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 征
(河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丹尼特的“语义引擎”研究
符 征
(河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为了说明表征的语义从何而来的问题,丹尼特提出“语义引擎”的概念。他认为,大脑是一台语法机器,但通过进化过程和多重草稿式的处理,大脑获得动态的、外在的表征内容和格式,从而能够完好处理语义。
丹尼特;语义引擎;表征
心理表征是如何指向外部事物的?计算主义者通常倡导了一种基于表征——计算的理解方式,最典型的就是语义引擎的思想:“语义性质与语法过程是一致的,语义性质随附在语法过程中,语义关系可以由其语法关系‘模仿’。”[1]福多(Jerry Fodor)的“心理语言假说”就是基于此建立起类似机器表征的语义学。但这一想法遇到了顽强的反驳。从直觉来说,大脑或心智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当语词经过心智作用自然就产生“派生的意向性”,从而使语词具有指向外部世界的意义。如塞尔(John Searl)认为:“大脑的内在运作对上述现象是充分的。”[2](P452)而“计算机及其程序并没有提供理解的充分条件,因为计算机和程序正在运行,这中间不存在理解”[3](P97)。这些争论的共同点是把意义看做一种神秘之物。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强烈反对这种观点。丹尼特目前是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的哲学系教授,长期从事演化生物学及认知科学有关的研究,并且以强烈的适应主义者(Adaptationism)而著名。他曾在《意向立场》(1987)中提出对意向的工具主义解释。在《意识的解释》(1991)中,丹尼特以多重草稿模型为核心来回应表征问题,在《达尔文的危险想法》(1995)中对意向立场理论与适应主义观点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丹尼特理论的核心是将以竞争与选择为基础的进化,看成是一个竞争型算法的运算过程。
丹尼特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主义者,他认为所谓的神秘只是因为我们处于前科学时代,科学中没有神秘之物。“大脑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对日常精神过程中,我们假定的意义的响应率做出估计。”[4]大脑是一个物理机械系统,这是科学常识,也是丹尼特语义引擎思想的前提和基础。同样,计算机也是一个纯粹的物理系统,那么二者必然遵守着完全相同的支配规则。从大脑与计算机的物质同一性的角度出发,丹尼特认为大脑有可能是一台计算机。
随着丹尼特对意识问题考虑的越来越多,他更加倾向于计算主义的本体论主张,并且在方法上做出了创新性的突破。丹尼特的核心说明如下。
人的意识本身是巨大的弥母综合体(或更准确地说,是大脑里的弥母——效应的综合体),我们最好把它理解为一台‘冯·诺伊曼式的’虚拟机器的运作,这台机器安装在大脑的并行架构中,而这个架构以前并不是为此类活动而设计的。这台虚拟机器的力量,极大地增强了其运行所依靠的有机硬件的基础效能,但同时它的许多最为古怪的特征,特别是它的局限,可被解释成杂牌机的副产品,后者使我们有可能奇怪而有效地再次利用一个现存器官,服务于新的目的[5](P239)。
首先,丹尼特基本接受机器功能主义立场,认为大脑的所有处理过程都可以看作是计算机器的处理过程,而神经系统的物理部分可以看作是图灵机的一个物理实例。大脑和机器只有物理实现方式的区别,而在功能上是不可分辨的。说大脑是一台计算机,这是由物理规律决定的。并且当有人用计算机串行架构与大脑的平行架构之间的差别化来反对人工智能的可行性的时候,丹尼特反驳了这些观点。因为通用图灵机本身可以模拟任何特殊的图灵机,技术人员一开始就用计算机创造虚拟的并行架构,所以如果大脑是一台巨大的并行处理机器,它也能被计算机完美地模仿。这个过程很像编织的过程,当然需要更多的指令和更多的时间。丹尼特的机器很明显并非如其所说是经典冯·诺伊曼式的,并不主张大脑在做表征明确的符号加工,也不做串行加工。
