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广东木鱼歌的民间教化功能

2014-03-30 00:38黎婉勤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木鱼东莞

黎婉勤

(东莞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广东东莞 523808)

木鱼歌是一种说唱文学,也是一种植根民间的曲艺表演形式。据专家考证,木鱼歌源于明末,曾广泛流行于珠江流域的粤方言区,除“文革”时期被中断一段时间外,木鱼歌直到20 世纪90年代之后才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流行时间近400年。

近年来,由于国家和地方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和保护,木鱼歌再次受到人们的关注。不少学者从音乐或文学的角度对木鱼歌开展了各种层次的研究,本文则从教育的视角来研究木鱼歌的民间教化功能,以期挖掘出木鱼歌更多的历史文化意义。

一、助人识字求知的功能

木鱼歌一般用当地的粤语方言来唱。演唱方式有两种,一是“读歌”,一是“雅唱”。“雅唱”一般是职业艺人的唱法,歌词篇幅较短,并有乐器伴奏。“读歌”指没有音乐伴奏的清唱,歌词篇幅较长,一般是非职业艺人的唱法。木鱼歌以木鱼书为载体,一首歌就是一本书,一首长的木鱼歌有时超过十卷, “读歌”的人因为唱的是长篇,必须看着书逐句看才能唱出来。所以,一般群众想唱木鱼歌就要适当认字,相应地,识字越多能唱的木鱼歌就越多。旧社会的教育相当落后,能通过正规途径读书识字的人甚少,能唱多首木鱼歌的识字者成为人们羡慕和学习的对象。

据笔者田野调查了解到旧时木鱼歌听众中大部分是文盲,由于对木鱼歌的热爱,他们对个别木鱼歌词达到了熟听能背的程度,所以当他们拿起能背的木鱼书时,有些从未学过的字也能随之读出了。有些好学的人则喜欢直接地凑到读歌者跟前边听木鱼歌边看歌者手中的木鱼书学认字。唱木鱼歌识字成了一种寓教于乐的活动方式,因为木鱼歌的流行,识字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传统的木鱼歌故事里常常蕴含着许多关于中国历史、社会风俗的知识。新中国成立后一些地方还编写了一些没有故事情节而只有常识的木鱼歌,如东莞道滘文化站收藏的《广东七十二县名歌》和《东莞地名歌》就像是生动的地理教材。当时村里的妇女会一起集资请艺人在空旷的地方唱木鱼歌,有时会要求艺人边唱边讲解歌书的内容。这对于听众来说,无疑是一种难得的学习知识的机会。木鱼歌就是这样通过通俗易懂的民间艺术形式传到每个人的耳里、心头,与听者的心灵产生一种共鸣。于是,它们被模仿,开始远播各方。而对于大多数目不识丁的人来说,通过这种途径听来的故事,就是它们日常生活中的“知识”,甚至就是他们教育下一代的“范本”[1]。

二、灌输封建伦理的功能

由于作者和受众的不同身份,加上儒家固有的伦理教化传统,因此,跟其他说唱文学样式一样,木鱼书也担负起了对大众进行伦理教化的任务,即将儒家的伦理道德予以通俗化,以说唱故事的形式灌输给广大听众[2]。

木鱼书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学文以载道的特点。多数木鱼书头有开场白,尾有劝诫语。开场白主要是介绍故事的背景,劝诫语则是总结整个故事的教化意义,表明作者的观点和立场。

木鱼歌的内容选材和字里行间往往带着浓厚的儒家伦理色彩,寓教于乐。

例如,《花笺记》描述的是一个男子与其妻妾的故事。在那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等封建伦理的背景下,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仅被写得“合情合理”,而且主角人物一个个被戴上了“美德”的花圈。男主角梁生文武双全、为国立功,得皇帝嘉赏其与刘玉卿、杨瑶仙两女子同时成婚;刘玉卿能守节不渝,甚至以身相殉;杨瑶仙虽是梁生的真爱,但严格遵循儒家伦理中的等级规范,主动向梁生请求做偏房,将正妻之名留与玉卿。而两位丫鬟,曲通幽情,成人之美,最后也被皇帝作为奖励品送给了梁生。

