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咏物诗中的芳树意象浅谈

2014-03-31 11:30郭家嵘
关键词:咏物诗乐府

郭家嵘

(安徽大学 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039)

《芳树》源自《汉铙歌十八首》,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中解释《芳树》云:“古词中有云:‘妬人之子愁杀人,君有他心,乐可禁’。若齐王融‘相思早春日’,谢朓‘早玩华池阴’,但言时暮,众芳歇绝而已。芳树日月,君乱如于风,芳树不上无心温而鹄,三而为行,临兰池,心中怀我怅,心不可匡,目不可顾,妬人之子愁杀人,君有他心,乐不可禁,王将何似,如孙如鱼乎,悲矣。”①赵敏俐教授在《<汉鼓吹铙歌>十八曲研究》一文中将《芳树》列为“不可解的一类”。 此曲难通,人所共云,多数学者将《芳树》定义为女子失宠而哀怨的作品,此曲成功地运用了比兴手法,前以芳树自喻,后以鱼、荪自喻,芳树、鱼荪都是庭院中近在眼前之物,一旦触景生情,信手拈来,娓娓道出,既贴切又形象。通过比兴又极细腻地刻画出弃妇的内心世界:因被抛弃而失望,复翘首以待,希望能有转机,转而主动去追寻,自行勉励。但又权衡利弊,终觉不敌于人,惆怅徘徊徒有悲叹,再现一个陷于窘境而无法自拔的弃妇形象。后人推测《芳树》与班婕妤的《怨歌行》、托名卓文君的《白头吟》相类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封建社会女子色衰思弛的悲惨命运。

咏物诗与山水田园诗、边塞诗等诗歌类型一样,同为我国古代诗歌宝库中的一大门类,是古典诗歌中一个独具特色的诗歌样式和重要成员,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近年来出现了许多对咏物诗的整理总结之作,如陶今雁主编的《历代咏物诗辞典》,对咏物诗的发展历程进行了回顾和整理,把咏物诗分类且总结其各自的特点。陈一舟《中国古代的咏物诗理》系统地总结了中国古代咏物诗的发展。樊荣《梁陈咏物试论》论述咏物诗发展的重要阶段梁陈时期咏物诗的发展特点。以上著作皆未谈及芳树意象的咏物诗,而专以具体意象为研究对象的作品有萧翠霞《南宋四大家咏花诗研究》与石韶华《宋代咏茶诗研究》等。本文择取南朝咏物意象中的“芳树”为研究对象,力求清晰地分析芳树诗的思想内容、体物寄托手法以及南朝咏物诗的创作动因。

一 咏叹“芳树”的诗歌

逯钦立辑校的《先秦汉魏南北朝诗》,从《诗经》开始,一直到刘宋时期,留存下来的咏物诗仅有60余首。而齐梁八十多年内,共产生了咏物诗330多首,可谓是勃然而兴。明人胡应麟有见于此,说:“咏物诗起自六朝,唐人沿袭。”②认为咏物诗起于六朝,当然是不正确的。但是侧面强调了六朝在咏物诗创作方面的重要性。齐梁时期咏物诗的繁荣表现在,其一作品总量的激增;其二作家繁多,当时文人都作咏物诗,沈约、谢范云等都有大量的作品存世;其三咏物范围的空前扩大,咏物诗的意象纷繁复杂,达到了无所不入、无所不咏的境界,芳树意象频频出现在南朝的诗人的笔下,或者直接以“芳树”为题,或是吟咏描绘具有美好品质的高大树木;其四是体物技巧的极大提高,南朝以前咏物诗在“诗言志”传统影响下,一般更注意作品的寓意和寄托,对物象本身的特性多是泛泛的、印象式的粗笔勾勒,齐梁诗人汲取了前代咏物赋和山水诗的体物经验与技巧,在描摹物态、精雕细啄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在芳树诗歌上亦是对物象精细描绘,凸显其美好品格。

