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轮问路写作夜 一度生命若琴弦
——从《命若琴弦》看史铁生的生命哲学

2014-04-03 13:12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瞎子琴弦史铁生

王 晓 晨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扶轮问路写作夜一度生命若琴弦
——从《命若琴弦》看史铁生的生命哲学

王 晓 晨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分析了《命若琴弦》中两个盲人主人公的命运遭际,认为小说的文本意义在于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命运揭示了人类生存困境的永恒性,强调“注重过程”是消解生存困境的唯一途径。

生存困境; 过程; 超越

2010年12月31日,中国当代传奇作家史铁生去世了,他40年的艰苦创作给我们留下了十几万字的作品。因为对残疾的切身体验,史铁生超越生活的一般是非,原谅现实强加给个体的伤害,拉开距离去审视和理解命运与人生。他将小说从外在的社会历史拉回到生命本体上来,把写作看成是一种探求精神世界的独有方式。他的小说散发着独特的生命光彩,为读者打开了一扇新的打量世界与人生的智慧之门。

《命若琴弦》的情节很简单:一个“老瞎子”带着年轻的徒弟“小瞎子”以给人弹琴说书为生。“老瞎子”的师父曾留给他一张可以让他睁眼看见世界的药方,不过要以“弹断一千根琴弦”来作为药引。但在“老瞎子”终于把一千根琴弦弹断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药方只是一张白纸。“老瞎子”经历了复杂的心理变化后,决心隐瞒真相,并将那张白纸封进了徒弟的琴槽中,并郑重地告诉徒弟:“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

一、 人类的宿命——困境说

史铁生是想通过“老瞎子”和“小瞎子”的命运揭示人类与生俱来的生存困境。

为了能够看一看周围的世界,“老瞎子”跋山涉水地奔走、不知疲倦地弹琴,一心要弹断那一千根琴弦,好取方治病。复明是他一辈子的心愿,而失明却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困境,这困境与生俱来。然而就在老瞎子离“弹断一千根琴弦”的目标越来越近时,他越来越有信心,因此也弹得越来越卖力,以为终于等到了摆脱困境的这一天,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信仰。实际上,他却正在离目标,离希望越来越远——因为药方上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当他打开药方那一瞬间,他即刻明白了复明对于他而言永远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在“老瞎子”经历着信仰挫折的同时,“小瞎子”也经历了爱情的挫折。一开始,“小瞎子”并没有体认到作为瞎子的烦恼,一直沉醉在与兰秀儿在一起的快乐中,但快乐是短暂的,生命的困境终于向他袭来:他深爱的兰秀儿受父母之命被迫嫁到了外村。由此他方知爱情的不幸是因他的残疾所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缺陷,对命运的不公发出诘问:“干嘛咱们是瞎子!” “老瞎子”回答说:“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这是无可奈何的答案,这是接受宿命的必然。命运使人与人之间生而就有差距,这无法改变的差距正是人类处于无尽困境的本源。

因为有着切身的体验,史铁生能够深刻地认识什么是残疾。“残疾就是残缺、限制、阻障”。“残疾,并不仅仅是限于肢体或器官,更由于心灵的压迫和损伤”。史铁生认为,即便是大家口中的健全人,也都有着各自生命中不可避免的“残疾”和“缺陷”。“残疾无非是一种局限。我想走不能走,那么健全的人呢,他们想飞不能飞——这是一个比喻,就是说健全的人也有局限,这些局限也送给他们困苦和磨难。”[1]身体的残疾是残疾,精神的残疾难道就不是残疾吗?史铁生进一步挖掘了人类“残疾”背后所隐藏的困境永恒性:人生来就有欲望,命运却始终在人的能力与欲望之间置下一个永恒的距离,对于这种超越个体生命之上的外在力量,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由此便产生了人的根本困境。史铁生认为,人的一生总会不停地遭遇困境,摆脱一种困境又会遇见新的困境,生命就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困境所组成。他在《命若琴弦》中超越了对残疾群体自身境遇的喟叹,上升到对全人类普遍存在的生存困境的思考。“《命若琴弦》之前,我通过写作关注的是跟残疾有关的人道,和本身是残疾人带来的感伤。我那时候常有这样的感觉,这世界上仿佛只有残疾人被忽略了。后来,我经历了一个渐悟的过程。我发现,残疾是上帝对人的缺陷的强调,或者说是明示。……这么想的时候,其实我也迎来了一个顿悟。那就是,从残疾的人看到人的残疾。”[2]这是史铁生推己及人,将视域从伤残群体自身逐步延伸到全人类时所感悟到的。他意识到,残疾只是被强化突出了的个体困境,残疾境遇不过是人类困境的一个缩影,每个生命个体都是无法避免困境,都是逃不开苦难的。人类存在的困境与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十分相像。西西弗因为触怒了众神而被惩罚要永世劳动。他不停地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总会落下,于是他又得重新去推,不断重复,永无止境。西西弗是痛苦的,他的努力是无效无望的。他被封锁在无限循环的困境之中,而 “困境说”是史铁生的核心世界观之一。

