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芳
(营口职业技术学院 中文系,辽宁 营口 115000)
知识分子题材在十七年文学时期,处于非主流状态,但由于写作者本身的知识分子地位以及对知识分子命运的关怀,使知识分子的形象在文学中一再出现,即使是十七年文学时期也不例外。知识分子在一定时期被认为本身革命性不足,其与工农的结合才能更好地融入无产阶级,才能成为革命队伍的一分子。知识分子与工农再结合在十七年时期被认为是知识分子改造途径之一,所以,在文学作品中,就有作家就表现了这一题材类型,例如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
在小说中,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表现了知识分子与工农阶级相结合的内容。从而在文本上,为我们了解当时的一些社会现象提供了客观依据。知识分子与农民革命英雄相结合的家庭模式,成为了作者积极的表现对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这部小说是反映知识分子与工农阶层相结合的作品。作者萧也牧以知识分子丈夫李克的视角,来描绘工农阶级出身的革命干部张英,以及二人的婚姻与家庭。这对被认为是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典范夫妇随着政治时局的变化、革命解放的到来,来到都市后,周围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城市与乡村生活的巨大差别,因此在丈夫李克与妻子张英之间演绎出种种矛盾,产生各种误会,但二人最后都化干戈为玉帛,解决了矛盾与问题,大家还互相多了理解和支持。从基本情节来看,这是非常好的关于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题材,是符合当时党的号召和指导思想的。
在小说中,丈夫李克身为知识分子,城市里出生,城市里长大。他有文化,懂技术,现在又是资料科科长,属于文职干部,平时接触的工作是工作材料、总结报告。革命期间参加党的工作,革命时期的工作更多是设计图纸,整理文书材料。也是在收集整理张英劳动模范材料的过程中,认识了张英,并爱上了这个有着传奇经历的不平凡的女子。妻子张英则是贫苦农民出身,做过童养媳,倍受婆婆与早先丈夫的虐待。她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投身于革命的,曾经和日本人、汉奸搏斗过,在军火工厂中带头突击生产、抢救机器、屡立战功、冲锋在前,是在血雨腥风中磨练成长的工农英雄典型。
本文的写作初衷本是为响应党的号召,表现知识分子与工农阶级的结合,所以定角色时,男女主人公分别被赋予了两种阶级的代表。李克作为知识分子,在小说中敢于大胆剖析自身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对城市化生活的热衷与欢迎。丝毫不隐晦知识分子个人的看法和态度,这个在当时的文学创作中是不多见的,所以有评论者称其小说为干预生活的作品。小说中也多次以自我批评的方式提到个人一些错误的想法,特别是对张英的误解,需要自己深刻反省一下,向劳苦大众学习。由此看来,本文是有着反映知识分子自我思想改造的成分的,是比较积极向上的作品。相反的,小说生动地表现了张英作为工农阶级的正义率真、敢作敢当、淳朴善良的个性,小说的情节多次提到张英朴实果敢的为人。例如街头上小男孩被舞厅老板扇耳光,当别人都袖手旁观、熟视无睹时,是张英路见不平,声张正义,替孩子讨回了公道,教育了舞厅老板。还有对保姆小娟的积极帮助,教她学文化,帮她提高思想觉悟。还因为冤枉了小娟,而主动上门道歉。以及被同志批评工作方式简单粗暴后,张英都能够积极认错,回家深刻反思悔改。这些在丈夫李克看来,还是深受触动,很有震撼感的。尽管小说写到丈夫有时不能完全认同妻子的做法,但最后,李克总是能够反省自己、忏悔自己的错误思想、与妻子和好如初、恩爱有加的。
这篇小说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作者撰写文章时的真诚,对知识分子的弱点、工农阶级到城市后的不适应有着明显的揭示。而篇头和篇尾都是夫妇之间的和谐共存、相濡以沫。表现了知识分子与工农结合的最终融洽与和谐。
正是由于写作者的真诚,导致在文本的构成中,自然涉及到了知识分子与工农阶级的一些差别问题。由于丈夫李克出生于城市,有文化有知识,是文职干部,而妻子张英则是贫农出身,早年又参加革命,不熟悉城市的生活。战争胜利,大家来到城市后,知识分子与工农阶级的差异就越来越明显地显示出来,因此导致两人在日常工作、生活中不断出现摩擦、产生矛盾。
