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左
“叙事”是人类组织知识,积累并传播经验,以达成知识共享的重要手段。当人在经历过的事件中体会到了意义、发现了经验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要把这件带有意义(经验)的事情叙述出来。人类叙事的历史比文字的历史更古老。在文字发明前,人们就已“结绳记事”。人类叙事的形式也特别丰富,口耳相传、文字记载、电影表达、舞台再现、网络讲述……可以说,人类的文化发展到哪里,哪里就有“叙事”的身影。
“叙事研究”作为一种研究方法是指借助“叙事”进行研究。运用叙事研究的方法研究教育问题统称为“教育叙事研究”。广义的教育叙事研究是指借用叙事研究的方法进行的所有教育研究,狭义的教育叙事研究通常指教师叙事研究[1]。
一、教师叙事研究的立场与内涵
叙事研究之所以能成为教师开展教育科研的重要方式,笔者认为其原因主要有三方面:
首先,与确定假设、验证假设的科学主义路线相比,叙事的方法更古老,也更朴素,顺应着“人是天生的讲故事者”、“人是天生的意义创造者”[2]的天性。教师亦喜欢讲述自己的教育故事,渴望赋予自己的教育行为以意义。
其次,叙事研究中“研究者通过收集和讲述个体的生活故事,描述个体的日常生活,进而对个体的行为和经验建构获得解释性理解”[3]的过程能有力地支持教师主动地去经历、体验,去融通教育经验、教育思维与教育行为,生成教育智慧。众所周知,教育需要智慧。智慧是个体生命活力的象征,是主体自身一种融会贯通、灵活巧妙、发明创造的能力[4]。教学智慧以实践性方式存在,难以直接传授,它是教师个体在教学实践中,依据自身对教学现象和教学理论的感悟,深刻洞察、敏锐机智并高效便捷地应对教学情境而生成的。其中教师个体对整个教育教学的现实存在的个人感受与教师对前人总结的理论的个人领悟是教育智慧的主要来源[5]。叙事研究是教师获得个人感受与个人领悟的科学渠道。
再次,叙事研究赞同“在人类现实领域不存在绝对真理和关于某一文本唯一正确的阅读或解释”[6]的假设,支持教师在教育理论的发展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教育学从根本上是一门实践的学问。教育行为的意义究竟由谁决定?“叙事研究”把阐释行为意义的工作交给了感知者:叙述者与读者(听众)。叙述者作为经历事件过程的人物,通过观察、分析与叙述,走进自己的教育生活,获得并组织个体经验的知识。这与教师专业成长的公设“实践+反思=成功”不谋而合。同时,此过程反过来也塑造和建构了叙述者的个性和生活现状——故事就是个人的自我认同,并在生活中不断被创造、倾诉、修正和重述。叙述者通过叙述故事,了解或发现自己,并向他人展示自己[7]。读者通过文本(叙述者的叙述)获知并解读事件,在与文本对话的空间中赋予行为以意义,这是一种带有读者个体认知特点的意义,而这种意义的重构常常能很自然地达成,因为叙事本身是原始的、朴素的知识组织方式,带有天然的融通优势。
然而,“叙事”并不等同于“研究”。研究的本质是用科学的方法探求问题的答案,这种探求是主动的,探求的方式是科学的,它强调有计划、有系统地收集、分析和解释资料。而“叙事”则完全有可能是被动的——常常在事情发生之后并未想到要及时从中提取经验。比如,有的教师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并没有想到要及时提取经验,而是后来在某种契机的作用之下,才感受到曾经事情的意义(经验)。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因此,只有当“叙事”是为了主动地、有计划地、有方法地探求问题答案时,“叙事”才可以称得上是“研究”。
综上所述,教师叙事研究是站在“知识由主体与外部世界不断互相作用而逐步建构”的认知立场上,运用人类组织知识的古老方式“叙事”,在个人体验世界中赋予教育行为以意义,以获得实践性知识,提升教育智慧的教师专业成长方式。具体表现为,教师主动地就某一教育问题,有计划地去经历、感受、领悟,寻求答案,并将此过程用叙事的方式进行知识组织,达成知识共享的行动。
教师叙事研究以教师研究自己为主,也可以是教师研究他人,如某教师对一位特级教师教学行为的叙事研究,对某一种类型学生学习特点的叙事研究等。无论是教师研究他人还是研究自己,其目的都是对教育行为的意义进行考察,并做出解释性理解,增进教育智慧。其关注的重点是个体的实践性知识,诸如教师个体在实践情境中应怎样思考、怎样决策、怎样行动、怎样从中抽取经验。其推进过程需要教师个体亲自去经历(包括观察、倾听、收集),并将经历之事解构和重构,发现和解释其中隐藏的意义。
