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灵丹 李 妮
(华东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20世纪50年代中期,新中国刚完成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社会主义制度也是初步确立,国民经济还处于起步阶段,经济基础比较薄弱,人们的温饱问题还未解决,同时医疗卫生水平也表较低,传染病盛行。因此,一方面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另一方面为了减少传染病的发病率,党中央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场除“四害”的运动。而麻雀被认定为破坏农作物、糟蹋粮食的罪魁祸首被列为“四害”之一。
1955年11 月,在我国农业合作化进入高潮之际,为促进农业的高速发展,毛泽东在杭州和天津分别召见了15位省级行政区的党委书记,与他们谈论如何迅速发展农业生产力的问题,并商定了《农业十七条》,其中第十三条明确指出“除四害,即在七年内基本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1]P263。至此,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的除四害运动被提上议程。1956年1月,经党中央政治局讨论决定,将农业十七条扩充为四十条,即《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纲要》对消灭包括麻雀在内的除四害运动作了进一步的补充,“从1956年开始,分别在5年、7年或者12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2]P56。同年1月26日,《人民日报》也刊文就麻雀、老鼠等害鸟、害兽对粮食的危害性进行了阐述,“农业生产中的首要任务是保证粮食的增产。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国家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农民付出了大量劳动;但是由于老鼠、麻雀和其他害兽、害鸟的破坏,不但大大削减了粮食产量,而且还使已经收获的粮食遭到大量损耗。因此,消灭老鼠、麻雀等害兽、害鸟,是减少粮食的损耗,保证粮食和其他经济作物产量增加的一项根本措施”[3]P29。在中共中央的这种号召下以及一些文艺工作者的宣传下,全国掀起了“除四害”运动的高潮。而麻雀作为“四害”之一,首当其冲,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
运动开始之际,包过许多鸟类专家在内的知识分子对这次运动的态度并不明朗。由于正处于大跃进的特殊时期,社会高度政治化,迫于政治和舆论的压力,大多数知识分子附和了领导人的决定,对灭雀运动持默认的态度,也有一些知识分子积极配合领导的行政命令,参与灭雀运动。当时中国著名的鸟类专家、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室研究员郑作新就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题为《麻雀的害处和消灭麻雀的方法》长文,提出了消灭麻雀的实践依据,并传授了用“铁丝夹、铁丝笼捉,用张网或拉网捕,用筛子、竹篦或木板扣,用弹弓或鸟枪打,用胶粘或用毒饵诱杀”等等灭雀的方法。[4]而在中国动物学会第二届全国会员代表大会上,中国动物学理事长李汝棋就灭雀问题上曾发言,“我们建议所谓的为缓刑和修改政府的法令,是不适当的”[5]。时任教育部长的生物学家周建人就积极赞成并拥护消灭麻雀的政策,他从人能够改造自然的角度及结合自己在农村的生活经验指出,“麻雀为害鸟是无需怀疑的,害鸟应当扑灭,不必犹豫”[6]。
尽管当时社会舆论主要导向将麻雀定性为四害之一,但也有一些专家、知识分子本着对科学认真负责、实事求是的态度,经过具体取证调查,最终认定麻雀并非害鸟。专家薛德焴在分析麻雀习性之后曾发文为麻雀平反,他认为麻雀不应归于四害之一,而是对人类有益的,“鸟类与鼠类不同,就老鼠来说,它是百害而无一益的,在鸟类中要找出一种和老鼠有同等资格的害鸟,实在是不可能的”[5]。“将麻雀与老鼠、苍蝇、蚊子同等看待,列为四害之一不大公平。麻雀对人是害多抑或益多还是个问题,而老鼠、苍蝇、蚊子是百害无一利的。”[4]当时任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所长朱洗也曾公开批评灭雀行为,积极为麻雀平反,他说:“国外,德、法是保护麻雀的,日本是春天保护,秋天打,苏联也保护麻雀,除了麻雀成群危害作物之外,一般不打麻雀。中国历史上没有组织地打过麻雀,吃虫的鸟很多,但到城市里生活繁衍的种类不多,如白头翁、喜鹊和麻雀,但前两种数量相对较少,最多的是麻雀。”[7]由于“双百方针”的提出,高度政治化的社会氛围有了一定的缓和,许多生物学家开始提出许多反对灭雀的意见,为向中央反映这种情况,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以个人名义向中央递交了一份《关于麻雀益害问题向主席的报告》并附上了《有关麻雀益害问题的一些资料》。