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象征主义诗歌中禅宗因素之比较

2014-03-29 02:19李玉婷
长沙航空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象征主义禅宗诗人

李玉婷

(重庆师范大学,重庆 401331)

中日象征主义诗歌一方面承袭了以波德莱尔为首的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以恶为美,追求感官刺激,抒发颓废情绪等。另一方面,中日象征主义诗歌又受到东方传统文化影响,尤其是禅宗的影响,呈现出不同于法国象征派的东方特性。佛教传入中国后又由中国传到日本,佛教对中日两国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作为佛教分支之一的禅宗,从遥远的古代起就与文学相互渗透,在20世纪初期的中日象征主义诗歌中亦能寻得禅宗浸润的痕迹。

一、禅对中日象征主义诗歌的浸润

禅于6世纪起源于印度,印度禅讲静观,讲无我,形式上以坐禅为主。中国禅宗的初祖菩提达摩于梁武帝时期把印度禅宗传入中国,到六祖慧能时期,他的禅宗脱离了印度厌世的生活态度和苦修的参禅方式,追求的是顿悟,是精神,是个人的体验和感觉,由此开创了真正的中国式禅宗。佛教传入中国后又由中国传到日本,奈良时代,中国禅宗开始传入日本,但并未产生很大影响。镰仓时代,荣西传中国临济宗,得到镰仓幕府的大力支持,引起了人们对禅的关注和重视。其后,道元传中国曹洞宗,临济宗和曹洞宗形成日本禅宗两大流派。室町时代,从统治阶级的室町幕府到平民百姓,禅宗思想已渗透到日本生活、艺术的各方面中,对绘画、建筑、剑道、茶道、文学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尤其对文学方面的影响更为显著。

中日象征主义诗歌都渊源于法国象征主义诗歌,后期的中国象征主义诗歌受日本象征主义和法国象征主义的双重影响。20世纪初期,诗人们面对现实的荒原决定向内转,从自己的内心里发掘新的安身立命之所在,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这是一种禅所讲求的心灵状态,因此在他们的诗歌中我们能感受到的是一种朦胧暗示的虚无幻灭之感。

中国象征主义诗人多是一边在外求学,一边苦苦探索救国之路的“漂泊者”,然而当他们回到故乡,看到的却是残败的景象,如李金发《怀旧之思》:“泛海归来,遇见不相识之窗,透来一片哭声,我破户入觐时,眼见忠实之乳媪/向苍天跪着,/及寒暄一二句/她就向我求施了。”[1]游子回到祖国的怀抱,昔日的美好故乡,熟悉的乐土不翼而飞,如今只剩荒芜破败,妇人向苍天跪着苦苦祈求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人关怀无人问津,甚是凄凉。作者找不到往昔的欢乐美景,看到此番悲惨之景只得发出无奈的感慨,感慨世间一切变化无常,却无力改变什么。而日本象征主义也受到禅宗无常思想的影响,同样表现出虚无之感,而希望从梦里,醉里寻求对世俗的暂时绝缘。牧羊神会的成员之一的永井荷风就认为,“梦”“醉”“幻”都是无常的,追逐它们便是像在追逐泡影一般:“梦,醉,幻,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不停地思考恋爱,梦想成功,但是,我们并不希望成功。我们只是追逐现实过程中出现的影子,醉心于预想和预期罢了。”[2]