这个可能为今人所不齿的故事,在当时却广受劳动人民的喜爱,除了因为故事本身迂回曲折、情节扣人心弦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它符合当时广大劳动人民的心理需要。金榜题名、皇帝嘉奖、妻妾成群可能是封建社会所有男人的共同梦想;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每一个人的美好愿望;忠贞不渝、以身守节则是封建女子的至高道德标准。当时广大劳动人民正是在传唱、聆听这类木鱼歌的同时,潜移默化地接受并认同了这些封建伦理的道德教化。

木鱼书一般到最后都会以大团圆结局。因为,它总是希望带给受众这样的教化:遵从当时的伦理规范就会有好的结果。在文化和娱乐方式极度贫乏的年代,人民十分追捧和享受木鱼歌带给他们的点滴欢愉,无论识字与否,他们都能或多或少、自娱自乐地唱出一两个木鱼歌片段。而在传唱或聆听之中,渗透在木鱼歌中的封建伦理思想则一遍又一遍地在受众心中得到强化。当时的劳动人民普遍文化知识水平低下,思想麻木,缺乏反思与批判精神,现代社会所批判的许多思想观念,在当时却被广大的人民群众欣赏、传诵。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木鱼歌其实也是封建统治者政治教化的工具之一。

还有部分木鱼书是从佛经的故事和佛教的宝卷演变改编过来的。它们大多劝人行善,充满善恶报应的因果和轮回思想。例如《观音出世》《观音十劝》《目莲救母》《刘全进瓜》《何文秀》等书,过去对群众的影响很大。妇女在观音诞期,设香案迎拜的盛大活动,有不少就是因为受了这种木鱼书的影响[3]。

木鱼歌在封建社会流行既因为当时普通老百姓的精神需要,也是因为它符合封建统治阶级的政治需要,符合当时的伦理道德和社会规范。而历史的车轮已经到了现代化的今天,我们倡导平等、博爱、民主、自由,木鱼歌里宣扬的许多伦理道德早已过时,甚至为现代人所不齿。因此,虽然木鱼歌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广东传统文化当中的一个重要部分,需要保护和宣传,但是笔者认为在向年轻一代传承时必须注意其思想内容的局限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谨慎为之。否则,一场又一场的热闹之后,留下的可能是落后封建思想的暗流侵渗。

三、传承历史文化的功能

木鱼歌是中国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杨宝霖认为木鱼歌源于唐代的说唱文学“俗讲”,“俗讲”的话本即是“变文”。元末明初, “变文”嬗变成“弹词”,弹词流入广东,结合当地的人民的生活及独特的方言,便成了“木鱼歌”。又一说是“木鱼”来源于北方的“子弟书”。木鱼书与北京子弟书同源异流①参见百度百科“木鱼歌”词条。。虽然学术界对木鱼歌的由来莫衷一是,未有定论,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它继承了中原的主流文化和主流思想,并融入了本土文化。

分析一下现存的部分木鱼歌目录,可以知道木鱼书中有许多是从历史典籍和历史小说故事改编而来的。例如取材于《杨家将》的《金都记》、取材于《万花楼》的《狄青比武》、取材于《警世通言》的《玉碎珠沉》、取材于《西厢记》的《长亭饯别》等。也有一些是从元明清杂剧、传奇、小说和民间故事改编过来的,例如,《再生缘》《朱买臣休妻》《三娘汲水》《梁山伯牡丹记》《白蛇雷峰塔》《红楼梦》等书。其中最负盛名的是《花笺记》、《二荷花史》和《珊瑚扇金锁鸳鸯记》。这些承载了中国历史文化的木鱼歌在民间广泛流传,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致使许多历史和文化故事深入民心,世代相传。

