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道德基础的社会整合
——涂尔干的社会理论及当代中国社会意义

2014-03-31 15:39:47岳天明
关键词:涂尔干社会分工集体

岳天明

(西北师范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70)

一、引言

社会学理论研究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核心议题,那就是对社会秩序和整合的持续关注。①[英]布莱恩·S.特纳、克里斯·瑞杰克著,吴凯译:《社会与文化——稀缺和团结的原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86页。从学科发展的角度来看,社会学对这一核心议题的痴迷从一开始就由社会变迁所蕴含的失序倾向和风险焦虑所孕育。社会学之所以可以被视为是启蒙运动的产儿,那是因为从启蒙运动开始,舞台的中心才真正让位于人和社会,而且将这一研究的中心领域和科学方法结合了起来。②[美]罗兰·斯特龙伯格著,刘北成、赵国新译:《西方现代思想史》,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4页。至此,人类文明的进程才将它的信仰牢牢地固着在了科学的桅杆上,如此,对秩序的关注自然就成为社会学无法回避的主题。于是,我们就可以理解,早在学科形成的初期,孔德何以会提出重建社会秩序的问题。斯宾塞之所以占据了“早期社会学殿堂的地位”①[美]乔纳森·特纳等著,侯钧生等译:《社会学理论的兴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2页。,那是因为他的伟大的著作为进一步的理论研究和经验分析提供了重要的指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将人道的努力和哲学思考后获得的平静结合起来”②[英]赫伯特·斯宾塞著,张宏晖、胡江波译:《社会学研究》,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364页。,从而客观地“对外部世界的进步做出全面地回答”。③[美]刘易斯·A.科塞著,石人译:《社会思想名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0页。必须指出,“像一个先知那样满腔热情谈论社会学”④[法]雷蒙·阿隆著,葛智强等译:《社会学主要思潮》,华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263页。的涂尔干的社会学思想更为集中地指向于社会团结和社会整合这一问题⑤岳天明、陈玉洁:《涂尔干视野下的法人团体及意义探寻》,《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他的述论更为全面、更为系统,贡献也更为显著。他的几乎所有的著作都凸显出其社会学思想的核心议题,那就是通过寻求促进社会团结和社会整合的纽带来解决社会转型进程中所遇到的各种危机。⑥[美]乔纳森·特纳等著,侯钧生等译:《社会学理论的兴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99页。通过涂尔干基于道德的社会整合思想,我们也会发现,社会学是可以从把握人类存在的总体性出发去回答人类社会中带有根本性的问题的。⑦岳天明:《齐美尔的社会学研究视角及其启示意义》,《西北师大学报》2012年第6期。所以,集中探析涂尔干的社会整合思想不仅有学理价值也具有现实意义。

二、涂尔干的社会整合思想及梳理

在学术生涯的早期(19世纪80年代),涂尔干就流露出对社会凝聚力问题的敏感。他曾形象地指出:“一个社会如果其成员之间没有一条牢固而持久的纽带维系在一起,那它就像一堆松散的尘土,随时都可能被一阵最轻微的风吹散到地球的四角上去。”⑧转引自[美]杰弗里·C.亚历山大著,夏光、戴盛中译,夏光校:《社会学的理论逻辑》(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06-107页。可以认为,在涂尔干提出和讨论的所有社会事实中,没有一个像社会整合概念那样居于中心地位。社会整合关注的是社会系统中各部分之间如何协作一致的问题,它是涂尔干“主要著作中涉及的关键的实质性论题”。⑨[美]D.P.约翰逊著,南开大学社会学系译:《社会学理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206页。基于个体的观念和基于社会整体的观念之间的关系有一种历史性的发展,在前工业社会中,这二者之间具有相对均衡的关系,但社会的发展会打破这种前定的和谐,因此,如何能在现代社会中通过价值来整合个体化社会就成为涂尔干社会学的核心。⑩[德]乌尔里希·贝克、伊丽莎白·贝克-格恩斯海姆著,李荣山、范讙、张惠强译:《个体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页。涂尔干的社会整合思想是由以下几个相关的问题为主题来展开的。