同时禅宗讲求冥想和悟,这为象征主义诗歌增添了神秘感和朦胧感,这也与象征主义诗歌提倡的暗示朦胧是相通的。“诗的世界是潜意识的世界。诗是要有大的暗示能。诗的世界固然在平常的生活中,但在平常生活的深处。诗要有暗示出人的内在生命的深秘。诗是要暗示的诗,最忌说明的。”[3]如李金发《夜之歌》“我们散步在死草上/悲愤纠缠在膝下。/粉红之记忆,/如道旁朽兽,发出奇臭。……你总把灵魂儿/遮住可怖之岩穴,/或一齐老死于沟渠,如落魄之豪士。/但我们之躯体/既遍染硝磺。/枯老之池沼里,/终能得一休息之场所么?”[1]这首诗充满了神秘和死亡的气息,“死草”“朽兽”“可怖之岩穴”“落魄之豪士”“枯老之池沼”等意象显得颓废而悲观,诗人没有直接抒发对现实生活的失望和厌恶,而是通过朦胧暗示的手法变现出来,他希望在肉体的死亡和腐烂之后,灵魂能找到一处休息的场所。读者能感受到诗人的情感是含蓄克制的,但一首诗读完后的回响是有力的。而在日本象征主义诗歌中,这种厌世情绪的暗示也是随处可见的。当时的日本,在追逐西方的过程中,渐渐迷失了自我,人们处于精神的荒漠和饥渴中,再加上天皇政权绝对化的思想压力,他们产生了极度的绝望感。如在三木露风《幻象田园》中,诗人吟道:“春天出现在天空景色中/在或有或无的淡淡云层里/有苦恼死去的飞蛾的气息。”[2]春天本来是新生的季节,是生命从冬天的倦怠中重新焕发活力的季节,而诗人在生机勃勃的春天却敏感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前一后是生命和死亡的对应,这正体现出禅中一切变幻无常。

李金发说过:“诗之需要image(形象,象征)犹如人之需要血液。现实中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美,美是蕴藏在想象中的,抽象的推敲中。”[5]这正是禅宗所讲求的思维方式。

二、入世思想与中国象征主义诗歌

象征主义诗歌强调表现作者复杂的内心世界,追求神秘感和朦胧暗示的效果。中国象征主义诗歌中的禅宗因素体现在受儒家追求文学社会功效思想的影响和道家在“现世”中寻求身心自由的影响,中国象征主义诗人在表现个人感性体验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对现实的关照,他们心系民族的危亡,无法完全做到与时代保持距离,他们的诗歌呈现出与现实纠缠不清的无奈和苦闷。

如穆木天的《心响》就有别于诗集《旅心》中的其他诗篇的感伤颓废的情调:“几时能看见九曲黄河/盘旋天际/滚滚白浪/几时能看见万里浮沙/无边荒凉/满目苍茫啊 广大的故国/人格的庙堂/啊憧憬的故乡呀/我对你为什么现出了异国的情肠/飘零的幽魂/几时能含住的乳房/几时我能拥你怀中/啊禹域我的母亲/啊 神州 我的故邦……”[5]九曲黄河,万里浮沙,是对祖国自然景物的描写,表现了对祖国的一切的深切思念和渴望回归故里的迫切。诗人虽然身在异国他乡,却仍然心系着家园,坦然面对家园的一切,哪怕是无边的苍凉和满目的苍茫,却是游子们最终可以栖身之所,读来虽有苦涩和忧郁,但更多的是诗人对祖国现状的关心,读者能真切感受到诗人那颗滚烫的赤子之心。穆木天在创作中“体现出一种想将象征艺术和现实生活的表现结合起来的愿望,这是紧密地联系于中国当时的诗歌写作语境的,想在诗的社会使命与艺术追求间找到某种平衡。”[6]个人的感伤在现代阶级的社会革命中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可见在30年代,作者更是表现出了关注现实参与革命的激情。

李金发的诗歌,一直以来都与人民,与政治保持着距离,但他也写出了像《可怜的青年》这样的对黑暗社会的揭露和悲愤以及对爱国青年的歌颂。尽管诗歌的基调仍是感伤沉重的,但作者对爱国青年的赞美中,激昂之情溢于言表。逆境并没有让他退却,他在艰苦的环境中顽强地生存着,在他身上有着生命的激情和活力,并且将这种激情与活力带入到革命之中,诗人对他的歌颂表明诗人并没有完全沉浸在个人情绪的书写中,诗歌不能仅仅表现“美”,还要发挥“善”的效果。

