走向衰落吗

中国经济报告:对中国宏观经济走势该作何种判断?出路在哪里?

刘胜军:对中国经济走势的预期,现在确实很难说谁对谁错。悲观者也有理由,中国现在的确面临许多危机和风险。过去30年粗放式的经济增长方式,消耗了大量自然资源,造成了贫富悬殊、腐败泛滥、环境污染等问题。现在,地方政府债务风险、资产价格的泡沫化等,都很严重。从理论上讲,改革是最大的红利。如果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的改革目标能够顺利实现,或者实现一部分,会释放出很多红利。但是,在改革中能否控制好风险?比如,改变原来超发货币的政策,会不会引爆房地产泡沫?通过改革解决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有无足够的时间?人民有无耐心?所以,我个人也不太乐观,但我不认为中国经济会崩溃。国外的“中国经济崩溃论”并非一个准确的预言,他们低估了中国政府。中国政府掌握巨大资源,有干预经济的能力和决心。中国政府拥有大量国企、财政收入、土地资源等,经济低迷时就刺激一下,如2009年左右“4万亿投资+近10万亿信贷”刺激政策。而且,中国政府做事效率高,不像美国需复杂论证,中国领导一拍脑袋,事情就定下来了。

总之,中国虽然面临的问题多、风险大,但一旦出问题,政府有能力稳定局面。但是,这条路能走多久?不可能永远这样。真正的出路不是靠控制,而是靠改革,否则,危机只是被推迟了,迟早会爆发。

温天纳:外国金融机构、对冲基金的言论或判断,并非中立的意见。很多时候,因为涉及自身利益,他们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放大中国的地方债问题、信贷问题和制造业问题等。正好遇到中国经济出现短暂回落,这种唱衰中国经济的言论就出现了。我认为,中国经济出现崩溃的可能不大。2014年,中国经济运行的关键点在于“稳增长、调结构、转方式”以及“全面深化改革”,具体包括化解过剩产能、发展新兴产业等。

刘尚希:当前中国经济处于结构性的转换期,有人称之为经济换挡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这些不确定性会带来我们意想不到的风险,相互交织在一起,影响中国经济走势。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不确定性及其风险,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和思想准备,而且找到了对冲这些风险的最有效的办法。从国家整体来看,我们已经开始全面深化改革,系统性的改革应该能够对冲经济社会转型升级时期的风险。对冲经济风险主要有两个办法:一是全面深化改革,二是制定正确的公共政策。例如,税制改革中的“营改增”在进一步推进,去年的“营改增”以及清理行政事业性收费,减负达到1400亿,今年会继续拓展“营改增”范围,已经明确拓展到电信行业。很显然,减负进一步扩展,企业负担减轻了,活力会增强。相关部门对中小企业也实行了优惠政策,今年还会加大力度,这会激发人们的创业热情。

大家担心的是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去年,国家审计署审计出的地方政府债务大约是20万亿元,还有大约10万亿元的政府或有债务。政府性债务有风险,但是,风险并不等于危机。一些媒体在解读时把风险等于危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误读。

政策与改革有区别。关于未来的政策取向,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中国坚持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不采取短期刺激措施,不扩大赤字,不超发货币,表明了保持政策连续性的态度。今后,将不急于改变政策,将充分发挥宏观调控的弹性,只要经济运行保持在一定的合理区间,就不需对既有政策做大的调整。

政府宏观调控何以创新

中国经济报告: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强调,要创新政府的宏观调控,即完善宏观调控政策框架,守住稳增长、保就业的下限和防通胀的上限。那么,应如何创新宏观调控?

温天纳:以往的宏观调控是一刀切,现在要顾及经济调整。为实现今年稳增长、保就业的预期目标,应该采取分化式的调控政策。即对淘汰过剩产能,采取比较温和的措施,对新兴产业和环保等支柱产业,应大刀阔斧地推动,作为推动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 这种分化式调控能否上升为创新性政策,需要体制改革提供支撑。

刘尚希:宏观调控实际上已经有所创新,从过去的刚性调控变成现在有一定幅度的弹性调控。如经济增长目标,过去是刚性的7.5%,现在是弹性的7.5%,即7.5%左右;物价控制目标也是如此,3.5%左右。原来的对点调控转变为现在的区间调控:经济运行在区间里就不出台新政策;只有当它有可能突破区间时,才需要采取措施。这样,可避免政府不停地干涉经济运行,让市场自主运行。例如,对猪肉价格的调控,我们是有教训的。以前,政府频频干预,不给予市场自适应的时间,结果反而导致猪肉价格大起大落,恶性循环,加剧了猪肉供应的波动。完善宏观调控方式,首先要避免宏观调控的副作用,这也是一种风险思维,然后再看其正面作用。宏观调控是外因,要通过市场这个内因起作用。创新宏观调控方式,要先有风险评估,考虑调控措施、手段、介入时机,避免引发新的风险。

