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龙,毕 颖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 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山东 济南 250103)
儒家治理理论浅析
李海龙,毕 颖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 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山东 济南 250103)
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中国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治理体系的选择是由一国人民根据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所做出的决定。创新和弘扬治理理念,必须要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儒学是中国古代最具影响力的思想流派之一,儒家治理思想以人性论、民本论、中庸观为理论基石。其中,人性论是其哲学依据,民本论是其核心价值,中庸观是其思维方法。系统把握这三大理论基石,批判地继承和发展儒家治理思想,对于当前中国推进治理体系的现代化有着重要意义。
治理体系;儒家思想;理论基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一路高歌猛进,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然而,经济的迅猛发展也带来了一系列社会矛盾。当改革进入深水区,这些矛盾集中显现,亟待化解。对此,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中国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社会建设方面,要“加快形成科学有效的社会治理体制,确保社会既充满活力又和谐有序”。[1]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借鉴古今中外的治理理念,推动社会治理创新,成为中国面临的一项重要时代课题,对全面深化改革,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具有重要意义。
每个民族都有自身独特的文化基因。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历史上很长时期中国社会保持了稳定发展的基本态势,构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治理结构,这与当时的主流思想价值是密不可分的。诚如习近平所言:“一个国家选择什么样的治理体系,是由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是由这个国家的人民决定的。我国今天的国家治理体系,是在我国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2]而对于儒家学说而言,自从其产生之日起,就将政治秩序的合理安排和社会问题的有效治理作为自己关心和思考的主要问题。儒家思想所强调的仁政、民本等治国理念,对于当前中国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人性论是儒家治理思想的哲学依据。治理的主体是人,治理的对象也是人,因此,治理是建立在对人的本能的认识之上的,按照人性本能的属性和特点来阐发、构建有关治理的原则和手段。
首先关注到人性问题并对其进行阐述的是孔子。据论语记载,孔子对人性的基本观点是:“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张岱年对此有一段中肯的解读:“孔子所谓性,乃与习相对的。孔子不以善恶讲性,只认为人的天性都是相近的,所谓的相异,皆由于习。”[3]也就是说,人性有其共性、一般性,即“性相近也”;而人性在后天受外力影响或改造可以向不同方向发展,产生差异,则“习相远也”。孔子作为人性理论的首倡者,为此后儒家思想对人性问题的理解和阐释奠定了基调,但孔子并没有直接言明人性究竟如何,所以后来儒家主要代表人物从善恶两个方面对人性的认识产生了分歧。
孟子是性善论的典型代表,他曾与告子就人性问题进行过精彩的辩论。告子认为性无善无恶,“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告子上》)对此孟子辩驳道:“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告子上》)在孟子看来,人性向善就像水流向下一样,“人皆有不忍之心”,这种不忍之心决定了人善的本性。“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有善的本性,而这种善是与生俱来的,源自于先验的良知良能。“人之所以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以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孟子·告子上》)孟子认为,人的良知良能是无差的,因此,以良知良能为基础的人性也没有差别,他还根据人的感官的共同特征对此进行了论证:“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5]因此,善同人共同的感官欲求一样,是人普遍的道德品质。
荀子的观点则同孟子截然相反,他在其《性恶篇》中指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荀子·性恶》)在荀子看来,如果人性本善,就意味着可以使人顺遂天性而作出善行,无须施以教化。但实际上,若万事都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将导致争夺、残害、淫乱等破坏公序良俗的行为,使社会陷入混乱。因此,不能任由人们依天性自由发展,需要“师法制化,礼义之道”使人们“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基于此,荀子又提出“化性起伪”,他指出:“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以化也。”(《荀子·性恶》)即后天的人为可以使先天的人性恶变为后天的人性善。由此推导出礼乐存在于推广的合理性,通过礼乐教化,可以克服人性本质中固有的丑恶,求善向上,从而安定社会秩序。
孔子虽率先发起对人性的研究,但他并没有言明人性是善还是恶,只提出人性相近。无论是性善论还是性恶论都认同这一点。至于相近在何处,二者的看法则恰好相反。孟子更注重发挥人性之中“必有忠信”的一面,荀子则更注重挖掘人的“好学”一面。实际上二者殊途同归,即人性的最后立足点都归于善。孟子的性本善,旨在引导人们尽可能地保持和发挥自身善的本性;荀子虽坚持性本恶,但其目的在于“归善”,告诉人们通过努力矫正恶性,最后也可以归乎良善;孟子之意在于激发、坚定人们向善的信心;荀子之意在于强调后天学习为善的必要性;前者侧重于人的道德自觉,后者侧重于社会力量的约束。总之,儒家的人性论与其治理思想体系的构筑息息相关,正因为认定人性本善或经改造可以变善,儒家才坚持在治国中以道德教化民众,推行以德治国的基本方略。
