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阿诺德与“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理论

2014-03-21 19:00:29邹威华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阿诺德大众文化英国

□伏 珊 邹威华

[成都师范学院 成都 611130]

发端于20世纪以来的英国新左派文化运动和文化政治给英国文化研究的崛起提供了一种思考和阐释的路径。它源于对苏联式社会主义和传统法马克思主义的强烈批判,这是英国文化研究和伯明翰学派“文化马克思主义”勃兴的政治及学理土壤。同时,在英国本土的学术源流中,从19世纪以来就涌动着一股非常强大的学术认知,那就是以马修·阿诺德、F.R利维斯和Q.D利维斯等为主要代表的英国精英文学和文化的守护者,“他们以文化的健康为旨归,坚决捍卫高雅/精英文学、批评与抵制低俗/大众文学,不但鼓励并推动了基于文化批评的文学批评,而且更重要的是,孕育了‘几乎等同于我们的整个日常生活’的文化观念,从这个意义上讲,阿诺德与F.R.利维斯等人可谓作为一门学科的文化研究的智识先驱。”[1]86他们所主张的“文化与文明”传统对英国文化研究的出现,特别是伯明翰学派“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文化主义”范式的出现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为此,思考他们的思想认知对我们理解和阐释“文化马克思主义”在伯明翰学派中的建构就成为应有之义,而阿诺德的思想是“文化与文明”传统表征的发端,研究阿诺德的思想就成为了思考“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理论的重要参照。

一、“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理论的内核特质

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1822~888)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诗人、文学评论家、英国文化研究的先驱。阿诺德出身的时代正是工业革命在英国迅猛发展的关键时期,阿诺德以超越常人的智慧看到了他所处时代的种种社会现实,于1869年完成了影响19世纪下半叶以来英国文学与文化发展的著作《文化与无政府状态:论政治与社会批判》(Culture and Anarchy:An Essay in Political and Social Criticism)。从作品的名称可以看出这不是一本纯粹的文学作品,而是文学批评著作,它深刻剖析当时英国社会的政治、社会问题和现实。他这本著作由美好与光明、随心所欲,各行其是、野蛮人,非利士人和群氓、希伯来精神和希腊精神、但是不可少的只有一件、自由党的实干家等主题内容构成。他深刻分析19世纪60年代英国社会具体问题,涉及到了当时报刊杂志的报道和评论、宗教问题。阿诺德生活的那个时代正是工业革命和产业革命深入人心的阶段,此时的英国劳工阶级作为一种新的政治力量和文化理论在英国社会崛起,并不断地影响着英国社会的文化品位和文化鉴赏,这些对他写作本著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是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比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综合还要多得多,它成为全世界的加工厂,它庞大的远洋船队把数不尽的工业品运往世界各地,再把原材料运回国,加工成工业品,然后再运出去。1851年,英国在伦敦市中心举办世界博览会……博览会向全世界宣告英国已进入工业时代,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国家,也是最强的国家。”[2]221

事实上,阐释《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的内涵必须要参照阿诺德一生中所撰写的其他著述,包括“向调查委员会提交的报告、会议记录、证据以及探讨教育问题的论文等等。”[3]131具体地讲,英国工人运动对英国国会施加压力,通过了新的选举改革法,把选民的范围扩大到了英国工人阶级当中,这是工人运动的胜利,也是大众文化的胜利。阿诺德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一书中关注的核心主题是“文化问题”。《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中的“文化”是英国正统阶级和英国上流社会所信奉的文化,指“古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也就是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古典文化。与“希腊罗马文明相比,整个现代文明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机器文明,是外部文明,而且这种趋势还在愈演愈烈。”[4]11这种机器文明下的“机械崇拜”或“工具崇拜”是阿诺德生活那个时代对英国传统价值构成的最大冲击。“无政府状态”包含的内容更为广泛,指非利士人和群氓等群体,他们所代表的文化是一种新兴的文化,为大多数人所分享的大众文化。它代表着“现代社会”和“民主”在阿诺德生活的时代,英国统治阶级视他们那个时代因工业化和城市化为敌对的对象,不断地加以批判和鞭策。这种变化随之而来的是,统治阶级难以掌控被统治阶级的文化,统治阶级开始失去绝对的领导权和权威。由此“文化”问题就成了统治阶级特别关注的现实问题,这也是阿诺德思考问题的真正动机和目的,从本质上讲,阿诺德的思想代表的是一种保守的英国传统的高雅文化,他思考问题的主要目的是如何在现实的英国社会与无政府状态下的非利士人和群氓等群体与统治阶级争夺“文化霸权”的问题,并有效地实现对英国社会的统治。在面对工业文明和机器文明以及拜金主义对英国社会形成巨大冲击的情形下,阿诺德主张用文学、艺术和诗歌去替代宗教,引领社会各阶层去探究和追寻甜美和光明,以达到让有智慧的知识分子去支配整个社会的目的。

