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歌苓《补玉山居》的叙事艺术

2014-03-30 13:34:44孙权辉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玉山严歌苓语言

马 藜,孙权辉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中文系,湖南娄底417000)

严歌苓,著名旅美作家,是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的作家之一。她以中、英双语创作小说,是中国少数多产、高质的作家,其作品内容不仅有对东、西方文化的独到阐释,有对历史的反思,更有对社会底层人物及边缘人物的深切关怀,展示出了普通女性作家少有的深度和广度。严歌苓以她独特的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深刻地折射出了人类的人性、生活的哲思以及对社会的批判意识等内蕴意义丰富的本质内容。《补玉山居》是严歌苓又一全新力作,小说将着眼点对准当下,尽心描绘在时间的车轮下滚滚向前发展的时代面貌。

在《补玉山居》里,严歌苓采用舞台剧形式的叙事方式,设置了复合化的叙事视角,用多元化的叙事语言将文本故事嵌入了生活化的叙事结构中。正是严歌苓对叙事的极力探索,使得《补玉山居》呈现出别具一格的魅力。

一 舞台剧形式的叙事方式

在《补玉山居》里,严歌苓以补玉山居为中心舞台,以活跃于补玉山居舞台上的人物之间的关系纠葛和补玉山居本身与周围环境的变化为剧本,描绘了中国社会转型以来的时代变迁,并以此作为故事生发的历史语境。这一历史语境下的由补玉山居辐射出来的变化正好与现实的整个中国,整个社会,甚至整个人类的变化相契合。“无论是探索叙事形式的演变,还是研究叙事技巧在某一时期或某一作品中的作用,都应考虑社会历史语境。”[1]

严歌苓说:“我想通过这本书给读者一个放大镜,让大家近距离观赏时代的那个变迁。”[2]于是,各色人物都聚集于补玉山居这一舞台。作家、部队连长、医护人员、全国散打女冠军、高位瘫痪的亿万富翁、黑社会毒枭、从精神病福利院跑出来的老年恋人……看来完全不相关的身份和地位,却在这一农家客栈尽情地上演着各自的故事,并因此而有了交集。因为“进了这两进院子,人们就能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品行、心性不是天壤之别的客人,都能处成好邻居。”[3]173然而,有故事的人早就学会在江湖上戴着各种面具了,所以在这么短的相处时间内,是没那么容易被人识破真面目的,因为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就是跟他们真实的人格和身份拉开一下距离,所以,“补玉的客房封锁着的是别人的真相。客人走了,真相也就被屋子吞咽了,消化了。”[3]222由此,补玉山居隐藏着他们各自的秘密:有的躲债,有的谈情说爱,有的为了躲开子女的监管,有的正在逃避法制的追究。正是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在补玉山居这一舞台上的出现,让读者犹如捧着一面镜子,去观照人物与世界的纷杂。

曾补玉所在的地方,之前是“关在山里见不了世面”,在山的摇篮里躺着十分安详;可现在是“世面来见他们来了”,“一条柏油路铺进来,北京人一群群地来了”,所以补玉山居天天客满。正是有了这样的商机,法国式的“卢浮琉璃庄园”、仿西班牙酒店等建筑拔地而起,而这一切的慢慢浮现,都在悄然改变着乡村。“山路上层出不穷,不期而遇的花草动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空饮料瓶、烂塑料袋,以及不知是擦过上边还是下边的各色手纸”[3]166],“到处是红瓦蓝瓦的民营商店市场,河里漂着打捞不完的垃圾”[3]299,昔日的一个短暂避世的桃源,如今却不再有乡村本该有的面貌:山清、水秀。自然而然,昔日的宁静也逐渐被照相机的“咔嚓”声、汽车鸣笛声、人潮的嘈杂声等各种声音搅乱。此时的山区已不是往日的山区了,往日平静祥和的山区造就的是补玉山居舒适安静的住宿环境,今日热闹非凡的山区却是促使补玉山居“蜕变”的直接动力。“补玉山居”从供北京来的一对对男女“黄”一夜给10块钱的农家小屋,一步一步变为更多的房间,增添更多高级的设置,后来又被高级度假村抢占生意,以致最后又不得不拆修,弄成全部是标准间的命运,这是“世界在标准化”的必然结果,也是乡村城市化的有力见证。于此,历史宏大叙事与日常生活叙事建立起了水乳交融的联系:日常生活叙事丰沛了宏大叙事,而宏大叙事指引着日常生活叙事。