二、教师叙事研究的行动框架
上文强调“研究是主动地用科学的方法解决问题的过程”,美国教育研究的科学原则委员会在《教育的科学研究》一书中指出:“判断教育研究的科学性要考虑:研究设计的背后是否有一套清楚的研究问题?所用的方法是否适合回答研究问题并排除其他可能的答案?该研究是否考虑了以前的研究成果?是否有理论基础?收集数据是否根据当地的情况并得到系统的分析?研究过程是否能被清楚描述以供检验批评?一项科学研究越符合这些原则,其质量越高。”[8]与此对应,教师叙事研究亦应从主动地厘清一个研究问题开始,经历选择具体的研究方法、检索相关的研究成果、设计研究方案、收集并分析研究素材、撰写并评估研究报告的过程。
1.选择叙事研究的主题:厘清问题、检索相关成果
在确定选题之前,一般需要思考三个问题:第一,问题是否清晰;第二,是否确信叙事研究能回答此问题;第三,他人的研究成果是否已经回答了此问题。
在教育科学研究中,“大量的研究问题可以归纳为互相联系的三大类:描述性问题——正在发生什么?因果性问题——是否有系统的作用?过程性或机制性问题——为什么发生或怎样发生”[9]。叙事研究关注的是“人的体验世界中行动的意义”,并不直接寻求回答因果关系,一般在描述“正在发生什么”中聚焦与“行为”有关的问题。如某中学语文教师发现班中大部分学生讨厌写命题作文,但有几个学生不但不讨厌,还写得很好,他希望通过叙事研究发现那些作文写得好的学生是如何写作的,以便为改进自己的作文教学策略提供借鉴;某数学老师希望通过叙事研究弄清楚自己在班里实行的“小先生”制对数学学习困难的那几个孩子究竟有何帮助;某班主任希望通过叙事研究弄清楚那个行为怪异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自己又该提供怎样的帮助……研究问题一般与研究对象相伴相生,“作文写得好的学生是如何写作的”、“‘小先生制对数学学习困难的同学有何帮助”、“那个行为怪异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等等都包含了研究对象与研究问题。
当研究问题从“正在发生什么”的真实情境中浮现后,须对问题进行文献检索。如果检索不到清晰的答案,答案是零零星星不成体系的,或者有答案但自己并不同意,都可视为选题成立。反之,则选题不成立。
选题完成后,应从价值、新意与可行性三个方面对选题进行评判。从叙事研究“关注体验世界中行动的意义”的特征出发,选题价值可以从“是否支持教师发现并积累教育经验”的角度来衡量,选题的新意可从文献检索的结果来判断,选题的可行性需从主客观条件去判断,如研究者的知识储备、能力能否驾驭研究,研究内容是否涉及隐私,研究对象是否愿意合作等。
2.设计叙事研究的方案:考虑成果及其获取渠道
研究设计是教师主动系统地解决问题的重要保障,其文本表征即研究方案。叙事研究的设计须重点考虑“怎样创生并收集研究故事”。事实上,研究故事是伴随着研究的展开自然生成的。研究如何展开,则须思考:研究成果是什么,通过何种渠道获得,需要谁提供什么素材。以“研究作文写得好的学生是如何写作的,以改进自己的作文教学策略”为例,思考上述问题可得到以下研究框架:
将研究设计表征成研究方案时,一般分五个部分表述:(1)问题的提出;(2)相关文献的检索综述;(3)研究目标;(4)研究内容与策略(包含研究对象、成果的具体表征、获取渠道、素材及提供者等);(5)研究的时间规划。
一份好的研究方案应达到三个要求:问题清晰;成果具体;研究的具体方法(如访谈、自述、档案等)与成果的匹配度高,即研究方法是合理又合情的。
3.叙事研究的实施:构建现场文本
叙事研究的实施,即按照研究方案展开研究行动,其中最重要的工作是在研究现场中构建现场文本。将叙事作为研究方法引进教育科学领域的加拿大著名教育学者康纳利和克莱丁宁,将“由研究者和参与者创造的代表现场经验的各个方面的文本”[10]统称为“现场文本”。它代表了研究者从不同资源中收集的信息,包括对研究对象的观察记录、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互动的过程和体验记录及其他相关资料,如研究对象的日记、作品等及其获得渠道的记录……记录形式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照片、录音或录像。
