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言程度副词“老”的新研究*

宋咏雪

(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 130012)

东北方言程度副词“老”的新研究*

宋咏雪

(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 130012)

在总结既有研究基础上，发现东北方言程度副词“老”语用方面的五项新成果:一是修饰的形容词可界定为表示量度的非绝对性质形容词;二是程度副词短语“老+V”不成立，“老+V+了”成立;三是进入程度副词两个否定结构的“老”受限很大;四是“老P的”与“老P了”有一定的区别和联系，“老+A”作状语和补语更自由;五是“老了”和“老鼻子”表“数量多”，用法略有不同。

东北方言;口语;程度副词;“老”

程度副词“老”在《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中都解释为“很、非常”［1］8之义，对于其语用特点，很多学者进行了研究。随着语言的发展变化，东北方言中这个高频词汇也在发展变化。

本文主要在总结既有研究基础上，阐述新发现和新结论，以期对相关研究作进一步完善。

1 有待修缮的既有研究

1.1 程度副词“老”与形容词

刘毅非［2］、曹曼莉［3］58和祖迪［4］46的研究成果表明:程度副词“老”只能用来修饰往大的方面说的有限的几个表示积极意义的量度的单音节和多音节的非绝对性质形容词。曹曼莉又发现“老”“由原来的只能修饰积极意义的量度形容词逐渐扩展为可以修饰部分消极意义的量度形容词”［5］21。

1.2 程度副词“老”与光杆动词

曹曼莉［3］59;［5］14认为程度副词“老”可以修饰光杆动词，主要是表现心理活动或情绪、态度的动词，除“像”外一般为双音节动词。

1.3 “老”应用于程度副词的两种否定格式

马真［1］11提过程度副词与否定副词“不”连用有两种形式:Ⅰ“不+程度副词+形/动”和Ⅱ“程度副词+不+形/动”。后来曹曼莉［3］59经研究发现，能够进入格式Ⅱ的形容词和动词一般为双音节。

1.4 关于“老P”

曹曼莉［3］59-61;［5］17-20和祖迪［4］46-47经研究发现:“老”与它所修饰成分一起(老P)在句中作谓语、补语、定语和状语，尤以谓语和补语常见，“老P”中的“P”可以是形容词、动词或动词性短语(如动宾短语、兼语短语、状中短语、中补短语等)和名词。而赵军认为，程度副词“老”属于无标程度副词，即“与被饰成分结合时没有使用具体标记词(marker)/地/得/之/的/了/啊的情况”［6］。

2 研究新发现

2.1 程度副词“老”与形容词

程度副词“老”可修饰的形容词可以从书面语和口语两个方面研究。

在书面语方面，通过对语料的研究，一般符合条件的形容词主要集中在“长”“高”“远”“大”“早”等词上。如:

例1.可不是，胡子老长了。①本文中出现的例句，未注明出处的均为作者在导师帮助下的自造例句。(梁斌《红旗谱》)

例2.太阳已经老高了。(李晓明《平原枪声》)

例3.你大老远来的，是我对不起您啦! (梁晓声《表弟》)

例4.彼得一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看到这最后一着，觉得老大的不对劲，嚷了起来……(翻译作品《十日谈》)

例5.我老早就爱你了。(赵云山《一个青年女演员的人生黑洞》)

在东北方言的口语中，这个界限似乎还可放宽，“老”修饰的相关量度形容词也包括一些表示消极意义和小的方面的词。如:

(1)消极意义

单音节:老抠了∕老惨了∕老次了(质量不高)∕(水平、质量)老差了……

双音节:老闹心了∕老郁闷了∕老疯狂了∕老邪乎了……

(2)小的方面

单音节:老细了∕老窄了∕(素质)老低了……

双音节:老单薄了∕老小气了∕老谨慎了……

其实，在口语中，“老”具有更强的语用灵活性、主观评价性和语言形象色彩的夸张性，修饰“尺寸(大小宽窄等)”“感情色彩(积极与否)”和“数量多少”等时极具主观色彩。因此在口语中，程度副词“老”修饰的形容词可界定为:表示量度的非绝对性质形容词。

2.2 程度副词“老”与光杆动词

程度副词“老”与一定的光杆动词搭配的时候，通常要在动词后加“了”才成立，否则这种结构要么不符合语用实际，要么“老”在结构中变成频率副词而非程度副词，可理解为“总(是)”。如:

不合语用实际的:*①注明*标识的短语或例句为不合理用法。老像→老像了……

频率副词(加“了”的才是程度副词):老想→老想了/老喜欢→老喜欢了/老厌恶→老厌恶了……

2.3 “老”应用于程度副词的两种否定格式

2.3.1 格式Ⅰ:“不+程度副词+形/动”

格式Ⅰ如果换成“不+老+形/动”格式，则这里的“老”一部分是频率副词，一部分是程度副词，两者语料数量接近②在CCL语料库中搜索到的满足“不老+形∕动”结构的语料中，频率副词的有8条，程度副词的13条。，但程度副词格式仅有“不老少”和“不老早”两种形式，动词无法进入。如频率副词:

例6.可是，她并不老婆婆妈妈。(老舍《大地的女儿》)

例7.只是他并不老使树剪子，因此没有他专用的，要用就到小仓库架子上去拿“官中”剪子。(汪曾祺《羊舍一夕》)

程度副词:

例8.小墩子打量着小屋里的摆设，俨然一个小书房，两个上头是玻璃拉门下头是木头合页门的书柜，虽说没放满，却也很有不老少的书，都挺新的，也还有几样小摆设。(刘心武《小墩子》)

例9.你还必须假装辱骂对你没有伤害，虽然辱骂一定会造成伤害，但若你不老早举起这张王牌，下一次他们将更变本加厉。(翻译作品《心灵鸡汤》)

2.3.2 格式Ⅱ:“程度副词+不+形/动”

格式Ⅱ换成“老+不+形/动”结构，“老”绝大部分是频率副词，只有一小部分是程度副词③在CCL语料库中搜索到的满足“老不+形∕动”结构的语料中，“老”是频率副词的有190条，而“老”是程度副词的只有2条。。同样，动词不能进入该格式。如频率副词:

例10.假若病老不好，该怎办呢?(老舍《骆驼祥子》)

例11.我在杭州这几年本不知道作些甚么生，为什么老不走，想起来尤其茫然。(俞平伯《重过西园码头》)

程度副词:

例12.国王心里老不痛快，下令把尸体示众，悬赏招认。(钱钟书《七缀集》)

例13.盖房老不容易呀，她不让盖，我去拽她，她咬我。(李佩甫《羊的门》)

上述两方面事实说明:动词不能进入程度副词“老”的否定形式;程度副词“老”的否定意义基本可由肯定形式完成。

经研究发现，进入该格式的可以是“像”以外的单音节的形容词，还可以是有部分形容词功能的双音节名词，一般多用于口语中。如:

(态度)老不好了/(兴致∕情绪)老不高了/(瞄得)老不准了……

老不绅士了/老不阳光了/老不淑女了……其实，“大小、多少、高矮、好坏、深浅”等表量度的性质形容词本身的度量含义是相对的，当与表“极度、甚度”的程度副词［7-8］“老”搭配的时候，“老”就将这些量度意义推向相应量度层级的极端。如“好”是“好坏”量度中的一个，“坏”是相反的一个，两者虽然有相对意义，但并没有到达极端的位置，而“老好(了)”和“老坏(了)”则就位于“好坏”这个量度的极端位置。

2.4 关于“老P”

关于“老P”的研究新发现，主要集中于“P”为动词和形容词时。程度副词“老”并不总是无标的，除了有无标的“老+光杆形容词”结构，还有有标的“老P的”“老P了”①本部分的“的”和“了”均为语气助词，而非结构助词。结构。

2.4.1 “老P的”和“老P了”

(1)适用范围

从CCL语料库中搜索出的“老P的”语料共82条，其中能进入结构的“P”有“远”“大”“好”“高”“早”②相应语料数(个)分别是56、16、1、4和5。;“老P了”语料共28条，其中能进入结构的“P”有“远”“大”“高”“长(chánɡ)”“半天”③相应语料数(个)分别是4、6、13、2和3。。

CCL语料库中的语料以现代白话文经典著作为主，虽然也有一些口语化的剧本、演讲稿和一些网络文章、博客等，但入选比例不高，所以无法真实体现口语使用情况，只能根据经验判断，这两种结构中的“P”并没有特别的差别。如“老好∕早了”在东北方言口语中经常使用。如:

例14.老婆婆见我一个人在外地打拼比较辛苦，对我老好了，像她亲闺女一样。

例15.上初中时，有一天我睡懵了，起得老早了，到学校也老早了。

上述“P”都是表示大的方面的、积极意义的或中性的形容词，但在东北方言的口语表达中，也有表示小的方面和消极意义的形容词，这在前面论述过，此处不再赘述。

(2)结构上

a.“老P的”后面没有其他成分的，可以用“老P了”替换。“P”只能是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同时，这种结构使用“老P了”更自由且更符合现代语感。如:

例16.老远的，不想去了。［1］9

例17.老远了，不想去了。

例18.这靴子老沉的，我不要。［1］9

例19.这靴子老沉了，我不要。

例20.八月份地里的花生老高了，白薯的叶子都是挺茂盛的。(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

例21.真是，这三年下来，我俩就老大了。(亦舒《红尘》)

b.若“老P的”后面还有其他成分，则不能用“老P了”替换。这种结构中“P”多为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以“(大∕挺)老远的”结构居多。如:

例22.我们都不打算买这个，真麻烦您的，大老远的给抬来了。(《编辑部的故事》)

例23.他不便老早的起来，教瑞宣夫妇为难。(老舍《四世同堂》)

c.“老P了”中“P”还可以是双音节形容词，还可以是动词或动词性结构，满足条件的多集中于表心理活动、意愿的动词、“有+表示性状的抽象名词”结构和少数动宾结构(如伤自尊、伤心、是时候等)等，而“老P的”无此结构。如:

例24.他俩长得老像了。［5］19

例25.《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是个侦察能手，老有经验了。(类似的还有:老高兴了/老可怕了/老想了/老喜欢了/老愿意了/老有派了/老有眼光了/老伤自尊了/老伤心了/老是时候了)

(3)用法上

a.两种结构都可以作谓语和补语，但从相关语料看，“老P的”82条语料中，作谓语的语料仅有4条，作补语的有11条;“老P了”31条语料中，作谓语的有14条，作补语的有11条。可见，与“老P的”相比，“老P了”作谓语和补语更自由。如作谓语:

例26.虽然是白天，太阳老高的，可是走进弟弟斯咖啡馆光线就暗下来。(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例27.奶奶说:“咳!受了苦啊!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回来下巴上胡子老长了。(梁斌《红旗谱》)

作补语:

例28.他并没想到，不然他早会跑出老远的去了。(老舍《猫城记》)

例29.走出老远了，还听得见他咚咚咚的脚步声。(张平《十面埋伏》)

b.“老P的”可以作状语，而且作状语更自由④CCL语料库中“老P的”82条语料中，“老P的”作状语的有68条。;而“老P了”不能。如:

例30.老远的，盼云已经看见楚鸿志站在车前，不耐烦的张望著。(琼瑶《聚散两依依》)

例31.李山东管账，老早的就来了。(老舍《老张的哲学》)

(4)“老P的”也可以套用到“老A老A了”和“老A老B了”两种格式中，在语义和重音上有细微差别。试比较“老A老A”:

例32.我老喜欢老喜欢她的。

例33.我老喜欢老喜欢她了。［5］17

例34.“我、我也走得老远老远的……”(冯苓植《雪驹》)

例35.“我、我也走得老远老远了……”“老A老B”:

例36.那条河老宽老深了。［3］59

例37.那条河老宽老深的。

例38.另一位也是几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女同学，领着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已老大老高了。

例39.她的儿子和女儿都老大老高的。

比较后发现:“老P了”主要强调程度，所以程度副词“老”重读;“老P的”主要强调状态，所以“老”后的形容词要重读。如例33强调“喜欢”的程度，所以“老”重读;而例32强调“喜欢”而非“讨厌”，所以形容词要重读。

(5)“的”“了”连用构成程度副词短语“老P的了”几乎没有，但“老A老A的了”格式可以成立，但语料数量不多。如:

例40.还来不及看清楚——它就跑得老远老远的了，像闪电一样地快。(张天翼《华威先生》)

2.4.2 老+光杆形容词(“老+A”)

这种结构后面没有“了”或“的”等语气助词和结构助词，能用于这种结构的形容词，一般是表示量度的单音节非绝对性质形容词，同时一般“老+A”结构在句中可以作谓语、定语、状语或补语。其中它作状语最自由，作补语较自由，作定语和谓语很受限制①CCL语料库中，“老A”共有语料232条，其中作状语179条，作补语44条，作定语4条，谓语4条。。如:

(1)作状语

例41.我老早在妇联干过，处理这事儿有的是经验。(《编辑部的故事》)

(2)作补语

例42.大猴子真怕了小坡，躲他老远，不敢过来。(老舍《小坡的生日》)

