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书的“灵韵”

2016-06-28 06:20何研
寻根 2016年3期
关键词:木鱼舞台传统

何研

何为木鱼书的“灵韵”

对木鱼书本真性的界定,在学界颇多争议,笔者将木鱼书的本真性概括为:符合吟诵规律;在日常生活中集体无意识地自发、活态地传承两个方面。

(一)以吟诵的方式传承

民国《东莞县志》记载当地妇女闺中无事时喜欢相互传唱木鱼歌,她们将唱木鱼称之为“读歌”,而她们将“读歌”的木鱼书文本称之为“歌书”:“东莞百姓,多不叫‘木鱼书,不管长篇短篇,叫‘歌书。清初,东莞人称木鱼书为‘歌本。”木鱼书文本内容多为七言,适合吟咏,根据笔者多年对吟诵的关注,初步推测此“读歌”亦为吟诵,经多方探访传承人和木鱼书本土研究专家后,所得的资料也印证了笔者的推测:男女都唱木鱼书,但尤以女子为甚,女子多为清唱或读唱,无乐器伴奏,多为女子闲暇之时聚在一起倾诉感情或交流,也可是女子在忙时自我随口吟咏,以娱乐身心;讲求韵律平仄,依字行腔,当地妇女虽不懂音韵声律知识,但凭个人语感却能有意识地在吟唱时平声拉长,仄声短促,尾字押韵,如果尾字不在同一个韵脚上,她们也会主动地将其音变倒字,以符合韵律要求,使其朗朗上口、抑扬顿挫。

笔者从田野调查中获取的资料也得到了印证:

1.读唱的形式,无乐器伴奏。传承人石路光介绍说女子演唱时偏向于“读歌”,“读”的节奏较快,无乐器伴奏。传承人陈秀嫦也表示“唱木鱼书时不用敲打伴奏乐器”。叶梅姨是目前木鱼书唱得最好的传承人,她接受采访时说在田间地头唱木鱼书是不用任何乐器伴奏的,而且木鱼书是读出来的,一定要读出悲欢离合,苦情就读得苦一点,开心就读得开心一点。学者吕智锦先生根据自己多年对木鱼书的搜集和关注,也认为木鱼书是无伴奏的吟咏(也称雅唱),一群爱好者(多是妇女)由一位识字的人拿着木鱼书,以吟咏的形式带领她们照本宣科,等到这些妇女熟悉以后,就三五成群,自发地组合,继续以吟咏的形式来进行。

2.以七言为主。木鱼书的唱词多为七言四句,如果戏文多于七言,也会拼成七言。

3.音韵平仄符合吟诵规律。木鱼书舞台表演传承人李仲球老人认为木鱼歌一般都唱得很凄凉,节奏很慢,单调且讲求押韵,要符合平仄规律的才能用木鱼书唱,有抑扬顿挫之感。这显然也是对木鱼书吟诵或读唱方式的认可。学者吕智锦先生将其概括为一种吟诗的方法:木鱼书的旋律很简单,一般是四句或者两句,反反复复不停地唱就可以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唱腔,其实就是一种吟诗的方法。

“用韵方面,木鱼书一般一节多用一韵,且可重复使用同一个韵,用韵只采其音近者。长篇木鱼书中一节或短篇木鱼书的一篇中也可换韵,但只能平韵互换,且是在情节暂告一段落时,多以两个三字句起。”传承人梁先明说,唱木鱼书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押韵,讲究韵律,通常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都会把音拉长,即押平声韵,这样就会区别读和唱。

简言之,木鱼书吟诵方式即为木鱼书的“灵韵”。木鱼书没有戏曲中的西皮、二黄等唱腔,姐妹之间闲暇相聚互用木鱼书诉感情,多以清唱的形式为主。它的演唱方式因人而异,“木鱼书古本上的印刷都是七言四句”。此与汉诗吟诵以七言律诗为主相契合,单数句尾字仄声短促,双数句尾字平声曼长,如此循环反复。

(二)以生活场景传承

木鱼书与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他们用木鱼书来诠释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情感表达,表演者往往沉浸在自我中,个人表述往往被转化成社会意识和群体记忆。“莞人喜唱木鱼歌,解放前东莞广大的农村,岁朝佳节、农闲之时,榕树下,厅堂中,妇人围坐,请识字者按歌本而唱之。一听到木鱼歌声,就群起围而听之。”《东莞县志》亦载当地妇女闺中无事时喜欢相互传唱木鱼歌,由此可见传统木鱼书传承的场景以生活场景为主,木鱼书贯穿于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女性的日常生活中,群体无意识地自发地传承,他们“在平日生活中,随时随地,想唱就唱”。不分场合地随时可唱。

1.日常劳作场景。很多女子在干活时唱木鱼书作为娱乐。“妇女们一边做饭或一边做手工,一边听、唱、诵、背木鱼歌,往往很快记熟,入迷者常因此而烧焦火饭。”木鱼书的内容是很丰富的,把古时候很多关于英雄的故事都通过木鱼书的形式唱出来,而且也不分什么场合,高兴就唱,不用道具。叶梅姨年轻时,如果农民遇到下雨或者其他原因无法去耕作,她就在一旁拿着木鱼书的文本读给他们听,好让他们消磨时间。

据了解,读唱木鱼书在旧社会是妇女的一种娱乐方式,在夜晚,劳作回来的村民也会聚在一起唱木鱼书来缓解白天工作所带来的疲乏,本地妇女在干完农活后,也会带着小孩在村里树荫下唱木鱼书。因为当时人们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所以就靠自己唱唱木鱼书来自我娱乐,唱木鱼书也无固定场所。

