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跨越了什么——基于对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的再认识

2014-03-25 19:39王增剑
关键词:卡夫俄国生产力

王增剑

经济形态是社会形态的形成基础。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从交换价值产生、发展与消亡的过程总结出了经济形态发展的一般规律,即由“自然经济—市场经济—产品经济”依此向前发展,也由此产生了三种递进式发展的社会形态[1]。那么,以上三种经济形态与社会形态存在跨越式发展的可能么?反观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如中国、俄国)在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的实践,则为回答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素材。以中国为例,在自然经济、半自然经济的基础上,为实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中国选择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产品经济以配给制的形式存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期,虽然仍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但却摒弃了计划经济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前后对比表明,市场经济的不可跨越已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认识。如果从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的角度看,马克思却曾设想过俄国公社在具备特定历史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在自然经济的基础上跨越市场经济的发展阶段而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俄国公社的跨越何以可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不能?两者所处的历史条件有何不同?与同处第二大社会形态、同发展市场经济的资本主义国家相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又跨越了什么?重温这一思想及其指导意义,或许能深化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历史定位的理解。

一、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的内涵

跨越 “卡夫丁峡谷”思想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为国内学界所关注,研究成果颇多,也存在大量争议[2]。其中之一,马克思所提出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究竟为何?原文出自马克思在1881年给查苏利奇的复信初稿:“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3]765。有学者认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即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同马克思所说的 “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3]340含义相同,由此认为:不通过卡夫丁峡谷只是不经过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马克思所设想的俄国公社只能完成资本主义“制度内跳跃,而非制度间跨越”[4]。这一观点值得商榷,也需要澄清。

一方面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并不能代表资本主义制度的 “一切灾难性波折”。马克思曾在1877年给《祖国纪事》编辑部的信中指出:“假如俄国想要遵照西欧各国的先例成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它不先把很大一部分农民变成无产者就达不到这个目的;而它一旦倒进资本主义怀抱以后,它就会和尘世间的其他民族一样地受那些铁面无情的规律的支配。”[3]341显然,使农民与土地相分离从而成为无产者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过程,只是“灾难性波折”的第一步;当原始积累完成并“倒进资本主义怀抱”后,无产者受“铁面无情的规律的支配”,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支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凭其“自然规律所引起的社会对抗”,使无产者“苦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因此仍属于“灾难性波折”。

另一方面,马克思认为俄国公社应从资本主义获取 “大规模地进行共同劳动的现成的物质条件”[3]765,如“设备”、“肥料”、“农艺上的各种方法”等。须注意,马克思在此强调的是“物质条件”,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成果,而不是资本主义所有制以及以此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以,马克思所期望的俄国公社不存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机器大工业时代的生产力与生产资料公有制相结合的新型生产方式,因而它跨越的是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阶段,而不是跨越了前期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而陷入另一种“灾难性波折”。1882年,马克思、恩格斯又在《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中针对俄国公社指出:这一受到破坏的“原始土地公共占有形式”,“是能够直接过渡到高级的共产主义的公共占有形式呢?或者相反,它还必须先经历西方的历史发展所经历的那个瓦解过程呢?”[5]由此来看,跨越“卡夫丁峡谷”就是跨越“西欧由公社所有制向私有制演化的漫长道路”[6],以及从资本主义所有制的确立到瓦解的整个历史阶段,并“直接过渡”到比资本主义所有制更“高级”的共产主义公共占有制。这种跨越不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内的跳跃,而是“制度间的跨越”,是向更高形态的共产主义经济制度的跨越。在经济形态方面,与资本主义所有制相结合的经济形态是市场经济;政治制度方面,与资本主义所有制相结合的是资产阶级政权形式与资本主义政治制度。所以,虽然从经典文献看,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是指跨越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所有制,但实际上也包括跨越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发展阶段。

二、世界历史视域下的俄国公社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是针对俄国农村公社这一特殊存在物而提出的,似乎离开俄国农村公社就不再具有适用性。但实质上,这一思想揭示的是:在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主导的世界历史下,经济落后的国家如何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基础上实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说,同样面临这一过渡问题。