(一)集体意识的萌生和消解:从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

对于“道德”的关注贯穿于涂尔干的一生。他认为,每一个社会都是道德的社会⑪[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85页。,不管多么低级,人们之间一旦相互结成了社会,“势必总会有一种道德存在,尽管这种道德与我们的社会不同”。⑫[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27页。他所谓的道德实为文化的具体化,可以延伸为规范、价值和信仰等不同的维度。他认为,作为社会整合基础的就是人们必须有的共同的情感、道德、价值观念等,此即为集体意识。他在为沙夫勒所著的《社会体系的构造与生活》所作的评论中,颇为赞同地指出,“实际上,人类社会的成员并不是通过物质的关联,而是通过观念的纽带彼此联系起来的。”⑬[法]涂尔干著,汲喆等译:《乱伦禁忌及其起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页。正如他所言,如果集体意识的存在如同我们要了解社会是怎样相互影响是只需睁开眼睛一样那样简单⑭[法]涂尔干著,汲喆等译:《乱伦禁忌及其起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9页。,那么,集体意识作为一种和谐一致的共识,就会把社会中的人群结合起来,这样,对于它的萌生的追问就“只有形而上学的假设的价值”⑮[法]涂尔干著,汲喆等译:《乱伦禁忌及其起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页。,而当我们承认了集体意识的“一种综合的体系”的属性进而强调它与个人意识的不同质性时,自然会淡化其形而上的意味。

既然社会整合的基础是社会成员在最基本的集体意识上的一致性,那么,对社会的分析和比较,主要就是对它们各自的集体意识的分析和比较;同样,对一个社会结构状况的研究也必须先对它据以调节其成员的欲望和行为的那些基本道德规范进行研究。

涂尔干并不认为集体意识的作用范围和性质在任何社会中都是完全一致的,也不认为同一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集体意识(如道德规范)是一成不变的。恰恰相反,集体意识与一定的社会条件相联系,并随着这些社会条件的变化而改变。

涂尔干认为,不同社会内部的紧密程度和各部分之间的结合方式是不同的。据此,他划分了不同的社会团结类型。机械团结社会是由构成社会的同质性的个体在强烈的集体意识的基础上整合起来的。所以,集体意识是机械团结社会的精神纽带。在这样的社会里,几乎全部个人生活都受到社会的监督,信仰和情感高度趋同化,集体信仰和集体意识主宰一切,个人和社会相似得难以辨认。任何偏离社会公认标准的个人行为都会受到惩罚。

有机团结是一种建立在社会成员异质性基础上的社会团结类型,这样的社会是一些特别而又不同的职能部门通过相互间的确定关系而结成的系统。较之于机械团结社会,在有机团结社会中,人的个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个体因获得了自由发展的空间而成为自觉活动的源泉。涂尔干以宗教的式微和谚语的衰落来印证集体意识的发展方向,认为宗教曾经是社会意识的核心,是“整个集体生活的一种最卓越的形式”。①[法]涂尔干著,林宗锦等译:《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66页。正像波德里亚所言,借助于宗教符号与仪式而对人产生的教化能量远远大于通过其他相关途径而获得的能量②[法]让·波德里亚著,车槿山译:《象征交换与死亡》,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但当政治、经济从宗教中独立出来而自立门户,当科学完成任务的能力逐渐加强时,宗教就会逐渐让位于科学③同③,第478页。,就像当谚语的统一性终于抵挡不住个人的分歧时它将会逐渐死去一样。这样,共同体意识在整体上就会变得模糊而又脆弱。④[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32页。当个体意识完全覆盖了社会的集体意识,并在所有的方面都张扬自我意识的时候,从个体的差异性产生出来的有机团结就会发展到它的极致状态。我们虽然不能预期最终会在历史发展的什么阶段上出现这样的状态,但由机械团结向有机团结的发展和过渡是贯穿于整个社会进化进程的。所以,如果动态地看,一个越来越突显有机团结属性的社会即为集体意识越来越被消解的社会。据此,特纳深刻地指出,涂尔干关于社会秩序的核心观念是,“建立在劳动分工基础之上的个人的独立与互惠创造了社会联结(有机团结)”。⑤[英]布莱恩·S.特纳、克里斯·瑞杰克著,吴凯译:《社会与文化——稀缺和团结的原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页。

(二)社会分工的出现和社会整合的威胁

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涂尔干认为个体意识在“有机团结”之前是不可能广泛存在的。之所以能够出现“有机团结”,是因为随着专职工作的出现,社会集体意识的影响也会逐渐式微。如果说机械团结的精神纽带是集体意识的话,那么,社会分工即是有机团结的物质前提。