其次,丹尼特将大脑看作计算机是出于工具性心理。事实上,丹尼特并不关心操作。他只是需要建立一个通用的物理基础,来作为他进一步讨论的生物性平台。在今天的认知科学研究中,有经验的意识现象和神经系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认识鸿沟。一方面,我们有着各种各样非常明显的非推理性知识和经验,这些内容完全不依赖于任何第三人称知识,比如我的疼痛,看到红色的样子,等等。另一方面,当前的神经科学提供的神经元之间的物理化学反应,与第一人称知识有着截然不同的形式。所以从我们“内省”得知的现象,与科学向我们揭示的大脑之间存在着未知的有待于填充的领域。很多人据此认为当前的认知科学是一项没有希望的学科,认为“意识如何产生的问题仍未能从科学层面加以具体说明,它为心灵的科学研究带来了令人最为困惑的难题”[6]。丹尼特则认为,“如果要掌握由于这些弥母侵扰而造成的功能架构,我们就必须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来描述它。很幸运,的确有一个这样的层次,一个来自计算机科学的层次。我们需要的描述与解释的层次,类似(但并不等同于)计算机描述的其中一个‘软件层次’……”[5](P239)。这样,丹尼特就可以从功能建构的抽象层面来说明意识在大脑中的活动机制。
再次,人的意识是由弥母在大脑里创造的虚拟机器的运作来实现。丹尼特的解释是:(1)意识现象过于复杂,不可能先天固定在某类生物机制之中;(2)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文化演化的产物,这也说明它不是由物质基础决定的;(3)意识正常功能的发挥依赖于大脑可塑性的无数基本因素的满足,而这些基本因素恰恰是神经解剖学观察中完全不可视的;(4)如果把意识看作是硬件特征,那么机器是不会自动运行的,比如考虑存在一个机器的操作者,这就回到了笛卡尔式自我。但如果把意识看作软件,那么就不存在上述问题,因为软件系统善于创造所谓的用户幻觉。
塞尔指出:大脑或心智能够产生“原初意向性”,当语词经过心智作用自然就产生“派生的意向性”,从而使语词具有指向外部世界的意义。那么为何区分“原初意向性”和“派生意向性”呢?塞尔认为,意识在此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不参照意识而企图描述和说明意向性是深刻的错误。”[7](P46)人在有意识的状态下才能把一个确定的语词指向一个明确的对象,这样塞尔把意向性的问题归结到意识的问题上。丹尼特就首先面对意识的问题,而后再说明意义的产生。
意识理论长期都受到笛卡尔的影响。笛卡尔认为,一个自主的“自我”是意识的核心。心智为各种意识表象的活动搭建了一个很好的舞台。各种意识表象在那里无秩序地活动。但是在这个舞台的上方,“我”注视着舞台中的意识现象,像一道聚光灯有秩序地打在意识表象之上,形成一道有秩序的序列。这就是著名的“笛卡尔剧场”。这里的“我”是先天的、点状的、自主的、非推理的,因而排斥客观的科学研究。丹尼特认为进化论可以作为“万能酸”,消解一些既成的生物学困惑。意识是一种生物现象,那么进化论在解释意识方面也会做出重要的说明。所以丹尼特否定了先天的点状“我”的存在,从生成论的角度提问:意识能力是如何一步一步实现的?
从生物的源头来看,并不存在所谓的“自我感”,从而也不存在“意义”的接受。但是,正是那些没有任何特殊的自我感的原始先驱者,为人类具有的意义和意识状态奠定了基础。当然这个过程经过了非常缓慢而漫长的演化。在早期大脑的系统中,某个个体大脑可能意外地具有一种能够极大地保护自己或提升自己机会的行为天分,意识现象的出现就是这样一个无目的选择的过程。一开始并不存在对大脑的任何设计,也没有功能,只是在自然过程中出现了生命,由生命进而产生了一些外在于生命的理由和功能,这些理由在能够思考理由之前就产生了,然后继续这个过程,最后出现了有意识的行为和现象。意识现象的出现,最终造就了一种幻象产生,认为是这个系统自主的直接对意义做出反应。在自我的不断验证中,它变得越来越可信,他被设计得能够通过这个方式来提升自己,他被设计得拥有无限的自我重新设计能力,设计成一个完美的语义引擎,最终导致了影响广泛的笛卡尔剧场假想:我在思考!
