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托邦、区域空间和魔幻现实主义
——论《马戏团之夜》的空间叙事

2014-03-20 03:40上海外国语大学程汇涓
外文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异托邦妓院魔幻现实主义

上海外国语大学 程汇涓

异托邦、区域空间和魔幻现实主义
——论《马戏团之夜》的空间叙事

上海外国语大学 程汇涓

安吉拉·卡特的《马戏团之夜》中充满了对空间的喻说性表达。通过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异托邦”和“区域空间”之间的互动,小说中的空间在推动叙事进程、支撑小说结构和生成文本意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异托邦的理论意义在于展现其异质性以及对剩余空间的质疑。卡特对小说中的异托邦和区域空间进行了结构性的安排,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实现了空间的转换和社会意义的衔接,表达出卡特对身份建构、两性关系和权力运作等政治哲学问题的思考。

安吉拉·卡特;马戏团之夜;空间;魔幻现实主义

《马戏团之夜》(Nights at the Circus,1984)是英国当代小说家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的一部重要作品。评论界通常视之为卡特小说创作的巅峰(Sage 2001:221;Stoddart 2007:6;Waters 2006:vii)。这部作品内容丰富,将哲学思考、流行文化、历史意识与小说艺术融为一体。在它出版时,人们正对“后现代主义”理论展开如火如荼的争论,因此,当时各种流行的后现代批评术语,如元小说、互文性、拼贴等都曾出现于对该文章的评论之中。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这些繁复但又似曾相识的批评话语中,主题式、技巧式的批评仍占主流,而该小说在空间叙事上的突出特色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本文将从两个层面探讨这部小说中的空间,即异托邦(heterotopia)和区域空间,发现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揭示它们在推动叙事进程、支撑小说结构和生成文本意义方面的重要作用。在此基础上,本文还将分析卡特在小说中所使用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对空间叙事的启示。

《马戏团之夜》在叙事过程中展现出明显的空间意象,这与其文本结构和对人物活动环境的设置密切相关。小说共分为三个部分,分别以区域空间“伦敦”、“圣彼得堡”和“西伯利亚”命名。小说主人公是19世纪的马戏团女空中飞人“飞飞”(Fevvers),她的讲述和经历构成了小说的主要线索,在叙事过程中也穿插了各种“嵌入式的故事”(embedded story)。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的三个区域空间是通过“妓院”、“女怪物博物馆”和“马戏团”等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异托邦”联系起来的。可以说,这部小说借助“流浪汉小说”的传统,展现了主人公从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的旅行历程。然而,《马戏团之夜》毕竟不是18世纪菲尔丁式的流浪汉小说,其空间上的变化不仅表现出小说情节发生地和人物行动走向上的变化,更具有深层的象征意义。诚如卡特本人所言,在这种新式的流浪汉小说中,人物历险是为了让他们找到“能够不受干扰地讨论哲学概念的场所”(Haffenden 1985:87)。这种写法表达出卡特对身份建构、两性关系和权力运作等社会和哲学问题的思考。概括来说,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异托邦”与小说中的区域空间形成了纵横交织的关系,其作用已经远远超出“提供故事发生背景”这样的单一功能,而是充分参与了小说意义的建构,表现出当代小说在空间运用上的创新性。

“异托邦”理论最早由福柯提出,近年来,空间叙事学研究对这一概念已有所涉及。人们对“异托邦”空间哲学的关注并不难理解,因为正是在《论异质空间》(Des Espaces Autres,1984)一文中①“Des Espaces Autres”一文原为福柯在1967年所做的一场演讲的底稿,于1984年发表。英文译本由Jay Miskowiec翻译,于1986年发表,文章标题译为“Of Other Spaces”。在包亚明主编的《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中有该文的中译本,译名为《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为保持全文语意贯通,本文对福柯文章内容的引用均为本文作者自译,译自英文译本,所标注页码为英文译本的页码。,福柯提出了“异托邦”的概念,并同时预言了我们这一时代的主要问题将由时间转向空间。然而,在此前出版的空间叙事学研究著述中,研究者通常会在论述空间哲学发展的过程中提及“异托邦”的概念(龙迪勇2006:64;程锡麟等2007: 27),用于佐证当今研究热点的走向。然而,在使用“异托邦”理论分析小说空间叙事的批评文章中,常可以看到对这一概念的泛泛运用。例如,把小说中的建筑物不加区别地视作“异托邦的场所”,认为它们使人注意到“构建身份的社会、文化和政治体系”(Friedman 2005:199)。当然,不可否认这种分析为早期的空间叙事学研究开辟了新的思路。但细想来,它似乎又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空间”在小说叙事中的结构作用,反而接近于对一般文学意象的象征性和隐喻性的解读,成了一种权宜之计。由此看来,在研究“异托邦”概念对空间叙事学的意义时,读者仍需回到福柯的原文中,探究他提出该术语时的思路、逻辑和研究方法,思考该理论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从而对小说文本的解读提出新的观点。