木鱼歌还传承了中国传统的民俗文化。改革开放以后,大量外地人口涌入广东。许多外地人,尤其北方人常常会惊讶地发现这个走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地方却保留了大量的古代流传至今的传统文化。例如,广东人孩子满月、住新房、结婚等等都有一套复杂的传统仪式。这些礼仪外地人看不懂,甚至觉得过于繁琐而难以接受。本地年轻人也不懂,但他们接受而且乐意在老一辈的张罗下参与到这些礼仪活动中。许多礼仪都伴随着动听的木鱼歌进行,他们从小耳闻目染,也就慢慢地接受了。

例如《铺床歌》,至今在当地人结婚时依然可以听到。当新娘进入新房时,“大妗”(媒人)便将新人的帐子、被褥、枕席安置在床上,再叫新人两人站在床前,大妗便开始唱“铺床歌”,歌词无非就是祝福新人婚姻幸福多子多福之类。大妗一边唱“铺床歌”,一边还会往床上撒红枣、花生、莲子之类的坚果,以取“早生贵子”之意。大妗一唱完“铺床歌”,参加婚礼的孩子们就急不可待地爬上床去抢坚果吃。爬到床上的孩子越多,主人家会越高兴,因为他们认为这预示着多子多孙。

木鱼歌中的《贵人居》、《贺灯头》则分别于新居落成、男婴的庆灯宴等喜庆日子由专人演唱,以示吉利。还有一些其他风俗木鱼歌在某些乡镇里仍有人唱,例如《妇女哭嫁歌》、《哭丧歌》等风俗民歌。笔者尚记得小时候跟着村里的未婚女子参加行“拜七姐”礼时(东莞七夕风俗),主持仪式的一个老年妇女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的样子。原来她唱的就是木鱼歌,目的是为在场的未婚女子祈求好姻缘。木鱼歌一般是单唱,但也有例外。例如同样是七夕,有些镇区的妇女则会围着一张摆满祭品的桌子齐唱木鱼歌,共同祈祷祝福。

木鱼歌研究泰斗杨宝霖还记载了莞城节日里木鱼歌助兴的盛况:在莞城,除岁朝佳节外,最盛者,首推盂兰节(农历七月十四),是夜,街边作场,华灯高挂,盲人三五,分占歌坛,各展所长,弦声歌韵,飘漾街头。次为春节,盲艺人挨户演唱,所唱多非歌本,乃吉样语。平时稍为富裕之家,往往请以唱木鱼书为职业的盲艺人上门演唱,一唱半日,有时连唱几天,所唱的,多为短篇 。

与民俗相关的木鱼歌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祈福,它总是承载着人们的美好愿望,符合广大劳动人民的心理需求,所以长盛不衰,至今仍在民间悄然流传。只是,除了歌者,许多人已不知道这也是木鱼歌。伴随木鱼歌存在的就是那些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民间礼仪。我们课题组在东莞道滘镇调研时,当地的文化站人员告诉我们,清末道滘有钱的出嫁女在重大节日回娘家后,也会请木鱼艺人在娘家门口表演。为了招罗更多观众,即将出演的曲目还会被广而告之。能请人表演木鱼歌是出嫁女的荣耀,也是主人家的荣耀,观众越多,主人家就越高兴。这种风俗其实也是中国人“面子”文化的体现,木鱼歌成为传统文化的一种载体。

木鱼歌是用粤语方言唱的,歌也就保留了大量南粤地方文化。东莞的方言曾被一些语言学者称为中国古代语言的活化石,因为它保存了许多古语和文言文。例如东莞人说的“走”,依然像古代一样表示“跑”的意思。但是,随着人口流动日益频繁与文化交流的日益扩大,东莞人的语言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的语言也会在语音语调上有所不同,几岁的小朋友听不懂百岁老人的话成为正常现象。