《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一书最大的亮点就是阿诺德对“文化”的界定。在他看来,文化是“世界上最好的思想和言论”、是“对完美的研究”(a study of perfection)、是“光明”、是“甜美”,它是上帝的智慧和意志广为传播。文化追求完美,就是追求美好和光明,那“为着美好与光明而奋斗的人,他做的事是让天道与神的意旨通行天下。”[4]30同时,“真正的优雅和宁静属于古希腊和希腊艺术,从中能感到值得钦羡的完美理想,那种宁静来自有序的、达成了的和谐的思想。”[4]52与此同时,阿诺德思考的“文化”背后所支撑的力量是希腊精神和希伯来精神,这两种精神都有着共同的终极目标,那就是“人类的完美或救赎”,这是人类最高的审美追求和价值取向。这是神圣的、严肃的、充当着上帝的旨意。总括而言,阿诺德的文化观表征在“认知什么是最美好的能力;美好事物;心灵和精神上对美好的运用;对美好事物的追求。”[5]32阿诺德的“文化”观并不是非常严谨的学术界定,更多充满了“一位诗人的浪漫色彩:文化是温文尔雅;文化是所思所言之精华;文化是彻底的无私;文化是对完美的研究;文化对人心是内在的,对整个社会是普遍的;文化是所有让人性产生美和价值的力量之和谐。”[6]106

阿诺德在思考英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关联时,他把英国整个社会的人群划分为野蛮人、非利士人和群氓,或者称为贵族阶级、中产阶级和劳工阶级或人民大众。这三种人各自有不同的性格特征。贵族的突出特征是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最完美的表征为骑士风度,过度的表征为桀骜不驯,其缺陷表征为不够勇武高尚、过分的怯懦、逆来顺受。非利士人则表征为成就伟大业绩的力量,以及他们看待自身和成就时所沉浸在其中的自立精神,而缺陷表征为能力低下,无法战胜成就伟业的使命,可怜兮兮,缺乏自我满足感。而劳工阶级最大的特征是对社会生活的世俗化和大众化,其缺陷是缺乏最鲜明的同情心、最迅速的行动力[4]74-77。在此基础上,阿诺德进一步指出,贵族阶级是统治阶级的守护神,是坚定的“高雅文化”的象征,代表着统治阶级的思想和意志。享有政治和阶级的特权,在文化上处于领导地位。阿诺德深深地维护着英国传统的贵族文化和价值。他是贵族的代表和化身,“与资产阶级争夺文化领导权,这才是阿诺德考虑的核心问题。这就使阿诺德成了一个意识形态家。”[7]180而“非利士意味着僵硬而乖巧地对抗光明与光明之子,而我们的中产阶级岂止不追求美好与光明,相反他们细化的就是工具,诸如生意啦、小教堂啦、茶话会啦等等,我常提到,这些内容构成了他们阴郁沉闷、眼界狭隘的生活。”[4]77而群氓一群有少部分在价值和文化上与野蛮人、非利士人趋同,但是还有一个极为庞大的群体:“它粗野,羽毛未丰,从前长期陷在贫苦之中不见踪影,现在它从蛰居之地跑出来了,来讨论英国人随心所欲的天生特权了,并开始叫大家瞠目结舌了:它愿上哪儿游行就上哪儿游行,愿上哪儿集会就上哪儿集会,想叫嚷什么就叫嚷什么,想砸哪儿就砸哪儿。对于这人数甚众的社会底层我们可以起一个十分合适的名字,那就是群氓。”[4]80-81

