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楚馨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孟子的知言养气之说从古到今争论甚多,现代研究孟子的知言养气之说的学者也多有论及,但所论皆有尚且欠缺的地方。如杨泽波先生就认为:“知言与养气是两个不关联的问题,之间没有逻辑关系。”而周甲辰则是认为:“知言与养气之间有辩证关系,是辩证统一在一起的。”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前人对孟子的知言养气说观点各异,因而有必要重新再进行讨论。
在孟子《公孙丑上》一章之中有如下的一段话:
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这段话主要说出了两个不同的观点,就是告子认为言论上有不通的地方,心里不需要去寻求道理;孟子则认为言论上有不通的地方,心里还是需要去寻求道理的。杨泽波则认为“‘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以造成不动心,这是一个伪问题。”也就是说,知言是属于“知”的范畴,而养气是属于“勇”的范畴,知气与养气之间并没有关联。笔者认为这里的知言与养气是有必然联系的,不能够因为说它们归属于不同的范畴,就说它们之间是没有联系的。而且,孟子是在比较自己的不动心学说与告子的不动心学说时,提出自己的知言养气之说的,因而不能急于否定,而是仔细考察它们之间的联系,以及孟子的修养工夫。
为了辨析清楚上面知言与养气的关系,首先就要考察知言的概念。那么何为知言?历代学者关于知言的讨论大体有如下四种观点。第一,明白自己所说的话的含义,并把它表达出来;第二,表达自己的意见时理直气壮;第三,知道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意见;第四,善于辨析各种错误的言辞。可以说,观点的争论是比较多的,意见不能够统一。然而,孟子曾经就对自己所言的“知言”进行过解释。
公孙丑曰:“何谓知言”孟子曰:“詖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於其心,害於其事;发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这段话大体的意思是说偏颇的言论,知道它不全面的地方;过激的言论,知道它陷入错误的地方;邪曲的言论,知道它背离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论,知道它理屈辞穷的地方。这是从心里产生,而危害到政务;如果萌发于政务,就会妨害事情的办理。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会同意我这个见解的。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观点只是善于辨析各种错误的言辞,而并没有涉及前面三种观点。因为,辨析各种错误的言辞这样的方式可以用于文艺创作,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因而往往会被某些学者误解为是一种表达,创作的观点,这是严重偏离孟子的原意的。
由于当时是战国时代,群雄逐鹿争雄,整个社会只是追名逐利,人人只满足于私利而不谈及仁义。所以孟子的知言说有很大的针对性,所针对的是当时的王候伯爵,只顾自己利益,而不顾天下的王候伯爵。目的是为了培养“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的大丈夫的高尚人格,这是孟子提出知言的首要目的。再者,孟子的知言说也是为了推行自己的仁政理念而提出的一种手段。我们知道春秋战国时代有非常多的争论说辨,用来表达各自的思想观点。孟子提出知言的观点,目的是提出一种手段,一种有效抓住对方说辞的缺点,局限性;而有目的,有的放矢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否则的话,再好的仁政理念,而没有有效的推行方法的话,也只是空话,可以说知言也体现了儒家学说的好辩性。
朱子就曾经对孟子的知言论进行过评注,认为知言是养气的一个充分必要条件。他说道:“先说知言,先知得很多说话,是非邪正都无疑后,方能养此气。”朱子的言论也是偏离了孟子的本义,把知言看做是养气的一个先决条件。这也是偏离孟子的本义的。因为孟子只是谈及人格修养的问题,以及论辩的方法问题,而并非谈及知言即知理这样抽象的哲理问题。
首先要辨析孟子所言的气的概念,孟子所指的气,也叫做浩然之气。所谓浩然之气,意即处在高尚道德境界中所具有的自豪、无畏的精神状态。孟子提出:“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又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显然,这样的浩然之气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至大至刚,一是配义与道。这在刘玉娥的论文中也有论述。而这样的浩然之气,以及养气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去理解。
第一,浩然之气是有巨大的精神能量的。这样的精神能量是充斥于天地之间的一股正气。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由这里看出浩然之气是超越了世俗物欲与权利的,实现了人格独立,天人合一的境界。
第二,浩然之气的核心是道德修养。养气的核心本质也是加强道德文化修养。孟子认为“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养成这种气,要配义与道。这是与北宫黝“以言养勇”,孟施舍的“以气养勇”,曾子的“以志养勇”不同。这是充分肯定浩然之气的主要作用。而且按照杨泽波的说法:“道德离不开人,道德的主体是人,孟子关心的主体是人,所以他从不离开人单独讨论气的问题。”由此可见,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的对象是人的浩然之气,而非浩然之气本身,更非什么宇宙间的浩然之气。
第三,浩然之气需要不断去培养。所谓养气,养浩然之气也是这样的意思。浩然之气是长久而来培养而得到的,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养浩然之气是需要经历大量的艰难痛苦,经历各种各样的历练才得以形成的。故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第四,浩然之气并非是外铄的。根据孟子的性善说,人之初性本善。人是性善为本的。他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也。”从这里可以看出孟子的四端,是人固有有之的,而并非是外在去塑造的。因而,养气也是把自己本来的天性发挥出来。
以上分别探讨了“知言”与“养气”的概念的内涵。对于知言养气的关系,历史上也有很鲜明的两种意见。
第一,是先知言而后养气。朱子言:“知言本也,养气助也。”这是与朱子的理学的哲学观是相结合在一起的。他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学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从这里看出朱子哲学思想,理为体,形为用。而对于知言养气说,则是知言为体,养气为用了。
第二,知言与养气相割裂。杨泽波认为:“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谈的是‘知言’,‘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谈的是‘养气’;‘知言’与‘养气’是两回事,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这里可以看出,杨泽波先生认为知言与养气是并列的。而并非像朱子一样有一个先后关系。
在笔者看来,知言养气应该是具有一个先后的逻辑关系的。知言,首先就要求作为知言的主体——人,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能够对好的、正确的言论通过内在的理解、消化,转化为提升个人思想意识的涵养。知言同时要求人要充分发挥意识主体的主观能动性,能够吸收先进的思想,摒弃落后腐朽的观念,从而达到提升自我意识高度。其次,知言也要求意识主体善于思考,善于思辨,对事物、思想、言语等要懂得区分,要能够在污浊的环境里树立端正的、高尚的价值观,并以这种价值取向感染身边的人,用正确的价值观驱逐邪气不端的氛围。因此,知言的修炼是在思想层面上的,属于人的内在的修养,而养气则是在知言的基础上体现出来的外在表现。前文中提到浩然之气,是指处在高尚道德境界中所具有的自豪、无畏的精神状态,简单来说就是个人的气质与精神面貌。这种精神状态是在高尚的道德修养以及正确的价值观的前提下才能体现出来的。通过内在修养的提升,自然而然生成的这种外在气质,就是参照于天地间浩然之气。故笔者认为,知言养气间存在一种先后的逻辑关系,先有知言内在涵养与思想境界的提升,再有浩然之气的慨然表现。
[1]杨泽波.孟子气论难点辩疑[J].中国哲学史,2001.
[2]周甲辰.论“知言养气”说的理论内涵及其文本接受思想[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
[3]孟子集注[A].朱熹.四书章句集注[C].北京:中华书局,1983.
[4]黎靖德.朱子语类(第四册卷五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刘玉娥.浩然之气——孟子人生最高精神境界[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
[6]杨伯峻.孟子注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