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本体论美学思想摭谈

2014-03-25 19:39金钱伟
关键词:存在论本体论现象学

金钱伟

一、海德格尔本体论与形而上学的关系

“本体”的含意非常复杂,考据希腊文的字面意思,是研究关于on的logos的学问。这就是演变为后来的拉丁文Ontologia一词,又是英文的Ontology、法文的ontologie、德文的ontologie,在汉语文化圈中有“存有论”、“是论”、“本体论”和“存在论”等译名。而现在使用的“本体论”这个称呼来自日本哲学界上世纪末普遍采用的译名。西方哲学史上,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已经议起“存在”问题,赫拉克利特表达了“存在者在存在之中”,巴门尼德直接强调“存在之外无法存在”的言论。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一书始终以“存在者之为存在者”(ti to on he on)和神性事物(theion)的研究贯穿全文,从逻辑上论证“那根本的、非其他意义的、纯粹的‘有’,必定是实体”[1]。也就是强化形而上学哲学所思考的作为 “有”的学问,而“有”的中心问题亦正是“本体”(substantia,substance)的问题,即“形而上学”关注的主旨与“本体论”在“是”、“有”、“存在”的维度上合二为一。

“存在”问题当属第一性的问题,当“存在论”对应有形的“存在者”,这个关于“存在者”的科学可以说首先是实在的、有形的自然实证科学,即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物理学”。哲学思辨的张力在这里召唤的是无形的“存在”,隐藏或遮蔽在存在者之中,相依相符的同时是为存在者提供根据的“存在”的学说,所以此在意义上拥有了超越之物,就是那个超出有形之物——这个存在者之上的无形的东西,这就是关于形上之物的学说,也就是“形而上学”。故而,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的开篇就说“这是全部问题的关键”[2]。形而上学的真正目的在于追问。一切在者不是仅仅因存在而存在,只有一旦存在才会使在者成为在者,存在却隐藏不彰了。导致一部形而上学史就成了“在的遗忘史”,这就是海德格尔强调的形而上学遗忘了存在,所要解构的就是存在的主客二元式的认识论,以追问在者的方式追问存在,解决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存在论差别。所以,务必找到这样一种在者,它不仅完全承担提出和追问存在的问题,而且还能揭示这类存在就是存在的显现,即海德格尔集中探讨的Sein ist da,统一到他一再津津乐道的Dasein——“存在在此存在出来”。

“回归现象本身”以此为标识的胡塞尔在他现象学运动的专著《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中鲜明提出,哲学中可行的科学方法只能是对本质的直接和直观把握,也就是“对本质的现象学把握”[3]。现象学常用的还原方法:“这一操作过程作为一种方法被分成不同的‘排除’和‘悬置’阶段,因此我们的方法有逐步还原的特征。……涉及这些步骤聚合的整体时,我们说它是现象学的还原。”[4]现象学研究所用的方法论就是把整个自然界及其“实在性”获得的相关科学研究以及人们在此基础上对于时空存在的判断,都只能悬置起来。对于现象学类似还原,就是对一种“非实在”、“非功利”、“非事物”的“现象学的存余域”的探究,其残余物属于本质属性的意识领域,一切意义、本质的表达均来自人的意向性活动,这就是胡塞尔将意向性视为先验意识的本质结构,使得意识与对象的关系成为能动的“构造”关系,现象学还原就此上升到本体论的地位。

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问题就是真理的核心问题。揭示真理(Aletheia)是亚里士多德哲学中具有指标意义的重要部分,因此,揭示真理从而理解存在的方式,海德格尔的“去除遮蔽”真理观诠释和阐发的基础就是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第六卷中对Aletheia的描述。亚里士多德针对不同的事物指示出不同的揭示其真理的方式,但是他认同真理(aletheia)显现就是现象自身、事物被揭示。海德格尔对存在的追问就是想使哲学成为现象学意义关注的核心,不过,其中最核心的环节是现象学解构,这样就实现了研究逻辑起点回到事物自身。