这就是阿诺德所处社会的现实,群氓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广大的人民大众,就是芸芸众生。他们依然处于社会的底层,在日常的每一天都在消费着他们的大众文化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阿诺德眼中,群氓是被社会唾弃和抛弃的一个群体,不能主导并引领社会完美的理想和文化。同时,这三类人都很难担当起守护“文化”的重任和职责,他们“一味追求功名利禄和物质享受,对文化启蒙、文学艺术不感兴趣,并且盲目自满,胸无大志。”[8]110只有每个阶级中有教养的“剩余民”(remnant)方可起到肩负文化重任的使命。换句话讲,按葛兰西的认识,这种剩余民就是所谓的“有机知识分子”。为了追寻完美的人生理想和甜美,文化被视为是一种精神生活,“它是通过求知来达成人格的完善,进一步达到社会的完善。所以它富有浓厚的理想主义启蒙色彩,或者说还有美学色彩”[9]3在英国现实语境中,教育是通向文化的光明大道,对于劳工阶级而言,教育就是教化他们接受服从、差别和剥削。在约翰斯·道雷看来,“阿诺德除了说大众文化是深刻政治骚动的先兆外,作为第一位理论家,事实上他很少论及大众文化。文化不是阿诺德研究所关注的重点。他关注的是通过服从文化等级和文化差别,获得社会秩序和社会权威。”[5]35由此,“文化”是阿诺德那个时代最重要的关键词,它指涉的是以贵族为代表的“精英”文化,这种文化为维系和掌控社会权威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二“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理论的价值

站在阿诺德的立场上看,他持有“精英”文化的主张一点都不奇怪。这与他有学识、有社会地位、有高贵身份的家庭有密切的关系,也与他复杂的人生经历有密切的关系。他一方面谙熟贵族的文化身份认知,同时非常了解社会底层的真实生存状态,无疑他的思想也遭到了很多诟病,但是从更广博的历史和社会认知上去考察,阿诺德及其著作《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给英国文学研究,特别是英国文化研究和伯明翰学派的出现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留给后来学者的遗产依然丰厚。首先,他主张通过教育去提高大众的教化能力,提升大众的识字能力,辨别是非,并由此去消除无政府状态,推动了英国社会文化的整体实力,为统治阶级巩固阶级利益和固化“文化霸权”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和作用。其次,“尽管阿诺德是在毕其一生之功建构和拯救精英主义思想,但他对通俗文化的‘关注’在客观上减弱了文化主义传统的精英色彩,拯救了通俗文化,开启了大众文化的教育与研究空间。”[10]98换言之,在英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都是精英阶级所代表的大主教、教皇、贵族在支配和掌控整个社会秩序,包括大众阶级在内的社会底层是“失声的”、“无语的”、被剥夺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大众阶级及所代表的大众文化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出现,并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尽管精英贵族感到了文化危机,统治阶级也受到了威胁,遭到了唾弃和鄙视。但是毕竟“大众阶级”作为一支重要的力量已经出现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不断地彰显出其强大的生命力,这是阿诺德带给我们的思考。具有意味深长的是,曾经对阿诺德持批评意见的雷蒙德·威廉斯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一百年》文章中,他这样积极地评价阿诺德以及阿诺德对文化作出的贡献:“阿诺德对文化的强调,虽然用的是他自己的强调方式,是对他那个时代社会危机的直接反应。他视之为文化对立面的‘无政府状态’,某种意义上与近年来公共描述中层出不穷的示威抗议运动颇为相似。他没有将自己表述为一个反对派,而是自视为优雅和人文价值的护卫者。这便是他的魅力所在,过去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11]4

这就是阿诺德,这就是《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给予我们的文化体验和认知,它所思考的“文化”已经在学术视野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将持续不断地产生影响。从深层次上讲,阿诺德以其独到的学术研究视野把精英文学与大众文学,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巧妙地连接在一起,为后来的学者正面地思考大众文化的价值和意义提供了重要的参照。

[1]徐德林.重返伯明翰:英国文化研究的系谱学考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钱乘旦,等.英国通史[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

[3]雷蒙·德威廉斯.文化与社会:1780~1950[M].高晓玲,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

[4]马修·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M].韩敏中,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

[5]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通俗文化导论[M].杨竹山,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6]萧俊明.文化转向的由来[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7]程巍.中产阶级的孩子们:60年代与文化领导权[M].北京:三联书店,2006.

[8]曹莉.文学、批评与大学——从阿诺德、瑞恰慈和利维斯谈起[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科版,2013(2):109-115.

[9]陆扬.文化研究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

[10]徐德林.重返伯明翰:英国文化研究的系谱学考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1]WILLIAMS R.Problems in Materialism and Culture[M].London:Verso,19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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