对于俄国公社的命运,马克思、恩格斯作了两种判断:要么重走西欧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消灭俄国公社的土地公有制、发展资本主义私有制,直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对自身的否定”达到一定程度后,“以一种集体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所有制只能转变为社会所有制”[3]341,从而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要么充分利用与同时代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文明成果,而“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

那么,后一种设想如何才能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在此表现出了极为谨慎的态度,并对其实现的必要条件作了重点论述。这些论述虽不是面面俱到,但涵盖了主要的历史条件。国内方面,俄国须通过革命手段形成挽救俄国公社的 “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从而使公社的土地公有制得到保存。外部因素,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能再继续支配生产力而爆发无产阶级革命;新生的无产阶级政权将在 “把现代工业的生产力作为社会财产来为整个社会服务”方面[7]443,为落后国家作出“榜样和积极支持”,使其明白共产主义社会“是怎么回事”。这一外部因素被恩格斯视为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先决条件”和“必不可少的条件”,“不仅适用于俄国,而且适用于处在资本主义以前的阶段的一切国家”[7]443,即那些虽具备了某种形式的生产资料公有制,但生产力水平还处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之前阶段的国家。

再看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与俄国公社实现跨越的历史前提状况相比,就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而言,中国同样落后于同时代的资本主义国家;从外部条件看,中国与俄国公社具有同样的“历史环境”,即 “和资本主义生产的同时存在为它提供了集体劳动的一切条件”[3]769。虽然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已经胜利,使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政权成为保护公有制的重要政治力量,并确保生产资料公有制占据主导地位,但西方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形势没有到来,世界历史仍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人类文明在整体上处于三大社会形态中的第二大社会形态。资本主义经济的崩溃与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是俄国公社跨越式发展的“先决条件”,但由于现实缺乏这一 “先决条件”,使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在任何国家(包括中国)成为不可能。因此,必须重新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以及作为资本主义对立面的共产主义社会,更须重新审视当代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如何实现向共产主义社会过渡的问题。

须知,共产主义社会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对立物,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仍主导世界历史,其生命力不仅没有“探底”且依然强大的情况下,中国怎么能够跨越资本主义时代而单独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呢?既然无法实现跨越,那么中国应选择放弃革命成果、重走西方的资本主义道路,还是在既定的社会主义道路上,充分利用资本主义文明成果来发展自己呢?显然,中国选择了后者,并走出了一条比较成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就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说,它是与资本主义制度并存、且利用资本主义文明成果建设社会主义的发展阶段。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究竟跨越了什么

从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看,设想中的俄国公社可以跨越除资本主义生产力以外的一切,包括资本主义所有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等。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说,究竟跨越了什么?哪些资本主义文明成果又是不能跨越、反而应加以利用呢?

在西方无产阶级革命已经胜利并积极帮助俄国公社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情况下,俄国公社所需的资本主义文明成果不是资本主义所有制、也不是资本主义政治制度,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产生的发达生产力。但在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体系下,情况却要发生很大变化。毫无疑问,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科学、技术与管理方法是值得学习与利用的,它们都是形成发达生产力的重要因素。但是,资本主义国家发达生产力的形成并不局限于以上因素,还取决于资本主义所有制基础之上资本的发展动力、雇佣劳动的劳动方式与市场经济的运行机制,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国家之所以持续发展并引领世界科技进步,与以上因素的积极作用密不可分。既然中国不再重走西方资本主义所有制的发展道路,那么资本、雇佣劳动、市场经济是否也应同样放弃?这些因素是否可以在新的所有制基础上发挥作用呢?而现实中,中国在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初期,面对的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军事威胁、经济封锁与外交孤立,恶劣的国际环境催生了传统模式社会主义时期激烈的制度对抗,“打倒帝国主义”、“消灭资本主义”成为主流舆论,“政治狂热”取代了对资本主义的客观分析。在此情况下,资本、雇佣劳动与市场经济的历史进步性,连同资本主义所有制一起被丢进了历史的“垃圾筐”。同时,向超越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共产主义社会 (此处特指马克思所说的“第一阶段”)过渡,成为短期内的奋斗目标。这一历史定位规定了经济形态的选择,只能是以计划调节为特征的产品经济,并在现实中发展为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