意识的特征在面对我们自主的功能需要的时候,并不是全然完美的。甚至可以说,意识总是不令我们满意的。比如说,人的记忆并非天生就设计得很美好,可以在需要时超级可靠而快速地访问,因为我们总是不断遗忘过去。大脑的进化是环境包括文化环境刺激下演化的结果,因此它的许多特征和功能是逐渐拼凑起来的。这个拼凑起来的杂牌机,经过反复整合之后变成了一个具有自组织特性的联合体。虽然没有统一的指挥,但能够以看起来有次序、有目的的方式运行。这正是达尔文所提供的视角,去思考意义、功能和目标是如何存在于一个本质上无意义的世界,这种无意义的世界是指没有生物性目的和功能,但到了最后却产生道德目的和生命的意义。
根据笛卡尔剧场,语言是那个神秘的“自我”主使我的嘴巴说出来的。所以人们常说“思想在语言之前”,意指思想首先产生,然后通过语言这种物质外壳表现出来。塞尔就是这种观点的支持者:“内在的意向性归属于我。如果我具有那种归属于我的状态,不管任何其他人怎样看它,我都具有这种状态。”[8](P91)塞尔据此说明:言语中真正重要的是思想,是思想产生了意向,意向赋予语词意义。所以人的大脑深层似乎也存在着一个核心赋义者(Central Meaner)。丹尼特则认为以上的逻辑次序被倒置了,不是思想引导语言,而是语言产生了思想。
人们通常假设了语言机制的二重结构,在意识过程中,“逻辑上必定存在着一条清晰的觉察线,把交流意图的前意识固定与随后的执行分离开来”[5](P283)。在执行的一侧,只是接受意义的赋予,当然这一机制有时候会出现差错,就产生了可纠正的表达错误,比如口误、词语误用、发音错误。通常认为这样的差错是违背意义的原始指派的。相应地,这条线的内侧或更高一侧,是意义指派者,对意义做出最高程度的说明,而且是不会犯错的。意义就是在这个分水岭上被固定的。设定了这样的标准,才能说明意义的理解错误是如何发生的。塞尔的“原初意向性”和“派生意向性”就是这种理解的典型实例。福多的“概念原子论”也指出:“我们对表征的转化已经知道很多,……而我们几乎完全不知道,在信息到达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追逐这个幽灵,已经深入地追到机器内部,但还是没有追到它。”[5](P127)这样的理解充斥着整个认知科学界。
对丹尼特来说,这个核心赋义者的角色是必须打破的幻觉。在实际过程中,大脑中首先产生的是大量的、或有意义或无意义的言语,这些潜在的语言项目围绕言说的目的展开竞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过程能够现实地反馈回来,以做出调整或修改,从而进一步确定明示的任务,最终的胜利者才被说出来。以群魔乱舞的方式产生的语言,本身没有意图,更没有意图的主导者,即“自我”。语言是演化出来的,是在机会主义的争夺过程中出现的,语言的说出才伴随着思想的呈现。虽然语言产生的过程是纷繁复杂的,但产生的结果却是统一的。丹尼特说:“以何种方式,从数以千计的制造词语的小精灵的临时联合体中突现出来的言语产品的激流,可以展示出一种统一,一种由正在演化的最佳论释所构成的统一,这种统一使得这些小精灵看来像是一个概念形成者的被执行了的意图。”[5](P289)所以意图也好,主观性也好,都是后验立场上由成熟的系统做出的结论。
丹尼特的意义理论包含了一种不确定性对应关系。表征与表征对象的确定存在一个可能性范围,该范围由演化过程来确定:表征系统中的部分元素是遗传确定的,而其余部分则是在环境中自我生成的。这样必须假设大脑皮层的神经活动模式中存在着一个生存与选择过程,而它却无法成功地在神经元的突触或神经元束的层次上解释。如果想完全理解这个过程,我们首先就要上升到一个更普遍和更抽象的层次。一旦我们在这个更高层次上大略理解了这个过程,我们就可以考虑再下降到机械层次。这样“经过长期发展,大脑逐步完备,成为能够模仿语义引擎的语法机器”[4](P364)。
为了解决意向之谜,哲学家们提出了很多自然化解释。丹尼特的优势在于将这些解释在进化论的基础上统一起来。在丹尼特的“多重草稿”模型中,融合了功能主义、目的论、因果论、不确定性、情景与整体论等等理论,成为一个具有广泛综合性的理论原型。这个原型不但消解了意义赋予者这一理论难题,并且打破了意识这个黑箱,提供了意识的动态演化图景,最后提出,一切意义的获得都是一系列自在程序不间断演化的主张。这一机制刻画,以细节的方式论证了他一贯的意向状态的工具主义态度,也否定了任何能够定义意识的本质属性的可能,将一切精神属性都回归到一种活动状态之中。无论如何,丹尼特的理论具有机制的意义,至少“为我们探寻如何让人工智能的表征或意向性成为真正内在的而非派生的意向性指出了一条可能的出路”[9]。从而为发展意识理论,推动心灵哲学的讨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尽管丹尼特对表征及其意义做出了全面的新解释,很多哲学家对他的解释仍然持保留态度。因为丹尼特的解释目前还是理论假设,他说道:“我所做的全部其实就是,用一组隐喻和图景代替另一组隐喻和图景。”即用“多重草稿”隐喻取代“笛卡尔剧场”隐喻。相对来讲,笛卡尔剧场最大的优势在于它符合人们的普遍直觉,尤其是以非推理性知识为代表的理论证据的存在。尽管它充斥着中世纪的神秘,但是在思想领域中产生了几百年的影响。丹尼特的理论虽然更符合科学精神,但是从直觉上根本无法体会到无数个语言“小精灵”激烈竞争产生言说的过程。更进一步,整个理论所依赖的认知计算主义也不是直觉的产物,事实上大脑与计算机器的类比是严重反直觉的,这正是计算主义之争的核心问题之一。
