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在,火种就在(创作谈)

2014-03-25 16:38狄马
延安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华表采石录音

狄马

《重耳川行记》是我在2013年夏季完成的一篇长篇音乐地理笔记,体裁类似于“采访札记”。写的时候力图融入我对民间音乐以及其他民间艺术的感受与思考,那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原想材料现成,采访的录音、视频俱在,加上我多年对陕北民歌、说书的搜集整理,很快就会完成。谁知真正动起笔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全文共引用民歌19首(段),单看字数不算多,但校订、核对歌词,差不多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有段时间,与我同赴陕北采访的年轻人惠夜杰几乎每天都到我的书房里来。我们的方法是,先听录音。逐字逐句地过滤,但好多歌词听录音是听不出来的。打电话问艺人,他们说“解不下”。只听师傅是这么唱的,从来就没写过。那么,要弄清是那一个字,就只能看视频。看视频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对口型,可以通过艺人演唱时的口型来猜度究竟是那一个字。如果这两种方法都用了,还是搞不明白,就只能用“知识考古学”的方法,参照不同的民歌书籍,来考证每一个疑难字词的写法。

这种方法我以前在整理说书词时经常使用。比如,有一个“书帽子”讲明朝的事情:“唐坐西,宋坐东,朱洪武打马坐过南京。保国忠良胡大海,鞭打采石矶的常遇春。”好多说书艺人唱最后一句是“百打常胜的常遇春”,还有的说是“白打常熟的常遇春”,令人摸不着头脑。后来,我突然明白了,可能是“鞭打采石矶的常遇春”。因为常遇春使用的武器是钢鞭,采石矶是他经历的一次重大战役。艺人们之所以把“采石矶”说成“常熟”、“常胜”,是因为“采”字很像“常”字。以前的艺人识字不多,一个人本本上记错了,口口相传,其他人就跟着错了。还有,《二十点将》里说“幽州盗马数孟良,杨七郎死在华表柱上”。艺人有的说“八表柱”,有的说“花椒树”,谁也搞不清“华表柱”是个什么东东。这回整理民歌词,遇到的情况也类似。比如,苗永须唱的酒曲,有一首叫《草船借箭》,开头四句是:“赤壁鏖兵周郎用火攻,(这)草船上借箭是鲁肃的功,献连环的定计是凤雏庞统,(这)七星台治好小周郎的病。”其中第三句的“凤雏庞统”四个字,我和惠夜杰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才搞明白。打电话问苗永须,他说是“凤城庞统”,或“奉承庞统”,过两天,他又说可能是“风吹炮筒”。最后,我转念一想,庞统,字士元,号凤雏,不就是凤雏庞统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这样,从5月27日动笔,写写停停,到7月25日写毕,用了差不多近两个月。实际上,从4月24日开始采访算起,这篇文章共耗去我三个月的时光。有的朋友看我写得辛苦,连说“不值得”。理由是,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的本业是社会思想评论,“娱乐业”只能是业余爱好。在这上面花的工夫越多,越证明你“不务正业”。我有时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但真正动起笔来就“不由”了。我不敢说,我写的这些东西有多大价值,但至少它保存了许多原始资料。许多民歌在我的文章里第一次出现,从未刊印于其他民歌典籍里。石在,火种就在,因而整理时有种发现“独得之秘”的窃喜。长期以来,我就被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纠结着。有时也想,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地方,是无法选择的;但是否喜欢当地的文化还是可以选择的。你为什么要放下“正业”,倾注大量心血在这些乡村俚曲上?说不清。只觉得每次站在台下,看着艺人们在庙会的戏台上歌哭,我就觉得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们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他们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他们边缘的、非主流的命运,本质上就是我的命运。他们的被侮辱和被损害,与我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因而,我常说,如果生命真有所谓“轮回”的话,我的前世可能就是一个民间艺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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