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
北京每年的四五月份都是花朵赶会的季节。
在树叶还未抽出之前,各种报春花开始竞相绽放。金黄的迎春总是第一个抢风头,一蓬蓬的,像未及梳妆的少女,即使未梳妆,因浩如烟海便觉隆重;紧接着是玉兰,硕大的白色花朵像一盏盏灯,点缀在高翘的枝头,还有那紫色的,和白玉兰相比显得沉稳,便觉多了些贵气。和人世的一些事情类似,贵族没落的时候总是倍加凄凉,那玉兰在凋谢时,雪白的花瓣如被火烤过一般。焦黄色的、软软的花瓣打着旋儿从枝头缓缓跌落进草丛里,远望去,草丛也竟增添了富贵的颜色。看着玉兰过早衰老的花瓣总不免叹韶光易逝,幸好桃、杏、梨花相继赶到。上个月去平谷春游,视线里满是桃花、杏花与梨花,徜徉花海间,一阵风吹过,梨花片片飘落,就在此间沐浴一场白色的花瓣雨,内心不禁对大自然给予的这一恩赐感激不尽。作为尘世间卑微如我的人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不过,我还是最爱紫色丁香,不仅仅因她是家乡的市花,还因那些娇巧的花朵中蕴藏着忧伤的往事,蕴藏着戴望舒诗里走过的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今年我却极少有机会见到紫丁香了。还是上周末去邮局取完稿费走在回家的路上,高高的立交桥下,我沿着路边慢慢向公交车站走,忽被一阵敲击声惊到,便转过头去看,不经意间一丛紫色的花树扑面而来,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了确认她就是丁香,我用手轻轻地托起花朵,仔细端详起她来:细小的花苞,星星点点的花朵,看不到叶子,只闻到熟悉的花香!她是在给我惊喜吧!如同他乡遇见了故人。我想让花香沁入我的骨骼,我想在花下淋一场畅快的紫色花雨,于是我靠近她,沾一点花香回家。
梦想难免,人终归要回到现实,回到今天,让紫雨花开留在青春趟过的梦里。
忧伤的父亲
父亲为人性情耿直,一生交往的好友为数不多,诗人贾漫便是其中之一。上周末的下午,父亲来电话,我想父亲一定又是询问弟弟的婚事,我怕父亲催促的语气,于是让壮壮接了电话。壮壮叫了声“姥爷”后,只听壮壮回答了姥姥和弟弟外出,他和妈妈刚进家门,于是父亲便把电话压了。晚上,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母亲接的,只听母亲认真地问了句:谁没了?我的心一紧,这几年总是能够听到从父亲口中说出邻居或者旧友去世的消息。我赶忙走到母亲身边,静静地听着——贾漫。电话那边,我能听到父亲的悲声,那个时候,父亲几乎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只不停地说:他可是个好人!我知道,父亲对“好人”的定义很简单:就是当一个人落魄,大家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此人时,总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起,支持他不倒下去,而贾漫就是这样的好人。
贾漫的骨灰由他的爱人李东芬女士从天津带回呼市,父亲说在8月12号前去吊唁。我不能想像年迈的父亲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慢慢回到古老的星火巷,一个人上楼轻轻扣开老友的房门......为父亲开门的是他的爱人李东芬老师,如今也已是满头白发。李东芬总是称父亲“他舅哥”,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这样的情境下相见,本来认为他们可能会老泪纵横,可是听父亲回来说,他和李东芬老师说话的时间总是被电话铃频频打断,顾不上伤心。陪同李老师一起从天津赶回的是铁鹰的妻子。而我和铁鹰也自从中学毕业后再未见过,没想到他在天津成了家。他的父亲贾漫老师也从美国的大儿子家来到铁鹰的家里,最终在铁鹰的看护下病逝。
