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上海张若谷都会散文创作论

2014-03-22 03:19啸,徐
大理大学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散文

陈 啸,徐 勇

(1.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武汉 430074;2.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通 226019)

民国时期上海张若谷都会散文创作论

陈 啸1,徐 勇2

(1.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武汉 430074;2.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通 226019)

张若谷是民国时期上海都会散文的代表作家。张氏散文文体大体包括读书断想、上海“一·二八”战事之报告及一般的抒情小品等。作为身居都会空间,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真正属于张若谷的是他的市民味,其散文小品所体现的文学世界虽谈不上多有气魄,但一定程度上却具有着中国现代都会散文范式的意味。

张若谷;都会散文;刺激美;破调美

张若谷(1905-1960),上海南汇人,民国时期上海都会散文的代表作家。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一个改良气息甚浓的旧家庭子弟。震旦大学背景。广泛涉猎过南欧文学,皈依天主教,迷恋音乐。心折《真善美》系统改良派文人,与曾孟朴、曾虚白父子过从甚善。一生致力于翻译与文学评论,创作以随笔小品最富。代表性的集子有《文学生活》(上海金屋书店,1928年)、《异国情调》(上海世界书局,1929年)和《战争·饮食·男女》(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3年)等〔1〕6-7。张若谷的散文文体大体包括读书断想、上海“一·二八”战事之报告及一般的抒情小品等。读书断想的多数偏什相当芜杂但亦颇有个性。关于上海战事报告性质的散文,是历史事实的记录,显示了张若谷作为一个中国文学家本能的民族良心及对人类掠夺的憎恶。抒情小品则是张若谷寂寞的象征,其显著特征是衰弱与困倦,多有颓废的气息,彰显了上海某一部分知识者的典型气质〔1〕7-8。作为身居都会空间,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真正属于张若谷的仍是他的市民味,其散文小品所体现的文学世界虽谈不上多有气魄,但一定程度上却具有着中国现代都会散文范式的意味。

一、都会渔猎与感觉盛宴

被朋友戏称为“母亲的孩子”的张若谷至23岁之年纪,尚没离开过上海,甚至苏州虎丘与杭州西湖还仅在其想象之中。比之于“五四”后涌现于上海的富有天才的作家中,张若谷没有正规留洋经历,没有接受到正统的西式高等教育,作为一个现代文人,或确有其保守之处。但也许正因如此,上海的霞飞路等即成为其驰骋想象之天地,且凭着一个东方都市人本能的对尖新之趋赴及摩登与夸张的想象,在其相较狭小的空间中,构建了一个精神上的全盘西化的感觉世界。上海的“万国建筑博物馆”和“十里洋场”,龙华塔,苏州河等诸多物象在张若谷或为寂寞或为标榜亦不乏清明之民族意识的想象性的喋喋不休的念叨中彰显着异域的声色:“我们凡是住在位居世界第六大都会的上海,就可以自由享受到一切异国情调的生活。我不敢把龙华塔来比巴黎铁塔,也不敢说苏州河是中国的威尼斯水道。但是,马赛港埠式的黄浦滩,纽约第五街式的南京路,日本银座式的虹口区,美国唐人街式的北四川路,还有那夏天黄昏时候的霞飞路,处处含有南欧的风味,静安寺路与愚园路旁的住宅,形形色色的建筑,好像是瑞士的别墅野宫,宗教气氛浓郁的徐家汇镇,使人幻想到西班牙的村落,吴淞口的海水如果变了颜色,那不说活像衣袖(爱琴)海吗?”〔1〕7另外,上海的咖啡馆、隔离房间(包厢)、酒店、冰淇淋、饮冰室、电影与文学等,也是作者经常提及与描述的都会物象,如此等等,构成一个视觉化的交响曲。作为英、法等国最早殖民地的上海,当然自有着异国情调,但张若谷的异国风情似乎更多了些个体想象的意味。在《游欧猎奇印象》一书里,张若谷则展示了欧洲诸国的文物制度、风俗人情,尤其是海外华侨及西方民族的生活状态,一个纯然的异国情调,但又带有中国风,是一个中国人眼中的异国。作者于1933年5月12日曾出国游欧,历22天海途,经香港、新加坡、锡兰、印度、埃及;横渡南洋、印度洋、红海、地中海,直达意大利。在罗马淹留一月,朝觐教皇,凭吊人兽圆场,考察法西斯文物及新意大利民俗。6月避暑地中海滨,游摩那哥小王国,观尼斯嘉年华会。7月取道马塞,经里昂,抵法京巴黎。后又折往比利时,在鲁文大学研究社会学及政治学。1934年初冬,渡北海至英京伦敦,自苏格兰南旋,经爱尔兰,渡大西洋,沿葡萄牙、西班牙、北非洲各海岸,后经苏彝士运河,依原道于1934年12月21日回到上海,做客欧洲计两年。旅行欧洲游记诸篇,曾散见于当时的申报、时报、大晚报、时代画报、小晨报等报纸期刊。张若谷游历欧洲不以欣赏山水名胜为要,重猎奇,崇冒险,慕异国情调。如“永久之都”的罗马,总是如火如荼地,有着生动活跃的景象。那里的宗教民众和运动的节日及神秘的地窟与殉教墓道等让人神往;法兰西的“巡礼”则描叙了避寒避暑的圣地碧蓝海岸的尼斯及尼斯富于浪漫色彩的狂欢节,是人间欢乐乡。巴黎的夜生活,“秘密之家”的暗娼,结婚媒介业,色情小广告,“出差姑娘”(即巴黎舞场中的一种别称,其职业是迎接客人,谁都可以和她接近,正像出差汽车专供大众使用一样)。随便一张都市速写写出了这浪漫之都的种种。另外,摩纳哥小国的蒙德卡罗赌城,比国的男人世界的舞场,犯罪之都伦敦,恋爱之都与音乐之都的维也纳等等,共同呈显了欧罗巴大陆异国风情,一个异国都会声色漩涡里的万花筒。

