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梁启超的身体政治观

2014-03-29 08:01
东方论坛 2014年2期
关键词:梁启超身体

伍 小 涛

(中共贵州省委党校 党史党建部,贵州 贵阳 550028)

试析梁启超的身体政治观

伍 小 涛

(中共贵州省委党校 党史党建部,贵州 贵阳 550028)

19世纪中晚期,中国正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梁启超以巨椽之笔,鼓吹身体改造对中国救亡的重要,形成了一系列身体政治思想。他认为国土犹如身体,国家和身体一样是自然淘汰的结果,国民身体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强大。他主张建立一种新的身体样式,即新民,为此,首先,摆脱奴隶身体树立国民身体;其次,摆脱个人身体,树立群体身体。他还主张晚婚、胎教与反缠足,主张身体的生产性。梁启超的身体思想植根于中国古代的“修身养性”和近代的“身体救亡”理论。对梁启超身体思想进行系统论述与认真总结,对当前身体研究和身体开发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梁启超;身体思想;政治

鸦片战争以降,中国一直是帝国主义宰割的对象。“帝国主义和中国封建主义相结合,把中国变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过程,也就是中国反抗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过程。”[1](P632)中经三元里人民抗英、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到义和团运动,它的“义举”不但没有将洋人洋教一举驱离出中国,使中国走向繁荣富强,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八国联手攻陷北京,迫使皇帝出走西安避难的情况。“这个为时长达半世纪之久的颓厄发展,以及其间所反映的中国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破落、不堪一击,是导致身体所以成为朝野人士关注焦点的重要背景。”[2](P16)梁启超恰逢其会,以巨椽之笔,鼓吹身体改造对中国新生的重要。“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3](P655)毫不夸张地说,梁启超为近代中国的身体生成,作出了巨大贡献。胡适曾这样回忆道:“《新民说》诸篇给我开辟了一个新世界,使我彻底相信中国之外还有很高等的民族,很高等的文化。”[4](P79)因此,对梁启超身体思想进行论述与总结,对当前身体研究和身体开发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一、国土、国家、国民的身体解读

在梁启超的文章里,有许多关于国土、国家和国民的身体譬喻。如他是这样论述国土的,“一国犹一身也,一身之中,有腹心焉,有骨节焉,有肌肉焉,有脉络焉,有手足焉,有咽喉焉,有皮毛焉。铁路者,国之络脉也。矿务者,国之骨节也。财政者,国之肌肉也。兵者,国之手足也。港湾要地者,国之咽喉也。而土地者,国之皮毛也。今者脉络已被瓜分矣,骨节已被瓜分矣,肌肉已被瓜分矣,手足已被瓜分矣,咽喉已被瓜分矣,而仅余外观之皮毛,以裹此七尺之躯,安得谓之为完人也哉?”[5](P298)而把列强对中国这种瓜分,他称为无形之瓜分,他说:故无形之瓜分者,不过留此外观之皮毛以欺我耳。有形之瓜分,人人得而知之,得而救之,无形之瓜分,则莫或知之,莫或救之,此彼族用心最险最巧之处,而吾所以谓无形更惨于有形也。夫彼之必留此外观之皮毛以欺我者,何也?骨节肌肉脉络手足咽喉,皆可得而瓜分者也,惟腹心则不可得而瓜分者也,腹心者何?我四万万同胞爱国之心团结之力是也,有之则生,无之则死。生死之间,系兹一发,呼呼!我同胞其念之哉。[5](P298)

而对国家,梁启超的譬喻更为独特,他认为国家和身体一样是自然淘汰的结果。“自地球初有生物以迄今日,其间孳乳蕃殖,蠕者、泳者、飞者、走者、有觉者、无觉者、有情者、无情者、有魂者、无魂者,其种类其数量何啻京垓亿兆,问今存者几何矣?自地球初有人类以迄今日,其间孳乳蕃殖,黄者、白者、黑者、棕者、有族者、无族者、有部者、无部者,有国者、无国者,其种类其数量何啻京垓亿兆,问今存者几何矣?等是躯壳也,等是血气也,等是品汇结集也,而存焉者不过万亿中之一。余则皆萎然落澌然灭矣。岂有他哉?自然淘汰之结果,劣者不得不败,而让优者以独胜云尔。优劣之道不一端,而能群与不能群,实为其总源。”[3](P693)