从贾漫老师家回去的父亲平静许多,他和母亲聊了很多贾漫生前的事。其中,有一次文联要为员工涨工资,而其中没有父亲名字,在座许多人不敢为父亲说话,只有贾漫站起来,大声说:老姜同志应该涨。随即将父亲需要涨工资的理由一一陈述。贾漫在文联的声望是颇高的,他的话终于让领导把父亲的名字列了进去。而类似这样贾漫急父亲之困的事情还有很多,父亲一直没说过,原来他都放在了心里。而贾漫也把父亲当作最好的朋友,除了没事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下棋说话,家里的或者工作上的事两个人也经常聊。
我最后一次见到贾漫先生是在四年前,父亲在金辉酒店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和爱人都去了。那时的贾漫尽管头发全白,但诗人的气质一点没改,席间还亲自赋诗为父亲庆祝,当时举座皆惊其才华。没想到短短几年,他竟因胃癌去世,此时贾漫先生还没过八十岁生日——当年父亲和他约定的八十岁生日,父亲说,他第一次失约了。
清凉之夏
和北京的炎热相比,呼市的夏天十分凉爽。因此,每到夏天,我总是会回到呼市避暑。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解决我在异地对家人的思念之苦。
来到父母家,看着阳台上父亲栽种的各种繁花与阳台外那一株枝叶繁茂的老榆树,心情也总是在瞬间变得像天空一样蔚蓝、清爽。
和母亲在厨房一边聊天、一边做饭是最享受的时候。我和母亲准备晚饭,儿子就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四处“巡视”,因为每次来,他总是有惊喜的发现。“妈妈,快来看呀,胖鼠!”母亲笑了,说:“壮壮眼尖,怎么就发现豚鼠了。”我满怀好奇,忙打开通往阳台的卧室门,儿子拉着我的手直奔阳台走去。他走到一个白色铁制小笼子前,慢慢蹲下身子。我弯下腰朝笼子里瞧去,只见一只长相颇似老鼠的小东西站直身体在里面正抱着一块苹果在啃。它的身体大约和儿子的手掌一般大,肚皮和嘴周围是白色的,灰背上还带有黑色条纹,由于营养过剩,肥胖得看不到尾巴,它吃东西的样子可爱极了!我和儿子被它逗得不禁笑了起来。我问母亲,它平时喜欢吃什么?母亲告诉我,它喜欢吃水果和坚果,有时也吃面包。在说起豚鼠的时候,母亲满是快乐的神色。
母亲告诉我,春初的时候,外面的天气还很冷,有一天父亲下楼,在楼门口无意中发现一个被人丢弃的笼子,里面一只很瘦小的豚鼠在寒冷的风里颤抖得像一片衰叶。父亲见过它,这是楼上一个男人为孩子养的宠物,听说他们刚刚搬家。父亲拎起笼子,把它带回家,高兴地对母亲说:“你看,我捡到一个好东西。”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看到这个小家伙,就觉得它怪可怜的,于是,除了小蝴蝶犬“布丁”之外,家里又多了一个动物新成员。母亲怕它冷,就找了一团棉花,放进笼子里铺好。可是过了一夜,第二天母亲发现,豚鼠用棉花造了一座圆圆的小房子,房子一侧还开有一扇小门,豚鼠正在把“房子”外的食物忙着往里搬运。母亲说,它在储存食物。原本觉得这个小家伙很陌生,听着母亲的话,渐渐喜欢上可爱的豚鼠。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儿子和母亲要了这只胖鼠,还亲切地一直唤它“鼠宝宝”。母亲带着“布丁”一直把我们送出住宅小区,“布丁”不肯回去,母亲不得不抱上它。
回家后,母亲来电话说,“布丁”从未追过人,这次是第一回。我们坐车走了,母亲把“布丁”放下,但没想到“布丁”突然再次狂奔到小区外,顺着我们的足迹一直追了很远。母亲担心“布丁”出现意外,忙拖着病腿追赶它,由于跑得急,闪了右腿,以至右腿不能挪动。“布丁”站在一个树坑里,呆呆地望了很久。母亲也陪着它坐在附近的台阶上。
清晨,送儿子上学后,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里全是母亲的笑。她说:“壮壮还好吧,他学习辛苦,让他多喝水,别上火。”在干燥的天气里,我的心一片潮湿。
编辑 小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