(3)作定语

例43.左侧，正好在心脏的部位，有老大一块最让人担心的、黑中透黄的伤痕，这是马蹄猛踩下去造成的重伤。(翻译作品《罪与罚》)

(4)作谓语

例44.所以，他不可以这样，一直是两个人对台词，我说那个对台词，那么老远，那么大的声音，那不让朱丽叶的全家人都听到了，因为我们观众都听见了嘛，这没有合理性。(百家讲坛:欧建平《足尖上的莎士比亚(下)》)

2.5 程度副词“老”的独特用法

东北方言中，程度副词“老”可以形成两种短语，“老了”和“老鼻子了”，表示“数量多”，多用于形容“人多”。这是固定用法，可以直接单独使用，也可补出所修饰名词。其中“老鼻子了”为“老鼻子+N+了”格式，如“老鼻子人了”“老鼻子菜了”等等。而“老了”是“老了+N+了”或“老+N+了”格式，如“老了菜了”“老人了”。

上述两种结构用法受限很大，一般只能作谓语和定语。如:

例45.白玉山说:“挨过他揍的可老了。”(周立波《暴风骤雨》)

例46.大地主心眼坏透了，花招可老了。(周立波《暴风骤雨》)

例47.农民丛起之说:“我这8万斤粮食，粮库派人收走，可给我省老了事啦。”(人民日报，1993年12月)

例48.我爹家一年到头来的人老鼻子了。(曲实强、周玉宁《大哥眼中的杨子荣》)

3 新结论

综上，我们就以上5个问题进行了补充探讨，得到以下新结论:

(1)东北方言中，程度副词“老”修饰的形容词可界定为:表示量度的非绝对性质形容词。

(2)程度副词“老”修饰光杆动词时“老+V+了”结构才成立。

(3)程度副词“老”的否定结构少，动词无法进入;格式Ⅰ仅有“不老少”和“不老早”两种形式;格式Ⅱ“老+不+形”只有一小部分是程度副词。

(4)其一，“老P的”与“老P了”。a.在适用范围上基本没有区别。b.结构上，“老P的”结构中的“P”多是单音节性质形容词;而“老P了”结构中的“P”的词性则相对丰富。c.用法上，两者都可以作谓语和补语，但“老P了”作谓语和补语更自由;只有“老P的”可以作状语，并且它作状语更自由。d.在套用“老A老A”和“老A老B”结构时，“老P了”主要强调程度，“老”重读;“老P的”主要强调状态，“老”后的形容词要重读。其二，一般“老+光杆形容词”结构作状语和补语更自由。

(5)口语中，程度副词“老”有两种短语，即“老了”和“老鼻子”，表示“数量多”。

［1］马真.普通话里的程度副词“很、挺、怪、老”［J］.汉语学习: 1991(2).

［2］刘毅非.“老”的语法化问题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07:8.

［3］曹曼莉.东北方言程度副词“老”的3个平面分析［J］.衡水学院学报，2008(5).

［4］祖迪.试析东北方言中“老……了”结构［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2(10).

［5］曹曼莉.东北方言中程度词“老”的研究［D］.南昌: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

［6］赵军.现代汉语程度量及其表达形式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10:105.

［7］张振羽.《三言》副词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0:28.

［8］刘冬青.北京话副词史:1750-1950［D］.苏州:苏州大学文学院，2011:18.

责任编辑:柳克

New Discovery of Degree Adverb“Lao”(老)in Northeast Dialect

SONG Yongxue

(College of Humanit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previous research，five new research results of degree adverb“lao”(老)in Northeast Dialect in pragmatic aspectare found:decorative adjectives can be defined asmeasurement adjectives with non-absolute nature;phrases of degree adverbs“lao+V”is not accepted，but“lao+V+le(了)”is established;degree adverb“lao”in the two negative structures is restricted greatly;there are differences and relations between“lao P de(的)”and“lao P le(了)”，“lao+A”structure ismore free when used as adverbial or complement;“lao le”(老了)and“lao bi zi”(老鼻子)with slight differencesmean“large quantity”.

northeast dialect;oral language;degree adverb;“lao”

H146.2

A

1009-3907(2014)09-1221-04

2014-03-13

宋咏雪(1985-)，女，吉林省吉林市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研究。

*由于程度副词“老”的口语化色彩非常浓重，同时目前的普通话在语用上不断与方言相互融合，两者界线日渐模糊，因此，本文的研究并没有严格区分普通话和东北方言中的程度副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