海德格尔认为,作为新的存在论集中于人的解释,完全是在旧的概念基础上赋予新的解释,从而构建人的存在全新的意义,并且是解构不合哲学发展的旧的概念,从而再造新的存在论。对亚里士多德建立的哲学体系的解释要怎样呢?如果仅仅只是照搬传统的解释,那就放弃了哲学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形成的自我批判的特质,完全是幼稚的形而上学,但是也不能全部切割原有的传统形而上学,既要努力摆脱它旧有思维的束缚,也要在讨论中不得不借助于那些在历史思辨中形成的已有概念,甚而又不得不在讨论中顺延传统形而上学已有的思维惯性,所以,摧毁了传统解释中的哲学认识论和存在论片面的基础,可以寻求亚里士多德哲学汲取有益的部分,同时又采取批判的态度,抛开了传统治学的方法论,甚至采取了摧毁部分传统解释而代之以新的解释,这完全是建立在新的统一的基础上,使得传统“形而上学”的主题和旨趣与“本体论”殊途同归。这个方面,恢复这些概念在希腊原始的意义获得,扬弃了传统哲学中作为预设概念的“理性”、“目的”以及目的论等,使用的亚里士多德诠释方法重构生存的本体论就完全体现了哲学思辨的创新。

二、海德格尔本体论美学思想的建构

海德格尔存在追问的本体论美学思想的建树:一是现象学与本体论研究合二为一,二是在本体论研究上对“存在”进行本真回归。海德格尔尖锐指出,近代形而上学所体现的思维方式不过是柏拉图所确立的形而上学全部历史过程的尾声。这种思维方式的基本特征是将本体论作为“全体的存在者”是什么的学问。柏拉图对此的回答是“理念”,亚里士多德的回答是“活力”,笛卡尔的回答是“我思”,黑格尔的回答是“绝对精神”,尼采的回答是“权力意志”。一个共同点都是追问的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本身。据此,划分了“存在者”与“存在”的区别后,海德格尔针对 《存在与时间》说:“本书的目的是要具体地探讨‘存在’的意义问题。其初步目标是把时间阐释为任何一种一般的存在领悟的可能视域。”[5]海德格尔又进一步把人的存在(即“此在”)作为追寻存在意义的出发点。“我们所寻求的是追问一般存在的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首先是彻底解答这一切存在论的基本问题的可能性。然而这样的东西的镜域开放出来,也就是把一般存在之领悟的可能性加以澄清,而存在之领悟本身就属于我们称之为“此在”的这种存在者的机制。”[6]这样,海德格尔将人的存在即“此在”作为他的“基本本体论”的核心范畴,他强调“此在”总是个体以某种方式在世,对人的生存维度的追问也就有了本体论的意义,注重现代社会的语境中人的存在的状况,存在本身只能通过感性个体的生存方式来显明,人是事物的呈现者,只有从感性个体的本体的本真生存状态出发去考察艺术作品,专注于人的心理状态、情感意绪和生存方式,对于揭示现代人的心灵焦虑、精神危机,以及呼唤艺术作为“诗意的栖居”之所,才能把握艺术的真髓。因为艺术作品的存在就是此在进入本真的生存状态而呈现的真理,艺术就是澄明之所、存在之家。海德格尔以“此在”为本的“基本本体论”有新的内涵。