现场文本一般通过现场记录的方式建构。现场记录要尽可能详尽地表现研究现场的信息,如访谈记录不仅要记录访谈对象的言语,还应记录访谈对象的动作与表情,因此最好能邀请合作者参与记录,也可借助录音笔等工具进行记录。现场笔记主要是对研究现场冷静观察的记录,应从行为、对话、场景等多维度展开,以保证研究信息的丰富与完备。如果实在没有条件进行现场记录,也可在事后追溯研究现场,建构现场文本,但事后回忆多是选择性的记忆,容易遗漏重要的细节,造成记录失真。因此叙事研究提倡现场记录,以避免“故事存在虚构、塑造和选择,不大真实可靠”[11]的问题。
对现场文本的阅读与思考也是实施研究的重要工作。现场文本是对研究现场客观真实的记录,离开研究现场后,阅读现场文本是为了及时琢磨其中的意义与联系。教师应将自己的理解与解释记录下来,以备最后撰写研究报告之用。可以说,教师叙事研究的实施,其实就是按研究方案展开研究,在研究现场建构文本,事后阅读,思考并解释其中意义的循环过程,直到研究问题的答案基本明晰。
4.撰写叙事研究报告:将“故事”作为研究单位并提取“意义”
研究本质上是一个探寻答案的过程,研究报告其实就是一个展示问题答案以及答案诞生的过程,是供检验批评的文本。教师叙事研究报告亦应是一份包含研究主题、研究背景与意义、研究结果与分析以及研究结论的文本,并非教师“说出自己的研究故事”[12]。其文本结构形式可参照研究报告的“常规结构体例”。与教师用其他方法进行教育研究的报告相比,教师叙事研究报告最大的区别在于,其研究结论的得出建立在对“故事”的分析的基础上。现场文本所反映的“故事”是研究的“单位”。因此,将现场文本转换成“故事”是撰写叙事研究报告中特别重要的工作。
在将现场文本转换成故事前,首先需要思考“对应于问题,从故事中可以探寻到什么答案”。事实上,如果在实施过程中,教师对现场文本进行反复阅读与思考,那么答案已经基本明晰。对于“答案”,康纳利和克莱丁宁认为要“超越现场文本中捕获的经验的特殊性”[13],即要有一定的普遍意义。教师可根据答案产生的过程将现场文本加工成故事,组建故事间的逻辑关系,以便故事能更好地被读者所理解。叙述故事的常用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教师将自己视为“说书人”,在故事之外,作为信息的中介,讲述、评论、解释故事,与读者交流;另一种是直接铺陈事件,似乎没有讲述者,读者阅读时好像亲历了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不管采用何种方式重组故事,都要注意“避免科学的专门化的说话方法,采用朴素的生活世界的说话方式。因为科学的专门化说话方式掩盖了科学起源于生活世界这一事实,使用生活世界的朴素的说话方式有助于从科学的、观念化的世界回归到活生生的直接经验的世界中去”[14]。
因为叙事研究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由故事中的角色、叙述者、读者共同建构意义世界的过程[15],因此在将诸多现场文本转换成相应故事时,要尽可能保留丰富而多元的真实信息,为读者建构意义留出空间。
叙事研究报告公开前,应将报告送给研究合作者、参与者、研究对象阅读,征求他们的意见,与他们协商,修正研究报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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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杜萍,田慧生.论教学智慧的内涵,特征与生成要素[J].教育研究,2007,28(6):26-30.
[8][9]理查德·沙沃森.丽萨·汤著.教育的科学研究[M].曹晓南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91、93.
[10][13]康纳利,克莱丁宁.丁钢译.叙事探究[J].全球教育展望, 2003,32(4):6-10.
[14][15]王攀峰.教育叙事研究刍议[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2012(8)3.
(作者单位:嘉兴教育学院)
(责任编辑:龚道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