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涛
(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河北邯郸056038)
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
赵献涛
(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河北邯郸056038)
因为日本的残酷统治,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整体上呈现出一片萧条的景象。沦陷时期的上海,日本侵华文学译介占据主流,欧洲名家名作和侦探小说的翻译也是译介的重点。除公开出版的翻译文学之外,潜在译作是上海沦陷时期翻译文学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带有鲜明的战时体制影响的痕迹,文学翻译的政治性特别突出。
上海沦陷时期;翻译文学;侦探小说;潜在翻译
1941年12月8日,侵沪日军进占上海租界区,上海全部沦陷。自此,上海结束了孤岛时期,进入沦陷时期。上海沦陷时期仅仅三年半,时间很是短暂,期间的翻译文学没有写入任何一种翻译文学史之中,翻译文学史总是把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一跃跳过,叙述完上海孤岛时期翻译文学之后紧接着就是叙述抗战胜利后上海的翻译文学,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没有章节篇目。在历史的长河中,三年半的时间可谓弹指一挥间,然而尽管时间短暂,尽管期间翻译文学成就微弱,但是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依然有着研究的价值。唯有对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作出研究,翻译文学史的链条才能呈现出时间上的连续性,翻译文学的版图才会展现出空间上的完整性。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研究,有益于勾勒沦陷区翻译文学的版图,有益于深入探索殖民情景下的翻译景观。
沦陷时期的上海,日伪统治势力对上海进步文化力量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和迫害。上海的外国文学译介,处境更加艰难。沦陷初期,刊发外国文学译作的有《大众》和《小说月报》等有限的刊物四五种。1942年之后,随着部分文学刊物的复刊、创刊,刊发外国文学的主要刊物有《杂志》《春风》《风雨谈》《文潮》《千秋》《文艺世纪》《诗领土》《文艺春秋》等十余种。上海沦陷时期,刊载翻译文学的杂志进入其历史的低迷时期,翻译文学译著的出版同样陷于历史的低谷,与孤岛时期相比,沦陷时期上海翻译出版译著数量大为减少。“沦陷三年半时间里,上海先后出版的文学译著,包括戏剧和小说各二十余种,诗集四种,散文不足十种,文艺理论方面的译著无,总量不及孤岛期间的半数。”[1]沦陷期间先后付梓的外国文学译著,约60余种。[1]
造成翻译文学这种低迷局势的直接原因是日伪的残酷统治。“沦陷期间上海出版的外国文学译介单行本,比孤岛期间大为减少,与日伪的法西斯罪恶统治有直接因缘。一方面是日军对上海抗日爱国文化人士的野蛮迫害,极大摧残了上海的外国文学译介。”[1]侵沪日军,“拘捕了翻译家朱维基、陆蠡、夏丏尊、赵景深、李健吾等著名文化人士,其中朱维基屡受酷刑,被长期监禁;陆蠡被暗中杀害。有些外国文学译介家,长期受到日伪特务的监控,如耿济之、姜椿芳等。还有一批外国文学译介家如朱雯、赵家璧、金人等,则被迫离沪出走”[2]。“日伪势力对诸多外国文学译介家的人身迫害与安全威胁,不能不对上海的外国文学译介事业造成重大伤害。”[1]日伪当局对文化市场的严密控制,对反日爱国文化宣传的极力镇压,书局纷纷南迁和倒闭,致使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整体上呈现出一片萧条的景象。
尽管上海沦陷时期翻译文学不景气,但与同时期日伪统治下的南京相比,其翻译文学成就,一定程度上说还是很大的。文学杂志多刊载翻译文学。《千秋》1944年第1期有方公安译小说《歌女》,毛亨作王敦庆译《恩怨一宵》,小田岳夫《鲁迅的少年时代》;《千秋》1944年第2期有詹连溪译小说《母亲的改嫁》,毛亨作王敦庆译《恩怨一宵(二)》。多种刊物中,《风雨谈》是刊载译文较多的刊物,几乎每期都有二三篇译文。《风雨谈》1943年第3期有片冈铁兵《蝴蝶花和蒲公英》;《风雨谈》1943年第4期有阿左林著白衔译《一座城》,希尔顿著实斋译长篇连载《世外桃源》,都德著听鹂译《村民的移居》。因为一些翻译名家滞留上海,也因为上海自近代以来一直是中国出版业的中心,上海在沦陷时期出版的翻译文学译著,同样比日伪统治下的南京较为繁多。