鼎沸的都会亦似一个五光十色万花筒一样的充满着各种诱惑的集合体。它是艺术文化的中心地,伟大建筑、音乐会、歌剧、绘画展览会、大公园、华丽雕刻等近代以来的艺术都往往非城市不足以表现。科技之突进,机械业之发达,以及各种各样妆饰品、化装品、大商业广告术之进步,让都会变得更为艳丽、灿烂、迷人心弦。对于习惯与流连于山林自然的东方人来说,都会似万恶之源、堕落之窟,但也实在充满着颇为深远的“诱惑”!因为它代表的是世俗,按天主教理,人类有三种诱惑,一为肉身,二为地狱里的魔鬼,三即世俗。在《刺激的春天》一文中,张若谷说春天是一年四季中最为刺激的季节。因为春色之中包含一个“恼”字,“正所谓春色恼人!”并由春之“恼”,联想到了“都会病”。都会充满着生存的强烈竞争及饮食男女住所欲望的“世纪病”,所有这一切的病苗皆一个“恼”字。“什么烦恼、郁闷、病楚、悲苦、无聊、伤感、疲倦、寂寞等都是异名同实的变相形态。”而且这“恼”病有着传染性。都会在给人以“烦恼”与“刺激”的同时,也在给人以兴奋与激情。在都会里,哪一天都似春天般生机勃勃!而反观传统中国社会,“只有听命受制于自然界的支配,秋冬夏的时节,不是避暑,即是守寒,老躲在家里,杜门不出,饮酒吟诗,下棋鼓琴,算是消遣岑寂。眼巴巴的等着春天到来,阳光和煦,万物欣欣向荣,于是大家便兴高采烈地出来作户外游散。喜欢热闹的,去看戏游玩,喜欢清静的,出门旅行,游山玩水,算是逢春作乐。文人雅士,也就设酒招朋,互相酬唱‘春色恼人’‘春光明媚’一类的诗词歌赋来。”作为都市之“子”的张若谷也在尽情享受着都会繁复的一切。他如是说:“我爱看丰姿美丽,肌肤莹白,衣饰鲜艳,行动活泼的少女;我爱听出神入化的大规模的交响乐会;我爱看可歌可泣富于魅诱性的歌剧;我爱嗅浓郁馨芬的化装粉麝;我爱尝甜蜜香甘的酒醴;……”也喜欢上完了课或著作完毕后,“在热闹街道上散步,浏览百货公司,衣装店或书店的窗饰。到咖啡馆小坐,听音乐会,看影剧,舞蹈,歌剧,酒楼菜馆,随意小酌,图书馆看书,找朋友谈天”,真是不胜罄书!尽管如此,但还是常有不满足的欲望发生!显然,都会的世界五色斑斓绚人耳目,但也同样刺激着人的无限欲望。孔子在《礼记·礼运》里所讲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似乎是人类永远的话题,但在张氏都会散文中,少了传统的遮掩,多了现代的肆意与体悟。他说:“食和性,在人类生活上,是占极大的势力,没有这两种强烈的欲望,人便会变成神仙,也不成其为人间了。”但人“毕竟不同于两翅和四足的动物。若使人都变成了动物的话,一天到晚上只是寻食性交,那就不成其为人间的世界了”〔2〕。食欲和性欲满足了肉体的生命,但仍需学问与思想,那是灵魂的生命!恋爱也是两性苦闷的调剂!“人类没有学问思想,精神上便要闹饥荒。两性间缺少了爱,生活上也一定要感觉到干燥饥渴。”在《对于女性的饥渴》中,启首便说:“我今年二十六岁了,我对于女性感着饥渴。”为了说明此原因,他征引希腊神话:人本只是一个,后分男女两性,各皆不完全,为分裂而苦闷,于是在地上生活中,各再思结合而同心一体。故在未与那运命所定的某一异性相结合以前,双方各求之不已。“这,是为性欲满足或生殖的结合,真的人间的恋爱,盖生于此。”文本引用厨川白村《近代恋爱观》的观点直接阐明自己的思想:一个男人,一个女子,决不能称为完全者。一生不曾尝到恋爱滋味的人,或终身不曾与异性接触的人,总是在“人”的资格上有大缺陷。人本不能孤独,尤其是个性发达者,愈感到孤独的寂寞。