而盎格鲁撒逊人国家之所以优於他条顿人国家,是因为“其独立自助之风最盛,自其幼年在家庭,在学校,父母师长,皆不以附庸待之,使其练习世务,稍长而可以自立,不倚敕他人。其守纪律循秩序之念最厚,其常识Common sense最富,常不肯为无谋之躁妄举动。其权利之思想最强,视权利为第二之生命,丝毫不肯放过。其体力最壮,能冒万险。其性质最坚忍,百折不回。其人以实业为主,不尚虚荣。人皆务有职业,不问高下。而坐食之官吏政客,常不为世所重。其保守之性质亦最多,而常能因时势,鉴外群,以发挥光大其固有之本性。以此之故,故能以区区北极三孤岛,而孳殖其种於北亚美利加、澳大利亚两大陆,扬其国旗於日所出入处,巩其权力於五洲四海冲要咽喉之地,而天下莫之能敌也。盎格鲁撒逊人所以定霸於十九世纪,非天幸也,其民族之优胜使然也。”[3](P660)

中国在秦朝以前,国人身体强壮,下马射箭,上马杀敌,遂疆域大扩。然秦大一统后,“谓得其地不足郡县,得其人不足臣民,遂鄙为蛮夷而不屑与争,但使其羁縻勿绝、拒杜勿来而已,必不肯萃全力而与之竞胜。太平歌舞,四海晏然,则习为礼乐揖让,而相尚以文雅,好为文词诗赋训诂考据,以奇耗其材力。即有材武桀勇者,亦闲置而无所用武,且以粗鲁莽悍,见屏于上流社会之外。重文轻武之习既成,于是武事废堕,民气柔靡。二千年之腐气败习,深入于国民之脑,遂使群国之人,奄奄如病夫,冉冉如弱女,温温如菩萨。”[3](P710-711)因此,“欲抵当列强之民族帝国主义,以挽浩劫而拯生灵,惟有我行我民族主义之一策。”[3](P657)

对国民,他比喻为身体的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他说“国也者,积民而成,国之有民,犹身之有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未有四肢已断,五脏已瘵,筋脉已伤,血轮已涸,而身犹能存者;则亦未有其民愚陋、怯弱、涣散、混浊,而国犹能立者,故欲其身之长生久视,则摄生之术不可不明。欲其国之安富尊荣。则新民之道不可不讲。”[3](P655)中国国民之所以身体衰弱,是因为“中人不讲卫生,婚期太早,以是传种,种已孱弱;及其就傅之后,终日伏案,闭置一室,绝无运动,耗目力而昏盹,未黄耇而驼背;且复习为娇惰,绝无自营自活之风,衣食举动,一切需人;以文弱为美称,以羸怯为娇贵,翩翩年少,弱不禁风,名曰丈夫,弱于少女;弱冠而后,则又缠绵床笫以耗其精力,吸食鸦片以戕其身体,鬼躁鬼幽,跶步欹跌,血不华色,面有死容,病体奄奄,气息才属;合四万万人,而不能得一完备之体格。”[3](P713)

由于梁启超以身体为譬喻,因此,他的文章通俗易懂,且笔锋常带感情,易于传播。毛泽东曾这样说道:“当时我正在读表兄送给我的两本书,讲的是康有为的变法运动。一本是《新民丛报》,是梁启超编的。这两本书我读了又读,直到可以背出来。我崇拜康有为和梁启超。”[6](P113)梁启超的身体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二、新民——一种新的身体样式

新民说是梁启超思想的着眼点。按照梁的解释,“能去其旧染之污者谓之自新,能去社会旧染之污者谓之新民”[7](P377)新民与旧的“臣民”身体相比,是一种新的身体样式。