日伪统治者极力通过翻译文学强化他们的殖民统治,塑造他们的文化形象,日本文学的翻译比较繁盛;与之成趣的是,同样有反映欧战的报告文学、描写美军对日作战的报告文学在上海翻译出版。[1]在沦陷时期的上海,虽然日本文学翻译独占鳌头,但是欧洲名家名作的翻译也是译介的重点。“世界书局出版的‘俄国名剧丛刊’,非常注重译介名家名作,其中收了果戈里的《钦差大臣》、屠格涅夫的《乡居》、亚·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托尔斯泰的《黑暗之势力》、高尔基的《下层》、安德列夫的《大学教授》等12种剧作译本。”[2]该书局还出版“罗曼·罗兰戏剧丛刊”7种。中共在上海沦陷后创办的时代出版社,1942年推出文学杂志《苏联文艺》,这是中国第一份俄苏文学译介的专刊,对俄苏文学做了译介。上海沦陷时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翻译家李健吾和朱生豪。李健吾埋头于福楼拜小说的翻译,遭日本宪兵拘捕而被迫中断。朱生豪辗转避难,穷困潦倒,专心译事,完成了莎士比亚27种戏剧的翻译。欧洲名家名作的翻译,戏剧所占比重较大,“由于险恶的政治环境,进步的戏剧工作者不能直接描写现实的斗争以推进民族解放战争,于是翻译、改编外国戏剧,糅进戏剧家的强烈的现实感情,得到合法的演出资格。这就是孤岛以至于后来成为沦陷区的上海,戏剧翻译历久不衰的原因所在”[3]。
在上海沦陷区,外国文学译介还存在着潜在译作的现象。“‘潜在译作’即是指那些因为译者、作品或(和)原作者与该时期意识形态和文学观念不相兼容而在这一阶段结束以后出版的译作。”[4]157部分译家,完成于沦陷时期的上海的译稿,当时并不出版,而是在抗战胜利后出版,这构成了上海沦陷时期公开译作之外的另一道翻译风景线,即潜在译作,其中译稿多为欧洲名家名作。“许多在沦陷期间坚持外国文学译介的作家、翻译家,宁愿将他们的译介文稿——特别是重要的译稿——私藏封存,不求及时出版。耿济之此时译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的兄弟们》的后两部,又译出这位俄国文学巨匠的另外几部作品《白痴》《少年》等。董秋斯译出了列昂诺夫的《索溪》,又着手翻译另外两部巨著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及毛德的《托尔斯泰传》。傅雷重译了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写出长篇论文《贝多芬的作品及其精神》,还开始了对巴尔扎克作品的系统译介,先后译出了《高老头》和《亚尔培尔·萨伐克》等。这类译事译稿都是沦陷期间上海外国文学译介的重要成果,但它们的付梓面世都拖到抗战胜利之后。”[1]
因为现实的政治迫压、日本殖民统治的战时政策,以及译家个人文学趣味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欧美侦探小说在沦陷时期的上海特别流行。
通俗小说家秦瘦鸥专注于英国华雷斯侦探小说的翻译,先后译有华雷斯小说《蓝手》(1942年9月上海春江书局)、《幽屋血案》(1942年10月上海春明书局)、《万事通》(1942年10月上海春江书局)、《蒙面人》(1942年10月上海春江书局)、《天网恢恢》(1942年上海春江书局)等。“西方侦探小说翻译传播的先驱者,中国侦探小说创作的鼻祖”[5]78程小青则专注于美国范达痕侦探小说的翻译,译有美国范达痕著《龙池惨剧》(1943年上海世界书局)、《花园枪声》(1943年上海世界书局)、《咖啡馆》(1943年上海世界书局)等;程小青还译有侦探小说《天刑》(1942年10月上海广益书局)以及英国杞德烈斯著小说《神秘丈夫》(1943年上海世界书局)。翻译侦探小说的多为通俗小说创作家。秦瘦鸥是小说《秋海棠》的作者,程小青是霍桑探案系列侦探小说的作者。他们选择翻译侦探小说,与他们的创作取向存在着一致性。偏向于通俗文学的审美情趣致使他们选择侦探小说的翻译;侦探小说的翻译又深刻影响了他们的创作。通俗文学家的翻译与创作相互影响。
侦探小说是西方通俗文学的一个类型,近代以来传入中国,盛极一时。近代,侦探小说之所以流行,因为中国人可以透过侦探小说了解西方社会思想,因为侦探小说自身的艺术性吸引着广大的市民阶层——情节的跌宕起伏、逻辑推理的周密细致、侦探形象的生动典型。侦探小说在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沦陷区之所以盛行,与日本的殖民统治关系紧密。日本极力推行文化殖民统治,压抑中国作家具有爱国意识、民族意识作品的发行传播。在这样一种殖民语境中,通俗小说因为它的娱乐性、大众性,所以就成为译家首选的翻译对象。侦探小说在40年代的上海沦陷区之所以盛行,同样与晚清以来的翻译传统不无关系。晚清以来,翻译界出于救亡图存、启迪民智的需要,政治小说、科幻小说、教育小说以及侦探小说纷纷引介。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更是侦探小说翻译的流行时期。延续着这样一个翻译的潮流,上海沦陷区侦探小说的盛行一定程度上是文学惯性的结果。