补玉山居里面人物的分分合合,补玉山居外面环境的今昔变化和补玉山居本身的“蜕变”,的确让我们如置舞台中央,或远眺,或近观,或仰视,或俯瞰,或环视地观察着近30年的变迁,体会时光流转的滋味。《补玉山居》是补玉山居的一首赞歌,同时也是一首挽歌。在我们看到时代经济迅速发展之时,也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旅游景点环境污染严重、人类环保意识淡薄、人心浮躁等社会现实问题与读者近距离触碰。

《补玉山居》所选人物及其彼此之间所发生的故事很好地反映了当今世界部分人类的价值观。李欣,有着姣好的面容、窈窕的身材,是人们心目当中的女神,被男性幻想着、宠爱着,而她自己也贪婪幼稚地享受着他们的追求,想着有一天能做上层人士的“掌上明珠”,然而,当索取多于付出时,梦想就不再那么坚固,甚至会破灭。什么外交武官未婚夫、某首长之子,在李欣的“玩弄”中便悄然走远,到最后,连温强对她的爱也不再浓烈,原来,爱慕虚荣会不得善终,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的草根价值观对如今物欲横流的时代来说,是具有警诫意义的:一个人只有务实诚恳、内心温暖,幸福才会来敲门。就如单纯执拗的彩彩最终俘获冯瘫子的真心,纯净谦卑的婷婷最终获得心灵的释放,强悍能干的补玉将客栈越办越标准化。这些美丽的女性在真实地过活,所以散发着真善美的魅力,让多数人在赞叹着这份美好时并心向往之,更为重要的,这种价值观在向读者传递着社会所需要的正能量。

严歌苓巧妙地将曾补玉这一女性的历史放在时代发展的大历史当中来写,反之又将大历史内化于补玉的生命体验中,让我们知晓个人历史与国家民族的历史从来就是息息相关。严歌苓都将历史宏大叙事与日常生活叙事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这种类似《茶馆》式的以小见大、由点到面的舞台剧形式叙事方式,将人类与社会的剪影聪慧地浓缩在了“补玉山居”这一舞台上,让生活与时代浑然天成。当我们在回味人物形象的各个特点,感叹补玉山居周围环境变化之时,也看到了时代跨越的变化。在作品中,严歌苓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故事或是反映宏大的历史主题,“作家寻求的是宏大的历史背景下个体的生存方式以及从中呈现的普遍人性”[4],如对勤劳刻苦、勇敢泼辣的曾补玉的描述,就很好地体现了生活在底层的人所特有的生命韧性。所以,人类的人性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变化当中,也淋漓尽致地得到了体现。然而,一个故事的叙说是否精彩,既关乎叙事方式的独特性,也关乎叙事结构的别具匠心。