首先,存在的本真意蕴。“在世之中(in-der-weltsein)”作为海德格尔哲学思辨的重要术语,目的是动态的衡量人的此在,哲学的静态思考往往是将主体放在了主客对立的根基上进行考察,无视此在的本真诉求,即建立主体自己的诗意世界,必然立法规范这是个不属于自然的概念世界,主体如何建构自己的诗意世界?就是他所说的“向来我属性(Jemeinigkeit)”,扬弃那种既独立于主体意识又必然为主体意识反应的概念世界,本真状态的人定会活在自己建构的这个诗意世界。海德格尔认为这一问题的关键,由于预设了世界的给定存在,主体就应追求全部的存在,这就要求走出通常所说的作为存在者总体的概念世界。换言之,思考的问题是:要么承认主体可以达到客体,采纳实在论;要么否认主体可以达到客体,采纳怀疑论;要么看重主体意志,可能陷入极端主观唯心主义,导致怀疑世界的实在性;要么强调精神中的必然,由宗教信仰承担存在的意义。康德由此甚至感叹哲学和人类理性的耻辱,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不能提供外部世界本真的实在性,进而归纳出毋庸置疑的追思要义。海德格尔觉悟地指出,皈依宗教也不可能改变这种倒置情况,真正的耻辱恰恰是人们一再尝试着期待着镜中花、水中月一类的画饼充饥式的虚幻、假象来证明人类的非本真存在。

其次,海德格尔深入分析了“此在”“存在”的时间之维。由于所有本体论的中心问题与时间现象密切相关,关注以往时间现象的学术探索,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分析篇”中认为时间是想象力的产物,可谓独出心裁、独树一帜的研究成果,强调认知者对存在的一种阐释形式,时间存在的基础就是想象力。海德格尔认为与其说时间的基础是想象力,不如说想象力是时间的基础。因而基础本体论的基础之处不仅体现在“此在”的优先地位,需要明白的是——“此在”也无法承担与直接相关的时间性阐释——以获取哲学思辨问题的全部答案,但据此可以获得必要研究的思考基础,“此在”的生存论建构与时间性存留怎样的哲学意义?正是在《存在与时间》第二篇中此在的时间阐释构建完成了以下内容:此在之可能的整体存在、此在的本真整体与时间性之为操心——前者向死而在、后者生成存在论意义;明晰此在的历史性;良知、罪责与本真的生存等相关打通本真路径的基础存在论的论断。

其实,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一书的“导论”中需要承担两个基本任务:一是谨慎地以存在论对此在进行分析,用以解释一般存在意义的问题域;一是解构存在论历史。如此说来,不仅《存在与时间》的第1部第1篇“准备性的此在基础分析”,甚至整个第1部“依时间性阐释此在”整个计划,都应该被理解为此在迎接第2部所要所要着手的“解构”。在他明确指出 “此在的分析工作必须必须保持为存在问题中的第一要求。”[6]可见存在论历史的解构与“此在”的存在论分析在海德格尔的整个成熟思想中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只有通过一步步解构存在论传统,存在问题才会变得具体而微。这个过程将充分证明追究存在的意义问题是无可逃避的,并且将表明 ‘重提’存在问题的意义”[6]。但是迄今为止对《存在与时间》的解读大都忽略了海德格尔的这一规划,部分归因于这部未竟之作内容上的极不对称,或是误读了《存在与时间》的论述所包含的对“解构”观念的肯定性指向,部分归因于“解构”这个词本身字面上的“破坏”印象,而纯从否定的意义上去理解“解构”。

三、海德格尔本体论“此在”建构的意义

“此在”的探索就是实现本真的去蔽状态,名词Aletheia(无蔽)又能联系解蔽或去蔽(aletheuein),是海德格尔本体论哲学贯串始终的一个核心概念,就是实现真理的此在,“此在”的追问是历史的追问,这是本体论“此在”建构的意义。而“历史性”则是时间性的存在方式,时间性与此在本身有着内在关联,海德格尔首先强调了“解构存在论历史”乃是“此在的存在论分析”的题中应有之义或直接后果。在提出后一任务时,就要以追问该命题本身的历史时间前提,“以便使自己在积极的据过去为已有的情况下来充分占有最本已的问题的可能性”[6]。由此,《那托普报告》所谓的实际生活/生命或现在所谓的“Dasein(此在)”的“沉溺于被解释状态”倾向在这里不仅与存在问题直接相关联,是因为“时间性”被提升到此在之存在的意义的地位,所以,被赋予了时间性和历史性的含义。他指出:“此在的存在向来是从它的将来方面‘演历’的,此在就其中存在方式而言原就‘是’它的过去。此在通过它当下去去存在的方式,因而也就是随着隶属于它的存在之领会,生长到一种承袭下来的此在解释中去并在这种解释中成长。此在当下就是而且在一定范围之内总是从这种此在解释中来领会自身。”[6]追问“存在”的意义就是领会“此在”的生存状态,以及未来终极发展的本真进行展开,这样,就会由探索“存在”本身扩展到“此在”承载的全部价值。