首先要说穿着,解放前,妻子给自己织的毛背心,曾给丈夫李克带来莫大的温暖,而如今,到了北京城,在李克的眼里,同样是列宁装,别人穿着那么精神,穿在自己妻子身上,则是邋里邋遢;同样是帽子,别人戴着,头前有些刘海显得秀气,自己妻子则偏要把帽子全部扣在头上,看起来是土里土气。再说饮食,由于机关没开火,因此单位给补助到外面吃,可是妻子却嫌饭铺的饭菜贵,偏要带着丈夫跑到外面肮脏的地摊上吃。就更不用说妻子把李克的稿费平白拿走,送到灾区老家,让自己享受一下的愿望泡汤了的事情了。当休息时,丈夫李克想跳舞解解闷,妻子则跑来,把孩子往沙发一撂,不让丈夫开心。而妻子张英对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的诸多看不惯,对打扮妖娆的城市女人的不喜欢,连毛皮大衣都成为妻子的指责对象。这些在丈夫李克看来,都是妻子土老帽的表现,是不适应城市生活,需要不断向城市文明过渡的表现。甚至在街头,张英对舞厅老板殴打小孩一事进行干预,把舞厅老板送往派出所,他也觉得是自己妻子多事,干些不该干的事。因为这种事情在以前城市中是司空见惯的,他认为是妻子少见多怪,不熟悉城市生活,拿着农民的劲头管着城里的事。
按理说,这都是日常生活小事,就是在现代社会,即使是出身相同的夫妇,丈夫与妻子之间矛盾的出现也是不可避免的。然而问题出在了这对夫妇是不同的阶级出身,同样的摩擦在这样的夫妇身上出现,在十七年文学中,仿佛就成为了阶级差别的象征。
萧也牧《我们夫妇之间》的创作、发表,引起了文学界乃至于艺术界的极大反响,从而也决定了作家将来的文学地位与历史命运。一篇文章引发出一系列的事件出现,是作者也没有预料到的。
我们的文学往往有这样一种现象,就是对同样的作家同样的作品,不同的时期甚至是相同的时期,看法也不尽一致。1950年,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首先在《人民文学》第一卷第三期以“新年号”名义出版,马上引来众多赞誉,直至搬上银屏,成为热播的电影,然而没过多久,萧也牧的小说《我们夫妇之间》则又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新中国建国后比较早期的重大批判对象,甚至形成全国性的文学批判运动,直至最后作者萧也牧在1970年含冤而死于干校。批判的焦点则是歪曲了工农出身的革命干部,特别是以知识分子的眼光来丑化工农革命干部。这些都被看作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而写作者本身是知识分子,这就更有丑化我们革命干部的嫌疑了。批判运动连连升级,引起新老写作者人人自危。
小说遭到批判的原因很复杂,就整体写作脉络来看,没有写出知识分子主动进行自身改造,向工农阶级学习,反而却写出了工农阶级的张英最后要向知识分子丈夫李克妥协、向李克学习,这恐怕是问题的关键。在写作立场上首先是方向不对,学习的方向给弄反了。先进人物和落后分子的界限没搞清楚,说明写作者思想有问题了。而工农干部张英的污言秽语,也是被认为丑化工农形象的,作者萧也牧在修改稿中进行了删节。那些带有生活气息、农村色彩、颇有喜剧色彩的口头语也成为了丑化农民的材料。更别说,提到知识分子与工农阶级之间差异对比的情节了,都被认为是宣扬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知识分子自己不好好改造思想,反而恶语攻击工农干部,就简直是罪加一等、需要进行彻底批判了。
为什么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这不得不提到十七年特殊的写作环境了。
十七年文学的政治经济环境是比较特殊的。这时既有广大人民刚刚翻身做国家主人的兴奋与喜悦;更有建设国家,开创未来的壮志豪情。然而,国家这时期又经历着大量的战争与创伤,国民经济百废待兴,阶级关系复杂多变。这样的环境,要求我们的国家领导人做出英明的决策和进行正确的领导。
十七年文学创作的整体环境是特殊的,这里有众多政治因素。随着革命胜利的推进,国民党蒋介石退守台湾,我们国家迎来了无产阶级大解放。革命的主体是工农兵,翻身做主人的也是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然而,国内外敌对势力随时有可能进行反攻,篡夺革命胜利果实。美国支持国民党蒋介石,对二战后崛起的社会主义国家恨之入骨、妄图扼杀新中国于摇篮中。不断制造军事和政治事件,进行政治、经济上的大围剿,挑衅社会主义阵营。国内阶级关系复杂,还远没有完全社会主义化。工农兵政权的对立面,主要是资产阶级、地主阶层。没有一个面临失去自身利益危险的社会阶层会平白无故地愿意束手就擒,敌人的叛国投敌活动猖獗。国内外的政治、经济压力使得我们国家第一批领导人面临着巨大艰难。政治需要巩固,经济需要建设。而社会主义国家各方面如何管理,这都是缺少前人经验,靠摸着石头过河的。这样的环境需要统一的政治,大家团结一心,集体对外,否则就有全国失控的危险。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大一统的政治格局的建立是有必要的。相应的,文学上的一体化也有所难免。文学艺术左右着人的灵魂,相应地会引起政治上的一些变动。政治家的敏感是有一定科学根据的。