遵循一种社会现象产生的原因必须由另外一种社会现象加以解释的社会学规则,他认为社会,抛开一些次要性因素,社会分工发展的真正原因在于社会密度的提高。社会分工出现在一定范围内社会密度和社会容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借助于社会分工,社会有机体就会分属于各自专门的领域,它们之间的差别就会越来越大⑥[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224页。,从而在社会分工的基础上促成了工业社会的形成。

社会分工固然能形成社会全面的相互依赖,但它同时会削弱了集体意识,促成个人意识的形成和社会成员的异质性。可以认为,社会分工的发展和集体意识的衰落是此消彼长的过程。在一个集体意识逐渐降低其社会约束的社会里,社会的团结受到威胁是必然的。

从社会分工出发,社会团结的威胁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为正常的社会分工所带来的异质性和个人主义削弱个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而威胁团结。虽说正常的社会分工对社会团结有积极作用,但社会分工可能产生的极端的个人主义不仅会威胁社会的团结也会威胁着个人自身的幸福。因此,强调个性并不是为了无限制地张扬个人主义,从社会环境里发展出来的自我的个性也会标有社会的印记,这种个性总能适应于集体而不会对集体生活产生破坏性作用。所以,他强调的个性“已经不再是游牧时代的那种只专注于自己而置外部世界于不顾的绝对的个性”。①[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236-237页。所以,虽然他生活在一个讴歌个性的时代,虽然他在政治立场上是自由主义者,但在学术上,涂尔干一贯强调社会对个人的决定作用。

二为反常的分工威胁着社会团结,不管是哪种分工(他分析了失范的分工、强制的分工和不协调的分工),都会因为缺乏和其他功能之间的协调配合而不具备能够有效发挥作用的社会道德基础,无法保证通过它们使社会结构长期维持下去,某些道德会不可救药地被动摇,他甚至指出:“道德正在经历着骇人听闻的危机和磨难。”②同上,第366页。

(三)职业群体和职业伦理

既然有机团结建立在分工的基础之上,那么集体意识在其中占有什么地位,它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涂尔干认为,在有机团结社会中集体意识仍然有重要意义,在这样的社会团结类型中,虽说正是因为共同的集体意识失去了它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才使个人具有行动上的自主权,但任何社会都不可能缺失道德意识和规范,否则社会的解体便成为必然。他非常形象地指出③同上,第15页。,艺术较之于社会来说,充其量只是奢侈品和装饰品,而道德较之于社会恰如面包较之于个人。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视线就会从身边的各种事物中转移开来,总归要背井离乡的人们自然要冲破和家庭乃至家族成员的关系网络,于是,“一种新的行为方式就确立起来了”④同上,“第二版序言”第30页。,需要创造一种新的结构,建立一种新的次级群体,职业群体便应运而生。可以近似地认为,有多少职业就会有多少职业群体,有多少职业群体就会有多少个装载职业伦理的“容器”。在涂尔干看来,我们固然可以从职业伦理的相对自主性中去发现道德生活的去中心化趋势,但如果考虑到职业伦理不可能摆脱道德体系的基本范围⑤[法]涂尔干著,渠东、付德根译:《职业伦理与公民道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那么,质言之,职业伦理则可被视为是职业群体内部的集体意识。

如此看来,以强烈的集体意识为特征的社会道德规范会随着社会分工的不断发展而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与此同时,在社会分工内部又会内在地创设出一种新的道德规范——职业道德——并以之取代了整体社会原有的集体意识。这样看来,原有的较高层次上的集体意识在有机团结社会里会衍化为不同的层次:社会在整体层面上无法失去一致的信仰和价值观,在个体层次上,和各种不同的职业相联系,社会成员受各种不同的职业规范的指导和制约。所以,分工的发展不可能消灭社会中的集体意识,只是相对降低了集体意识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但这并不一定导致人们与基于道德的社会意识的脱离,因为只有它才能为社会的契约关系提供非契约性的道德基础,这种道德基础只能“处于个人本身不能决定的社会环境内部”。⑥[法]雷蒙·阿隆著,葛智强等译:《社会学主要思潮》,华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219页。