资料中分三部分详细论述了关于麻雀的问题,外国关于麻雀问题的几个事例以及目前国外科学家的一些看法,并扼要介绍了朱洗等生物学家反对消灭麻雀的意见。[8]P187经过许多知识分子为麻雀平反的努力下,中央领导人开始对麻雀的政策反思,并逐步接受了专家们的意见。1960年 3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中提出,“麻雀不要再打了,代之以臭虫,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子’”[9]P81。同年四月,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对《纲要》作了改动,“从一九五六年起,在十二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消灭老鼠、臭虫、苍蝇和蚊子”[4]。至此,这场浩大的灭雀运动终于得以宣告停止。
这场发生于大跃进时期的灭雀运动具有明显的急躁冒进的时代特征,既没有科学的依据,也毫无民主可言。这场运动使麻雀遭受了空前的灾难,麻雀数量急剧下降,并且破坏了自然生态系统的平衡,导致了一系列严重的生态问题。可以说,将麻雀作为四害之一完全是领导人在没有充分正确的调查之下而做出的草率决定。这种没有经过深入的实际调查而盲目地对重大公共事物做出决策以及专家知识分子们不坚定自己的学术立场而盲目跟风才导致了麻雀的劫难。这些违背客观规律的行为值得我们深思。
(一)领导人做决策时必须要坚持科学与民主的原则
第一,领导层在对重大公共事物决策时,必须要深入调查,掌握充分的科学依据。决策时不能仅限于少数几个行政领导的简单讨论,必须深入实际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10]P109领导者在对某一问题判断决策之前,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深入调查,着眼于事物之间的内部联系,反对片面性,用全局的眼观看待问题。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正确的材料,避免主观武断而出现的决策失误。麻雀是否要被消灭,领导在作出决定之前,应该要对麻雀的习性全面了解,并广泛征询专家们的意见,实际取证调查,而不是听信片面之词。当前我国一些地方政府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在决策时只考虑政绩,忽略许多实际问题,不按客观规律办事,不从群众利益出发,草率决策,最终的结果就是大量形象工程的出现,对促进地方经济发展毫无实际意义,并且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因此,领导决策时必须要有科学依据。这就要求决策者必须要广泛向相关专家征询意见;收集充分的信息和资料,并对这些信息认真的分析,从全局出发,切勿以偏概全,尽可能的多方面的考虑和分析问题,最终做出科学的决策。
第二,领导层对公共事物决策时必须要经过民主的程序,保证言论自由。一项公共事物的决策势必会对全社会造成重大影响,所以在决策时务必谨慎。应该实行集体决策,反对个人专断,充分发挥人民代表大会的作用,提供良好的言论环境,能够让集体内各成员发表自己的意见,保证不同意见可以得到充分的表达和交流。并通过民主决策的程序,认真审核,集体决策。务必警惕那种对言论有着特定限制的民意表达,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民主决策,实则是领导者个人急躁的决定,而这种决定往往都具有极大的风险性,一旦出现差错,则会误入歧途。因此,领导不能搞“一言堂”,决策时必须要在一种民主、平等的氛围下进行,认真听取不同意见,并对这些意见进行民主讨论,必要时举行听证,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办事,充分人民代表的作用,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进行决策,防止因领导的个人威信而影响集体决策。
(二)国家和社会应该要给知识分子一个能够独立表达意见的政治环境
知识分子是促进一个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因此,整个社会应该要以一种海纳百川的态度来对待知识分子,要充分尊重知识分子,还知识分子一个能让他们自由发声的环境。在这场运动中,起初大多数知识分子附和领导持赞成或默认的态度,到后来为麻雀平反。知识分子这种态度的转变与当时社会的政治氛围密切相关的。中央领导人听信农民的经验,将麻雀列为消灭的对象,而当时社会高度政治化,领导人对知识分子阶级属性的判断持双重标准;“一方面把他们中出身于非工农家庭的知识分子归入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范畴,另一方面又把他们从经济地位上认定为脑力劳动者。”[11]P38由于社会对知识分子存在偏见,许多知识分子为了不惹火上身,盲目服从了领导的决策,支持“灭雀运动”。而在国家领导人毛泽东于1956年4月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之后,高度政治化的氛围有一定的改善,社会对知识分子的态度也相对有一定的缓和,此时,关于麻雀的问题上,出现了多种不同的声音,许多知识分子敢于发表自己真实的意见,为麻雀平反。
