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来
(曲阜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山东 曲阜273165)
在近现代声势浩大的国民性改造思潮中,许多教育家提出了具有启发意义的教育思想,在实践中推动了新式教育体系的建立,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和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又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探索国民性改造时,只看到教育的作用,忽视了国民性与社会环境的关系。因此,单纯依靠发展教育来进行国民性改造,构建理想的国民性是难以实现的。
新中国成立为教育改造国民性扫除了政治制度上的障碍。改革开放为教育改造国民性给予了经济上的保障。现在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实现现代化是主要任务。人的现代化是现代化的核心,实现人的现代化尤其要发挥教育的国民性改造功能。教育是国民性改造的重要途径,而处于一定社会环境中的教育在国民性改造方面又具有有限性。认识到这一点,对于利用教育改造国民性,实现人的现代化和国家的现代化具有重大意义。
许多学者和专家一直致力于国民性及其相关问题的研究,试图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所以这一研究领域虽然经历了潮起潮落,却并没有销声匿迹。不过,关于国民性的研究仍然存在众多争论。人们对于国民性的概念和定义没有取得非常清晰和权威的认识。要理解国民性的含义,可以参考一些学者有关国民性研究的专著和论文。国内外学术界关于国民性的概念界定有很多说法:
1.温元凯、倪端等认为,国民性“是一个民族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表现于民族共同特点上的习惯、态度、情感等比较稳定持久的精神状态、心理特征”[1]12。
2.沙莲香、吕锡琛等认为,国民性是“一个民族大多数成员共有的反复出现的心理特质和性格特点的总和,是人格的综合体”,这个“人格的综合体是一个系统,是多数心理特质按一定的结构方式组成的有机整体,这些心理特质有的是核心特质,有的是次要特质,核心特质和次要特质相互补充,共同构成有机的人格类型”[2]70。
3.周晓红认为:“国民性指的是一个国家的国民或一个民族的成员的群体人格,是一国国民或一个民族成员在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各种心理与行为特征之总和,它赋予民族心理以质的规定性。”[3]476
4.艾历克斯·英格尔斯的著作《国民性:心理-社会的视角》在总结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领域成果的基础上,对国民性下了一个一般性的定义:“‘国民性’是一个社会成年群体中具有众数特征的、相对稳定持久的人格特征和模式。”[4]14有时人们也称之为“众数人格”或“众趋人格”。
因此,笔者认为,国民性的主体是一个国家的国民或一个民族的成员。它在共同文化的基础上生成,其变化又受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历史因素等多方面的影响。国民性融合了国民个性和国民共性,体现了历史与现实的社会和文化心理。国民性包含内隐的伦理价值观、社会心理,又包括外显的风俗习惯、态度及其行为方式。近代学者为挽救民族危亡,唤醒国民,在介绍和研究时所使用的国民性只是狭义概念上的“国民性”,被称为弱国民性或者国民劣根性。现在仍然有许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这个狭义的概念。
国民性的形成和变化受历史因素和社会环境的影响。教育处于一定的社会环境中,不可避免地要与社会环境发生联系。教育与社会环境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既为教育改造国民性提供了可能,又限制了教育改造国民性功能的发挥。
社会环境是与自然环境相对的概念。笔者所指的社会环境是广义上的社会环境,包括整个社会经济文化体系,如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制度、社会意识和社会文化。相对于个体来说,教育是一种社会环境,教育影响人。而从更宏观的角度说,教育这个子系统又属于社会这个复杂大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教育受社会环境的制约,但又对社会环境变化起到催化作用,这种作用被称之为教育的社会功能。教育的社会功能为教育的国民性改造提供了可能。具体说来如下:
教育对社会生产力具有促进作用。教育通过再生产劳动力、再生产科学知识及培养高素质人才等手段和途径来促进生产力的高速发展。教育对社会生产力的促进作用主要通过人来实现,由教育形成的人力资本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许多国家都认识到这一点,纷纷改革教育、增加对教育的投入,通过教育的发展来改造国民性和提高国民素质。
中国就重视教育的发展以及教育提高国民素质和改造国民性的作用,把教育放在了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鲜明地指出:坚持把教育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性地位,把育人作为教育工作的根本要求;为保障纲要目标的实现,要继续增加教育投入,逐步提高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比例,到2012年达到4%;要完善体制和政策,不断扩大社会资源对教育的投入。[5]
