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尼玛的爱情

1

按理说一个高大魁梧长相英俊的男人，找个女朋友不会有困难。但是到了江洋尼玛头上，就不是这个道理了。江洋尼玛快奔三了，还是单身一人，他前前后后谈了三次恋爱，结果女孩们都弃他而去。应该说江洋尼玛身上表现出来的男人的阳刚之气，对女孩子有一定的诱惑力。江洋尼玛没事儿的时候，就仰天躺在床上想，为什么别人恋爱那么简单，轮到自己就这么难呢？原因也很简单，他是代课教师，谁都知道代课教师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而如今的女孩子喜欢摸男人的口袋，可是江洋尼玛的口袋是经不起摸的，里面除了一堆粉笔灰，还有什么呢？江洋尼玛被三个女孩子摸了口袋后，就感觉心余力悸了，爱情自然遇到了危机。

说实话，如今在江洋尼玛眼中，恋爱犹如满天繁星，可望而不可及。一个人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出门散步。这个时候，草原已经沉睡，偶尔能听到一两只藏獒的吠叫，或几只野狼的嗥叫，停下脚步也能隐约听到潺潺流水声，翕动鼻翼能闻到格桑花的芬芳，但这些都勾不起江洋尼玛的兴趣。他曾多次仰望着满天的星星，试图想忘记过去，忘记那些在他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女孩，但是都像钉子一样楔在他生命的每个角落，其中令他最难忘却是扎西拉毛。

扎西拉毛是玉树移动公司的员工，长得不是太漂亮，但却有女人味，该凸起的部位凸起了，该翘起的地方翘起了，远远看去正合当代女性所追求的S型标准体型，今年刚满二十，正是芬芳四溢的花季年岁。江洋尼玛是草原小学的代课教师，学校四周都是风景，但在江洋尼玛心中草原风景远不如扎西拉毛的一丝微笑。

就在这年初夏的一天，移动公司组织员工去草原野炊，地方就在草原小学附近。夏日的阳光洒满了草原，远处有一群牛羊悠闲地啃草。他们选定一处离河水不远的地点搭建了临时帐篷，算是一天的栖息地。午后，大家去河边洗脚或游泳。草原小学的师生也到河边游玩，孩子们脱去衣服，冲进河里，游泳技术很好。然而就在大家玩耍开心的时候，一个小女生游到了漩涡处，不小心卷了进去。这个瞬间正好被扎西拉毛看见了，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河水，把小女生托举到河边，刚把小女生放稳，自己却一个趔趄，掉进河里。由于河水深度超出了她的高度，再加上有点急流，脚下的沙子被一阵一阵的急流水拖走，她努力着站起来，却一次次失败，就在她快要放弃努力的时候，小女生突然大喊，有人掉进河里了！小女生的一次大喊，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移动公司的员工们傻呆了，就在这时，江洋尼玛迅速跳进河里，由于惊吓，扎西拉毛的双手死死抱着江洋尼玛的脖子，使得江洋尼玛的水性技术没有得到很好的施展，费了一些力气后才脱离危险。

移动公司的员工们提前回去了。

晚上，扎西拉毛回忆起白天的事情，怎么想也想不起江洋尼玛的样子，只记得有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从河水中救出了自己。

第二天，同事们对扎西拉毛开玩笑说：“昨晚梦见谁了？是不是梦见英雄救美人的故事了？”

扎西拉毛嘿嘿地笑着，什么也不说。女人的这种状态，就是暗自欣喜。

几天后，扎西拉毛很想见这位冒着生命危险搭救自己的男人，就去了草原小学。州府所在地距草原小学将近五十公里路程，车子在草原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到学校。

这天，阳光很好，江洋尼玛带着扎西拉毛漫步在草原上。

辽阔而空旷的巴塘草原，视野无限美好，各种不知名的花朵夹杂在青草间零星绽放；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一只或两只雄鹰在白云间翱翔；微风轻轻吹拂，空气中夹杂着花草的香气扑鼻而来。