第一次文代会于1949年7月在北平召开,来自不同地域的文学艺术代表人士出席了会议。在大会上,周扬指出,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明了当代文学今后的发展方向。第一次文代会的召开确立了当代文学的社会主义性质,而毛泽东同志的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成为纲领性文件。第一次文代会确立了以延安文学为正统的文学方向,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文学的一体化实现做了准备。
毛泽东同志分析问题是辩证的、全面的、有历史前提的。在讲话中对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所分析,特别是对于小资产阶级有所阐释。指出他们属于广大人民范畴,由于自身阶层的特殊性,在写作中应该注意写作立场、写作态度等问题,提得中肯而切实。但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国家政治局面的紧张,导致在思想意识领域,我们国家采取了一些应急策略。例如为了巩固新中国政权,提出文艺要为广大无产阶级服务,即为工农兵服务。塑造人物应以工农兵为主角,以歌颂光明为主。文艺为政治服务,文学应该成为巩固新中国政权的手段之一,相应地影响了文艺界对文学的政治思想主题、写作题材问题的理解。至于“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文学评判准则,对十七年文学的发展也起着制约和影响作用。而这些,对于那些有攻击工农兵形象嫌疑的文章,当然是不利的。
整体来说,十七年时期是我们国家政治经济巩固建立的时期,建设初期免不了要经历一些挫折,罹受一些磨难,经验不足是在所难免的。这时期左倾政治倾向也一再抬头,简单冒进的思想也不时涌现。各种的政治运动虽然肃清了敌人,打击了反动者,但有时也冤枉了我们一些自己人,造成了反右斗争扩大化,把一些不该批判的人员纳入了批斗对象。个别政治空气紧张之时,人人自危,谈虎色变。一般不敢虚言政治,妄谈国事,怕引起官司、祸及全家。
对于文学,由于处于思想意识领域的前沿,再加上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因此文学界的相应运动也不时发生。例如由于十七年文学的政治环境的左倾现象不断出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多次全国性的文学批判运动接连发生,逐步升级。由作品到作家,甚至还牵连其他人员。所以不光是萧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受到批判,在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期间,不仅胡风的文艺思想被作为反面典型一一批判,胡风本人被投入监狱,而且涉及人员之众,影响波及之深,在历史上都属罕见,而像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批判,都声势浩大,涉及人物不同寻常。而造成以阶级定论、言语攻击来代替文学理论探讨的恶习,其危害都是不小的。
在十七年小说中,知识分子题材不媚俗,不向权威话语低头。知识分子作家们真诚地面对生活,勇敢地描述了社会上知识分子这一阶层。他们正直善良、有文化懂技术。他们不断改变自己,适应国家的变革,促进社会的进步。即使受到太多苦难,遭遇太多不平,仍然坚持个人的信念和操守,顽强拼搏,努力奋进。生就一身傲骨,洒向人间真爱。他们以自己博学的才华、职业的坚守、对民族命运的关注,投身于革命建设洪流,为国家为民族做出了不朽的贡献。知识分子题材为我们再现了这样一群人,使得我们对十七年特殊的年代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也弘扬了知识分子的业绩,为他们正名,为他们树碑立传,从而在十七年艺术画廊中,留下了这些光彩夺目的有着知识分子形象的历史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