在传统模式社会主义国家中,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最为成熟,生产力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也最高,其发展基本跨越了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的充分发展阶段,但由于各种内外部原因,它最终没能抵挡住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文化的冲击,苏共政权倒台、生产资料公有制转变为资本主义所有制,由此重新走上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这一重大历史转向值得当代现实社会主义国家深思。资本主义制度之所以没有达到“崩溃的时刻”(恩格斯语),反而拥有强大力量,在根本上是因为它仍然能够容纳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中共领导人邓小平一直强调,通过发展生产力来建设社会主义,如提出了“搞社会主义,中心任务是发展社会生产力”[8]130、“社会主义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发展社会生产力”[8]227等重要论断。特别是1992年初,面对中国平息1989年政治风波与苏共倒台的鲜明对比,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总结正反两方面经验,指出“就是因为我们搞了改革开放,促进了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8]371,同时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上升到社会主义本质的层次。南方谈话的许多内容,也实际上认可了市场经济、资本、雇佣劳动的积极作用。对于市场经济,邓小平指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8]373虽然其中的许多概念运用的准确性尚有讨论空间,如“市场”与“市场经济”、“计划”与“计划经济”存在着重大区别等,但至少向社会发出了这样一种信号,即当代中国完全可以大力发展市场经济。对于引进外资带来的争论,邓小平指出,外资企业虽然赚取利润,但“国家还要拿回税收,工人还要拿回工资,我们还可以学习技术和管理,还可以得到信息、打开市场”[8]373。借助外资,可以将国内资源进行新的组合,通过满足大众的新需求来带动消费,使消费者手中的财富——货币得以在市场流通,既能带动就业、提高劳动者收入,又能盘活税收。邓小平的这一论述实际上承认了资本与雇佣劳动对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因此,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看,市场经济、资本、雇佣劳动同样可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利用。但他同时也强调,只要“公有制是主体”,更重要的是“政权在我们手里”,那么外资企业就要受到我国政治、经济条件的制约,“是社会主义经济的有益补充,归根到底是有利于社会主义的”[8]373。

德国社会学家格哈德·阿曼斯基曾针对中国指出:“可以在一个落后的国家里越过资产阶级革命这样一个阶段去建设社会主义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也应该快速完成欧洲工业革命那样一个阶段。”[9]即是说,无论经济落后国家采取什么样的政权形式或政治制度,都不能跨越机器大工业的生产力发展阶段。事实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是跨越了资本主义所有制的充分发展阶段与资产阶级的政权形式,转而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包括根本政治制度与基本政治制度)、基本经济制度的基础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逐步取得西方国家在资本主义道路上所实现的生产力成果。同时,资本主义经济中资本的发展动力、雇佣劳动的劳动方式与市场经济的运行机制,因其在发展生产力方面仍有很大潜力,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无法将其跨越,对于其负面影响则只有尽可能减少而不可能彻底消除。

以上表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生产力方面并未超越资本主义时代的文明成果。因此,它与资本主义社会同处一种社会形态,即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之前的第二大社会形态,其经济形态的选择也必将是市场经济。俄国公社与“南方斯拉夫人的扎德鲁加、印度的氏族公社、或者任何其他以生产资料公有为特点的蒙昧时期或野蛮时期的社会形式一样”[7]443,都处于同一经济形态即自然经济,在西方的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并给予积极帮助的情况下,它有可能跨越市场经济形态而进入产品经济形态;而在这一外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可能跨越市场经济,而只能通过这一经济形态的充分发展而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所以,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要求就是:其现实发展可以不完美,但它整体上要符合社会进步与发展的客观规律。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7-108.

[2]孙来斌.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20年研究述评[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4(2).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刘宜新.制度间跨越还是制度内跳跃:对马克思“卡夫丁峡谷”设想本义及其思想价值的探析 [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7(11).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51.

[6]张光明.关于所谓“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设想”的真相[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3(1).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9]聂立涛,赵涟.德学者认为中国在进行各项调整的同时仍坚定地走改革之路[N].参考资料,200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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