二 生活化的叙事结构

艺术往往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小说作为一种虚构性叙事文体,也是关联到生活的虚构性叙事文体。《补玉山居》很好地把握了生活的尺度,将生活恰如其分地融入了作品。严歌苓不仅将历史宏大叙事搁置于日常生活叙事之中,而且采用了生活化的叙事结构,让读者在简易的生活氛围中道听故事的来龙去脉。“文艺是一面真实、生动、形象地反映社会生活的镜子,是一定时代和社会的人类生活的艺术折射。”[5]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时空。时间在小说里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作家的时间意识既表现在表层结构上,又深植入深层结构里。它在两个层面上的表现既有统一,又有区别。因此小说的序列、情节、人物和故事以及长河落日之类的环境描写等,在时间意义上都具有两面性,也就是说,作为结构要素,它们既可以组成表层结构也可以显示深层结构。在本文中,表层结构指的是小说的叙事时序结构,深层结构即叙事结构。”[6]《补玉山居》以历时十多年的周在鹏变为小老头儿为切入点,进而提及老板娘曾补玉也老了。这种倒叙手法的运用,让读者对周在鹏以及曾补玉这两个人物有了兴趣,由此设下的悬念,为叙事的展开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于是,故事就顺着“补玉山居”平铺开来,以曾补玉客栈的发展历史为脉络,以时间为横坐标,以历史变迁为纵坐标,将所有人物的活动及其环境的变化描绘于同一坐标系的同一象限中,让我们体会光阴荏苒,时光如梭。

《补玉山居》所描述的故事不到六分之一,其中所有主要人物,都已然登场。接着分别对温强与李欣、冯焕与孙彩彩、张书阁与舒文婷、季枫(赵益芹)与夏之林(林伟宏)四段情感故事进行了叙说,这刚好是关于军人、商人、艺人、罪人的四个社会截面。而作为“补玉山居”的命名者周在鹏和其老板娘曾补玉则贯穿故事的始终。

曾补玉是一位精明的老板娘,可无论她多么聪慧,也猜不到进出她客栈的房客的真实身份,因为“一个个都有一大截她看不见的来历”,所以,她时常玩着猜身份的游戏。补玉只看见温强大老板为着思慕已久的李欣所进行的种种努力,却不曾知道李欣的倾国倾城貌曾使爱兵如子的阎王连长失去了一名丙种兵,他原本想找她“清算她惹出了一场轻如鸿毛的死亡”,可最后温强爱恨交织,只能自己先退一步。补玉只看到服侍大富翁冯焕瘫子的姑娘,从一个个艳俗年轻美女变成了“看着舒服”的彩彩,瘫子还为彩彩的赌气离开茶饭不思,却不曾知道这个“彪形女孩”曾是全国散打女冠军,她有着健全的人格,期待一份真挚的爱情。补玉只看到老张和文婷这对老鸳鸯为了省钱住大通铺,谈着精神恋爱,却不曾知道他们是精神病福利院的病友,一个是极富才华的刻章大师,一个是被儿女管制利用的苦命妇女。补玉只看到夏之林和季枫行事神秘且具暴力倾向,却不曾知道季枫不仅是丈夫和毒品的受害者,还在全国有庞大的毒品销售网络,是大毒枭丈夫身边的得力助手,是“毒穴的守护人”。这么复杂的情节,作者却写得如此顺畅自如,而且处处留下伏笔和悬念。一段情感故事还未落幕,下一个故事的人物就已经出场了,曾补玉和周在鹏则成了故事与故事之间的承接者和传递者。这种环环相扣的方法让故事情节显得不再那么突兀,反而精彩绝伦。《补玉山居》采用的这种类似农作物“间套复种”的耕作法,看似是四段情感故事彼此独立,实则故事与故事之间紧密相连。每一个故事的结局作者也都是点到为止,让其留在一个等待的位置上,由此给故事制造的悬念形成了“空白艺术”,这不仅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充分发挥了读者的能动性,而且增加了作品的余味,酿成了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严歌苓在答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时曾说:“实际上我写东西只写一稿,任何故事的发生或者说怎样去写都是一种偶然。我觉得艺术最可贵的一个特性就是偶然性,它只发生一次,像灵光一现,有它的不可重复性。”[7]所以,严歌苓在看似平常却又不可重复的日常生活中,架构属于自己作品的与众不同的叙事结构:在生活中寻找灵感,让灵感创作还原生活本质。