三、中国案例:社会整合视角下转型期面临的社会失范问题

十九世纪后半期,西方国家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型使各种各样的冲突和混乱频繁地产生出来,怎样才能使整个社会健康发展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①[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二版序言”第41页。所谓社会失范(social anomie)即是由于社会的急剧变迁所导致的新旧规范的错位、冲突及功能受阻。就社会的快速变迁而言,当代中国社会和涂尔干所生活的时代很有相似之处,如今的中国社会正处于体制转轨的转型加速期。因此,社会转型期所具有的社会失范现象和问题也在很大范围内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如不能合理的引导和解决则会愈演愈烈。

笔者以为,如以社会整合的视角来分析,中国社会在改革开放历程中衍生出的社会失范及相关问题②以下几个方面的罗列在很大程度上采用了李强教授相关研究中的观点。参见李强:《职业共同体:今日中国社会整合之基础——论“杜尔克姆主义”的相关理论》,《学术界》2006第3期。,在以下几个方面反映得较为明显。

(一)组织及其功能的弱化

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社会具有高度整合和低度分化的基本组织形态和特征,各种组织内部都有比较严密的组织规范和要求,它作为一种制度,能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个体只要进入了单位,自然会把单位形态中的行为规范和取向作为自己的行为取向,单位成了定义和规范人们行为的制度形态。③李汉林:《中国单位社会:议论、思考与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页。比如,就农村来讲,借助于“人民公社”这一中国农村最重要的制度模式和农村社会的存在方式,建立了强有力的农村地方党政权力,给国家带来过稳定和安宁,给社会带来过秩序和道德,但它与村落之间、农民之间存在的巨大张力决定了人民公社自然会走到它的尽头。④参阅张乐天:《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但中国社会的结构随着改革进程的不断推进而日益复杂和交错,当社会从以前大一统的国家机器中解脱出来时,旧的统治方式也随之丧失了存在的土壤和根基。

笔者曾经指出,自从市场体系引入以来,我国乡村社会的边界日益开放。可以认为,以市场取向为主导的现代社会在不断地蚕食着中国乡村社会回归旧有传统的努力,这自然而然让乡村社会渐次丧失了社会记忆力。⑤岳天明、魏冰:《国家与社会关系视阈下的社区建设及政府角色定位》,《西北师大学报》2009年第5期。反观中国城市社会,随着单位制向社区制的转变,也随着我国住房体制的深度改革,城市文化景观的单调无趣和平淡无奇让城市风景蒙上了“灰色”的“马赛克”,城市社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自愿的隔离区”,缺乏明晰的社会记忆。⑥[英]齐格蒙特·鲍曼著,欧阳景根译:《共同体: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中寻找安全》,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4页。个体所属组织对于个体的约束和功能早已不能与改革之前同日而语。只有从组织及其功能的弱化出发,我们也才能更好地理解我国社区建设的必要性和真蕴。

(二)规范制度失灵

急剧转型的社会现实使整个社会体系中的价值规范、体系要求和行为方式都发生着巨变。改革以前尤其是“文革”时期,流行的观念认为法律规则是“资产阶级法权”,法律是虚伪的,这种认识和观念的负面影响极其深远。改革以来,中国加快了立法体系的建设,虽然已经初步建立了较为完善的法律体系,但“徒法不足以自行”。从大量的法律法规的制定到它们被社会成员普遍遵守之间自然尚有一段较长的时间。我们也很难保证在各个法律法规之间就一定能够实现条文上的一致和功能上的互补,这样,规范制度的失灵也就在所难免,从而导致“社会失范”的滋生和泛滥。这恰恰就从一个层面说明了规范和制度的失灵以及道德标准的混乱。