民本论是儒家治理思想的核心价值。它是关于君民关系的政治理论,其核心论点是:国家为君主之本,庶民为国家之本,所以安定民生为政治之本。[4]西周初年,统治者总结殷商灭亡的教训,认识到民心向背是政权能否长存的关键,从而以“明德”“惠民”“慎罚”为主要内容,构筑了“敬德保民”的治国方略。春秋时期,群雄争霸,对于各国统治者来说,如何做到爱民、抚民、亲民、惠民是在维护国家政治过程中必须关注的问题,是治国安邦的基本原则。如齐国著名政治家管仲有言:“欲为天下者,必重用其国;欲为其国者,必重用其民;欲为其民者,必重尽其民力。”(《管子·权修》)为此,他还提出了一系列富民利民的思想,主张“治国之道,必先富民”,(《管子·治国》)认为“取于民有度,用之则止,国虽小必安;取于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管子·权修》)而儒家的民本论就是在继承上述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孔子是儒家民本思想的奠基者,他以“仁者爱人”为逻辑起点,以“以礼约仁”为中间环节,以“天下归仁”为终极价值追求创立了以“爱人”为核心宗旨的“仁学”。“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雍也》)从理论源头上考察,“爱人”来自于政治意义上的保民、敬民观点,由爱群体意义上的人,然后发现人的自我价值,提倡对人的尊重,大而言之,可以扩展为实行爱民的仁政。[5]据此,孔子系统的提出了一些爱民恤民的措施,如主张行“宽”使“惠”,认为“宽则得众,……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因而要求统治者做到“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论语·公冶长》)并把“惠民”归结为“君子之道”。
孔子之后,孟子和荀子等继承和发展了他的“民本观”,使民本思想的内涵得以丰富,价值得以提升。孟子从国家、社稷、民众三者关系的角度分析了“民”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提出“民贵君轻”的著名论断,他指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栥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孟子·尽心下》)在孟子看来,“民”是国家政治生活的主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变换,而若国君或社稷危害民众,则应予以变置,由此,民众被提到了比社稷和国君更为重要的地位。正如恩格斯所言:“自从阶级产生以来,从来没有过一个时期社会上可以没有劳动阶级而存在的。……没有一个生产者阶级,社会就不能生存。”[6]可见,“民”是国家兴衰存亡的根本因素,统治者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必须要顾及民意,倾听民声,体现民愿。此外,孟子认为社会治乱是由“失其民”到“得其民”、“失天下”到“得天下”的变迁过程,是由乱到治的发展过程。“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荀子·离娄上》)也就是说,民心向背决定着一个国家兴衰存亡的命运,得民心则国昌盛,失民心则国衰亡;得民心则得天下,失民心则失天下。
荀子作为儒家思想的传承者,解决君民关系也是其政治理论体系中不可回避的问题。荀子认为:“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荀子·大略》),国不可一日无君,有君则治,无君则乱,但君主不能滥用权力,而要遵守礼仪道德,为民众作出表率。“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荀子·君道》对于君主来说,必须以养民裕民为职责,爱民如子,才能协调好君臣关系,使民尊之、敬之、爱之,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对此,荀子提出了流传千古,影响深远的“君舟民水”论:“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哀公》)荀子反对统治者过分压榨人民,认为作为一国之君,想要治理好国家,首先要替人民的生计着想,要“轻田野之税,省刀布之敛,罕举力役,无夺农时”,(《荀子·王霸》)反之,若“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重田野之税以夺之食,苛关市之征以难其事”,则可能造成“臣或弑其君,下或杀其上”(《荀子·富国》)的惨烈局面。
儒家先哲的民本论,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自秦汉以来,“爱民重民”始终是中国古代历朝名义上或实际上的基本政治原则之一,而这一理论对儒家治理思想的构建也具有极其重要的指导作用。后世儒学根据“以民为本”的原则,在治理精神上普遍强调要彰显“人文关怀”;在治理方法上富有人性、相对温和;在治理目标上寻求“君”与“民”利益关系的平衡点,避免激化矛盾,由此形成了以“德治”为最高纲领,以“仁政”为最佳模式的治理倾向。
中庸是儒家治理思想的思维方法。作为儒家学说的基本方法论,中庸观备受历代儒者推崇,被视为天下之至道,是治国安邦的指导原则。所谓中庸,“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礼记·中庸》)中庸观强调对度的把握,治国兴邦也要讲求恰到好处,而恰到好处的关键则在于无过无不及,不偏不倚,从容中道。
孔子把中庸之德看作是最高的道德境界与政治智慧,凡事都力求做到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具体方法便是“执其两端而叩之”,从中找到合适的度,要辩证看待问题,避免走极端。这种思维方法几乎体现于孔子的所有思想命题上:如天人关系方面,既不否定鬼神、天意的存在,又着重强调人事的作用;政治秩序方面,既肯定君臣尊卑、父子上下关系的合理性,又主张这种合理性必须建立在共享义务与权利的基础之上,“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文质关系方面,既注重内容,又注重形式,“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理想追求方面,既追求大同,“祖述饶舜”,又憧憬小康,“宪章文武”。总之,一切要允执其中。[7]
孔子之孙子思在继承孔子思想的基础上丰富和深化了中庸思想。他坚持立身处事要善于掌握事物之两端,量度而取其中,不偏不倚,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子思认为,中庸之道时刻体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他还列举了三位贤人的例子来详细说明如何施行中庸之道:一是舜。“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礼记·中庸》)二是颜回。“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礼记·中庸》)三是子路。子路曾问强于孔子,孔子教育他作为君子应该“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礼记·中庸》)上述三位贤人都将中庸之道作为行为准则,舜以中庸之道治国,颜回以中庸之道修身,子路以中庸之道事君,可见儒家所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体现着中庸的原则。