通俗文学家不仅以他们的优秀创作丰富了民国文学史,而且以他们的翻译文学丰富了民国翻译文学史。他们的翻译文学因为一定历史条件的影响,缺乏鲜明的爱国意识,但毕竟为沦陷区的人们提供了精神食粮,丰富了沦陷区人们的文化生活。
与国统区、解放区翻译文学主要译介欧美苏俄作品不同,在沦陷区,日本文学翻译异常繁荣。“日本在中国沦陷区,处心积虑地‘移植’日本文学,宣扬日本文化,来为他们的文化殖民主义政策服务。”[6]162上海沦陷时期,日本文学翻译所占比重较大,跃居首位。“日本文学翻译的畸形繁荣,除了不以客观规律为转移的文化交流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因素,如日本为鼓吹其文化纯粹论,证实日本民族是优等民族,就企图移植日本文学,出资赞助日本文学的翻译。”[2]
与国统区、解放区译介日本左翼文学、日本进步作家文学不同,沦陷时期的上海主要译介日本的军国主义文学、大东亚文学和侵华文学。“在1940年代前后的沦陷区,敌伪政权鼓励和提倡日本文学的译介,目的正在于对中国进行殖民主义的文化‘渗透’。”[6]163这些译作代表性的有林房雄著张庸吾译长篇小说《青年》(1943年7月上海太平书局)、日本丹羽文雄著吴志清节译长篇报告文学《海战》(1943年7月上海大陆新报社)、章克标编译《现代日本小说选集》(1943年8月上海太平书局)《现代日本小说选集:第二集》(1944年4月上海太平书局)、武者小路实笃著张我军译《黎明》(1944年4月上海太平书局)、中岛敦著卢惕嘉译中短篇小说集《李陵》(1944年上海太平出版公司)、小泉八云著东方文化编译馆译散文《一个日本女人的日记》(1945年3月上海东方书局)等。上海太平书局是日伪赞助的一家书局。“不论译者的翻译动机是如何,上述大部分译作是由敌伪出版机构出版的。这可以说是在文化交流的形式下实施不平等的文化霸权。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指导下,日本的军国主义文学、‘大东亚文学’和侵华文学也有了不少译本。”[2]《青年》“是林氏转向后底巨构,取材于维新以前日本青年奔向国事的种种事实”[7]157,武者小路实笃此时已经堕落为日本大东亚战争的鼓吹手。丹羽文雄以及《现代日本小说选集》中入选作家火野苇平、横光利一、林芙美子等都是日本军国主义的鼓吹者。日本侵略者鼓励军国主义文学、大东亚文学和侵华文学的翻译出版,为侵略战争服务的目的昭然若揭。战时体制影响,改变了抗战之前日本文学翻译的路向,日本侵略者将文学的译介与战争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抗战初期,上海的书局、出版社纷纷内迁,孤岛时期上海的出版业相对于战前已经萎缩,沦陷后上海的出版业更显凋零。尽管有些出版社依然在出版翻译文学书籍,但已经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些书局中,上海世界书局是一家出版翻译文学较多的书局。即以1944年而论,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翻译文学有贺之才译法国罗曼·罗兰著戏剧《爱与死之赌》《丹东》《李柳丽》《哀尔帝》《理智之胜利》《圣路易》“罗曼·罗兰戏剧丛刊”7种,芳信译俄国柴霍夫著《樱桃园》、斯华全斯基著《少校夫人》、俄国卡塔耶夫著《新婚交响曲》戏剧3种。芳信是我国著名的俄国文学翻译家,贺之才虽是名不见经传的翻译家,但其翻译成就却不容抹杀。
贺之才(1887—1958),字培之,后改名诚甫,又名子才,湖北省赤壁市人,湖北经心学院学生。1903年奉派赴比利时留学。1912年春,奉孙中山电召回国。1913年脱离政界以后,长期从事教育工作。贺之才通晓英、法、俄等国文字,尤其擅长法文。他先是担任私立育才学校教员,后受聘任北京大学教授及法文学系主任,著有《法文名词辨类》等。当时蔡元培长北大,改革北大的领导体制,实行教授治校。1917年北大始设评议会,12月8日评议会通过《各学科教授会组织法》。从这年年底起,各学科教授会先后成立,贺之才被选为法文系教授会主任。1919年10月25日投票选举评议会,贺之才与胡适、蒋梦麟、马寅初、马叙伦等17人当选评议员。1929年11月14日的评议会会议,贺之才为组织委员会委员长。“五四”运动期间,贺之才曾积极营救被捕学生。抗战期间,为了宣传抗日救亡、唤起民众,贺之才翻译了罗曼·罗兰的7部剧作,即《李柳丽》《哀尔帝》《理智之胜利》《圣路易》《群狼》《爱与死之赌》《丹东》。世界书局以“罗曼·罗兰戏剧丛刊”出版,加之他的再版的《七月十四日》,贺氏完成了对罗曼·罗兰的包括《信仰悲剧》和《革命戏剧》在内的大部分戏剧作品在中国的介绍。贺之才的译作,被认为是20世纪40年代中国翻译罗曼·罗兰戏剧的突出成就。1947年,贺之才回到湖北,任国立湖北师范学院教授兼数学系主任、代理院长之职,编写过《高等代数》等。1949年7月16日,中南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接管部接管国师。根据当时工作需要和国师无固定校址的实际情况,国师停办,进行整理,国师教师或自行联系工作,或由接管部统一安置和调派,贺之才被安排到湖北省文物整理保管委员会任编委。1953年6月,被聘任为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1958年12月因病去世,终年71岁。