(一)摆脱奴隶身体树立国民身体

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里,广大民众身体缺乏自主权,“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正如梁启超所指出的:“二千余年俯首倦伏于专制政体之下,以服从为独一无二之天职。抚我而后也,固不忍不服从;虐我而仇也,亦不敢不服从。但得他人父我,则不惜怡色柔声而为之子;但得他人主我,则不惮奴颜婢膝而为之奴。一若无父主之怙恃,则孤儿逐仆,将伶仃孤苦,不能自立于天地。”[8](P1080)也就是说,中国两千年的历史则是一部奴隶的历史。“数千年之民贼,既攘国家为己之产业,絷国民为己之奴隶,曾无所于怍,反得援大义以文饰之。以助其凶焰,遂使一国之民,不得不转而自居于奴隶。性奴隶之性,行奴隶之行,虽欲爱国而有所不敢,有所不能焉。”[5](P414)“若是乎,举国之大,竟无一人不被人视为奴隶者,亦无一人不自居奴隶者,而奴隶视人之人,亦即为自居奴隶之人,岂不异哉!岂不痛哉!”[5](P415)

因此,摆脱这“身奴”,须从五个方面着手,即1、“勿为古人之奴隶”;2、“勿为世俗之奴隶”;3、“勿为境遇之奴隶”;4、“勿为情欲之奴隶”;5、“勿为外国洋人之奴隶”。[9](P92-93)

具体说来,一是独立。“今日救治之策,惟有提倡独立,人人各断绝依赖”[10](P428)而独立又先是身体的独立。梁启超指出:我国人诚欲独立,则不可不先谋自治。国者,个人之积也。故自治不必责之团体,而当先课之一身。职业足以自活,智识足以自教,道德足以自善,才能足以自修,个人能自治矣。推而及之团体,地方能自治矣。推而措之国家,一国之治毕举。内力完固,他力自不足以相侵,如是则独立之资格既完,而独立之威严可保。否则,虽有独立之精神,恐无以持久而善其后也。[8](P1082)

二曰自由。梁启超说:“自由者,天下之公理,人生之要具,无往而不适用者也。”[3](P675)中国人身体之所以不自由,就是长期处于封建专制之下。“天生人而赋之以权利,且赋之以扩充此权利之智识,保护此权利之能力。故听民之自由焉、自治焉,则群治必蒸蒸日上;有桎梏之戕贼之者,始焉窒其生机,继焉失其本性,而人道乃几乎息矣。”[3](P684)因此,自由先是肉体的自由,后是精神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比肉体的自由更具有意义。张灏指出:“梁相信每个人具有双重的我:肉体上的我和精神上的我。真正的我不是肉体,而是精神。当精神的我战胜了肉体的我,才获得了自由。一个肉体上束缚于人的人要比一个精神上奴隶于人的人幸运,最大的不幸是我奴隶于我。”[11](P205)梁启超自由思想的最大着眼点就是权利。梁启超认为中国人之所以成为一种“无骨无血无气之怪物”“奴隶之性日深一日”主要是由于数千年来不知权利为何物所导致。“自由者,权利之表证也。”[10](P429)所以一学者指出:梁启超提出自由的时代精神,从主体性角度来看,它强调个性解放,打碎了形式上的封建人身依附关系,唤醒了沉睡中的主体意识,激发了沉静中的主体能力;它冲破了封闭性的生活圈子,使主体性在发展过程中向前跨进了一大步。[9](P109)