具体到治国安邦方面,中庸观对于儒家治理思想的指导意义可归纳为三点:第一,在治理原则与方法的运用上,要做到收放自如,进退有节,把握分寸,凡事要留有余地,才能进退自如,掌握主动。第二,在治理思维选择上,要做到刚柔相济,宽猛相济,恩威并施,张弛有度。正如孔子所言:“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第三,在治理目标的确立上,要做到兼容并蓄,谦益节制,遵秩序,守规律,必要时需安于现状,不能急功近利,急于求成。
儒家学说是中国古代思想的主体构成部分,儒家治理思想是指导中国古代治国安邦的最主要理论形态。这一理论的逻辑起点是“缘人情,人性而治”;关注重点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民生问题;思维方式是追求平衡、把握尺度的中庸观念。在治理的具体纲目上提倡德化,主张仁政,强调礼乐,重视修养,从而形成了一套庞大的理论体系,对中国古代治理实践产生了极其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而今,十八届三中全会拉开了中国全面深化改革的序幕,深化改革已成共识,推进改革挑战重重。新一轮改革要抓住关键环节,使新体制、新机制能够尽快并有效运转。其中,社会治理体制机制创新是一个重要方面。因此,厘清中国传统的治理理念,探究儒家思想中所包含的治国安邦的理论基础,批判性的借鉴和吸取其积极理念并将其融入到现代治理中,对于化解转型期集中显现的社会矛盾,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维护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确保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具有重要意义。
〔1〕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N].人民日报,2013-11-13(01).
〔2〕 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全面深化改革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N].人民日报,2014-02-18(01).
〔3〕 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183.
〔4〕 刘泽华.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修订本)[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350.
〔5〕 王杰.先秦儒家政治思想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97-98.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315.
〔7〕 纪宝成.中国古代治国通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45.
(责任编辑 吴 星)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the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s
LI Hai-long, BI Ying
(Shandong Provincial Party Committee School of C.P.C, Jinan, Shandong 250103)
The choice of governing system is made by the people according to the history, cultural tradition,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level. Confucianism i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schools in ancient China, of which the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 lays the foundation on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the people-centered theory and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is the philosophical basis of the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s; the people-centered theory is the core value of the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s;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is the thinking method of the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s. It should clarify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Confucian governing idea and draw lessons from it which is useful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a’s current governing system.
governing system; confucian; theoretical basis
10.13937/j.cnki.sjzjjxyxb.2014.04.024
2014-06-18
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937/j.cnki.sjzjjxyxb.2014.04.024.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4-09-02 15:30
李海龙(1983—),男,山东昌乐人,法学博士,中共山东省委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讲师,研究方向为:政治学。
B222
A
1007-6875(2014)04-01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