“心的寂寞”当无以排遣时,即往往期望以异性友侣的灵与肉来安慰,这不就是饥渴吗?源于自己常感孤独,故想多结交异性友侣,而因为有了许多异性友侣,却愈觉心的寂寥,为救治这心的寂寥,便渐渐产生对于异性的憧憬,这憧憬的结果即使“我”对于女性强烈地感着饥渴,祈望天主带给“我”那个从“我”身上取出来的夏娃,赐予“我”爱的少女,并直白火辣地说:“我不但对伊觉着饥渴,简直使我灵魂的最深部都着起火来,伊的灵魂就是甘泉,伊的肉体就是面包,饥渴的我对于伊感着强烈的燃烧,如火如荼,啊啊!渴死我吓!渴死我吓!……”这“饥渴”显然是火辣的,然而更是美的。歌德有言,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这是我们人性中之至圣至神”!作者借用法国浪漫派鼻祖谢多布良《少女之誓》中老神父对青年阿达拉姑娘的话说出如下教理:“最美的爱情是从那造物的手中出来的男女的爱情。一个乐园是为他们造的。他们是无邪而不朽的。身心完善,情投意合的。夏娃是为亚当造的,而亚当也是为夏娃造的。”至此,把对女性渴念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而又淋漓尽致,同时,伤感真挚,坦白直率,却没有亵渎意,是现代理性的感觉。正如王国维七律《晓步》里所说的“四时可爱惟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血气方刚的盛年张氏,亦当易于受感情特别是爱情支配,“容易发火,没有常心,有热情,单恋过女人,写过不伦不类的情诗,青春多热情,难逢热情寄托者,人生寂寞呀!”〔3〕“爱”的渴盼、伤感与寂寞也曾诱使张若谷思索过“爱”的真谛,在《恋爱八段经》中,他引述史当达(现译为司汤达)关于两性间恋爱心理的观念,将恋爱分四类:热情恋爱、趣味恋爱、生理恋爱、虚荣恋爱。恋爱诞生的过程,即两性间心理现象的转移,可分为七阶段:赞叹、憧憬、希望、初恋、结晶、怀疑、信仰。赞叹者,即中国成谚“一见倾心”的心理表现。经“一见倾心”后,必当发生出许多憧憬。和憧憬难以分开的是希望。在恋爱初期,有了这希望,只要有机会,在一刹那间,便会实现初恋。爱之结晶,则是一种无色无形神妙莫测的心理现象,是在自己所爱的女人身上,发现一切新的美德。两性间之恋爱,发生小疑惑时也难免,一经说明了解,会使感情更深一层。怀疑解除,便会筑起金刚石似的信仰基础。“结了婚以后,两性间如仍希望享受恋爱的幸福,便是永远把初恋时的种种阶段,重新继续温一遍,这恋爱八段经,是两性间早夕必通的灵经。”名人效应在工商化之都市里,往往是热点也是卖点,它能满足都会人猎奇的心理。张若谷在写名人访问记时,除了注重人物的新闻性外,还注意叙述名人的性情及其过去的事迹,使读者有一个系统的观照,从字里行间,可窥其人的胸襟而想见其人,也如见其人。他的《当代名人特写》的各篇最早散见于中美周刊、大公报、大晚报、中美日报等,后来辑录成册,是各等名人的人物掠影。里面包括“国家元首五人: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英王乔治六世,比王雷奥堡三世,法元首贝当,菲律宾总统奎松;大政治家二人:蒋委员长,巴特莱夫斯基;文学家二人:林语堂,罗曼罗兰;艺术家三人:梅兰芳,郎静山,张善孖;宗教家四人:于斌,陆徵祥,雷鸣远,饶家驹;教育家一人:马君武,共计国际人物十七人……”〔4〕