翻译罗曼·罗兰戏剧的贺之才尚且不见于国内所出版的翻译家辞典之中,其他几位译者如张庸吾、吴志清、卢惕嘉、王敦庆、詹连溪、方公安等更是不见于翻译家辞典中。他们的翻译目的或许多种多样,或出于文化上的抗日爱国,或为了配合日伪的殖民统治,或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些译者从事翻译的动机是什么,翻译文学在沦陷时期的上海到底发挥了怎样的功能,这些译文的翻译策略又是如何,这些翻译文学的问题可以继续探索下去。
无论从时间上说,还是从空间上论,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是民国翻译文学史的一部分。上海沦陷时期的翻译文学,译者主体、译著选择、译者立场,都带有鲜明的战时体制影响的痕迹。文学翻译不仅仅是一种文学行为,而且是一种政治行为,表达着译者的政治抉择——面临日伪的统治,或保持道德的自足而隐退,或坚守民族的气节而暗寓反抗,或附逆下水与日伪合作。上海沦陷时期文学翻译的政治性特别突出。
[1]陈青生.抗战时期上海的外国文学译介[J].新文学史料,1997,(4):1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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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禹玲.程小青翻译对其创作活动的影响[J].武汉工程大学学报,2010,(4):7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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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林房雄.青年[M].张庸吾,译.上海:上海太平书局,1943.
The Translated Literature in Ages of Japanese-occupied Shanghai
ZHAO Xian-tao
(College of Arts,Hebe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Handan 056038,China)
Because of the cruel rule of Japan,the translated literature in ages of Japanese-occupied Shanghai,on the whole,was in depression.At that time,the detective novel was especially popular,and the mainstream was the literature of Japan invading China.Besides,the translated versions of European and American famous works were also the focus.In addition to the published literature translation,potential translation was another important component.With a distinctive trace of wartime system,the politics was easily seen in the literary translation in ages of Japanese-occupied Shanghai.
ages of Japanese-occupied Shanghai;the translated literature;the detective novel;potential translation
I206
A
1009-5128(2014)01-0063-04
2013-10-08
赵献涛(1975—),男,河北邯郸人,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朱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