1.芳树诗的定义。

铙歌是汉乐府的郊祀歌,为北狄西域之新声。内容复杂,诗意难晓,字句舛讹,风格多样,其中的《芳树》题意难解,疑似是哀怨女子所作,如陈皇后、班婕妤等一类失去丈夫宠爱的人,抒发其内心的苦闷凄凉。汉铙歌中将弃妇内心活动刻画得极为细腻,从等待到追寻再到徘徊,看到丈夫另结新欢再想到自己容颜老去,如寒风中的芳树吹落了其花朵,那种心酸悲苦的情绪溢于言表。在《乐府诗集》中共收入以芳树为题的诗十六首,但其思想内容已经和乐府古辞中所表达的不一致了,借古乐府辞,按照南朝时的审美风尚和他们熟悉的生活情感,对古乐府进行改造,这是因为南朝人并不重视汉乐府所述的故事,又不像晋人注重道义的阐发,只是重视精致的描绘和性情的感发,唐代吴兢《乐府古题要解》指出乐府发展构成中“不睹于本章,便断题取义”。的确从何承天改造汉铙歌开始,《芳树》迅速成为南朝文人所喜爱的题目,文人开始摒弃了乐府古辞原有的思想内容,而是将目光集中在乐府题目上,依题面之意赋咏的风气日盛,这或许是南朝人的歌辞并不入乐,或者是即使入乐,南朝的乐府制度亦不同于汉魏乐府有关,这种方式表现了自觉追求诗歌艺术性特点以及鼓吹曲辞在南朝逐渐文人化的过程。逯钦立先生在《先秦汉魏南北朝诗》中收录了何承天、萧衍、萧纲、王融、谢朓、沈约、丘迟、费昶、李爽、顾野王、张正见十一人所做的《芳树》诗,虽然题目相同,但作家在思想立意上和艺术手法上均有各自特点。谢朓的《芳树》凄清欲绝;王融《芳树》绮丽清怨;刘绘的《芳树》正如古人评价的属于“点缀映媚”者之类;何承天作《鼓吹尧歌十五首》,杂言并用,各篇长短不一,但他没有完全沿袭魏晋《鼓吹曲辞》“述功德受命以相代,大多言战阵之事”的写作模式,而是给《芳树》以新的思想内涵;费昶《芳树》是萧衍所赏识的鼓吹曲作品,体制踵承永明诸家同题之作,风格更加艳丽,而且暗寓承恩帝王之意。这些作品运用不同的手法表现出了芳树所独有的特质,首先是枝干高大挺拔;其次是具有坚忍不拔、可以忍受恶劣天气等美好品质;第三是花朵熠熠,芳香四溢。

南朝中芳树诗既包含了直接以“芳树”为题的作品,也包含着咏叹那些具有美好特质树木的诗歌,如咏叹梨树、桂树、桃树等。自从屈原在《橘颂》中赋予了橘树众多美好品质以后,后代的咏物诗作家纷纷将目光投向这种品貌俱佳的植物。徐摛、萧纲的《咏橘诗》在写法思想内容上有极相似的特点,都详细描摹刻画了橘的外形,赞美其香甜甘美的味道,除此之外再无深意,与屈原的《橘颂》实不可同日而语。范云《园橘诗》“芳条结寒翠,圆实变霜朱。徙根楚州上,来覆广庭隅”赞美了橘树忍受着寒冷天气仍耸立挺拔,结出色彩鲜明亮丽的果实,语言简练,声律辞藻对仗皆很讲究,节奏鲜明,体现了近体诗的特点,虞羲《橘诗》“冲飙发陇首,朔雪度炎州。摧折江南桂,离披漠北揪。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赞美了橘的坚贞品格,独立不迁的气节,尚有屈原之遗风。传说梧桐树是凤凰的栖息地,历来被人们盛赞,沈约《咏孤桐》浅有寄托,得咏物之法,写梧桐的排云而立,待鸾而栖,表名门大族的孤傲感,也可谓是娇娇有气者。鲍照《山行见孤桐诗》:“桐上丛石里,根孤地寒阴。上倚崩岸势,下带洞阿深。奔泉冬激射,雾雨夏霖浮,未霜叶已肃,不风条自吟。昏明积苦思,昼夜叫哀禽。弃妾望掩泪,逐臣对抚心。虽以慰单危,悲凉不可任。幸愿见雕斫,为君堂上琴。”正是诗人身孤地贱自我状况的一种外在的观照。孤桐的处境危惧:上倚崩势,下临深洞;且又多忍受奔泉激射、霖雨夏浮的欺凌,孤桐力量淡薄,受不住打击:“未霜叶已肃,不风条自吟”,内心日夜充满了苦思。尽管如此,诗人却还是存在着希冀:“幸愿见雕斫,为君堂上琴。”也就是说,身孤地贱的诗人虽然有“悲凉不可任”的感受,却仍然想要跻身于君子之堂。这种跻身到君子之堂的道路,对于寒门而言,在当时只有两条路:军功和恩幸。