在提出“异托邦”理论时,福柯描绘了“异托邦”空间的六个原则,概括如下:1)每种文化均可建立起“异托邦”,它们的形式各不相同,没有绝对通用的形态。它们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危机异托邦”,如圣地或禁地;另一类为“偏差者的异托邦”(heterotopia of deviation),如精神病院、监狱和养老院。2)每个社会均可促使现存的“异托邦”产生不同的功能,每个“异托邦”都具有清晰、确定的功能。例如“墓地”随着社会、历史的变化,功能也相应变化,但总体来说其目的性是明确的。3)“异托邦”能够在一个真实的地点并置多个原本不能共存的场所。常见的例子有剧院和花园。4)“异托邦”通常与时间片段相关联,对“异时邦”(heterochrony)开放。例如,博物馆和图书馆就属于积累时间、指向永恒的“异托邦”,而露天游乐场则属于消耗时间、指向瞬间的“异托邦”。5)“异托邦”通常预设为一个既开放又封闭的系统,使自身既被孤立又能被穿透,如军营和监狱。6)“异托邦”具有与所有剩余空间产生联系的功能,它要么创造一个虚构空间,暴露出真实空间中更为虚幻的一切,例如妓院;要么创造出另一个真实的、更为完美的空间,与我们所处的空间形成鲜明对比,例如英国人在17世纪建立的北美殖民地(Foucault 1986:24-27)。显然,上述六原则均突出了“异托邦”的异质性,以及它们针对所有剩余空间的“质疑”。

尽管福柯所描述的“异托邦”五花八门,看似包含了种种可能性,但归纳起来,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特点,即与剩余空间的映射关系。在讨论“异托邦”空间理论时,研究者一般都会注意到福柯所描绘的六原则,却往往忽略了他提出该理论的方式。正是在描绘“乌托邦”(utopia)的基础上,福柯利用“镜子”的类比提出了“异托邦”的概念。他认为,乌托邦并非真实的空间,但“异托邦”是在真实场所中被有效实现了的乌托邦。这就好比镜子中的影像原本是一个“没有场所的场所”(a placeless place),即一个乌托邦。但镜子本身是真实存在的,它占据一个真实空间,因此是真实场所中有效地“实现”了影像的乌托邦。通过站在镜子前的人与镜中影像的“凝视”与“被凝视”关系,镜子为“看”与“被看”的权力行为提供了一个场所。可以说,这种“看”与“被看”的关系正是在定义“异托邦”时必不可少的条件。

总的来说,在“异托邦”与剩余空间的关系中,“看”这一行为占据了主导地位。同时,由于“异托邦”具有自治性,这使它能够在“凝视”下不受干扰地运行,具有了“剧院效果”(theatrical effect)。这一空间哲学上的关系,正是卡特在《马戏团之夜》中反复表现的,它勾连起整部小说的结构,表达出卡特对两性关系、权力分配、主体性建构等重要问题的探索。

《马戏团之夜》中主要的“异托邦”空间包括“妓院”、“女怪物博物馆”和“马戏团”。显然,它们的存在都无法逃脱“看”与“被看”的关系。它们分别出现于小说中不同的区域空间,不过其分布并非随意或均质的,而是与具体的时代和文化背景相关,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

小说中,“妓院”和“女怪物博物馆”是具有色情意味的“异托邦”,它们存在于“伦敦”这一区域空间中。《马戏团之夜》的时间设置为1899年,既属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晚期,也弥漫着欧洲“世纪末”(fin de siècle)动荡的氛围。正是在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的地下色情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妓院”和“女怪物博物馆”这种充斥着“色情的凝视”(pornographic gaze)意味的“异托邦”出现在“伦敦”这一区域空间中,与现实社会产生了深刻联系。