国家和政府应当对知识分子采取正确的政策。“什么时候,我们重视了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有了一个正确的政策,我们的事业就前进,就发展;什么时候歧视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采取了错误的政策,我们的事业就受到挫折。”[12]“灭雀运动”之所以会发生,除了领导人的非客观决策之外,更重要的是当时沉重的政治氛围湮灭了知识分子发声的勇气,许多知识分子害怕反对领导决策会付出高额的政治代价,他们大部分要么沉默,要么附和,少部分会出来反对。在一种不宽容的政治氛围下,知识分子往往会遵从领导的决策,哪怕这个决策是盲目的,而不敢独立发表自己的客观意见,即使少数知识分子能做到勇于发声,在开始时也只是螳臂当车。一个国家与社会要想得到良性发展,避免少走弯路,就必须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尊重客观事实。“能不能发挥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是我们事业成败的关键之一,也是衡量党领导水平和领导艺术的一个重要标志。”[13]P129因此,在任何时候,任何社会,都应理性的对待知识分子,而在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今天,更应如此。
(三)专家知识分子们作为一个国家智慧的代表,应该要勇于担起社会责任,坚定科学立场,发挥“精英”的作用,要敢于讲真话
专家们要坚定自己的科学立场。专家是行业领域里的代表,对领导者的决策至关重要。所以当领导决策时,要勇于坚定自己的科学立场,用事实说话,而不能迫于行政压力而一味的附和领导的决策,更不能煽动群众积极配合领导的失误决策。专家们要意识到自己的道德责任,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广大人民和整个社会负责。“科学的目的是求真扬善,这也是科学家的义务——科学家有义务从知识到智慧,承担起应有的道德责任和社会责任。”[14]P3对于麻雀是否是害鸟的问题,当时大部分专家由于政治压力都保持沉默,甚至有些专家违背了客观的科学立场,对领导的错误决策推波助澜。真正合格的专家应该要坚持科学立场,大胆表达自己的看法。“科学家必须维护他们对客观性的承诺,以避免沿着斜坡下滑到偏见和意识形态。虽然道德的、社会的和政治的价值能够对科学产生影响,但是当科学家进行研究或是给出专业意见时,他们应该继续力求是诚实的、开放的和客观的。”[15]P149-150
知识分子作为一个国家和社会的精英,应该要勇于担起社会责任,发挥“精英”的作用,不能因为外在的政治压力而妥协,要敢于讲真话。“一个人之所以是知识分子,是因为他在言论中表现出了正直和责任。”[16]P1-2知识分子一般都接受过良好的专业训练,拥有系统的专业知识,因此在某些专业问题上能比领导人看得更远。当领导人做出的决策无益于社会甚至对社会有害时,知识分子应该要坚持科学的立场,抱着对客观真理负责的态度,坚定的提出反对意见,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哪怕当时这种反对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但只要反对的意见是符合客观事实,是有利于社会的,那么最终这个社会仍会还他一个公道。在“灭雀运动”中,许多知识分子保持沉默实属不该。如果当初领导人在作出“灭雀”决策之际,社会上的知识分子、专家能够联合起来,汇聚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或许会改变领导人的想法。“每个公民都有责任尽其所能来表明他的政治观点。如果有才能的和有能力的公民忽视这种责任,那么健康的民主政治就不可能成功。”[17]P196遵循客观规律,批判任何违背客观规律的决策,这本身也应该是知识分子的责任。也只有这样,社会才能沿着真理之路走得更远更好。
总之,新中国初期的“灭雀运动”已过去了几十年,它体现了那个时代急于求成的基本特征,也必然具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性。我们没必要再对那场运动的细节锱铢必较,但那场运动背后所折现出的问题值得我们警惕。即使在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决策者在做出决策时,也依然必须要坚持科学性与民主性的原则,将民主性与科学性相结合,做到科学性与民主性的统一。“以民主决策作为基础,保证决策的合法性,以科学决策作为导向,保证决策的科学性。”[18]P38同时,专家知识分子们要秉着对人民负责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的追求真理的敬业精神,坚持科学人应该具有的专业立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公共决策的正确性,我国的公共事业管理才能更好的在民主化与法制化的道路上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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