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积累了越来越丰厚的物质财富,而丰厚的物质财富反过来又有助于满足教育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需求。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无疑为教育的发展构建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为国民性的改造提供了前提条件。教育的发展有利于国民素质的提高和优秀人才的培养,这又发挥了教育改造国民性的功能。
教育对政治经济制度具有积极的反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教育为政治经济的发展和完善培养人才。其次,教育可以促进社会主义民主。教育事业的发展,普及教育的实施可以提高国民的文化程度。人们知识的丰富将会带来权利意识的增强,认识民主的价值,推崇民主的政策,从而推动政治的改革和进步。最后,教育通过传播思想、形成舆论来影响政治和经济。民主观念、公民意识、权利意识的宣传,有助于培养现代公民,促进人的现代化。[6]66-68
在《中国国民性演变历程》一书中,学者张宏杰论述了政治制度与国民性的关系。他认为政治制度的变化会带来国民性的改变。“从春秋,到唐宋,再到明清,中国人的性格历程如同跌下来的三叠瀑布,其落差之大,令人惊讶。源头的中国人,品格清澈;唐宋时的中国人,雍容文雅;及至明清,中国人的品质却大幅恶化,麻木懦弱,毫无创造力。”[7]1专制制度是当代中国国民种种劣根性的根源。张宏杰认为不应先等国民素质够格了,才来推行民主制度,而是应该让制度先行,推动制度的革新与完善,只有这样才能切实有效地提升国民素质(国民性)。毋庸置疑,完善的政治经济制度、浓郁的民主氛围不仅本身会起到国民性改造的作用,还会为教育国民性改造提供有利的环境,促使教育改造国民性的功能更有效地发挥。
文化是影响国民性形成和改造最直接、最深刻的因素,而在整个文化体系中,最不容忽视的又是伦理道德文化。文化是人类在物质生产实践活动过程中形成的一种生存模式,影响一国国民的价值体系和价值观的形成。东西方文化的差别,也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国民性的差异。例如,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国人重集体、以和为贵、求稳定;美国的欧洲清教主义的历史渊源使美国人重个人,强调竞争,敢于冒险。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西方文化的学习问题,历来是人们在国民性改造的探讨和实践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如五四爱国运动,反对旧文化、旧道德,提倡新文化、新道德。20世纪80年代“文化反思热”对于文化选择的讨论。笔者认为,在继承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学习过程中,要坚持文化多元主义,树立文化平等观念,结合本国实际和时代要求区分两种文化的精华和糟粕,有所扬弃。
教育是文化的一部分,受到文化中其他因素的影响,同时它又起到选择、保存、传承、改造、创新文化的功能。教育促进了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形成适合本国实际和符合时代需求的优秀文化。人是文化的继承者,文化构成的文化环境、文化氛围会对生存于其中的人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优秀的文化有助于理想国民性的构建,为教育改造国民性提供了极为有利的环境。
教育对社会环境的改善作用,为教育改造国民性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使教育改造国民性成为可能。可是,处于社会环境中的教育很难摆脱社会环境的制约,这限制了教育国民性改造功能的发挥。具体来说有如下表现:
社会生产力决定着教育的发展。一方面,生产力水平决定着教育发展的规模和速度。生产力的发展,使得人们的闲暇时间渐渐增多,用于教育的经费逐年增加。教育的发展速度加快,规模不断扩大,普及教育成为一种需求和趋势。[6]59-60从世界教育发展的历程来看,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逐渐加深了对普及教育的要求。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三次工业革命,普及教育的要求从初等教育提高到了高级中等教育。而信息革命后,又提出了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要求。另一方面,生产力水平制约着教育的内容和手段。生产力的发展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更新,促进了教育内容的不断调整及教育手段的不断更新。[6]60-61网络技术的发展、计算机辅助教学的应用,使教育影响突破了时空限制,无论是在范围上还是在速度上都大大进步了。
教育的普及化和大众化,教育内容和教育手段的更新和调整都有助于国民素质的提高和国民性改造。然而,经济发展水平始终是制约发展中国家教育发展的瓶颈。由于没有足够的财富,用于教育的经费难以得到保障。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是经济发展水平仍然有待提高,国家对教育的经费投入仍然不足。杨东平在回答《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提问时指出:长期以来,中国以全世界3%的教育经费,支撑起占世界1/5 人口的教育,可以看成是骄人的成绩,也可以看成是教育投入的严重不足。[8]45据报载,教育经费占GDP的比重,世界平均水平为4.9%,发达国家为5.1%,欠发达国家为4.1%。[9]2012年中国教育经费硬指标首次实现了占GDP4%的目标,但是相对而言仍显不足。经济发展水平以及教育经费的投入阻碍了教育的发展,不利于教育的普及与大众化,不利于教育手段和内容的更新和调整。所以,由生产力发展水平决定的教育发展水平制约了教育国民性改造功能的发挥。