扎西拉毛深吸了一口气。

扎西拉毛说：“谢谢你那天救我。”

江洋尼玛说：“应该我谢你才对。”

扎西拉毛说：“谢我什么呀？”

江洋尼玛说：“如果没有你的舍命搭救，我们的学生不知道会怎么样。”

扎西拉毛说：“谈不上舍命，小孩子卷入漩涡换成谁都一样去救的。”

……

扎西拉毛说的没错，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忍心让一个小女孩无辜淹溺。

最后，他们选在一条小河边坐下来，脱去鞋袜，把脚丫子伸进水中，任由汩汩流水亲吻，这种感觉是最好的。

在扎西拉毛的心中，江洋尼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帅气，如此帅气的男人舍命搭救自己，那岂不是同事们所说的英雄救美！想到这里，内心里情不自禁地荡起喜悦的涟漪。

江洋尼玛之前恋爱过的两个女孩，长相并不比扎西拉毛差，但就是没有女人味。眼前的这个姑娘，虽然相貌平凡，但有一种吸引男人的磁性。

扎西拉毛的双脚轻轻地拍打着水面，时不时地溅起一些水滴，偶尔也会溅在自己的身上、脸上，她嘻嘻地笑着，好像一个小孩在自取其乐，不过那种样子很好看，娇气中带有可爱。这种情景江洋尼玛在电视里见过，都是那些恋爱中的男女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或游玩的时候出现的情景。

江洋尼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扎西拉毛，直到扎西拉毛舀水洒在他身上的时候，才将目光从扎西拉毛身上移开。男人的这种状态就是用内心来欣赏的过程。

草原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倾盆大雨，就在他们聊得开心的时候，前方缓缓滑过一些乌云，不久开始落雨了。他们开始以为是太阳雨，就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大雨倾盆，两人来不及穿袜穿鞋，衣服就湿了个透。淋雨后的扎西拉毛，粉红色的短袖紧紧地熨贴在身上，随着喘气，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轮廓更加明显。江洋尼玛注意到了这些，这也不能怪他，对一个情感充沛的男人而言，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有一些诱惑的。

他们冒着大雨往学校赶路，由于扎西拉毛穿的是高跟鞋，在淋湿过的草原上迈步很费劲。

江洋尼玛干脆把扎西拉毛背起来走，扎西拉毛也没有推辞。

江洋尼玛后来回忆，如果那天没有下雨，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系列故事。

2

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会加速事物发展的进程。

回到家后，扎西拉毛心情愉悦，在案板上切菜的时候，嘴里哼着小曲儿。

阿妈怎么看女儿，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于是就问：“扎西拉毛，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切个菜也要唱歌啊！”

扎西拉毛说：“人家心情好呗！”

阿妈说：“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是不是单位发福利了？说来听听，让阿妈也高兴高兴。”

扎西拉毛把已经切好了的菜放在碟子里，朝阿妈做了个调皮脸，说：“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几天后，阿妈从女儿的反常中看出了端倪，看出端倪并不难，女人在恋爱的时候，就很难掩饰自己的快乐，总是让自己的心灵袒露无遗。最近，女儿在穿着打扮上比以往更加注重了，早上起床后，梳妆时间明显延长了。

自从两人恋爱后，扎西拉毛每到周末就给江洋尼玛打电话要求去餐厅吃饭，江洋尼玛按时赴约，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他那点代课教师的薪水，就支撑不了几天。每次回家他都有气无力唉声叹气。阿爸得知儿子恋爱了，就知道需要钱，凭儿子那点薪水，根本没法谈恋爱。如今的女孩子首饰要求不说，就下一趟馆子，也不会是吃碗面那么节约。一顿点菜米饭得花不少钱啊！再说了，儿子前两次的恋爱失败都是因为满足不了对方的要求。阿爸看着儿子需要钱，但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心中恨自己无能。当年儿子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供学费，就让儿子去当了一名代课教师，如今儿子恋爱了，又拿不出钱，阿爸更是满心愧疚。有时候偷偷地流一些眼泪，也骂儿子他妈去世过早。