2.有所寄托和以赋为法的表现方式。

中国传统诗论一向崇尚“诗言志”的创作理论,认为咏物诗必须遵循两个原则,一是体物精妙。二是有所寄托。关于南朝咏物诗,清代李重华《贞一斋诗说》云:“咏物诗有两法:一是将自身放顿在里面;一是将自身站立在旁边。”王夫之轻视南朝咏物,认为他无非是单纯的体物之作,或者是游戏篇章。然而当我们通读南朝咏物诗时,就会发现王夫之的评价有失偏颇,南朝咏物诗不是没有寄托的纯粹体物,只不过其寄托非经国大业般的政治寄托,而是将目光聚焦在个人自身,寄托自身处境、人格以及情感等在诗作中。当然咏物诗作为对艺术形式追求的诗歌类型,其首要评价标准是对物象形象美的塑造以及语言形式的雕琢。咏物诗表现手段是“赋”,赋以体物,即是从体态形状等各个方面对日常平凡的物象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描写,追求形似,这必然会出现穷尽事物其貌的单纯咏物诗。芳树极具魅力,具备外貌美和品质美双重美特性,在众多芳树咏物诗当中既有以芳树喻人,寄托作者思想情感的体物寓意的咏物诗,亦有纯粹细致刻画芳树外貌形象的单纯咏物诗。

(1)有所寄托。

托物拟人,利用某些物事与人们的精神道德有某种相似之处,或人为地将自然物象和与之并无内在联系的社会伦理品德进行象征比附,即以物比德,在咏物的同时着重表现人的精神品德和个人情感。屈原作品中的“香草美人”说,即以“香草”比附美好的精神品质,以“美人”象征君王,便是这种“比德”说的形成和开创。

齐梁咏物诗中有不少芳树篇章,表现了诗人丰富多彩的审美心态。萧纲《咏橘诗》、范云《园橘诗》《咏桂树诗》等,都通过对树木的吟咏,赞美了芳树不畏严寒、傲然挺立的品质,借以表现诗人对崇高人格的追求。沈约的《咏孤桐》等表现了南朝统治者对富贵享乐、绮罗歌舞的矜傲心态。沈约《园橘诗》受到古代《咏橘诗》的深刻影响,所吟咏的是不被见知的惆怅失意,而不仅仅是沈约“昧于荣利,乘时藉世”表现,其产生的原因与当时社会背景和悠久的文化传统有着深远密切的联系。沈约、谢朓等人的诗作绝不少寄托,只是寄托格调不高,思想不够深刻远大,只是个人情绪的宣泄。王士禛《带经堂诗话》云:“咏物之作,须如禅家所谓不粘不脱,不即不离,乃为上乘。”钱咏《履园谭诗》亦云:“咏物诗最难工,太切题则黏皮带骨,不切题则捕风捉影,须在不即不离之间。”意思是说,咏物诗如果一味的形似就会呆板学究,缺乏灵气;如果一味神似,则会离物太远,使人难以认知。因而应该是两者兼备,形神结合,这样就不会是只有形式上的模拟,不再会失于空泛,而是其中渗透着作者的情思。将形似和神似巧妙结合的极好的是沈约和丘迟的两篇芳树,丘迟的《芳树》,不是描述“众芳歇绝”,而是赞颂“芳树子春”,立意高深幽怨,新颖别致,独树一帜。极力铺陈芳树既能开花,又能结果,高大挺拔,还可以庇护华池,招致轻蜂,引来弱鸟,怎么能不使得诗人对它青睐有加,希望能够“一朝容色貌,千春长不移”。十分明显,这两句是借景抒情,以物言怀:美好的芳树要馨香常在,青春永驻,美好的品德,美好的精神,美好的事物,又何尝不应如此呢?以此结束全诗,明里咏物,暗中喻人,含蓄蕴藉,余味无穷。在不即不离当中让读者感受到了芳树外貌和内在的美妙。沈约《芳树》描绘芳树恶劣的生长环境和时节,诗营造出一种孤寂凄冷的氛围,进而反衬芳树花朵色彩鲜艳奇异,空有兰桂之质却无法改变命运,忍受着暴风霜雪的摧残,诗人只能寄予深深的同情,其中深深寄托着沈约自身的情愫,悲叹芳树的同时实际是感慨自身的不遇。

(2)以赋为法。

南朝时期士族文人的社会心理呈现衰颓状况,心态趋于平庸,安于富贵,保全性命,与世沉浮的思想弥漫整个士族文人生活,士人的审美取向趋于清秀柔美,决定了诗歌取材的倾向性,诗人将目光投向了自然和周边生活细物,芳树意象逐渐出现在作者的视野中,并且暗合文人的心理情感,成为了他们描摹刻画的对象以及寄托深思的载体。南朝咏物诗采用的是以赋法体物。所谓体物,就是以外界物象作为描摹的对象,图状绘貌,再现形象,好比一幅幅近物写生画、工笔花鸟画,惟妙惟肖,可爱逼真。《文心雕龙·物色》所说:“体物为妙,功在密附。顾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豪芥,顾能瞻言而见貌,印字而知时也。”这本来是赋的表现方法。诗人在审美意识的驱动下,自觉对山水景物进行观照和予以表现,进而不断扩大其艺术视野,描写对象的由大到小,由整体到个体、由江山大景到花鸟虫鱼、一草一木,其对山水景物的描写比谢灵运更加工细琐碎,更富于巧似的美学特征。南朝的《芳树》诗以咏其题为主,精雕细刻芳树的枝干枝叶、花朵、果实等。