以都会生活、都会情感为中心表现的张若谷,搜索着都会的新奇,是“灵”与“肉”的饮食,感觉的盛宴,体现着张氏天然的都会情缘与亲切感,他是都会的礼赞者〔5〕。

二、“刺激美”与“破调美”

美的基准具有时代性与移动性,每个时代及不同阶级都有着不同的审美标准及其所创造与认可的各种美的形态,“有时候所发现的是人间裸形的美,静物之美,更有时候是悲壮之美,色情之美,妖怪之美。而这些美,有些跟时代一同消失,有些跟时代一同变了姿态,而到现在那是大都会和机械的美,俱各反映在近代艺术中。”这是张若谷在《刺激美与破调美》一文中所引用的日本无产阶级文艺理论家藏原惟人在《新艺术形式的探求》一文中的一段议论。在《都会的诱惑》一文中,张若谷征引友人倪贻德的话说:“最近的艺术,像未来派、表现派、立体派的艺术,都是表现那种动乱的不安的,刺激的都市的情调。用了那电车,汽车,大西洋的横航船,飞行船,飞行机,活动电影,淫荡的妖妇这些东西,来代替那些田畴,乡村,水面,帆影,纯洁的处女等作为画面的题材。于是一群的艺术家,他们都从山水怀里跳了出来聚集在大都会里,到充满着酒香肉气的咖啡馆,跳舞场里,度那颓废的流浪的生活……”在同一本文里,张氏自己亦说:“一群神经过敏的艺术家,受了资本主义的压迫,而生出无限苦闷,于是拼命的要求肉的享乐,想忘记了苦闷;酒精呀,烟草呀,咖啡呀,淫荡的女性呀,愈是刺激的东西愈好……而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艺术,也当然是力求新奇的刺激的东西……”都会的美与机械的美几乎都倾向于动的“破调美”与“刺激美”的表现,其所追求的非传统性的安静与调和。张若谷在《刺激美与破调美》一文中,将美大致分为两种典型,一为动的美,一为静的美,动的美凭借现存生活而进取,静的美则仅受支配于人的头脑与心脏。动的美最为生动活跃的即为刺激美,其强度高烈,是近代美中的顶点。“东方人趋于静与静的美;西方人的生活与思想,都继承希腊艺术文化的道统,故一切都要求追求狂热与动摇,其生活美,就是极度的动摇与不安,其艺术美就是锐敏的感受与泼辣的刺激。”传统的艺术,倾向于“调和”与“均齐”,而近代的艺术则倾向于“破调”与“刺激”。音乐、绘画、女子服装等方面都表现出很强的破调美。现代都会一切生活的享受似乎都有着狂噪、野蛮、刺激、强烈性的色彩等,其所体现也往往正是“刺激美”与“破调美”。包括散文在内的整个都会性的文学艺术,亦都能给现代人以相当的蛊惑及满足。都会生活、都会享乐、都会色彩、都会感觉、都会恋爱、都会忧郁等等,都会性节奏的快速性,科学的明彻利便性,新感觉的扩张,适度的享乐,试验结婚,以及结婚破产各项问题,给人的是一种刺激,更是一种逼面而来的生活。“都会生活有的是敏锐的情调,而没有迟缓悠闲的趣味,并且还有刺激性最强烈的,有光明,有热力,有色彩,似正午的太阳一样。当然自然也难免烂熟糜腐的阴影,与罩着倦怠疲劳的暗象。”“在都会间所产生的文学艺术,就是把官能的纤细锐敏为夸耀,把强烈的刺激与幽婉的情绪为生命。所谓都会艺术的特色及其价值,就是在即使在官能的颓靡里,或者精神的困惫里,仍旧有一种对于‘生之要求’,即使在失败的叹息中,仍旧有一种对于生活强烈的欲望与爱恋”〔6〕。诚然,在美的形态与标准上,张若谷散文小品所体现的正是一种都市的“刺激美”与“破调美”。张氏喜欢读法国19世纪浪漫派作家的热情作品,钦佩新感觉派作品的形式与作风,对都市的一切充满着同情与热情。

