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盛塾长的时代光泽*

南部邦男 著 祝力新 译

一、与恶魔同行的经营者

我的高中生活大半是在为家中赚取生活费用而奔忙，直到高中三年级的冬天，我因过分操劳而患上了十二指肠溃疡，同时伴有严重的失血性贫血症。胃肠大面积出血不止，引发了再生不良性贫血，随时有生命危险。这种再生不良性贫血无法治疗，只能依靠学校同学们持续不断的献血，我才终于逐渐恢复了造血机能。那一年我十八岁。

我在病床上回忆起了安娜·弗兰克(译者注：被囚禁于纳粹集中营的犹太少女，根据她的笔记整理成书《一个少女的日记》)曾经说过的话：“如果神让我长生不死，我必将为世界与人类奉献终身。”于是我想，或许是上天赋予了我新的生命。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几乎没能上过一天课，毕业典礼也无法出席，就这样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毕业后，帮助父亲争取到了大型电器公司的外包项目，开始为了讨生计而辛勤工作的日子，但那时却从未考虑过盈利之类的商业之道。

我的青春时光，本该思考人生究竟应该为什么而活着，却恰逢学生运动风潮的六七十年代。对日美安保条约的议论和反对安保条约的示威游行，是我青年时代的全部。我接受了战后的马克思主义影响，信奉“榨取劳动者的经营者是恶魔”。

我不甘于仅仅为了生计而劳作，工作之余报名参加了立命馆大学的夜校。白天从事电气开关控制的工作，晚上去夜校听课。但是我并没有安心在课堂上听讲，却喜欢和同学们讨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话题，还参与了反对安保条约的游行。这一年也是安田讲堂事件发生的1969年，东京大学的安田讲堂被群情激昂的学生们占据，抗议要求改变大学的旧体制。

在这样的时代空气中，经营者被视作恶魔的同行者，那时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成为企业的经营者。我年轻时的人生梦想，是成为教师或者作家。

这其后，我报名参加了教师资格考试，不出意外地落榜了。因为要顾及家计，我不能做无所事事的游民。夜校毕业之后，我从家里的小库房搬出，转而在京都市区内租借了一个60平的小工厂，迈出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经营者的第一步。

二、“疯狂京瓷”与挑战研发

电器开关控制的研发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我的两个弟弟和他们的朋友们也来帮忙，我们成立了一个拥有7名员工的小作坊。然而在我心中，“经营者不应只考虑自己的人生目标”的信念始终存在。

那时，有客户向我们提出：“是否能生产一台真正国产的鸡蛋遴选包装机？”。于是，我们白天开展电器开关控制的工作，晚上琢磨生产制造“国产 ”鸡蛋遴选机器。当时，整个日本只有几台进口机器，大多是荷兰或者美国生产制造的。我们这些外行人甚至没有机会亲眼看到这样的机器，仅凭想象制造出来的机器，简直就是“鸡蛋破坏装置”，惨不忍睹。

众所周知，稻盛塾长于1959年创立了京瓷公司，随后于1971年在大证二部(译者注：即日本大阪证券交易所第二市场)上市。那时，在当地京都不少人揶揄“京都陶瓷”是“狂徒陶瓷”、“疯狂之辈的陶瓷”(译者注：日语中“京瓷”的“京”与“狂”同音，“京都”与“狂徒”发音接近)。

京瓷是一家永不熄灯的公司，仿佛有什么魔力驱动着不停运转。尽管那些讽刺的称呼并非完全来自善意。然而，我看了题为《“疯狂之辈”》的新闻报道之后十分感动。一个以领袖为中心的集团，永远团结一致全力以赴地工作，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憧憬不已。

我从那时开始就想象，如果能够有幸亲眼得见稻盛和夫先生、直接聆听他的声音该多好。我已不再满足于仅仅从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他的身影。

在西京原町创立的京瓷，它的发展过程几经曲折。我通过媒体知道了京瓷的故事，更加坚定决心，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轻易放弃鸡蛋遴选包装机的研发。包装机的发明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以“取消订书器包装鸡蛋盒”为课题，自主研发的超声波加热黏合包装盒的封口机终于在1975年取得了成功。我们将其命名为超声波密封机。