三曰进取、尚武。梁启超认为,有健康强固之体魄,然后有坚忍不屈之精神。是以古之伟人,其能负荷艰钜,开拓世界者,类皆负绝人之异质,耐非常之艰苦,陶侃之习劳,运甓不间朝夕,史可法之督师,七日目不交睫;拿破仑之治军,日睡仅四小时;格兰斯顿之垂老,步行能逾百里;俾斯麦之体格,重至二百八十余磅,其筋骸坚固,故能凌风雨,冒寒暑,撄患难劳苦,而贯彻初终。彼鞑靼之种人,斯拉夫之民族,亦皆恃此野蛮体力,而遂能钳制他族者也。[3](P713)而中国人正如前面所述,“中人不讲卫生,婚期太早,以是传种,种已孱弱;及其就傅之后,终日伏案,闭置一室,绝无运动,耗目力而昏盹,未黄耇而驼背;且复习为娇惰,绝无自营自活之风,衣食举动,一切需人;以文弱为美称,以羸怯为娇贵,翩翩年少,弱不禁风,名曰丈夫,弱于少女;弱冠而后,则又缠绵床笫以耗其精力,吸食鸦片以戕其身体,鬼躁鬼幽,跶步欹跌,血不华色,面有死容,病体奄奄,气息才属;合四万万人,而不能得一完备之体格。”[3](P713)因此,基于进化论观点,梁启超提出进取、尚武精神。他说:“尚武者,国民之元气,国家所恃以成立,而文明所赖以维持者也”[3](P709)要求国民培育出三种力量,即1、体力;2、心力;3、胆力。他指出:“盖心力涣散,勇者亦怯;心力专凝,弱者亦强。是故报大仇,雪大耻,革大难,定大计,任大事,智士之所不能谋,鬼神所不能通者,莫不成于至人之心力”[3](P712-713)

梁启超的这一“进取”“尚武”精神的主张,正如台湾学者黄金麟所评价道:这个起自1902至1903年,由梁启超主笔发动的议论,不但在义理的层面上给予同时并起的军国民教育一个必要的社会支持,使“尚武”成为世所共认的重要工作,同时也使身体的国家化发展获得一个前所未有的理论铺陈,使国家主义自此成为身体发展的主要依据。[2](P57)

(二)摆脱个人身体,树立群体身体

正如梁启超所说:“人之一身,耳司听,目司视,口司言,手足司动,骨司植,筋司络,肺司呼吸,胃司食,心司变血,肪管司运血、回血,脑司觉,各储其能,各效其力,身之群也。藉使诸体缺一,或各不相应,其死亡可立而待也。……是故横尽虚空,竖尽劫劫,大至莫载,小至莫破,苟属有体积有觉运之物,其所以生而不灭而不毁者,则咸恃合群为第一义。”[12](P94)

合群的目的是为了御侮。梁启超认为:人之所以贵於他物者,以其能群耳。使以一身孓然孤立於大地,则飞不如禽,走不如兽,人类翦灭亦既久矣。故自其内界言之,则太平之时,通功易事,分业相助,必非能以一身而备百工也。自其外界言之,则急难之际,群策群力,捍城御侮,尤非能一身而保七尺也,于是乎国家起焉,国家之立,由于不得已也。即人人自知仅恃一身之不可,而别求彼我相团结、相补助、相捍救、相利益之道也。而欲使其团结永不散,补助永不朽,捍救永不误,利益永不穷,则必人人焉知吾一身之上,更有大而要者存,每发一虑,出一言、治一事,必常注意于其所谓一身以上者。[3](P663)为此,梁启超特把身体分为两种,既小我之身体与大我之身体,也就是个人之身体与群体之身体,他说:“一人与一人交涉,则内吾身而外他人,是之谓一身之我;此群与彼群交涉,则内吾群而外他群,是之谓一群之我。同是我也,而有大我小我之别焉。当此群与彼群之角立而竞争也,其胜败于何判乎?则其群之结合力大而强者必赢,其群之结合力薄而弱者必绌。此千古得失之林矣。结合力何以能大?何以能强?必其一群之人常肯绌身而就群,捐小我而卫大我。于是乎爱他利他之义最重焉。圣人之不言为我也,恶其为群之贼也。人人知有身不知有群,则其群忽涣落摧坏,而终被灭于他群,理势之所必至也。中国人不知群之物为何物,群之义为何义也。故人人心目中,但有一身之我,不有一群之我。”[5](P417)因此,舍小我身体为大我身体。有人评价道:“梁启超所企图完成的事实上并不是一个一个个别身体的微观开发,而是一个站在国族竞存的立场上所进行的一次理想国民的整体塑造。”[2](P58)为此,他猛烈抨击独善其身的乡党自好者,指出:“夫独善其身乡党自好者,畏国事之为己累而逃之也,家奴走狗於一姓而自诩为忠者,为一己之爵禄也。势利所,趋之若蚁,而更自造一种道德以饰其丑而美其名也”[3](P666)要求实行民族主义。他说:“非合吾民族全体之能力,必无从抵制也。彼以一时之气焰骤进者,吾可以鼓一时之血勇以相防;彼以久之政策渐进者,非立百年宏毅之远猷,必无从幸存也。不见乎瓶水乎,水仅半器,他水即从而入之;若内力能自充塞本器,而无一隙之可乘,他水未有能入者也。而欲实行民族主义于中国,舍新民末由。”[3](P656-657)梁启超的这一民族主义,是对组织松散和缺乏活力的个人身体社会的一个反动。“在这个社会里,人们没有公民感和组成统一的公民团体所必需的团结一致的团体精神;它意指无条件地承认民族国家为最高的政治共同体;它意味着一个民族国家的民主化;它的产生最初主要是对外来帝国主义的一种回应。”[11](P166)