2.婚嫁场景。婚嫁中,嫁女当晚会唱木鱼书,媒婆在接新娘的时候也会唱。在嫁女那晚,大姐仍会陪嫁娘七天,嫁娘出嫁后,还要在嫁娘的房间里待一晚,这时主人家会请盲人来唱木鱼书(木鱼书在这种情况下叫“拦女歌”。至于唱哪一首,则由嫁女儿的那户人家决定),意在表示对大姐们的感谢和增添喜庆气氛。

3.节日场景。一些重大节日也会请人唱木鱼书。七夕唱木鱼书是必不可少的,不论村头、树下,都会看到一些中老年妇女,聚在一起以雅唱的形式唱木鱼书。中秋节、新年等重大节日也会唱木鱼书为节日添加喜庆气氛,乞丐会在这些日子在村民家门口唱木鱼书,乞求村民的施舍。据张铁文先生回忆,在他年幼的时候,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日,街上店铺的老板都会请艺人在自己的铺面前表演。大型的会请戏剧团来唱粤剧,小型的也会请盲人前来唱木鱼书。

木鱼书“灵韵”消失的原因

木鱼书的“灵韵”与其所置身的传统密切相关,而传统本身是富有极大的可变性的,这意味着当木鱼书赖以生存的文化传统一旦发生改变,木鱼书的“灵韵”必然会受到冲击,抑或是不可逆的毁灭。在新的文化环境中,传承人因受各种原因的影响不可能像过去那样随口吟唱木鱼书作为消遣,同时传承主体和接受主体的构成要素发生巨大变化,也导致木鱼书在生活中的传承举步维艰。面对木鱼书传承的严峻形势,政府部门积极探索抢救和保护木鱼书的举措,于是改编木鱼书,适应舞台需要,作为表演艺术呈现给观众成为新时期木鱼书活态传承的主要模式。笔者认为,促使木鱼书由生活场景向舞台场景转变、由日常生活中的消遣娱乐向接受大众检验的舞台艺术转变,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因素:主观内在的传承主体对木鱼书的改编和修改,客观外在的接受主体对木鱼书适应舞台需要的推波助澜。

(一)传承主体对木鱼书的改编、修改

1.个人的修改。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表演者在演唱木鱼书时经常自己修改木鱼书的歌词和旋律。东坑李仲球先生认为传统的木鱼书吟唱时押韵不分阴平和阳平,有些甚至全部是阴平或全部是阳平,唱起来没那么好听,韵味不够。因此,他基于自身对木鱼书音韵的感悟,将木鱼书的传统唱法由“或阴或阳”改成了“亦阴亦阳”,即一个阴平一个阳平,有抑扬顿挫之感。

2.创编木鱼书,适应舞台需要。李仲球被称为现代社会将木鱼书搬上舞台的第一人,他在表演中配上了二胡、三弦等乐器。近年来,李仲球致力于改编木鱼书,并不断地创作新的木鱼书作品,集创、编、演于一身。经其精心包装打造的木鱼书作品以文艺表演的形式呈现,演员们盛装打扮,注重舞台服饰的修饰,改变说唱形式,增加了表演角色,同时适当地融入戏曲和小品等观众喜闻乐见的元素。这虽然是木鱼书蜕变的必经之路,但在创新改造过程中,木鱼书的传统“灵韵”也将不复存在。

(二)接受主体助推木鱼书的转变

目前,政府官员、文化工作者、专家学者及少量民众构成了木鱼书的接受主体,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参与了建构理想中的木鱼书文化传承和发展模式。

木鱼书关注者对木鱼书不了解或者了解甚微,有些甚至自己虽走在保护前沿却对木鱼书不感兴趣。现代木鱼书为了适应现在的审美需求,融入了很多时代元素,更多地强调舞台表演,将其舞台化、片段化、音乐化、专业化。

依笔者之管见,传统木鱼书表演在完成传唱和接受的过程中,表演者和观众都是传承主体,他们既是表演中的“自我”,同时也是接受的审美主体,两重身份合二为一。他们能够恰如其分地完成审美体验,并能结合自身整体审美经验诠释木鱼书的“灵韵”。目前,政府及学人采取的保护方式之一就是改编木鱼书,特别是其吟唱方式,使其适应当下社会的审美观,成为舞台表演艺术。此做法可谓是现如今对木鱼书较为有效的保护形式,但也必然导致木鱼书“灵韵”的消失。

小 结

笔者在实地调查中深深感到,一些木鱼书的研究人员和参与人员以主人翁的姿态对木鱼书传承人辅以专业性的评价,甚至用现代音乐艺术的标准来衡量和改编木鱼书的唱法,直接或间接地加速了木鱼书“灵韵”的消失。从所掌握的田野资料来看,笔者以为传统木鱼书的表演视域更多的是人们自我情感的宣泄和表达,然而在当代的抢救和保护中,却硬生生地将其转向了娱人的艺术表演,这也是传统在发展过程中的必然,为了适应新的传统,由更具适应性的娱人功能取代娱己功能,从而取代传统的“灵韵”。

当本真性标准随着传统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时,艺术的整个社会功能都将会随之改变,此文化旧有的本真性也会消失。不过,诚如本雅明所说:“艺术就是以满足不同时空、不同情感习俗的人们的情感需求、审美需求为目的而创作的有意味的形式。”因此,木鱼书“灵韵”的消失意味着新“灵韵”的重生,所谓的“消失”不过是为了适应新的生存环境而得以重生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木鱼书经舞台改编后并未消失,相反其在舞台上的表演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同时也受到来自外界更多人的关注,当传统的“灵韵”被打破,新的“灵韵”亟须建立之时,我们期待着木鱼书在经过涅槃后能以全新的面貌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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