在文体形式上,张若谷的散文多为急就章,重表现,多在报纸上写作,是报纸之文,这与其大部分时间兼着新闻记者的职务有关。报纸之文似乎本然就谐和着都会的速率,它追求着时间性、新闻性、新奇性及轻快与通俗性,形式虽谈不上精练,但却能以即兴之笔,纳人工妆饰之大都会中的一切可玩味的人物及动态于笔端,凸显着新鲜的感觉,新锐的韵律,真觉的印象。当然,作为新闻记者,张氏并没有忘记执笔报国与写作的正义、真理、公道,没有忘记客观的立场,史记的笔法,但他最为重视的还是自己的体验,特别是感觉,是感觉的大成。他善于观察事物,耳目鼻舌并用,色香味音聚全。重视都会猎奇,是都会巡礼与奇记,复加之于轻松明朗清利之笔调,无论所写为何,都能引人入胜。他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喜欢寻求刺激性的题材,也常常能于习见的人事物象中,发见其异人的特点,如《创造社访问记》用写真的手法表现对郁达夫的印象:“看见从第五家门口走出一个穿短衣裤的少年,手里拿了一把茶壶,从他一副平正的脸,细小的眼睛与一个粗大的鼻子望上去,知道这就是郁达夫。”作者抓住郁达夫最具有特性的部分,似夸张与漫画之手法在文字上形容出来,使人一望而知所写何人。即便是追求严谨与正确性的传记性文章,张若谷也往往能写出它的个性、趣味与新鲜,如《马相伯先生年谱》,作品共分两部分,为便于编列在《中国史学丛书》中,所以把第一部分的“年谱”作为正文,而把第二部分的“传记”作为附录。附录的传记共有两篇:一为《苦斗了一百年的马相伯先生》,二为《我所见闻的马相伯先生》。在这两篇传记文字中,所有一切材料,都是根据着年谱的记录,字字有来历,句句有出处,不过加以渲染的文笔,加强了提示读者注意的力量,有时也为了要引人入胜,采用特写的笔法,例如马相伯先生童年落水遇救一事〔7〕。

另外,张若谷喜欢韩柳欧阳苏氏的诗文及近代湘乡桐城诸子,气势务求雄壮,字句务求清新,兼古奥豪放风,虽属“刺激”与“破调”,但亦神味盎然,义精气淳,余味津津。不但富有东方都会的色彩,厚于东方人间的氛围气,而且有一种中国民族特有的宽容气质,远非日本民族的琐屑,法国民族的讽刺。