三、身体的生产性:晚婚、胎教与反缠足

19世纪末帝国主义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在国势垂危之际,“改造人作为改造一切的基础”成为许多知识分子共同具有的基础理念。各种关于身体改造的议论成为当时的主流。梁启超的晚婚与胎教思想就是在此背景下产生的。

梁启超认为,婚姻的迟早与文明的发达程度有莫大的关系。他说:凡愈野蛮之人,其婚姻愈早,愈文明之人,其婚嫁愈迟。征诸统计家言,历历不可诬矣。婚嫁之迟早,与身体成熟及衰老之迟早,有密切关系,互相为因,互相为果。社会学公理,凡生物应於进化之度,而成熟之期,久暂各异,进化者之达于成熟,其所历岁月必多,以人与鸟兽较,其迟速彰然矣。虽同为人类,亦莫不然,劣者速熟,优者晚成,而优劣之数,常与婚姻之迟早成比例。印度人结婚最早,十五而生子者以为常,而其衰落亦特速焉。欧洲人结婚最迟,三十未娶者以为常,而其民族强健,老而益壮。中国日本人之结婚,迟於印度而早於欧洲。故其成熟衰老之期限,亦在两者之间,故欲观民族文野之程度,亦於其婚媾而已。即同一民族中,其居於山谷鄙野者,婚嫁之年,必视都邑之民较早,而其文明程度,亦恒下於都邑一等。盖因果相应之理,丝毫不容假借者也。[13](P621-622)

而早婚对身体是一巨大危害。首先,害于养生。他说:“少年男女身体皆未成熟,而使之居室,妄斫丧其元气,害莫大焉。不特此也,年既长者,情欲稍杀,自治之力稍强,常能有所节制,而不至伐性。若年少者,其智力既稚,其经验复浅,往往溺一时肉欲之乐,而忘终身痼疾之苦。以此而自戕,比比然矣。”[13](P622)而对于国家来说,则是“夫我中国民族,无活泼之气象,无勇敢之精神,无沈雄强毅之魄力,其原因虽非一端,而早婚亦实尸其咎矣。一人如是,则为废人,积人成国,於则为废国。中国之弱於天下,皆此之由。”[13](P622)因此,主张禁止早婚。