严歌苓“采用的并非是那种书写大历史的春秋笔法,她继承的是《红楼梦》式的‘于生活结构求叙事结构’、那种‘接近生活原生态’的生活化结构传统。”[8]《补玉山居》对历史的宏大叙事通过日常生活叙事体现出来,而且两者结合得贴切、自然。严歌苓着意铺陈的是历史大时空下补玉山居这个微观世界,而嵌入在故事当中的补玉山居又起到了很好的辐射作用,让我们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微观世界所凑合而成的宏观世界。别具匠心的叙事结构似人体的骨骼,支架整体,而看似平淡实则现实意义浓烈的故事情节好比是人体的血肉、丰盈部分。在《补玉山居》里两者完美结合,串联得天衣无缝。

三 复合化的叙事视角

一部作品选择合理的叙事视角不仅能彰显作者驾驭文本的高超能力,而且是作品成功的必备因素之一。在《补玉山居》里,严歌苓采用的并非是单一的聚焦方式(叙事视角),而是采用了第三人称外视点的叙事与隐含的第一人称内视点的复合化叙事交叉进行。严歌苓无疑是一个能者,她擅长于采用双重或多重的叙事视角进行文本的建构。

“叙述视角是叙事策略的枢纽,是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结合点,也是作者把她体验到的世界转化为语言叙事世界的基本角度。通过它,我们知道了是谁在看,看到何人何物,给读者制造了一个怎样的期待视野和陌生化效果。严歌苓通过不同的叙述视角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繁复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有着无穷的奥妙,等着我们去连缀、补充、生发,与作者一起进行审美进程的美妙体验。”[9]

“补玉山居”的老板娘曾补玉是一位精明能干、巧于周旋、妩媚心细、游走在乡村与都市之间的女人。小说以她的视角为切入点,观察着进出补玉山居形形色色的人物。通过曾补玉的目光,我们习得了温强与李欣、冯焕与孙彩彩、张文阁与舒文婷、季枫与夏之林这四段纠缠痴绵的情感故事,以及光临客栈的第一个房客周在鹏的人生转变。严歌苓借助曾补玉这一女性的视角,从日常生活中去探悉人性的隐秘,将历史风云化于儿女情长之中。通过补玉的的视角,也让我们将眼角的余光投向了山居自身及其周遭环境。随着时间将我们不断拉近,我们看到了乡村的原本面貌正在大打折扣,“一车车的都市人大叫大嚷地满山跑着,满山都是照相机头,阳光投射上去,似乎一个太阳碎成无数片。挺安静的风景不安起来。”[3]119与此同时,我们得知了人类的心灵污染也已越来越严重,因为“人可以不说一句实话地把一场对话进行到底”,在这种消费主义文化环境的熏染下,人人为了求生存,便都长了这本事,只是谁都没去说穿这些谎话,因为“一切事物说穿了都没什么大意义。更何况本来就丑恶的事物。不说穿它,它就可以不那么丑恶。”[3]228通过补玉视角的指引,让我们接触了这些或真相或假象,我们的情感态度便也在这样的故事起伏中变化着。