(三)思想观念的混乱

是否遵守制度不能不涉及到观念。在涂尔干看来,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对于规范的遵从是通过本善的道德纪律或纪律精神得到培养的⑦[法]涂尔干著,陈光金等译:《道德教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8页。,问题在于不同的社会成员总会拥有彼此互不相同的思考、感受和生活方式。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的社会目标经历过几次大的修正,这必然会造成人们观念上的混乱。曾几何时,人们为了追求传统的经济增长而把社会的生产和消费等基本目标抛之脑后,而现如今,在建构性欲望形态的支配下,从节俭主义到消费主义的转型也有了文化上的支持逻辑。这种消费心理机制的转型在一定程度上隐射出思想观念的混乱。正如贝尔所言,观念和经验之间是非常独特而又繁杂甚至不可思议的,人们很难找到不把二者紧密联系起来的共同象征。①[美]丹尼尔·贝尔著,赵一凡等译:《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3页。功利意识的扩张使人们不再介意道德层次的更优、更好和更完善,充斥在人们脑海里的是用金钱报偿来评价和认定人的价值与尊严。②[英]齐格蒙特·鲍曼著,仇子明、李兰译:《工作、消费、新穷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61页。于是,一切从不确定性中抽离出来,对于“数”的在意和算计封窒人们对于“质”的情趣追求,生命意义的空白和生命价值的坍塌便成为必然,这为思想观念的混乱埋下了伏笔。《中国青年报》的调查显示,12575名公众对“哪些职业失去操守的现象最严重?”作出的排序依次为医生(74.2%)、公安干警(57.8%)、教师(51.5%)、法律工作者(48.4%)、公务员(47.8%)。③参阅《中国青年报》2009年4月28日。更为可怕的是,对这项大型调查结果就连某些医生们也没有感到意外,他们根本就没觉得失去职业操守有什么羞耻。譬如:医生们收红包,乱开处方以药牟利,已成为多年积弊;医院和医生们唯利是图,丧失起码的社会道德,治疗、诊断费用不公开、不透明;甚至道德沦落到了病人躺到手术台上还议价手术费的咄咄怪事。调查中,73.0%的人认为职业操守底线一再被突破的首要原因是“人们过于注重对利益的追逐,忽略了职业信用的重要性”。

四、涂尔干社会整合思想对当代中国社会的意义

任何集体道德信仰都具有“神圣”的性质。借用吉登斯的观点,较之于传统社会,当代社会的道德秩序不管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在有关团结的传统形式和现代形式之间则没有中断其应有的连续性。④[英]安东尼·吉登斯著,郭忠华、潘华凌译:《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30页。在涂尔干看来,生活就是要使我们与周围的物质世界和谐相处,就是要与我们都是其成员的社会世界和谐相处。⑤[法]涂尔干著,陈光金等译:《道德教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8页。涂尔干社会整合思想在今天的中国有着很具针对性的学术意义和社会价值,它可以为学界提供关于构建和谐社会的学理支持和实践指导,给我们诸多方面的启示。

(一)加强合理和健全的社会分工,增强社会团结力

在涂尔干看来,社会分工具有远远大于经济学家所能认识到的作用范围。⑥[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134页。社会学并不只是从利益出发关注和讨论社会分工,它更关注分工的社会根源及其特有的社会属性,这种与众不同的研究取向,既是它长期无法取得合法地位的缘由,也是它试图获得独立地位的根据。联系他对团结类型的划分,也许可以在“分化”的意义上去理解其社会分工。

以现代的视角来分析,和谐社会一定是有序的社会,而有序的社会一定是建立在合理分工基础上的社会。无论社会怎样发展,分工都应该适应社会的需要,否则就属于失范的社会分工,这样的分工就会导致“分散”。只有因分工而产生的功能和其他功能相配合的分工才是健全而又合理的社会分工,这样的社会分工,不仅能在个人之间确立牢固的关系,而且也会增加个人的活力,当个人通过对周围环境的适应使自己与社会之间建立完满与和谐的状态时,社会就会成为达成这种和谐状态的一种手段。⑦同上,第301页。所以,个人就需要在不断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化水平和各方面技能的基础上,积极融入所在的职业群体组织,要在具有团队意识与合作精神的基本素质前提下,适应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社会和政府要适时促成和建构各种专业化的组织,要创设有助于人员合理流动的体制和机制,要为社会成员提供更多、更适合的职位,要有序、合理地配置各方面的社会资源,要做到“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让每个人在不妨碍他人实现目标的同时也尽可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①[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225页。要在合理的专业分工的基础上,增加每一个社会成员相互之间的依赖感、体认感和社会归属感及社会责任感,从而不断增强社会团结力。