其次,害于传种。他说:“昔贤之言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举国人皆於此兢兢焉,有子女者,甫离襁褓,其长亲辄孳孳然以代谋结婚为一大事。甚至有年三十而抱孙者,则戚族视为家庆,社会以为人瑞,彼其意岂不曰,是将以昌吾后也。而乌知夫此秀而不实之种,其有之反不如其无之之为愈也。按统计学家言,凡各国中人民之废者疾者夭者弱者钝者犯罪者,大率早婚之父母所产子女居其多数。盖其父母之身体与神经,两未发达,其资格不足以育佳儿也。故彼早婚者之子女,当其初婚时代之所产,既已以资格不足,无以得佳种,及其婚后十年或二十年,男女既已成熟,宜若所产者良矣。而无如此十年二十年中,已犯第一条害於养生之公例,斫丧殆尽父母俱就危弱,而又因此传其危弱之种於晚产之子,是始终皆危弱也。夫我既以早婚而产弱子,则子既弱於我躬,子复以早婚而产弱孙,则孙又将弱於我子。如是递传递弱,每下愈况,虽我祖宗有雄健活泼虎视一世之概,其何堪数传之澌灭也。”[13](P622-623)这一种子对于国家来说,同样危害极大。正如梁启超所说:“且举一国之种子而腐败之,国未有不悴者也。”[13](P622-623)因此,在身体的生产上,第一、必须其年龄有可以为人父母之资格;第二、必须其能力可以荷为人父母之责任。如是者则能为一国得佳种,不然者,徒耗其传种力於无用之地。[13](P622-623)

在身体的规训上,梁启超提出了胎教思想。所谓规训,指的是“一种支配人体的技术,其目标不是增加人体的技能,也不是强化对人体的征服,而是要建立一种关系,要通过这种机制本身来使人体在变得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者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14](P156)其实质是为了更好地进行身体生产。

梁启超认为,苟为人母者,通于学本,达于教法,则孩童十岁以前,于一切学问之浅理,与夫立志立身之道,皆可以粗有所知矣。[12](P31-32)而中国的胎教,“亦既猥陋灭裂,无所取材,若其髫龄嬉戏之时,习安房闼之中,不离阿保之手,耳目之间,所日与为缘者,舍床第筐箧至猥极琐之事,概乎无所闻见,其上焉者,歆之以得科第,保禄利,诲之以嗣产业,长子孙,斯为至矣。故其长也,心中目中,以为天下之事,更无有大于此者,万方亿室,同病相怜,冥冥之中,遂以酿成今日营私趋利,苟且无耻,固陋蛮野之天下。”[12](P31-32)因此,出于保国保种,梁启超又提倡一种新的保国保种的胎教。他说:“忧天下者,则有三大事:曰保国,曰保种,曰保教,国乌乎保?必使其国强,而后能保也。种乌乎保?必使其种进,而后能保也,进诈而为忠,进私而为公,进涣而为群。进愚而为智,进野而为文,此其道也。”[12](P32)

同时,梁启超对缠足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说:“中国缠足,其刑若斮胫。三刑行而地球之妇女无完人矣。缠足不知所自始也,要而论之,其必起于污君独夫民贼贱丈夫,苟以恣一日之欲,而敢于冒犯千世之不韪。其行事则商受之剖孕斮涉,其居心则刘鋹之斗兽戏蛇。以孔教论,所谓作俑其必无后。以佛法论,所谓地狱正为此人。嗟夫!天下事良法每惮于奉行,而谬种每易于相袭。以此残忍酷烈轻薄猥贱之事,乃至波靡四域,流毒千年。父母以此督其女,舅姑以此择其妇,夫君以此宠其妻,龀齿未易,已受极刑,骨即折落,皮肉溃脱,创伤充斥,脓血狼藉,呻吟弗顾,悲啼弗恤,哀求弗应,嗥号弗闻,数月之内,杖而不起,一年之内,舁而后行,虽狱吏之尊,无此忍心,即九世之仇,亦报不至是。顾乃以骨肉之爱,天性之亲,狥彼欲情,为此荼毒,呜呼!可不谓愚人哉?可不谓忍人哉?昔五季两宋之间,此风虽盛,然犹不过教坊乐籍,用以饰狐媚,博缠头漦涎所浸,祸极今日。世胄豪富,竞相夸尚,良家清裔,视为固然。刑戮其所生而不以为怪,倡优其门户而不以为耻。匪直不可闻于邻国,乃真所谓失其本心。岂人之性恶耶?所习者然耳。且中国之积弱,至今日极矣”[12](P80)正如历史学家杨念群所评论道:在反缠足的言论中,“许多人都把反缠足与种族的兴亡命运勾连在一起,由此出发,反缠足就不是个人的事情,也不是家庭之间可以控制的事情,而是国家作为整体形象所要考虑的内容,这样就完成了国家秩序对社会秩序(包括风俗、信仰)的取代过程。”[15](P1)