就是在那一年，我与在夜校结识的爱人成婚了。

我的再生不良性贫血虽然治愈，但十二指肠溃疡复发了。我忍着出血坚持每天工作，终于在婚后第三年，也就是我30岁那一年，病情恶化到必须手术。

原定一个小时左右的手术，差不多耗时四个小时。后来我才得知，因为胃破裂引发了腹膜炎，所幸危急关头手术挽回了我的性命。

主刀手术的主治医师因为担心我的健康，特意叮嘱我说：“为你施行了小心谨慎的手术，请康复后为社会多做贡献。”直到今日，医生的话我仍然无法忘怀。

研发成功后，专用于鸡蛋包装盒的超声波密封机畅销市场，因为没有同类竞争商品，所以卖了预想之外的好价钱。这也是塾长教会我们的“决定价格的经营”。

虽然当时还没有学习到塾长的这句话，仅凭客户的需求制定了价格。盈利的资金用来重新开发鸡蛋遴选包装机，终于在1979年研究成功了第一台日本国产的鸡蛋自动遴选包装机。

三、资金周转恶化的危机

我公司的包装机销路极好不断盈利。1982年，公司在京都市南区、距离现在的京瓷本部向北1公里处，租下了160平的厂房。

第二年，也就是1983年，盛和塾成立了。我从报纸上得到了这一消息，由于当时与地方企业家毫无交流，不知何种途径才能加入盛和塾。然而我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成为盛和塾的学员，首先要强大自身，让公司的规模大到足以具备得到邀请入塾的机会，就必须更加努力的工作。

我读了加藤胜美氏的著书《一个少年的梦想》，书中记述了稻盛社长的生存之道以及京瓷成长至今的历程。在我心中，“经营者与恶魔同类”的想法已经完全消失。是这本书告诉我，稻盛社长所率领的京瓷的真实模样。

稻盛塾长在1959年创业时，曾经盟誓：“不为一己私利，即便自身能力有限，但也要团结起来贡献社会、回报他人，同志们团结起来以此盟誓。”为了矫正员工们单纯追求薪水和奖金等福利的想法，塾长和员工们展开了三天三夜的会谈，并保证用自己的全部守护全体员工的生活和幸福。我为有稻盛先生这样的经营者而感到惊叹。

我扪心自问：“世上竟然存在为了他人而践行自己人生的经营者。我自己是否也是朝这样的人生目标而努力的经营者呢？我一定也要努力成为这样的经营者！”

首台日本国产鸡蛋自动遴选包装机顺利上市了。但是同时，作为生产商，我们被一家持有专利许可的美国厂商告上了法庭。

公司刚刚因为产品销路不错而略见起色，我不禁错愕：“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美方诉状上写着的赔偿数字，是当时公司一年的业绩也无法承担的巨大金额。

历时四年的审判结果，共赔偿了数千万日元的“和解金”，总算是摆脱了这场官司纠纷。事实上我们败诉了。这个产权纠纷案件给公司带来了巨大影响，同时也成就了今天的公司。事到如今，我反而不得不感谢这家美国公司。

尽管官司缠身，自动遴选包装机的销售也非常顺利。直到1989年，我们得知所委托的贸易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良运营状况恶化。当时我们公司只负责生产，而将销售环节委托给了解行情的业界人士创立的贸易公司。以此为契机，我公司吸收合并了这家贸易公司，实现了目前产销一体的NABEL的雏形。

两年以后，我终于得到机会，经京都的一位德高望重前辈的推荐，正式加入了盛和塾。能够得以拜见我一直崇拜的稻盛塾长。“和那位稻盛先生见面”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然而，与我的喜悦不成比例的是，并购的贸易公司主要负责人——销售执行董事和销售部长两位，从NABEL辞职转而投入国内同行竞争企业。这两位的辞职与两年前并购时贸易公司所欠下的赤字，成为了公司的双重打击，资金周转进一步恶化。担任董事长的72岁的父亲，因病入院，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公司失去了以销售为中心的支柱，在仅存的员工们的努力下，又得到了社会的多方援助，终于最终摆脱了困境。正是这个苦难时期铸造了今天的NABEL，公司迅速成长了起来。

四、塾长教导的“永不放弃”

1991年，我和弟弟二人名义下的所有土地和建筑物全部抵押给了金融机构，已无余力再融资贷款。就在此时，弟弟的同学、也就是现任社长，以自己父亲名下的自家房产作抵押贷款，给我们提供了流动资金。

此外，生产电器开关时期的客户，借给了我们数千万日元的款项。京都地方的中坚企业，也以数千万日元的价格买下了本公司的专利权。时隔二十余年，那家公司始终没有动用过我公司的专利使用权。

还有大规模养鸡工厂旗下的三十多家养鸡场，一次性向我们订购大批机械，并对我们说：“本周之内就提前预付定金。”

当时的业界想必早已知悉NABEL的破产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时周围的各位提供给我的援助和亲切的话语，我至今不能忘怀。现在我仍能够回忆起公司所面临的巨大危机。

在这样的困境之下，我聆听了塾长的教诲。正是因为有了塾长的鼓励，我才能直面困难、重新出发。

在京都宝池王子酒店举办的盛和塾全国大会的讲台上，塾长告诫我们“永不放弃”。听到这句话后，仿佛我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句话始终在我心中回荡。

“永不放弃”这句平稳而有力量的话语，始终在我耳边萦绕。我的眼中映着讲台上塾长的身姿。那一瞬间，我惊讶道：“塾长这句话难道是为了我而说的吗？”我当即想：“是呀！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只要坚持绝不放弃！”