“妓院”异托邦是适宜探讨两性关系的空间。在小说中,女主人公飞飞因为生有一对翅膀而被遗弃在妓院门口,妓院中的六个母亲将她抚养成人。这样的异托邦空间与现实世界中的剩余空间相隔离,不管什么样的男人,进入这个空间后便被“性的拟像”(the simulacra of sex)所淹没。就此而言,“妓院”异托邦具有与世隔绝的虚幻意味。然而,在这个空间内,所有现实世界中的物质关系和权力斗争依然在上演。事实上,嫖客与妓女之间的“看”与“被看”、“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不过是现实世界中婚姻关系的映象。飞飞的养母丽兹(Lizzie)就曾直接评价过婚姻关系:“婚姻不过是给一个男人嫖,而不给众多男人嫖罢了”(Carter 2006:21)①台湾行人出版社于2007出版《马戏团之夜》中译本,译者为杨雅婷。为保持全文语意贯通,本文对小说的引文均系文章作者自译,原文为Vintage出版社2006年版的Nights at the Circus,引文页码在括号中注明,不再一一注释。。恩格斯对婚姻、嫖妓和剥削关系的评价以这样一种通俗的方式出现于一个妓女的口中,确实为小说增添了一分滑稽的哲学味道。然而,卡特对“妓院”异托邦的塑造绝不仅限于再现“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而是在揭示现实的同时,为女性的存在方式提供了新的选择。

小说对飞飞身体所做的魔幻现实主义描写,为女性突破“妓院”异托邦做出了铺垫。鉴于这部小说的历史背景,不少批评家将它归入“新维多利亚小说”(neo-Victorian novel)之列。然而,在精确细致地描绘维多利亚晚期社会生活场景的同时,卡特在诸如“妓院”和“女怪物博物馆”这样的异托邦中创造出魔幻的氛围,与现实世界形成了微妙的关系。女主人公飞飞身上的那对翅膀原本不可能长在现实世界的女人身上,然而卡特认为,魔幻就是要“让隐喻真正现实化”(take metaphor literally)(Haffenden 1985:92)。飞飞这样的新女性希望获得自由,那就赐予她一对真正的翅膀,使她有别于其他女性,成为妓院“异托邦”中深层的异质存在。的确,在小说中,飞飞成了妓院里唯一一个不需要与嫖客产生直接肉体关系的人,因为借助这对翅膀,她只需摆出姿势,扮演“丘比特”(22)和“展翼的胜利女神”(25)。正如飞飞所言,像她这样的女人,“只能看,不能碰”(look,hands off)(13)。此外,在“妓院”异托邦中,几乎所有的妓女都自觉地维护着这样一个“新女性”。她们把妓院变成了一个女性自治的场所,并渴望“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到那时,“将没有女人再被绑缚于陆地之上”(25)。小说中,当妓院老鸨死于一场意外之后,妓女们似乎受到“世纪之交”和飞飞这种全新女性形象的启发,意识到在新的时代中女性将有机会走出“被凝视”的影像域。因此,她们拒绝了男性的施舍,一把火将妓院烧掉,各奔前程。这一行为可以视作女性对“妓院”异托邦的突破。然而,对飞飞这样的“新女性”而言,要想真正摆脱女性被物化的地位,她所选择的道路还不能仅仅像“妓女从良”那么简单。