四、申论

梁启超的身体思想植根于中国古代的“修身养性”和近代的“身体救亡”理论。

人的存在,首先是身体的存在。“身体不是一个物体”而是“我们拥有一个世界的一般方式”。[16](P254)因此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开始了对身体的重视。“壹是皆以修身为本”[17](P1673)老子认为,“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其德乃溥。”[18](P49)作为治理天下的君主则要“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18](P52)孔子也这样认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17](P1675)不管儒家还是道家都把修身摆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不同之处,儒家的修身“没有被看作是一种自足的价值。当一个人在修炼自己的道德品质时,他也应该扩大自己的道德修养,也就是帮助他人实现道德修养。”[12](P4)梁启超出生在一个儒家气息浓厚的家庭,自然受儒家修身思想影响很深。梁启超指出:“凡人于肉体之外,必更求精神上之愉快,乃可以为养,此即屈子好修之说也。好修之道有二:一曰修德,二曰修学。修德者,从宗教道德上,确有所体验,而自得之于己,则浩然之气,终身不衰,自能不淫于富贵,不移于贫贱,此最上也。但非大豪杰之士,未易臻此造诣,则亦当修学以求自养。无论为旧学为新学,苟吾能入其中而稍有所以自得,则自然相引于弥长,而吾身心别有一系著之处,立于扰扰尘劳之表,则外境界不能以相夺。即稍夺矣,亦不至如空壁逐利者,尽为敌据其本营而进退无据也。其道何由?亦曰好修而已矣。今日中国人心风俗之败坏,实为数千年来所无,此恶浊社会,正如一大洪炉,金银铜铁砾石,入者无不融化,又如急湍旋涡,入者无不陷溺,吾于芳草之变萧艾者,惟有怜之耳,岂忍责之?且即吾身之能免融化能免陷溺否,尚不敢自保,又安能责人?惟吾辈正以处此社会之故,其危险之象,不可思议。愈不得不刻刻猛省,而求所以自卫,自卫之道,舍好修无他术矣。夫吾辈一二人之融化陷溺,似不足深惜,而不知国家之命,实托于吾辈少数人之手,弱一个则国家之元气斫丧一分,而此所斫丧者,皆其不可复者也。”[5](P404)与传统的儒家修身相比,梁启超的修身打下了强烈的“国家主义”色彩和时代的烙印。正如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使其具备人格,享有人权,能自动而非木偶,能自主而非傀儡,能自治而非土蛮,能自立而非附庸,为本国之民而非他国之民,为现今之民而非远古之民,为世界之民而非陬谷之民。”[19](P915)因此,梁启超的修身,因此梁启超的修身带有西方的价值观念,但毕竟展示了在近代中国文化时代思潮中继续存在的某些儒家传统成分。