隐喻是一种潜在的假说,隐喻的合理性来自于经验的支持程度。丹尼特认为意义是通过竞争演化产生的思想虽然非常吸引人,但是还需要对演化的细节进行技术性说明。目前的自然语言理解的主要方案,无论是句法转换、语义网络和数据库处理,都还远远不能达到演化的要求。不仅工程上无法做到重演,甚至对大脑演化状况的揭示也才刚刚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丹尼特和丘奇兰德处于同样的境地,他们都宣布了旧理论的失败并建立了新理论,但是他们的新理论都缺乏必要的经验证据。所以关于“语义引擎”合理性的讨论,还有待于更多来自科学证据的支持。
[1] 符征.语义引擎的形成及其应用[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10).
[2] Searle JR. Intentionality[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1969.
[3] 塞尔.“心灵、大脑与程序”[M]//玛格丽特·博登.人工智能哲学.刘西瑞,王汉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4] Dannett.Brain Children: Essays on Designing Minds[M]. Cambridge, MA: Bradford Books/The MIT Press,1998.
[5] 丹尼特.意识的解释[M].苏德超,等,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8.
[6] 刘晓青.意识“难问题”的本质及其深层次问题研究[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2(8).
[7] 塞尔.心、脑与科学[M].杨音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
[8] 塞尔.心灵、语言和社会[M].李步楼,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 高新民,李艳鸽.“塞尔问题”与解释语义学[J].学术月刊,2010(6).
(责任编辑:董红克)
OnDennett’sSemanticEngineer
FU Zheng
(MarxismCollege,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In order to explain the sense of representations, Dennett coin a new concept —semantic engineer, which suggests our brains are syntactic engines, while they do extract meaning from the world. Through operation of the type of multiple drafts, we obtain dynamic and external represent content and format.
Dennett; semantic engineer; representation;
2014-09-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当代计算主义的理论难题研究》(10BZX022);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认知科学对当代哲学的挑战——心灵与认知哲学重大理论问题研究》( 11AZD120);中国第55批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认知计算主义的挑战与回应》(2014M55065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当代认知计算主义的难题与应对》(14YJC720007)
符 征(1979—),男,河南内乡人,河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认知科学哲学。
D80-05
: A
: 1008—4444(2014)06—003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