二、 困境的突围——过程论

既然困境是永恒存在、不可避免的,那么人到底该如何才能超越这样的困境呢?史铁生在《命若琴弦》中给出了答案:用过程取代目的。

小说中,当“老瞎子”得知自己50年的努力换来的只是一纸空白,50年的希望只是一场空的时候,他倍感绝望。绝望中他想起了“人的命就像这跟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就够了”的师训遗言。一句“弹好了就够了”是多么关键的启示。在痛苦过后,“老瞎子”没有选择自我毁灭之路,而是勇敢地站了起来,依旧坚强地走下去,他要跟他的师傅一样把这“药方”封在徒弟的琴槽里,为“小瞎子”拉紧生命的琴弦。“老瞎子”至此才明白了他师父当年对他说的“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的真正含义,他也终于体会到那时师父的“久久不言语”所包含的重量,这个重量让人难以负担。而现在,“老瞎子”就要扮演师父当年所扮演的角色,因为他已认识到“目的虽是虚设,可没有不行,不然弦怎么拉紧”。故事的结尾,“老瞎子”用一个谎言引领着“小瞎子”继续穿行于“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这个谎言是沉重的,就像当初“老瞎子”的师父告诉他要弹断一千根琴弦时,一定有着和“老瞎子”一样的心情:“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根?” “老瞎子”最终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小瞎子”也就有可能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到那时“小瞎子”也会面临和老瞎子一样的困境,也要经历那炼狱般的痛苦。然而这痛苦是命中注定的,是他无法逃避的。但这个谎言也是美丽的,因为它给了瞎子们一个“有限的”期盼,它使一代又一代的“老瞎子”和“小瞎子”坚守着“永远扯紧那欢跳的琴弦”的信念,它让所有的苦难经历都幻化为了雨后的彩虹,在瞎子们的心中架起通往光明的桥。这个奋斗的过程才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他们需要一个这样的谎言,即便这谎言只是个虚设的目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谎言也是必要的。

此时,人们可以说“老瞎子”是真的“超越困境”了。他明白正是这虚设的目的支撑着他走过了艰难的岁月。“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地翻山、赶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原来生命的意义就是“真正地弹断”每一根琴弦的过程。史铁生认为:“无限的坦途与无限的绝路都只说明人要至死方休地行走,所有的行走加在一起便是生命之途,于是他无惧无悔不迷不怨认真于脚下,走得镇定流畅,心中倒没了绝路。”[3]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希腊神话中西西弗的困境,如果换一种眼光来看,西西弗亦是欢乐的。加缪在其哲学随笔集《西西弗的神话》中所说的“西西弗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此。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东西。”[4]西西弗没有因为上天的捉弄而放弃自己这种单调枯燥的生活模式,而是仍旧不知疲倦地将巨石推上山顶。推石上山便是他与命运抗争的方式,而这抗争的过程就足以使他内心感到满足、快乐。西西弗的努力不正代表了人类对于生存困境的突围与超越,以及对人生过程的重视与追求吗?“老瞎子”的身上也能看到西西弗斯的影子,只不过“老瞎子”对于过程重要性的认识是在奔波一生和知道药方真相后才真正获得的。史铁生通过《命若琴弦》阐释出了自己对人生、对困境的独特理解与体会:面对生命结局时很可能出现沮丧与绝望,唯有用生命过程的丰富和美好与之抗争。用“弹好每一根琴弦”去消解那张“无字药方”,从而完成人类对于生命永恒困境的超越。

“过程论”对于国民性的改造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实用主义的思想根深蒂固,凡事都是重目的而轻过程,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史铁生借助“过程论”对人生的困境进行了消解,这种时刻于过程中寻找欢乐的做法将人生从一场无尽的苦海中解脱出来,用过程的精彩与丰富击溃人生的困境。史铁生认为:“生命就是一场苦难,从根本上说就是荒诞的。唯有过程可以变得十分精彩、美好,值得体验和享受。”[5]《命若琴弦》讲述的是一个平凡故事,又像一则传奇故事,更似一篇童话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史铁生将对于注定无法成功的命运所作出的反抗处理得如此巧妙,如此美好。人生的目的往往是虚幻的,它只存在于理想状态之中,人生的道路往往是崎岖的,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把有限的生命力消耗在崎岖的道路上。

希望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就是生命的过程,即便这个过程要始终去面对生存的困境,但是“瞎子们”不会绝望,因为人生真正的价值并不是在于如何去解决困境,而是在于体验摆脱困境的过程。唯有注重过程才能让人“走出”困境,才能实现生命的价值,完成自我的超越。“科学关注生命的自然性,而生命哲学关注生命的精神性。”[6]毫无疑问,史铁生不仅仅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哲学家。他的作品是一种以生命为主题扩展开去的文学,他的生命哲学为广大读者提供了清澈的精神源泉,为生活在物欲横流社会中的芸芸众生勾画出了一条光明的人生之路。

[1] 史铁生. 给盲童朋友[J]. 课外阅读, 2002(4):19.

[2] 谭爱娟. 琴弦上的生命之歌:史铁生作品中的残缺之美[J].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7(3):119-121,130.

[3] 史铁生. 宿命的写作[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2011:282.

[4] 加缪. 加缪全集:散文卷[M]. 柳九鸣,译.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139.

[5] 段崇轩. 论史铁生的小说创作[J]. 小说评论, 2009(6):88-95.

[6] 胡鑫. 解读生命内涵的不同观点,探寻当代生命教育的框架[J].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1):137-139.

【责任编辑:王立坤】

ShiTiesheng’sPhilosophyofLifeinLifeisliketheStrings

WangXiaoche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81, China)

The destiny and misfortune of the two blind protagonists in the novelLifeisliketheStringsare analyzed. It is considered that, the text significance of the novel is to reveal the eternal dilemma of human existence by the fate of the protagonists. It is emphasized that “process-oriented” is the only way to surpass the survival predicament.

survival predicament; process; surpass

2014-04-02

王晓晨(1989-),男,辽宁沈阳人,辽宁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2095-5464(2014)06-0842-03

I 206.7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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