究其原因,中国的禅是儒释道三教合一,是中国文化的重要意识形态。受儒家色彩的影响,禅强调对现世人生的关注,体现在文学领域,要求文学作品不仅表现作者个人的感性体验,还要表现丰富的现实,追求社会效果。禅同时又吸收了道家思想,而道家虽同佛教一样认为人生是苦难的,但不同于佛教强调的厌弃人生,转求来世,追求身心的绝对自由,其所追求的旷达放任在“现世”,在每个人的心中,而不是“来生”。所以中国象征主义诗人们被拉回到“现世”和关当下。

三、出世思想与日本象征主义诗歌

与中国的禅宗不同,佛教在日本是主流。受涅槃思想的影响,日本象征主义诗人在现实的荒原上步履维艰,他们希望通过远离社会,自省自修而达到解脱自在的境界,所以他们的诗歌追求神秘和不可思议的心境,诗歌呈现出闲淡孤寂的特征。

如日本诗人三木露风的诗歌有很强的宗教色彩,他在《去暗处》中低吟到:“我们越海而去,越海而去。依靠不可思议的力量,有时我们愤怒、高兴、悲哀。如同影子,我们离去,成群跳过……”[2]人生苦海无边,在熙攘喧闹的人群中,人们还是不能摆脱内心的孤独和焦虑,“我们越海而去”便是作者告诉人们要越过人生的苦海,寻找生命的真谛。而载着人们“越海而去”的小船便是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自于佛祖的智慧和个人的觉悟,那要凭借着自己摒弃一切欲望的虔诚的心才能到达彼岸世界。此岸落英缤纷,彼岸繁花胜放。唯有跟随步步生莲花的佛祖才能获得解脱自在。这首诗歌读来虽有寂寞之感,但更多的是宁静与淡泊,那是一颗远离尘嚣的心才会有的心境。如三木露风的另一首诗歌《追忆童谣》也是讲述作者向往寂静神秘的地方,对远方的世界有无法抹去的憧憬,对陌生地的向往之心,所有冒险的本质,都是企图脱离自身的生活。抛却束缚和纠缠,只管沿着寂静的山路朝前走,那个神秘的声音一直在前方指引着,如灯火,为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指引通向光明的路。生命的意义不在人所置身的日常周遭世界里,而在对不可知的命运或神秘莫测的地点的探究中。

日本另一象征主义诗人堀口大学的《椰子树》:“在那蜃景般的空中寺院,/在金紫色的热带黄昏,/在烦恼、燃烧的人类欲望的漩涡中,/椰林挺着身躯,/在那儿变成一座十字架,清心去欲地默祷着的,/是那片椰林还是我的灵魂。”[7]此诗同样抒发了作者想要摆脱燃烧的人类欲望,像椰林一样清心寡欲地默祷,使灵魂获得清净的愿望,因为这才是灭诸烦恼,到达涅槃之境的唯一途径。日本象征主义诗人正是借这种禅宗的思维和表达方式对喧嚣尘世进行无声的反抗,以淡泊自省的姿态诗意的栖居于大地上。

四、结束语

中日象征主义诗歌都受到禅宗静观思想的影响呈现出厌世虚无的特征。同时又由于中日两国各自不同的宗教文化传统又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中国象征主义诗歌受中国化禅宗的影响,关注现世人生,而日本象征主义诗歌受日本禅宗的影响,其特征体现为淡泊自省,远离社会,追求不可知的力量。中日两国象征主义诗歌特征中的同与不同,体现出了禅宗对诗歌的重要影响。

[1]孙玉石.象征派诗选(修订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2]肖霞.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与基督教[M].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

[3]穆木天.谭诗——寄沫若的一封信[J].创造月刊,1926,(1).

[4]李金发.序林音强的凄凉之街[J].橄榄月刊,1933,(35).

[5]周晓风.新诗的历程1919-1949[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1.

[6]陈太胜.象征主义与中国现代诗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7]武继平,沈治鸣译.日本现代诗选[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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