有一次，江洋尼玛和扎西拉毛在逛街的时候，阿爸兴冲冲地来到他们面前，将一沓子用报纸裹起来的东西递给了儿子，随后转身回去了。等阿爸走后，江洋尼玛撑开一看，是一张张红色票子。顿然间，他流泪了，他知道家里根本没钱，阿爸是借来的。但是当着扎西拉毛的面，他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钱装进了口袋，说：“走，今天你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扎西拉毛挽着江洋尼玛的胳膊，撒娇道：“亲爱的，我想吃火锅，咱去吃火锅吧！”进了火锅店，他们点了鸳鸯锅，一些廉价素菜。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菜单，说：”点这么多素菜干什么，你想出家啊！我可不想。”于是她就点了一些羊肉、牛肉、鸡肉、火腿肠……

在他们吃火锅期间，他去了一趟洗手间，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正好一千元，他对着镜子哭了……

结账的时候，当他把三张鲜红的票子递给收银员时，似乎在心头上割下了三块肉，疼痛得难以忍受。

回到家后，他发现园子里的牦牛不见了，只有那头牛犊在那里寂寞而略显慌张地望着他，他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好像再也起不来了。

他们轰轰烈烈恋爱了一个多月后，阿爸要求儿子将儿媳妇带回家吃顿饭。

江洋尼玛犹豫了几天后，终于将扎西拉毛领回了家。

那天，两个人买了一些蔬菜和羊肉回家。阿爸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江洋尼玛从来没有见过阿爸如此勤快，也从来没有见过家里如此干净。他既高兴又担心，担心扎西拉毛进了屋子会后悔。因为前两个女朋友进屋子后就后悔跟他恋爱。他不想再失恋，他虽然长得相貌堂堂五大三粗，但还是经不起失恋的打击。

果然，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扎西拉毛进了屋子后，脸色刷一下变了，刚才还阳光灿烂，突然乌云密布。

扎西拉毛踏进屋子门槛后，就站在一边，手中的蔬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阿爸看着儿媳妇的脸色，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姑娘不属于自己的儿子了。就强忍着满心的不悦，说：“来来来，请坐，你们不需要买这么多东西，饭我已经给你们做好了。”说着阿爸准备去端饭。这时候，江洋尼玛突然说：“阿爸，您坐，我去端饭。”扎西拉毛坐在炕沿上，端着碗夹着筷子，始终没咽一口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走的时候，阿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儿子，对不起，是阿爸无能，看来儿媳妇没有希望了。”

儿子噙着泪水说：“阿爸，您不必自责，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是儿子无能，儿子让你丢尽脸面了。”

那次回去后，扎西拉毛对江洋尼玛的温度明显下降了。

江洋尼玛知道，接下来扎西拉毛要问他是国家正式教师还是代课教师。

这个问题在他们恋爱的时候，有几次他想主动说明，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这件事情直接牵扯到他们能否继续恋爱，而他不想再失去她，他太爱她了，她也很爱他，他们彼此非常相爱。

3

扎西拉毛回到家，把皮包扔到床上，脸色阴沉望着窗外，她家在三楼，对面是一所民族中学，操场上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她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这些事情都与她的初恋有关。几年前，她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跟一个杂多的男生恋爱，这个男生家境很好，但相貌平平，他们恋爱了一个学期，她要什么男生买什么。记得有一次他们逛商场时，她看中了一套衣服，男生二话不说买下了，当时那衣服单价五百元，对学生而言简直就是天价。而且几乎每星期男生都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一顿饭的消费等于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费。男生很爱她。最后是她提出分手，理由很简单，男生长得太差，跟他恋爱等于浪费感情。分手那天，男生还在操场边上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

阿妈从厨房端来了饭菜，看见女儿傻愣在阳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扎西拉毛坐下来端起米饭夹起筷子使劲地往嘴里塞。那样子看似饿了，其实在用米饭压制心中的烦恼。