咏物诗的生命价值在于体物精妙,精雕细刻、逼真生动是评价咏物诗的首要标准,以至于文人在咏叹芳树美好品质的同时也专攻于细致的描摹。王融《咏池上梨花》:“翻阶没细草,集水间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诗人使尽浑身解数,精雕细刻,力图传达出一片片小小梨花的情状,观察细致如此,描写细密如此,亦可谓无以复加了,在细致工巧之中稍微透出了一种纤细的情味。在咏物诗篇什的增加中,有着刻画风气的弥漫。李爽、萧绎、顾野王的《芳树》诗极力张扬芳树本身的外貌美,描绘其繁茂的枝叶、如锦绣般的花朵、沁人心脾的芳香以及环境优美的生长地。虽然这种刻画因为缺少寄托,没有发人遥思的效果,但是这种风气对于人们提高观察和表现外物的能力,也还可能有一定的作用,所以我们对此并不能一概加以抹杀。

二 芳树诗的创作动因

南朝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个承上启下的重要时期,出现了许多独特的现象,文人模拟改造古乐府歌辞,赋予其新的思想感情和艺术手法,出现了大规模的文人集团组织,以及诗人“共咏一题”的诗歌现象,诗人以自身独特的表现方式完成了对题目的咏叹,诸篇光彩熠熠,与众不同。南朝之所以出现众多文人咏芳树的诗歌,究其原因可以总结二点。

1.民歌影响。

“芳树”本出于乐府民歌,自魏晋开始固定为朝廷礼仪之乐。因为“芳树”题面懿美,经过何承天“私造”鼓吹铙歌十五篇,《芳树》已经不同于朝廷的鼓吹曲辞,添加了文人创作的迹象,诗人虽然抛弃了乐府古辞的内容,只把乐府古题作为赋咏对象,但是南朝的芳树诗仍然受到乐府民歌显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体式、立意和艺术方式三个方面。

在整个南北朝时期,以《子夜歌》为代表的民歌在体式上的特点是都用五言四句,这种体式可以追溯到《诗经》。在汉代民歌中也有出现,但是数量很少。其大量出现是在南北朝时期,特别是南朝乐府中普遍采用。当时随着永明体的出现,诗歌的篇幅逐渐缩短变小,除了新出现的五言八句体式外,以五言四句最多。这一点亦在芳树咏物诗的创作中较为鲜明地体现出来,陆季览的《咏桐诗》,王融《咏池上梨花》《咏梧桐》以及刘绘《和池上梨花诗》等皆为五言四句。这种现象的出现一方面是因为五言四句体式符合了新诗体篇幅趋于短小的走向,另一方面,乐府民歌的影响也不容忽视。由此可见五言四句的诗歌体式在咏物诗创作中流行的一个原因。

乐府民歌对咏物诗的另一个重要影响是许多诗人的创作是以乐府古题的形式出现的。即以萧纲为例,他创作的大量咏物诗中,乐府诗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如《斗鸡篇》《枣下何纂纂》等。刘孝威总共创作19首咏物诗,其中采用乐府旧题的有5首之多。《芳树》是属于题面优美的乐府古题之一,郭茂倩《乐府诗集》中解释芳树是“妬人之子愁杀人,君有他心,乐可禁”,仅在南朝以“芳树”直接为题进行创作的诗人就有沈约、谢朓等十一人。重要的是,许多诗人在创作咏物诗的时候不光采用乐府旧题,且沿用乐府的本意。如何承天是第一个改造乐府《芳树》的文人,其作品尚可以看出与乐府古辞之间的联系,“佳人闲幽室,惠心婉以谐”“岂怨嘉时暮,徒惜良愿乖”等诗句中亦透露出佳人独守空闺时的哀怨凄凉之感,与古乐府立意相通。此后的文人根据南朝审美风尚不断改造,但仍会出现与古乐府立意思想上有相类似的作品,王融的《芳树》“复此佳丽人,含情结芳树。绮罗已自怜,萱风多有趣。取来徘徊者,佳人不可遇”,其中所描写和慨叹的与汉铙歌中的《芳树》乐府亦有相似之处,都是描写被弃佳人如芳树一样美好动人,但命运总是坎坷不幸,细腻刻画了女子自怜徘徊的心理。