严歌苓说过:“每个人都混进了我的影子,但又不同于我。”[10]曾补玉,在小说里扮演的角色,“她不是精灵,但她同样可以像精灵一样俯瞰着众生,也俯瞰着她自己的生活。”[11]“严歌苓‘一个精灵般的跨越了两种语言的女人,’自由地跨越不同时空,痴迷地讲述着自己提炼的故事,她不是简单的‘民族’、‘文化’符号的代言人,而是兼小说叙述者与主人公的角色于一身,尽情挥洒来去自如。”[9]在故事的娓娓道来中,除了有曾补玉(现身的叙述者)的第三人称视角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我”(没有明确现身的叙述者)一直在追寻着故事的始末。“我”即是“隐含作者”,“通过作品的整体设计,借助所有的声音,依靠它选用的一切手段,默默地指示我们。”[12]严歌苓道出了曾补玉没有识破的房客真相,让我们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了出现在故事中的每一个人,从而使得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化。而严歌苓作为故事的叙述者,所以作品当中必有她作为叙述者的声音。当叙述者与故事中的人物在性格、命运、文化等方面有着强烈的认同性体验时,那么她已不是单纯地给读者提供一则故事了,而是在叙述故事的同时,根据自己的经验对故事进行欣赏与批评。因此,在《补玉山居》里,严歌苓不断地走出走进故事,以隐含的第一人称视角对故事进行主观化地判断和干预,但“并不跳出来宣扬大仁大义、爱或者忧伤”[10]21,只是“觉得这几种人最最迫切需要的是把他们真实的身份模糊掉,解除真实身份在当代生活中给他们带来的残酷压力。而当他们来到一个相对乌托邦式的山居里,远离了都市生活,就会忘却,也许还找到了自己人本的身份。”[7]1这正是从“我”的视角出发,对笔下这些并非圣贤之人表达着自己对他们的悲悯和关怀,从而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在这部作品中,昔日的“桃花源”——补玉山居有着更深一层的隐喻意义,严歌苓也在告诫人们:行色匆匆,当人们都飘浮于现世当中时,切忌拔起心底的根,休一个短暂的、偶然的心灵假期很有必要,学会耐心地细细品味生活的本真,因为“都市把它肮脏的角伸得越来越长,这种原先有的乌托邦正在一个个消失。”[7]1“我”的视角对读者的生存价值观起着正面的指引作用。

洛奇说:“确定从何种视点叙述故事是小说家创作中最重要的抉择了,因为它直接影响到读者对小说人物及其行为的反映。无论这反映是情感方面的还是道德方面的。”[13]在《补玉山居》里,严歌苓选择了以曾补玉为代表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为明,让读者犹如顺着相机一步步的聚焦,观看着中国社会转型以来的时代变化。同时,严歌苓以叙述者“我”的身份进入故事空间,通过对深邃恒久的情感世界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去探寻边缘地带真实且丰富的人性特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与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交叉贯穿故事的始终,让读者更为全面地理解了作品的内涵及其传达的深远意义。

《补玉山居》双重视角的设置,让我们为严歌苓所运用的叙事技巧拍手叫绝,而叙事语言带来的阅读快感,则让读者找到了与作品对话的的现实途径,实现作品的真正审美价值。

四 多元化的叙事语言

严歌苓认为:有艺术价值的东西不应是快餐式的,应该是深思熟虑的东西[14]。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交际的桥梁,是自我的一种表达方式。如何淋漓尽致、唯美完善地运用,不仅在日常生活中至关重要,对创作来说亦举足轻重,因为语言是一门艺术。《补玉山居》文本的呈现就很好地体现了文字内化于语言所展现出来的魅力。

《补玉山居》的语言不仅具有很强的叙事性,而且这种叙事语言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魅力,既轻松活泼,又符合人物身份。例如:在对曾补玉丈夫谢成梁进行描述时,抓住他曾当过武警的特点,说他面对周在鹏与补玉聊天时“如同警察一样没表情的脸”;在日常生活中,“他什么衣服都穿得干净整齐,武警仪仗队队员似的。”如此紧密贴合人物身份的描述,让我们一目了然地洞悉了谢成梁呆板又严谨的性格特征。

然而,一个故事当中人物众多,身份不同,对人物的描写自然就有不同,因为得贴合人物的精神状态。严歌苓在描述人物时,便巧妙地处理了语言。故事中出现的第三对恋人张文阁与舒文婷是从精神病福利院逃离出来的精神病患者,因此,对文婷心理活动的描写,严歌苓便抓住疯人无法完整拼凑出个人经历的特点,利用“碎片化”的手段将文婷的经历片段式地呈现,将过去与现在,现在与过去交叉着陈述,让读者在文字碎片中拼凑出文婷的起伏人生。由此,语言之间形成的空隙给读者留下了悬念和想象空间,让读者参与到故事的解读当中,为读者进行二度创作提供了契机,从而使得作品不断得到补充、丰富和发展。另外,严歌苓对季枫吸毒的致幻反应描写,更是让人理解到季枫内心的脆弱与挣扎,“走在小区院子里,她看见所有的灯光晶莹闪亮,闪得珠光宝气……所有窗子的灯光都那么好看,她从来没有发现普普通通的夜景可以像一个巨大的珠宝柜台”[3]247。严歌苓用文字将人带入梦幻沉沦的意境,让人体会到她对毒品和施虐丈夫的双重瘾态。