至于分类式调控,也是弹性化的一种表现,就不是一刀切了,而是根据一定区间、不同的市场状况来判断是否调控。实际上就是运用多样化的手段,避免宏观调控方式单一化的负面影响。改革则更多是对冲长期风险,解决战略性问题,增强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

刘胜军:我们要下决心告别过去宽松的货币政策,不能饮鸩止渴。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宏观调控要松紧适度。经济换挡期,老的增长动力衰退,新的增长动力何在?我们要减少对投资的依赖,政策要有足够的灵活性。去年“钱荒”,央行没有马上放水,央行也没有一根筋。去年M2依然偏高,M2增速达13.6%,是不是应降到10%? 去年M2余额为97.42万亿元,超出控制目标0.6%,这也就意味着央行多发了5845亿元人民币。但是,减得太快也容易发生金融危机。

至于地方政府债务,只是短期的,中央有能力消化。但依靠中央财政买单之后,新的债务又会出来。所以,要从根源上治理,必须用新的体制机制管控地方债务风险。要对地方政府财政加强监督,建立财务报告制度,加大财政预算的透明度。各级人大不能仅仅做橡皮图章,要充分发挥监督作用,对各级政府的财政收支形成真正的制衡。

改革的次序和节奏

中国经济报告:中国全面深化改革的方案已经确定,接下来,最为重要的就是推动这个方案逐步落实。当前,改革应如何起跑?有学者认为,改革应易者先行。那么深化改革的步骤应如何把握?今年改革的“路线图”应如何绘制?

刘尚希:改革要基础先行,各项改革之间要做好协同、协调。改革进入深水区,容易改的都改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只要是改革,都会经历艰难的过程,现在,改革的约束条件更多了。必须将改革纳入法治轨道。行政审批权,该放的一定要放足,不该放的也不能乱放。比如城市规划权,是否应下放?如果下放不当,就会出问题。跨区域的整体性规划,应在上面,不能下放。有些权力是下放给市场还是放给社会?抑或由中央下放到地方?这都需要做全面深入的风险评估。

该不该放和能不能放,是两码事,具体事项要具体对待。比如环评,如果把环评的要求具体化和细化,如评估流程、技术标准、风险揭示、应对措施等,让每一个项目投资者都知道怎么做,从“要我做环评”变为“我要做环评”,监管部门抽检,发现不合格的严格处罚。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这类审批就可放手,不需采用行政审批方式。若是很多规则、标准没有具体化、细化,还是在审批官员的脑袋里,那就无法放,只得通过行政审批来控制环境风险。因此,下放行政审批权还得看是不是出于官员“真心”,若是不想放权,总是可以找到理由,甚至通过制造风险来保住权力。

现阶段,应把放权更多理解为分权。原来单一主体下的放权,是放风筝式的放权,往往放过了头,就乱了,又收,不断循环。这种放权没搞清楚哪些该放,哪些不该放。而分权,则要定位准确,把多元主体之间的责权利界定清晰,否则,就会错位。可见,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并没有那么容易,不是简单地一放了之、放任不管。

分权改革需要新的制度基础。不同制度的运行,需要不同的制度基础设施。这就像高速列车和慢速列车,其所依赖的路基和铁轨是不同的。若没有新的制度基础设施来支撑,改出来的好制度也难以有效运行。对此,当前人们在认识上有盲区,学术界看不到,行政部门有感觉,但认识不深。把制度改了,制度依赖的基础没有跟上,改革就大打折扣,甚至无法运行。当前,需要大力加强制度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在这方面的欠账太多了,改革进程就会受到影响。

刘胜军:改革面临的困难,就是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所指出的意识形态障碍和既得利益者的障碍等。理论上,国企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是,即使是十八届三中全会制定的改革方案,仍然强调公有制地位。如果我们的观念不突破,改革就难落实。国企垄断怎么打破?打破了就威胁公有制的地位,涉及政治上的问题,就很敏感。

目前的改革,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政府减少行政审批,减少对市场的干预,这是一场自我革命。官员愿意自己放弃权力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是接下来改革要解决的难点。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改革像过去十年那样流于形式,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天纳:在改革实施的先后次序上,须参考宏观与微观经济形势,我给出的先后次序为: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国企改革,能源改革,产业结构调整,金融改革中的行业门槛改革。至于其他较深层次的改革,如土地改革、金融改革中的利率市场化和汇率自由化改革,因涉及风险较大,难以大幅突破,必须考虑环球与中国形势变化,一步步地渐进。

以前,整个经济的发展是由国有经济拉动,效率不高,间接造成现在的信贷风险。行政审批下放或取消有利于经济市场化,有利于转变政府角色,有利于形成公正的市场环境。

互联网金融撬动银行版图

中国经济报告:中国将深化金融体制改革,推进利率市场化,扩大金融机构自主定价权。3月4日的两会新闻发布会上,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副行长潘功胜和易纲三位全国政协委员一天之内被追问四次,均表态鼓励互联网金融发展,不会取缔余额宝类互联网金融产品,并将加强监管。如何评价这个表态?互联网金融发展前景如何?