乐府诗常用白描、双关、隐语、衬托等手法,对南朝的永明体、宫体诗乃至咏物诗都产生了影响。王融《咏池上梨花》前两句使用白描,写出梨花的陨落,后两句转换手法,用比喻描摹梨花颜色,将梨花情状栩栩如生地勾画出来,达到清新醒目的效果,王夫之盛赞此诗“俱脱空写,字字切,字字活。若无首尾,而宛而成章,咏物小诗,于此生矣”。王夫之所谓“俱脱空写”指不从正面着力手法,即衬托之法。此外还有典故等手法的运用,如陈朝江总《咏李诗》“嘉树春风早,春风花落新,但见成蹊处,几得正冠人。当知露井侧,复与夭桃邻”使用典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瓜田不提屐李下不正冠”。谢朓《游东堂咏桐诗》结尾运用了周成王桐叶封弟的典故,谢朓咏物诗多是卒章显志或者曲终奏雅,那这两句恐怕不是专于主事,吴汝纶曰“此殆为明帝之剪除宗室而发”。

2.文人逞才心理。

南朝时期士族文人的社会心理呈现衰颓状况,心态趋于平庸,为保全富贵安逸的生活,依附权贵,加之统治阶级爱好文学,逐渐形成了以帝王为中心的文学创作集团,文人多聚集在帝王身边充当文学侍从,彼此酬唱唱和,宴饮酣乐,附庸风雅,逞才炫博,因此咏叹芳树的诗歌创作方法多种多样,除了“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自咏创作方法,还有所谓的“赋得”, 赋得即是“分得”,是赋诗得到某题的缩称,它反映的是众多文人在集会场合中,以“分题”“分韵”来进行创作的情形。如吴均《共赋韵咏庭中桐诗》、贺循《赋得庭中有奇树诗》、张正见《赋得岸花临水发》等。还有所谓的应制之作,“应制”《玉台新咏》卷八《繁华应令》下注曰:“凡应皇帝曰应诏,皇太子曰应令,诸王公曰应教。”南朝咏物诗中凡是以“应诏”“应令”“应教”为题的,多作于皇帝或者太子、诸王公主持的宴会或者集会,为众多诗作中的一首。如沈约《听蝉鸣应诏诗》《咏梨应诏诗》等。尽管创作方式不同,但各篇章皆以自身独特的方式展现芳树,或寄予枯木荣华之感;或寄托生不逢时之悲;或向读者展示芳树细致的华美外貌等等。

三 结论

陈一舟先生说:“真正确立咏物诗在诗史上地位的是六朝。”③可见六朝是期咏物诗的辉煌阶段,意象纷繁复杂。源于古乐府的“芳树”意象以其独特的魅力流传后代,吸引诗人纷纷给予其精致细腻的刻画以及深深的赞美寄托,无论是体物精妙的芳树诗还是寄予深意的芳树诗都突破了乐府旧题的束缚,给芳树意象注入了新的活力,在内容艺术上都各有建树,在南朝咏物诗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注释

①郭茂倩《乐府诗集》第一册,中华书局,1979年,第229页.

②胡应麟《诗薮·内篇》,上海古籍出版社,第72页.

③陈一舟《中国古代的咏物诗理论》,见《中国文艺思想史论丛》(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页.

[1]逯钦立.先秦汉魏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赵红菊.南朝咏物诗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闫采平.齐梁诗歌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4]钱志熙.中国诗歌通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5]韩宁.鼓吹横吹曲辞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6]张涤云.中国诗歌通论[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7]霍松林.中国诗论史[M].安徽:黄山书社.2003.

[8]沈文凡,窦可阳.南朝咏物诗反战演变及其动因初探[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3(3):117-123.

[9]赵红菊.南朝咏物诗研究简述[J].语文学刊:文学史与文艺理论,2008,12(1):98-99.

[10]钟国本.南朝咏物诗的审美价值[J].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1):74-79.

猜你喜欢
咏物诗乐府
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中的经典咏物诗
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中的经典咏物诗
《乐府新声》2022年(第40卷)总目录
《乐府新声》2021年(第39卷)总目录
近四十年杜甫咏物诗研究述评
品读乐府
体物尽其妙,品之有寄托——杜甫咏物诗《房兵曹胡马》赏析
咏物诗的一种写法
《乐府三首》
论咏物诗研究的基本问题与当代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