阶级社会中,在文化教育上占统治地位的必定是那些在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作为经济集中表现的政治在上层建筑中处于主导地位。因而经济对教育的决定作用,一般通过政治对教育的制约作用而集中表现出来。政治对教育的制约,表现在:教育领导权和受教育权的归属;教育方针、教育目的、培养目标、教育制度、教育内容的制定;教育经费的支出和教师的培养、任用等等。例如,西周的教育是典型的贵族教育,贵族作为文化的垄断者创建了“学在官府”的教育体制。这就造成了“惟官有书而民无书”“惟官有器而民无器”“惟官有学而民无学”的局面。
由此可知,在专制制度下的教育是专制的教育。教育为统治阶级把持,为统治阶级利益服务。国家对教育的不合理控制必然导致教育的变质,使教育丧失了构建理想国民性的功能。尼采痛心地指出:“这无论如何是没有先例的新现象——国家自命为文化的引路人”,而“只要国家相信自己可以支配文化,只要通过文化来实现国家的目的”“一种罕见的蜕变”就必然在文化的核心之中发生[10]61-66。所以说,教育应该具有更崇高的使命——国民性改造的使命,使人具有主体意识,使人可以理解生活和享受生活。所以应该给予教育更多的自由。
教育是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文化的表现形式之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迥异的文化传统使得教育异彩纷呈。在文化传统的影响下,人们会逐渐形成与之相契合的价值判断体系,这种价值判断体系调控和制约着教育的发展轨迹和变革。而受价值规范支配的思维方式、知识经验,也会深深影响着教育的全过程。
文化对教育价值观、教育内容的选择和教育评价都会产生影响。例如,受传统儒家文化“学而优则仕”思想的影响,教育的价值被功利化了。家长和学生对于教育价值的认识出现了异化。一些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光宗耀祖。有些学生努力学习的目的是上重点大学,有好的工作,做官挣大钱。而教育机构和教育行政部门也在有意无意迎合这种心理。教育评价的实施和教育内容的选择往往重结果而轻过程,重知识吸纳而忽视能力的培养,重学业发展而忽视健全人格的塑造。由此可见,要发挥教育国民性改造的功能需要有正确的教育价值观、合适的教育内容和合理的教育评价机制。然而,教育价值观、教育内容的选择和教育评价机制都深深地受到文化的影响。因此,优秀文化的选择是国民性改造的前提和关键。
总而言之,教育是国民性改造的一种重要途径。社会环境中的种种因素既为教育改造国民性提供了可能,又制约着教育改造国民性功能的发挥。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文化体制的不完善加大了社会风险的发生率。“国民性问题”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性和严重性,表现为危机事件时有发生和道德的缺失。部分案例中公德的缺失、诚信的缺失、同情心的缺失、正义感的缺失、公民意识的缺失等种种国民性的痼疾表明国民性还有待提高。因此,国民性改造势在必行。国民性的主体是由个体人组成的一国国民或一个民族的成员,国民性往往会通过个体人的风俗习惯、态度及行为方式具体地表现出来。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社会生活是个体人的必需品。生活于社会环境中的个体人深深地受到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但个体人又具有主观能动性,他们是社会环境改善和变革的根本力量。教育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活动,以培养人为主要目的,对于改造国民性和提高国民素质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社会环境的改善和变革以及理想国民性的构建都离不开教育对个体人的培养和塑造。教育可以通过以下方面培养和塑造个体人,促进国民性的改造:首先,教育传承优秀民族文化及传授科学文化知识和法律知识,提高个体人的文化素养和法律素养。这样,既可以避免个体人由于无知而犯错,又有利于有智慧国民的培养;其次,教育培养个体人的主体意识、生命意识、法制观念、民主观念等,使个体人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最后,教育肯定和宣扬正确的行为方式,使正确的行为方式逐渐成为一种风俗习观,用以取代落后的风俗习惯。国民性改造是一项艰辛而漫长的任务,也是教育应当承担的使命。所以,对于教育改造国民性的具体措施和可操作性方法值得进一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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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教育部:今年促进实现教育经费占GDP 比例4%目标[EB/OL].http://www.infzm.com/content/41664,2013-10-25.
[10]尼采.论教育机构的未来[M].周国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