再者,严歌苓还运用了“老没见了”等北方特色语言,带有浓厚的北方文化痕迹。当然,文中也有形象生动的诗化语言。“风开始发硬了”、“风都是砍过来的”、“风跟剃头推子似的,一夜把树林推成了秃子”、“自行车老了,每个关节都痛,像所有老了的人类成员一样,它的每一个动作,那些关节都会大大作响”等,或拟人或比喻的修辞手法,让语言更加富有神韵。

同时,生活化的叙事结构决定了文章会有生活气息浓郁的语言,“补玉看得让箩筐里的豆腐滴湿了鞋”、“海碗粗的腿,茶杯粗的胳膊”、“嘴巴枯干得像大旱灾”,极其贴近生活的现象和意象,巧妙地运用于作品的叙述中,既很好地为作品的内容服务,又让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近了。

《补玉山居》所述内容反映着时代的变迁,这其中有正面话题,当然也会有负面话题,所以作品当中便也有了带有讽刺性的语言,如“什么事也插不上手只是插手到他钱包里”的冯焕前妻,有着“宾馆微笑”(“五星级酒店的微笑”)的许含笑,以及时刻管制着舒文婷的“晚辈家长”们,看似很朴实的话语,实则是在一种轻松活泼的语言环境下给予柔情的讽刺,表明着作者对人物的态度。

除此之外,作品当中也有着富有哲理性的语言,“真正活着的生命往往无形无态,而有声有色的不见得是生命”、“深夜最干净,话吐进去,不会被弄脏。不像白天,所有人的话都飞在空中,如尘土和坏气味”、“人岁数一大,日子就爱往回过,往‘早’过”等,这些语句让读者在故事的娓娓道来中,如沐春风,获得心灵的震撼和触动。

严歌苓对于语言的多元美学追求,体现了语言本身的张力,让我们由此和作者找到心灵沟通的途径,也领略到语言给小说创作带来的魅力与价值。一个优秀的读者关心的不应该仅仅是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更应该是作者掌控文本的超强能力及作品呈现出来的叙事特色。《补玉山居》中看似平淡的故事情节,却有着独具特色的叙事艺术。小说以“补玉山居”为中心舞台,又适时地将灯光扫射到周边,舞台剧形式的叙事方式给予了读者一个原原本本的故事,也让读者由一个舞台联想到了更大的舞台。由此我们得知:“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文学作品不可能是一种自在之物,而是带有一定的目的和意义,具有某种价值。”[5]38或反映历史的变迁,或剖析人类的人性,或颂扬真善美,或鞭挞假恶丑……所有这些真正意义上的作品都在丰富着人们的精神生活,提升人们对世界、对自我的认识。小说生活化的叙事结构既接地气,又将读者带入一环一环的故事当中,带来“柳暗花明”的阅读快感,迎合了读者的“期待视野”,从而使其获得各自的个人体验。同时,小说复合化的叙事视角设置带领着我们探索故事的内蕴,让我们知晓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并在作者视角的指引下收获着正确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这一切又都得益于严歌苓采用的多元化的叙事语言,这不仅体现了语言本身所特有的叙述张力,也让我们感受到了语言的心灵性和非物质性,更为直接地了解了广阔而复杂的社会生活。舞台剧形式的叙事方式、生活化的叙事结构、复合化的叙事视角、多元化的叙事语言,以上四者的完美结合让《补玉山居》呈现出了深刻博大的审美效果,也让读者学到了写作的相关技巧和关于叙事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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