《马戏团之夜》中,“伦敦”区域内的第二个“异托邦”空间是“女怪物博物馆”。在此空间中,男性的“色情的凝视”得到了更充分的展示。小说中,飞飞受生计所迫,被史瑞克夫人(Madame Schreck)买到“女怪物博物馆”参与“怪物秀”(freak show)演出。“女怪物博物馆”这一空间将各种所谓畸形、变异的女性集中展出,使博物馆变成了由各种异质存在所共同造就的“异托邦”。对现实世界的剩余空间来说,它是虚幻、不可思议的异质空间,然而,它又以极端、抽象的方式与现实世界产生联系。在这一部分,小说使用“活人画”(tableaux vivants)的隐喻揭示了女性被物化、妖魔化的生存状态。这种状况不只出现在“异托邦”空间中,对现实世界也同样有效。小说中的“女怪物博物馆”只接待男性,不过女怪物们并不直接提供性服务,而是摆出各种姿势,刺激男性的视觉,激发他们的欲望。正如美国著名批评家莱斯利·费德勒(Leslie Fiedler)所言,“所有的怪物都会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作是色情的”(1978: 137)。事实上,与妓女提供性服务相比,这种“活人画”的展出更为直接地表现了女性被色情化、物化的过程和方式。例如,在“女怪物博物馆”中,飞飞负责与“睡美人”共同演出一幅活人画:即飞飞张开双翼,扮演“死亡天使”(the angel of death),守护在“睡美人”身旁。在展示过程中,两人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或是与观赏者交流。这幅图景将原本活生生的女性平面化,切断了两性之间的交流渠道,使她们成为纯粹意淫的对象,用来满足男性的“色情窥视癖”(pornographic voyeurism)。由于女性在这一空间中完全没有主动权,她们不仅“被凝视”,而且连言语的权力也被剥夺。在这种情况下,女性被囚禁在二维空间中,进入一种更为低级的物化状态。

飞飞从这一“异托邦”空间的逃离是在真正、现实的意义上使用了自己的翅膀。在“妓院”异托邦中,卡特对飞飞的描写是,她虽然有翅膀,但还没有真正学会飞翔,她需要在无数次练习和摔打的过程中,学会使用那对“具有魔幻现实意义”的翅膀。到了“女怪物博物馆”之后,贪婪的史瑞克夫人将飞飞卖给了政客罗森克鲁兹先生(Mr. Rosencreutz)。后者笼罩在神秘的光环之下,具有不为人知的政治地位。更重要的是,他对“女性选举权”(votes for women)持坚决的反对意见(90)。结合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在英国兴起的“妇女参政运动”(women's suffrage)来看,罗森克鲁兹先生代表了当时英国社会中男性对女性政治意识的压制。而史瑞克夫人这一贪恋金钱、崇拜物质的人物形象则可视为男性霸权的帮凶。因此,当飞飞从罗森克鲁兹先生试图以她为祭品,炼制回春灵药的实验中逃跑时,她也从史瑞克夫人的“女怪物博物馆”这一异托邦空间中得到了解脱。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飞飞的翅膀超越了在“妓院”和“怪物秀”中的展示作用——情急之下,她“迸发出超人的力量”(96),飞离了罗森克鲁兹先生和史瑞克夫人的控制。从象征意义上来看,卡特的这种魔幻现实主义写法,将飞飞这一“新女性”从具有物化作用的“异托邦”空间中解放了出来。可以说,小说的这一段叙事清晰地表达了两个观点。其一,女性如果不希望被物化,必须要学会交流,让两性从“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中解脱出来。正如飞飞后来所描绘的那样,“博物馆中的女怪物也有颗会跳动的心……也有那能够感受伤痛的灵魂”(79)。然而这一点必须在交流和互动中才能为人所知。其二,女性要避免被物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飞飞那对“具有魔幻现实意义”的翅膀正是卡特赋予“新女性”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在小说叙事进入下一个“异托邦”空间时起到了更为积极的作用。

小说中的下一个“异托邦”空间是“马戏团”,它主要出现在“圣彼得堡”这一区域范围内。虽然“马戏团”仍然处于“看”与“被看”的关系中,但它明显拥有了更多的自治权,是一种更为虚幻的、狂欢化的空间。卡特把对“马戏团”异托邦的塑造放在“圣彼得堡”这一区域空间中,表现出一种远离熟悉的英国社会的倾向。在她笔下,这个区域空间具有虚幻的童话性质。小说是这样描绘圣彼得堡的:“这是一座用傲慢、想象和欲望建立起来的城市”,它是城市中的“睡美人”(111)。由此看来,圣彼得堡这样的区域空间具有更多的想象成分,比伦敦更为自由。同样,“马戏团”与“妓院”和“女怪物博物馆”相比也更加自由,它“总是自成一个小宇宙”(Haffenden 1985:89)。虽然其中的演员,如小丑、乐器演奏者和空中女飞人,依然处于“被观看”的地位,但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主体性。