正如前面说述,梁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困顿时代。身体的打造和再造成为时代的要求。康有为就说过这样的话:“欧美之人,体直气壮,为其母不裹足,传种易强也。回观吾国之民,柔弱纤偻,为其母裹足,故传种易弱也。今当举国征兵之世,与万国竞,而留此弱种,尤可忧危矣”[20](P509)这种忧惧妇女裹足可能导致弱国弱种的论调,显然并不是以妇女的身体权益作为最高考量,也不是以美学的标准作为反省的基点,而是以国族的兴亡作为惟一的考量。因此,1906年学部所上的奏折中就明显反映了这种焦虑与建议:“惟中国当列强雄视之时,必造就何等之国民,方足为图存之具,此不可不审者也……今朝廷锐意武备,以练兵为第一要务。然欲薄海之民,咸知捐一生以赴万死,则犹恐有不能深恃者,何也?饷糈之心厚而忠义之气薄,性命之虑重而国家之念轻也。欲救其弊,必以教育为挽回风气之具。凡中小学堂各种教科书,必寓军国民主义,俾儿童熟见而习闻之。国文历史地理等科,宜详述海陆战争之事迹,绘画炮台兵舰旗帜之图形,叙列戌穷边使绝域之勋业。于音乐一科,则恭辑国家之武功战事,演为诗歌,其后先死绥诸臣,尤宜鼓吹盖扬,以励其百折不回视死如归之志。体操一科,幼稚者以游戏体操发育其身体,稍长者以兵式体操严整其纪律,而尤时时勖以守秩序,养威重,以造成完全之人格……中国如采取此义,极力仿行,日月渐染,习与性成,我三代以前人尽知兵之义,庶几可处长乎。[21](P5494-5495)梁启超处于这种身体改造激荡之际,自然以改造国民之身体,打造一种新民作为其责任。正如他自己所说:“夫新芽、新泉岂自外来者耶?旧也而不得不谓之新,惟其日新,正所以全其旧也。濯之拭之,发其光晶;锻之炼之,成其体段;培之浚之,厚其本原;继长增高,日征月迈,国民之精神,于是乎保存,于是乎发达。”[3](P657)

总之,梁启超的身体思想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历史背景。在今天身体凸显时期,发掘其合理性因子,对现代国家的治理体系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 黄金麟.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1895-1937)[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3] 梁启超.新民说[A].梁启超全集(第三卷)[C].北京出版社,1999.

[4] 李燕珍.胡适自述[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6.

[5] 梁启超.瓜分危言[A].梁启超全集(第二卷)[C].北京出版社,1999.

[6] [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董乐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

[7] 梁启超.自由书[A].梁启超全集(第二卷)[C].北京出版社,1999.

[8] 梁启超.论独立[A].梁启超全集(第四卷)[C].北京出版社,1999.

[9] 李金和.平民化自由人格——梁启超新民人格研究[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10] 梁启超.十种德性相反相成义[A].梁启超全集(第二卷)[C].北京出版社,1999.

[11] [美]张灏.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890-1907)[M].崔志海葛夫平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12] 梁启超.变法通议[A].梁启超全集(第一卷)[C].北京出版社,1999.

[13] 梁启超.新民议[A].梁启超全集(第三卷)[C].北京出版社,1999.

[14]([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15] 杨念群.从科学话语到国家控制——对女子缠足由“美”变“丑”历史进程的多元分析[A].汪民安.身体的文化政治学[C].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

[16] [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7] 礼记正义·大学第四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8] 老子.道德经[M].熊春锦校注,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

[19] 梁启超.论教育当定宗旨[A].梁启超全集(第四卷)[C].北京出版社,1999.

[20] 康有为.请禁妇女裹足折[A].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上册)[C].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5.

[21] 荣庆.奏请宣示教育宗旨折[A].光绪朝东华录[C].台北:中华书局,1958.

责任编辑:侯德彤

A Tentative Analysis of Liang Qichao's Body Politics

WU Xiao-tao
( Dept of Party Building, Quizhou Provincial Party School, Guiyang 550028, China )

During the late 19th century when China was at great peril, Liang Qichao advocated the importance of body transformation and came up with some body politics. He thought that the condition of people's health had direct bearings on the strength of the country. Therefore, he put forward the idea of new citizens, which was rooted in ancient China's doctrine of "selfcultivation" and "saving the nation through strong bodies". Delving into and summarizing Liang's body politics is of signifi cance to present body studies and development.

Liang Qichao; body politics; new citizen; save the nation from extinction thorough strong bodies

K256.5

A

1005-7110(2014)02-0013-07

2014-02-28

伍小涛(1967-),男,湖南衡阳人,博士,中共贵州省委党校党史党建部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猜你喜欢
梁启超身体
我们的身体(上)
我们身体的由来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
梁启超: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梁启超人性思想研究
梁启超的开场白
梁启超:“我已经是流亡的经验家了”
我de身体
我们的身体
身体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