(二)增强社会成员的集体意识,提升社会凝聚力

“集体意识必须在人们的个人意识得到特殊综合之后才会出现”②[法]涂尔干著,林宗锦等译:《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72页。,这种综合就是要用统摄的文化聚炼牢靠的集体凝聚力和社会向心力。社会发展中的结构分化是对现代社会整合的最大威胁③岳天明:《政治合法性问题研究——基于多民族国家的政治社会学分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0页。,所以,一个国家或总体性社会总要提出社会的政治目标,要营造和倡导传统的共同伦理道德价值乃至于意识形态领域的重点基调都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地有所偏倚,究其实质,所有这些都试图在消解社会分化的基础上产生新的聚合功能,在此意义上,价值上的认同对于社会整合来讲就是首位的。④李培林、苏国勋等:《和谐社会构建与西方社会学社会建设理论》,《社会》2005年第6期。于是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居于统治地位的政党总要将自己思想和认识描绘成具有惟一重要的,并“把它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3页。社会的和谐必然要依赖于社会成员共同的价值认可,亦即公民对国家和社会的价值认同。其实,我们党对这一问题早有深刻认识,从“五讲四美三热爱”到“两个文明论”,到“公民道德规范”再到“社会主义荣辱观”,都共同指向于增强社会成员的集体意识。

“团结的作用并不在于彻底根除竞争,而是在于调节竞争”。⑥同①,第325页。要加快和谐社会的构建进程,就要在承认主体的具体性和相互依赖性是有意义的生活的前提⑦[英]布莱恩·S.特纳、克里斯·瑞杰克著,吴凯译:《社会与文化——稀缺和团结的原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2页。下,不断增强社会成员的集体意识,提高社会的凝聚力,要紧紧抓住社会分工这条主轴,结合职业道德教育和职业规范教育,将职业意识和集体意识内化到每一个分处于不同社会职业地位的社会成员的心灵之中。

(三)加快职业道德神圣性建设,夯实职业规范力

笔者曾经撰文指出,涂尔干十分强调职业群体在社会团结和整合中所起的作用。⑧参阅岳天明、陈玉洁:《涂尔干视角下的法人团体及其意义探寻》,《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他认为,社会的要求和个人的需要都具有合理性,但一个正常的社会必须在二者之间建立某种应有的平衡。这样一个追求个性化的时代,虽然让我们似乎听到了通向未来美好生活之途的车轮声,但总是浸淫在“焦虑”之中的个体⑨岳天明:《社会困局与个体焦虑:吉登斯的现代性思想》,《西北师大学报》2013年第5期。还是要借助于职业活动和职业道德作为解救自我危机的良方。如他在1887年所写,如果“道德的实质性功能就是使个人之间彼此适应,由此确保社会均衡并维系群体生存”⑩[美]杰弗里·C.亚历山大著,夏光、戴盛中译,夏光校:《社会学的理论逻辑》(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39页。,那么,借助于职业伦理,才能够强有力地把个人吸引到群体活动的主流中去。

他指出,相对于其他团体,职业团体有三个方面的优势:第一,职业团体存在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它的影响面很大;第二,职业团体对职业活动者的约束性;第三,借助于职业团体而形成的行会组织可以为个体提供精神上的满足和依靠。⑪[法]涂尔干著,冯韵文译:《自杀论》,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16页。所以,“要想治愈失范状态,就必须首先建立一个群体,然后建立一套我们现在所匮乏的规范体系。⑫[法]涂尔干著,渠东译:《社会分工论》,北京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二版序言”第17页。曾几何时,由宗教伦理所激发的职业激情让寻求上帝天国的狂热逐渐转变为冷静的经济德性,随着宗教之根慢慢枯死,天职责任的观念也只是幽灵般地徘徊着,仿佛成为披在圣徒身上的一件随时可以甩掉的轻飘飘的斗篷。①[德]马克斯·韦伯著,于晓、陈维纲等译:《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42页。如今,正如大部分美国社会史学家所赞同的②[英]齐格蒙特·鲍曼著,仇子明、李兰译:《工作、消费、新穷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59页。,工作伦理很少成为润滑美国工业车轮的因子,人们献身于工作并不是看重工作本身有什么价值,而是因为只有通过工作才有可能使自己变得更为富有。于是,工作无需被热爱或是被信仰以成为美德的标志,工作伦理无非是在呼吁人们去选择一种劳动作为求生的方式。

从职业伦理的角度来看,所有的工作都是道德得体的重要载体,完成一项工作任务都能够带来最充分的满足感,因此,职业伦理传递着彼此平等的信息,它会降低表面之上明显的不同工作之间的差异。这样,从社会有序、和谐的角度来看,很有必要把职业活动和职业规范、职业伦理有效地配合起来,把职业活动与社会公共生活有效地联系起来,每一个特殊的职业群体才不会过于明显地倾向于只看到和只追求自身的利益。③[法]涂尔干著,冯韵文译:《自杀论》,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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