永不放弃，事实证明我们的态度是正确的。上天不会无视我们的努力，所以我们要坚持不轻易放弃。“信天命、尽人事”，是公司现在的口号。当然为了万事周全，我也为自己备下了人寿保险。

正是因为没有放弃，所以才能够战胜困难。我们从最初60平的租借厂房开始起家，那时几乎是没有休息的整年辛勤劳作。但是这之后的顺境却让人产生了懈怠之心。

多年前，我在弟弟的结婚典礼当天工作到天亮。现在的我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忘记了当初的工作热情。正是我的麻痹大意导致公司陷入了困境，然而我与公司员工们齐心协力又重新打开了局面。作为经营者，我理所当然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保全员工们的幸福生活，这也正是塾长经常说的“追求全体员工物心两方面的幸福”、“相扑要在土台的中央角逐胜负”。塾长话语的深层含义，今天我才真正切身体会到了。

参考京瓷的“阿米巴经营”方式，我公司每月例行公开审查员工的业绩、支出和经费开销，并把各部门每小时的附加价值精算出来，这也是我公司经营的一大经验。

各部门的营业额减去开支所得就是“毛利”。这其中还要再减去经费的“差额收益”。再除以总劳动时间就是“每小时附加价值”。这在我们公司简称为“小时值”，内部叫做“HV”。“HV”值决定了部门和员工们的各项奖励。员工奖金与业绩挂钩，每五个月决算一次。

此外，通过这样的经验，NABEL总结了如下的口号和理念。

公司口号是“信天命、尽人事”。我在十八岁的时候便决定“为了世界和人类奉献”，所以我坚信今天得到的工作都是上天赋予的，要尽心尽责去完成。我回忆起安娜·弗兰克的话语，并用这句话当做公司口号。

公司理念是：“NABEL要成为值得全体员工引以为荣的公司，并朝着这样的目标努力奋斗”。京瓷创业时期，塾长的誓词和三天三夜的谈话当中，始终贯穿的是创业者为从业人员实现幸福而努力的肺腑之言。这使我受益匪浅，并效仿写下了今天的公司理念。

五、无法忘却的“京瓷热情”

1998年，自动鸡蛋裂缝检测装置研发成功，完成这项工程前后耗时11年。以本次开发成功为契机，我公司产品在日本国内市场占有率逐渐上升。目前这个裂缝检测装置几乎独占了日本国内市场。

1999年，1 200平的NABEL公司总部在长冈京市竣工了。在搬迁往长冈京市时，大家就决心：“什么时候回到京都市！回到京瓷公司的附近！”

九年后的2008年，现在的1 400平新公司总部，在京瓷向北1.5公里的京都市南区竣工了。这并非因为邻近京瓷就有什么切实的好处，而是每当看到京瓷公司的灯光，我们便无法忘记“狂徒陶瓷的热情”。

与美国企业的官司纠纷之后，我们开始意识到知识产权的重要性。目前公司已经递交了专利申请430件，其中获得专利权商标的超过百项。现在本公司的机械已经在日本国内和海外49个国家使用。

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滋生麻痹大意之心，如同“飞往世界的白鹤”JAL(译者注：即日本航空公司)。那是高度成长期支撑日本企业的自信和骄傲。JAL破产的消息，使我开始反省自身，想起了本公司1991年的那场危机。

塾长主张“JAL的破产将会对日本经济带来巨大的影响”，因此不顾自身的忙碌和年事已高，不听周围的关心和反对之声，投身JAL的重建事业。我曾经认为“JAL的破产是多年运营不当所必然招致的后果”，对比塾长，我为自己的心胸狭隘而感到惭愧。得知塾长为重建JAL再度出山的新闻以后，回忆起塾长的广阔胸襟，我决定：“NABEL也要更加努力，我自身也要成长为像塾长那样的人，为了公司员工为了日本社会而努力。”

其后JAL的复兴众所周知。塾长发挥了领袖作用，我想JAL能够得以重新恢复生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公司能够走到今天而没有招致破产，完全得益于我聆听了塾长的讲话，并且得到了多方支援以及公司员工们的共同奋斗和家人的鼓励支持。回想起来，有无尽需要感谢的话，让我意识到我是多么的幸运。

我在塾长的时代中受益，如果没有机会接受塾长的教诲，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公司的奋斗目标是：“全世界的鸡蛋都由NABEL来包装！”以“信天命、尽人事”的不屈不挠精神，用日本企业的骄傲来争取世界一流。

稻盛塾长！能够和您同时代是我们的幸运，塾长的教诲让我们受益终身，感谢之情不胜言表！我想我们从塾长身上学习到了经营，也进而影响到了我们的人生方式。我寻找不到能够充分表达感谢的话语！只能在此道一声，感谢！

最后，盛和塾的同学们，今后也会和今天一样，让我们共同学习稻盛经营哲学，互相鼓励共同进步！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