在传统的书面文学中,极少用方言表述,木鱼歌却是例外。以下分析几个木鱼歌片段中的东莞方言。如, “入门时就开言道,便叫贤妻唔使狂。”(《母子重逢》)“唔使”即“不用”,“狂”即“害怕”。又如《周氏返嫁》中的一句:家下无银点样捱。东莞话的“银”指当时的银元,代表“钱”,东莞话的“点样”就是“怎样”的意思,“捱”是粤语方言“熬”的意思。语言浅显直白。

此处只略举一二。一方面,木鱼书“辞不必全雅,平仄不必全协,以理语土音衬贴之”的语言风格使其更容易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从而加大了其当时的流行程度,使大量的中国历史文化通过木鱼歌得以广泛流传。另一方面,大量使用方言的木鱼书,使东莞方言以书面的形式得以被保存、被研究、被解读,这是东莞方言乃至东莞传统文化之大幸。

四、情感疏泄和艺术熏陶的功能

珠江三角洲当时有句俗话:“想傻,读二荷;想颠,读花笺;想哭,读金叶菊。”这里的“二荷”、“花笺”、 “金叶菊”分别指木鱼歌《二荷花史》、《花笺记》、《金叶菊》。这句俗话反映了当时人们普遍把木鱼歌当做一种抒发情怀和疏泄情感的方式。

木鱼歌属于一种民间艺术形式,清唱有拖腔且节奏较快,高低抑扬,雅唱则节奏相对缓慢,深沉凄婉,并伴随乐器伴奏,无论哪种唱法都能唤起人的情感投入。《广东新语》卷十二这样记载演唱情况: “其歌也,辞不必全雅,平仄不必全协,以俚言土音衬贴之。唱一句或延半刻,曼节长声,自回反复,不肯一往而尽。辞必极其艳,情必极其至,使人喜悦悲酸而不能已。”[5]

从教育学的角度来看,怡情养性,疏导情感是一种广义的教育。因此传唱或倾听木鱼歌,自娱自乐或抒发情怀也反映了木鱼歌的某种教化功能。另外,由于木鱼歌集音乐和文学的双重形式于一身,它又能给人以艺术和美的熏陶。艺术抒发情感,情感寄予艺术,二者相辅相成,使人在享受艺术享受美的同时得到情感的转移与升华。

木鱼歌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歌词浅白,但不粗俗;故事迂回,但不难懂。木鱼歌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贴近大众,颇受广大劳动人民的欢迎。木鱼歌中也不乏雅致的歌句,潜移默化中提升着人们的审美情趣与水平。例如《长亭饯别》中的一段:“山萦别恨牵心断,水带离声入耳哀。沿途谁染枫林醉?天慕霭,总是离人泪,几声肠断笛吹来。一鞭残照秋风急,四围山色晚云堆。望断行人林碍眼,亭前孤立似痴呆。无言跟着夫人转,空有离愁载满车。”这一段木鱼歌文笔细腻生动,文字洗炼通畅,带景入情,讲究平仄、押韵,把难分难舍的离情别意写得那么凄美感人,使读者或听众在独特的审美感受中获得心灵的慰藉。

今天,木鱼歌创作与传唱的盛况已一去不返。随着老一辈传唱者的逐渐老去,木鱼歌也慢慢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默默淡出。但是,木鱼歌余音袅袅,让人难以忘怀。

[1]李辉斐.宗教爱情与纯粹祝福的两种传唱[N].南方都市报,2003-10-30.

[2]车振华.论木鱼书《花笺记》的伦理教化思想[J].民俗研究,2006(3):222-226.

[3]薛汕.话说木鱼书[EB/OL].(2013-08-03).http://gj.zdic.net/archive.php?aid-39031.html.

[4]杨宝霖.东莞木鱼歌研究(上)[J].东莞理工学院学报,2005,12(2):4-13.

[5]叶岗.论《花笺记》的民间风格[J].中国文化研究,2004(3):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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