刘胜军:中国金融领域的突出问题是金融体系效率低,价格管制,利率双轨制。例如,美国有7000多家民营银行;中国的200多家银行大多是国有的,是为政府、国企服务的,不是为民间创新服务的。为小微企业提供金融服务的民生银行、浙江泰隆商业银行等,分量微不足道。中国银监会主席尚福林在两会期间表示,已选择部分民营资本参与民营银行试点,首批确定5家,将在天津、上海、广东、浙江等地开展试点。但是,我对民营银行开放试点不甚乐观。银监会批准的某些民营银行规模小,需要强势的银行出现,如阿里巴巴、腾讯开银行,对中国银行版图的改变才有意义。自下而上的创新突破,不需要政府鼓励,只要政府不把它们关掉就行,这比中央顶层设计更重要。当然,底层创新和顶层设计结合起来会更好。

温天纳:最近,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对于传统银行是个挑战,竞争的环境导致银行在利率、借贷方面面临压力,有些银行不计成本,导致整个金融体系不稳定,存在风险。金融改革中,引进民营资本,难免带来新竞争,要有风险管理体制。

混合所有制搞得成吗

当前,地方国资改革正在加速。3月8日,重庆市国资委主任透露,该市将用5年左右时间在八成以上竞争类国企实现混合所有制,相当一部分国企会全部退出。3月7日,江苏省副省长史和平表示,该省正起草国企国资改革方案。

与上海国资改革类似,两省市方案也主要着力于优化资源配置和完善激励约束机制,具体举措包括调整国资布局结构、发展混合所有制等。

习近平说,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基本政策已明确,关键是细则,成败也在细则。要吸取过去国企改革经验和教训,不能在一片改革声浪中把国有资产变成牟取暴利的机会。

中国经济报告:国企改革会否“一混(合所有制)就灵”?

刘胜军:国企民营化在中国还是一个敏感事物,在这种背景下,混合所有制能搞得好吗?我的观点:一是如中共十五大所明确的,国企退出如房地产一类的一切竞争性领域,不与民争利。二是打破垄断。中石化只开放几个加油站没有意义,要允许民营资本与之平等竞争,平等开油田。三是政企分开,企业和企业领导不应有行政级别。据报道从2012年3月开始,中国人民保险集团、中国人寿保险集团、中国太平保险集团和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正式升格为副部级单位,这种现象能算真正的改革吗?不是倒退吗?

真正做到以上三条,混合所有制才有可能搞成。

温天纳:从全球市场看,中国国企市场占比太高。国企在资源配置上有局限,与市场经济规律有冲突,一些市场应该淘汰的,它却在投入资金,新建产能。国企拉动经济增长的能力不强,减少国企占比是有重要意义的。

同时,国企具有排他性,以往一些垄断领域有门槛,市场效率高的民营企业无法进入。打破垄断,由市场配置资源,既是增强中国经济活力所必需,也是中国与国际接轨的需要。2014年,中国政府计划在金融、石油、电力、铁路、电信、资源开发、公用事业等领域向非国有资本推出一批投资项目,其中可能会涉及国有资产转让。

刘尚希:从现代经济看,所有权越来越虚化,而产权越来越实化。任何所有制、所有权与市场对接,都要靠产权制度的完善来实现。所有权可进一步分解为占有权、使用权、经营权等各种形式的产权,并分割收益权。

市场经济运行需有完善的产权制度,产权背后是公有制还是私有制并不重要。典型的如股份制,这种情况下,产权越来越混合了。我们应把重心放在产权制度完善上,而不是放在所有权的性质上。过去,我们在认识上有误区,认为只有在私有制基础上才能形成产权制度,也把产权与所有权混为一谈。产权制度是适应资源流动、配置重组并获取收益的要求而渐渐形成的财产组织形式。无论何种所有权,无论国企还是私企,都有产权改革问题。

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大势所趋,但要避免像习近平同志说的,“在一片改革声浪中把国有资产变成牟取暴利的机会”,就要严格预防一些政府部门和官员利用这个机会,官商勾结,瓜分国有资产,损害公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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