在“马戏团”异托邦中,飞飞的身体具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在这里,她是天生的“空中女飞人”,那对翅膀不仅不显得突兀,反倒为她增添了一层真实感。她不再被视作“怪物”,也能够充分地施展自己的才华。可以说,在充斥着假象的马戏团中,飞飞终于成了一个真实的存在。马戏团把她捧成了明星,也让她拥有了大量物质财富。事实上,曾有一位研究欧洲马戏团历史的学者指出,“空中女飞人的身体经常被视作整个马戏团的符号”(Stoddart 2000:7)。由此看来,卡特利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赋予飞飞的那对翅膀,让她能够自力更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这个“异托邦”中,飞飞的身体具有了切实的革新意义,因为在马戏团里,几乎所有的演出都离不开强健的体格,人们崇拜的是“独立、机敏且自立”的身体(5)。翅膀让飞飞能够克服重力,象征着“新女性”挑战社会规约的成就,也让她具有了独立的人格。

卡特虽然自称“女性主义者”(Carter 1983: 69),但她从不认为男性与女性应该截然对立,或是各司其政。因此,在马戏团和圣彼得堡这两层空间范围内,虽然飞飞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主体性,但她还缺少人性当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即“爱”。小说中,来自美国的记者华尔斯(Walser)在伦敦采访了飞飞,对她的故事将信将疑,于是加入了马戏团,跟着她来到了圣彼得堡。在此过程中,华尔斯逐渐爱上了飞飞,而飞飞对他也颇有好感。可以说,华尔斯与飞飞的关系象征着男性对“新女性”的接受情况。在卡特笔下,“马戏团”这样的异托邦虽然享有一定的自由,但从本质上来说,它依然属于人为构造的环境,还不够纯粹,因此不能为讨论全新的两性关系提供场所。

在小说的第三部分,卡特再次使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破坏了马戏团的异质空间。当马戏团演员们坐着火车离开圣彼得堡时,火车车厢突然被凌空掀起,人们进入了辽阔空旷的西伯利亚平原。回顾福柯的“异托邦”理论,我们可以发现,“异托邦”必须在人为力量的营造下才能存在,因为它必须与剩余空间形成“对照”和“质疑”(contestation)的关系。就此而言,在西伯利亚这个远离人为力量的区域空间中,历史上所确立的两性关系不再生效。这个空旷的区域空间为卡特“探讨哲学概念”提供了场所,它创造了人重新认识世界的多种可能性。

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这一区域空间中,人物的时间意识得到了革新。火车事故后,飞飞与华尔斯失去联系。前者被一群亡命之徒扣押,后者则被萨满巫师收留。当他们再次相见,飞飞发现,两人虽然分离不久,华尔斯的胡子却已经长得很长。显然,在这一不均质的空间中,华尔斯的时间过得比她快,“时间老人拥有很多子嗣”(322 -323)。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将人类对时间的意识空间化,说明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必须”多种多样。对飞飞和华尔斯来说,在这个空间中,他们摆脱了旧有历史和社会的束缚,女性终于有机会逃脱被物化的窠臼,与男性建立起全新的、且属于双方的独特关系。

综上所述,在《马戏团之夜》中,“异托邦”空间与区域空间形成了纵横交织的关系,体现出卡特对女性身份构建、两性关系重建和主体性等问题的思考。在小说中,空间的变化和衔接是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实现的。它不仅表现为一种技巧,更反映出作家的创作构思和政治态度。飞飞身上的翅膀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道具,它在叙事过程中起到了“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e)的作用。一方面衔接起了“异托邦”空间和区域空间,另一方面赋予飞飞这种“新女性”以无限的自由,使人们无法将她的身份固定下来。显然,小说中的“新女性”具有空间化的身份(spatialized indentity),并且这种身份还在不断延伸,试图创造出无限多的可能性。正如后现代主义批评家琳达·哈钦(Linda Hutcheon)所言,对卡特这样的作家来说,“主体性表现为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2002:37)。从小说所达到的效果来看,在其叙事过程中,魔幻现实主义和空间充分参与了叙事进程,具有结构上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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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璟慧)

I561

A

2095-5723(2014)04-0052-05

2014-09-10

本文系上海市高校青年教师培养资助计划(YQ13CHJ01)和上海外国语大学校级一般科研项目(KX1811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通讯地址:201600 上海市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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