三、人间意志与人类心声

张若谷一生致力于翻译和文学评论,习得一手好法文,对法兰西文学文化的介绍与翻译尤为用力,曾试图将法兰西文学文化的精髓介绍到中国,甚至还惟妙惟肖地坚持过法兰西民族的傲慢。他翻译过《大卫·科波非尔》,他的寓所内陈设着著名法国画家的画作,听的是法国作曲家创作的歌剧和交响乐,读的是法文原版著作。对法兰西文明的崇拜甚至影响了张若谷的择偶标准。他终生爱慕着青年时代在新亚咖啡馆见到的一位并无多少深交的法国小姐。后来虽然与中国女子结婚,据说“会做法国料理”是他告诉红娘的第一标准。对法国文明的沉醉当然或明或暗地影响着张若谷的散文创作。诚然,无论其题材兴趣及表达形式,19至20世纪弥漫于欧洲,尤其是法国文学世界的现代主义思潮深重影响着张若谷,在其作品中,有着同样的世纪末的情绪与颓废的色彩,有着学理方向上的前卫性质。19世纪法国享有盛名的消极浪漫主义文学作家夏多勃里昂、浪漫主义诗人阿尔弗莱·德·缪塞及最著名的象征派诗人夏尔·波德莱尔等对张若谷无疑有过太多的吸引力。而从张氏随笔散文中,我们也不难感觉到夏多勃里昂的风采,缪塞的太息,以及波德莱尔“恶之花”的可怕和华严〔1〕8。张若谷在礼赞都会的同时,也在述说着都会的堕落与“诱惑”,都会在给人以新奇与生活的兴奋与激情时,也伴生着无限的伤感、疲倦、寂寞与苦闷〔8〕。这当中正似乎有着夏多勃里昂式的忧郁伤感情调,此情调甚至有时还显得些许做作与娇柔,似感情的卖弄与虚伪的深奥。但整体上,张氏散文的基调是昂扬的,想象丰富,热情洋溢。他大胆述说着人之大欲的“饮食男女”、都会美感及各种强烈的感觉。形象生动,论调新奇甚至怪诞。他似乎并不具有或者干脆说不执意于深度,但却冲决着一股充满青春活力的、炽热沸腾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的强度,有着摆脱一切活动、义务似的缪塞式的自由。张氏散文的“刺激美”与“破调美”又多似“恶魔诗人”波德莱尔式的那种不受束缚的美!〔9〕狂噪、野蛮、刺激及强烈的色彩等多元的“刺激”与“破调”,来源于都市之景同眩人的妆饰等等一切,这些并非来源于都市本身,而是人间意志的表现,正象征着人间的生活。这生活里有光明、热力、色彩,也有糜腐与倦怠,而糜腐与倦怠也同样给人以生活的力。在官能的颓糜里,依然蕴有一种“生之要求”。显然,这里的“美”并不完全等于“善”,在“恶“与“丑”中也同样存在,似奇异的色彩。“恶”即不仅仅意味着邪恶,亦可理解为善与美,一种特殊的美。它在腐蚀与侵害着人类,但又激励着人们对生活的欲望,“恶”中似乎同样蕴藏着希望与道德的教训。当然,对都会的“恶”与“丑”,张若谷似乎尚没有波德莱尔式的恐惧,他迷恋与神往于都会的斑驳迷离,歌唱着一切都会的感觉。他相信都会生活是人类生活的象征,都会生活最有人间臭味,婆娑气味最浓,生之欲望最强,生命之光最活跃。热爱都会,也就是热恋最浓厚的人间生活。他曾引用恶魔主义的罗德来的话说:“都会的艺术,就是综合多数人间的意志,集成的伟大艺术”〔10〕。其都会散文所凸显的也正是气味浓厚的人间,在繁复陆离躁动不安的都会人间世相中,凸显出人类的心声。

概之,张氏散文是工业都会的写真画,是都会之子眼里心中的都会物象,虽然都会繁复复杂,以至充满着病态,但张氏更多的还是爱与赞美。

〔1〕许道明.前言〔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

〔2〕张若谷.饮食男女〔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47.

〔3〕张若谷.热情〔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58.

〔4〕张若谷.当代名人特写〔M〕.上海:谷峰出版社,1941:3.

〔5〕陈啸.中国现代都会散文的发生〔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7(1):68-75.

〔6〕张若谷.现代艺术的都会性〔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138-141.

〔7〕张若谷.十五年写作经验〔M〕.上海:谷峰出版社,1940:104-105.

〔8〕陈啸.京海合流与海派散文的生成〔J〕.江汉论坛,2013(7):45-49.

〔9〕张若谷.刺激美与破调美〔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135.

〔10〕张若谷.刺激的春天〔M〕∕∕许道明,冯金牛.张若谷集:异国情调.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11.

(责任编辑 党红梅)

Expounding Zhang Ruogu's Metropolis Prose Creation in Shanghai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CHEN Xiao1,XU Yong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430074,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antong University,Nantong,Jiangsu 226019,China)

Zhang Ruogu was a representative writer of“Urban Prose“in Shanghai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Zhang's prose style includes his thoughts from readings,the report of“12.8 Shanghai Event“and some short lyric pieces.Born and growing up in Shanghai,Zhang wrote works which are full of local civic culture,among which his prose,to a certain extent,became the paradigm of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Urban Prose“style although a great charisma can not very often embodied in the literary world of his works.

Zhang Ruogu;metropolis prose;stimulation of beauty;break adjusted beauty

I207.6

A

1672-2345(2014)05-0030-06

10.3969∕j.issn.1672-2345.2014.05.0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0YJC751007)

2013-10-18

2014-03-18

陈啸,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京海派文学及中国近现代都市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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