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堡断章

2014-03-25 16:41安海
北极光 2014年1期
关键词:开阳条石桑干河

安海

走进开阳堡,是从一种土色走进另一种土色。

初冬的开阳堡静静地肃立在惨淡的冷阳下,凝重、悠远、迷离、恍惚。风起处,是落叶枯草与尘土散沙的舞蹈。开阳堡依然是静静的,似乎这些与它无关。土黄色的堡墙残破地站在土黄色的田野间,像是大地偶然间的隆起,拥抱着残墙内那些低矮的土房土院们。街是土的,巷是土的,墙是土的,院是土的,房依然是土的。站在高处看过去,那一块块泥巴抹就的屋顶真像是一片片飘在土海中的枯叶,让人陡生一种揪心般的感觉。

一只黑色的耕牛默默地卧在堡街上,目光宁静而安祥,咀嚼着远古的时光。站在堡内,时光似乎一下子放慢了脚步,倏忽间倒流了数百年,让我们恍若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一座貌似普通的土堡,却在演绎着不寻常的年轮。

走进开阳堡的纵深处,我们会发现,它有的不仅是土色的街巷和房屋。土是其特点,却不是唯一的特点,就像一棵古树,仅从外部那皱裂的树皮上并不能洞悉它饱经沧桑的内心。

这座战国时期就建起的曾称为安阳邑的土堡,这座被称为“开阳原村庄先河”的土堡,历经两千年沧海桑田,如今我们却只能在古籍的只言片语中追寻它血脉的源头,再难有一点实物的佐证了。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这或许是历史的无奈,更是一种时光的必然。或许,这一切的过往,只有掠过土堡的风知道,只有存于土堡的土知道,但它们却从没有言说的欲望,即便说了,又有谁能听懂呢?

与人的生命相比,坚硬的石头或许更长久?

在开阳堡,我看到许多古迹之所以保存至今,那些石头功不可没。

玉皇阁,是开阳堡现存年代最早的建筑,始建于唐。单檐歇山顶,檐角玲珑精巧,角脊饰有生动的走兽。阁内有粗壮的木柱支撑,阁顶的木架结构令人叹为观止,慨叹我们祖先的建筑智慧。而玉皇阁便建在开阳堡的南堡门之上,其下便是一块块条石垒就的高台和门洞。如果不是石头的高台,或许玉皇阁早就坍塌了。

真武庙,位于开阳堡北堡墙根,也是建在一个条石垒就的台子上,是那些整齐的条石支撑了它们。

还有那些规格不一的石碑们,以自己身体的残损保留了众多远古的信息,使我们可以与我们的祖先直接对话。

然而,石头也并不是永恒的,再坚硬的石头与时光相比,也是柔软的。我们看到,玉皇阁、真武庙下高台的条石已经开裂了,规整的台基已经严重变形,几欲倾倒。那些石碑,也大多躺在地上,无人理会,真武庙前立的一块石碑,甚至已不再方正,下半部缺了一块,成为一个瓦刀状,寂寞地挺立在那里,是要修复历史的残缺吗?

“杭唷,杭唷……”

这是哪里的声音呢?是从《诗经》中传出来的吗?是从甲骨文中传出来的吗?还是远古的声音穿越时空而来呢?

在开阳堡南堡门处,我们竟听到了筑墙打夯的号子声,这声音一度使我们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用对称的木柱固定,里面再用木板两边夹住,然后在中间填上青灰的粘土,几个壮年用夯奋力将土夯实,于是,一堵土墙的雏形便出现了。这是我们在开阳堡看到的最为生动的一幕。是村民们在打堡墙,虽然,他们打的墙既窄又低,但其流程却是亘古未变的。遥想两千年前,开阳堡的先民们就是用这种方法,利用桑干河边的滩土修筑起了高高的堡墙。

“杭唷,杭唷”,如今,这样的声音已渐行渐远了。一种生动而充满阳刚气息的劳动场面正越来越干瘪为几个死板的文字,这是历史的幸还是不幸呢?

我们的祖先在选择定居地时,总是把水视为第一要件。开阳堡,建于桑干河的北岸。站在高高的玉皇阁上,放眼向南,眼界极为开阔。远处是巍巍的群山,近处是宽阔的河滩,河滩上稀疏分布着高低不一的柳树。初冬的阳光下,眼前的景色极像是一幅疏淡的水墨画。然而,这幅水墨画的色调却是冷的,或许与季节无关。当你站在了残破的开阳堡墙上,目视土色的开阳堡,以及南边断流的桑干河及它干涸的河床时,你还会产生暖意吗?

据说,开阳堡是建在了一个龟背上,南堡门向南延伸出一长条土台,土台与开阳堡之间有一条平缓的台地过渡如龟脖,远看极像巨龟伸颈探头到桑干河做喝水状,因此称开阳堡之形为“灵龟探水”。据说,这是占据了一种极佳的风水。但当地人却又说开阳堡后来的衰落是由于在南堡门内龟脖处建了一座城隍庙,镇住了堡内的风水。

不管怎么说,开阳堡后来是衰落了。其实衰落才是历史的常态,所谓沧海桑田,概因如此。不用说一座小小的开阳土堡,即便那些高城大郭又有几个能几千年一成不变呢?将原因归咎于风水未免是牵强的,风水本身其实也就是人们的一种聊以自慰。在时光面前,一切都是那样不堪一击。

登上开阳堡残破的堡墙,开阳堡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几个老人蹲在堡街上晒太阳,一对夫妇在灰白色的屋顶上清理着枯败的荒草,一个年轻人开着手扶拖拉机“腾腾腾”缓行在窄小的街巷中,一个鸡皮鹤首的老奶奶拄着拐棍坐在门前的石礅上,几只鸡在土堆上刨食……

整个土堡显得宁静而安祥,如果不是房顶上升起的一根根电视天线,或许我们真会迷失在寻古的路途上。我们的进入多少与开阳堡的氛围有些不协调,像是偶然闯入桃花源的陶潜。但开阳堡不是桃花源,尽管它被许多人称为“关内楼兰”,尽管有许多文化人和摄影人来这里寻古,尽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称赞它的文化价值和“美”,但与桃花源相比,这里更多的是一种残败。不仅是一种文化的残败,也是一种现实的残败。那些现存的古迹大多濒临着灭绝,似乎会在你一觉醒来之后就消失殆尽。而现实的开阳堡呢?你看那些房屋,都异常低矮,让人担心个高的人会碰了头。灰泥抹就的屋顶也让人担心雨雪会无视它的存在而长驱直入。许多院落都非常逼仄,窄小的甚至回不转身子,老弱人员成了现实开阳堡的留守人员。年轻人大多搬到堡外宽敞的砖瓦房里,开阳堡的不少院落也已经是人去屋空……

面对开阳堡,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像许多访古者一样言说它的“残缺美”吗?那不是在漠视村民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诉求吗?还是像众多考察者那样慨叹古迹的残败发几声理应“保护”、“修建”的慨叹吗?我却又担心那种站在经济立场上的“保护性”修建会更快地毁灭了它。

站在高高的堡墙上,矛盾而无奈的我甚至连几句慨叹声都不能发出来了,我只能向冬阳映照下的开阳堡行最后的注目礼了。

离开古堡时,我在残破的堡墙上拣到了两枚贝壳,也拣起了开阳堡的一种沧桑与凝重。

那两枚古贝壳,应该是修筑开阳堡墙时随那些河滩土一起被夯进堡墙的,它应该见证了开阳堡两千年的风雨兴衰。我把它们放在我的书桌上,每每看时,似乎又看到了肃立在历史长河中的开阳堡。

编辑 小 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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