阿妈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也了解女儿的脾气，在旁边悄悄地吃饭，等待女儿说话。家里从来都这样，自从父母离异后，阿妈什么事情都依着女儿。

最后，阿妈还是忍不住问了：“扎西拉毛，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从回家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扎西拉毛说：“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往事。”

就在这时，江洋尼玛打来了电话，说他就在楼下。

她匆匆吃完饭就出去了。他们来到了公园，漫无目的地散步，彼此心中各存一份忧虑，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最后，江洋尼玛开口了，说：“我知道你嫌弃我家的房子，但我们不会住在老房子，请相信我。”

扎西拉毛说：“这也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住老土房，不是我说你，现在还住老土房的人家几乎没有了，再说了，老土房最不安全，万一来个地震，发个洪水，第一个光荣的就是我们。”

江洋尼玛说：“我家的老土房很结实，不会随便坍塌，都快五十多年了，住了几代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次也没有漏过雨，冬天，牛粪往炉子里一烧，可暖和了，比你们家的楼房还暖和。”

扎西拉毛说：“听你的意思我们结婚后还住老土房？”

江洋尼玛说：“那只是暂时的，凭借我这双手，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

扎西拉毛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记住了，反正我们结婚后，我是不会住老土房的。”

就在江洋尼玛为结婚烦愁的时候，扎西拉毛突然提出要让江洋尼玛去见她阿妈，反正迟早要见丈母娘的。

这个要求让江洋尼玛感到惶恐，从他们恋爱后，他最担心就是去扎西拉毛家，去了扎西拉毛家，肯定会问这问那，问出个底细才算把女儿放心地交给他。

江洋尼玛犹豫着没有回答。

扎西拉毛生气了，说：“怎么了，不想见我阿妈？”

江洋尼玛说：“不是的，丈母娘迟早要见的。”

扎西拉毛说：“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在勉强你。得了，不见就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不急着成家，我还急什么。”

不用问，扎西拉毛的意思很明显，她还年轻。

4

见丈母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丈母娘要是问起工作情况就麻烦大了。扎西拉毛家庭情况好，阿妈在州法院上班，是个不错的律师，据说帮别人打一次官司，就能挣到代课教师两个月的薪水。

江洋尼玛踌躇半天，最终还是去见了丈母娘。

当律师的有个毛病，喜欢上上下下地打量别人，喜欢多问几句为什么。丈母娘对江洋尼玛问了几句为什么后，就把江洋尼玛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最后，丈母娘说了一句话，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男人。这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进江洋尼玛的心脏，顿然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丈母娘的话，心中充满了愤怒，很想跟丈母娘理论理论。但是出于礼貌，他保持了沉默。

离开的时候，扎西拉毛说：“你怎么是个代课教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江洋尼玛咽了一口气，语气重重地说：“代课教师怎么了，代课教师就不是人吗？真是狗眼看人低！”

江洋尼玛的这一番话，丈母娘就不爱听了。

丈母娘说：“我没有鄙视代课教师的意思，我得考虑我女儿以后的生活啊！你连一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我把女儿交给你，怎么能放心！”

这话让江洋尼玛一时找不到一句合理的解释。

这天晚上，江洋尼玛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学校。

夜幕降临的时候，晚霞笼罩了草原，没过多久月亮出来了，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泻在巴塘草原，夜色显得有些含蓄，这样的夜晚，应该适合恋爱中的情侣散步。但是今晚在草原上没有情侣散步，也没有缠缠绵绵的故事，草原上寂静得有点恐怖。这种状态应该适合江洋尼玛此刻的心情，于是他没去宿舍，就在距离学校不远的草地上躺下，因为下午落了一些小雨，草地有些潮湿。江洋尼玛仰望着夜空，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一直栖息在他生命的某个角落。

【责任编辑 柳小霞】

【作者简介】桑杰才让，男，藏族，青海化隆人。2006年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曾在《北京文学》《打工文学》《青海湖》《时代文学》等刊物发表过小说散文三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