那么,海德格尔探索“此在”的价值意义确实是一条完全新颖的思路,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方法对他而言,“无蔽”和“存在”在一定意义上是一体的。那么,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解构可以用这个术语解蔽或去蔽(aletheuein)来代替。“既是对存在的探索又是对aletheia(无蔽)的探索。”[7]无论是前期海德格尔追寻本真的“此在”,哲学成就人类智慧需要解决“存在”的实际问题,以去除遮蔽作为“此在”的基本特征,还是后期海德格尔再现本真的“此在”,建构哲学意义上的现象学分析,对“无蔽”概念的重新补充和完善,作为深层思考的总结,明确希腊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存在问题,所以他一直把aletheia作为哲学思想方法的关键概念,完成本真存在的终极思考就这样明晰起来,藉由此在作为存在的本真意义去考察,那么,“存在”的意义问题就是aletheia(真理,无蔽)问题。

“存在”的意义就是还原到现象,一是现象学还原,真理就是达到无蔽的本真存在,二是现象学建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海德格尔提出现象学研究的前面两个基础;专注于本真存在的维度进行研究,为此,把“此在”的生存问题看得十分重要,由亚里士多德和古代哲学出发,进一步追问到“存在者的存在”,突出“此在”存在的价值意义,但是创新之处是从这种存在的既有概念出发,并解构学而上主客对立的研究现状,海德格尔认为人生活在存在与虚无之间,去除遮蔽(Aletheia)和回到“事情自身”,考索此在是解决“存在问题”的先决条件,进而构建了现象学诠释的整个动态过程。这便是海德格尔赋予此在承担的哲学价值,集中于文本《存在与时间》生成为哲学的中心问题,追问存在问题也就是本体论的基本出发点[8]。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的任务就是重新集中于存在论层次上构建,强调对“此在”生存的“生存论分析”来解释此在本体论的生存结构:一个需要存在的可能场域,一个需要存在的一个时间过程,以此出发点为基础,前者思考此在生存样态如何展开存在的空间?后者思考此在生存状态具备什么样的时间形式?这种巨大的张力促使他充分地思考展示的两种需要,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构成了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的核心内涵,海德格尔开始了他在哲学史上划时代的一页,在《存在与时间》及以后的著作中建构起前无古人的基础本体论。

而此在“这种存在者的本质规定不能靠列举关乎实事的‘什么’来进行。”[6]所以,其他一切存在论必须在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中求得答案,“本体论”研究的核心范畴,由“在场形而上学”转向新的存在论,而海德格尔是从这种描述深入到其人生体验的原始性中去,把这个“存在”概念作为自明的前提开始自己的现象学研究,就是要彻底地重新构建对人的 “存在”的“此在”追问,通过“存在论历史的解构”,既是对“存在”的探索又是对“无蔽”(aletheia)的探索,其美学思想的建构意义就是揭示出人的“此在”的本真存在。

[1]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7卷[C].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A].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125.

[2]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3.

[3]胡塞尔.现象学与哲学的危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133.

[4]邱仁宗.20世纪西方哲学名著导读[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1:98.

[5]孙业成.论海德格尔的时间[J].经济与社会发展,2010(8).

[6]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7]比梅尔.海德格尔[M].刘鑫,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30.

[8]叶秀山.思·史·诗[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5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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