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午散文创作初探

2014-03-18 11:46雷斌慧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名作欣赏 2014年11期
关键词:祭文遗民

⊙雷斌慧[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 湖南 常德 415000]

作 者:雷斌慧,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讲师,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思想史专业2008级博士,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思想史。

王炎午(1252-1324) ,初名应梅,字鼎翁,别号梅边,江西安福人,以孝友节义闻于时。《吾汶稿》含书2卷,序、记、字说1卷,祭文3卷,俪文等2卷,青词、题疏、行实1卷,以书、序、记、祭文的价值最高,祭文为最。

一、王炎午的书

《吾汶稿》收书2卷,上书干谒、安慰吊唁为书类的主体部分。

先说的一部分:上书干谒。以悲怨的调子谱写遗民心曲是第一大特点。如《上贯学士》中,王炎午称赞贯云石“萧然儒服,日与书生学子抵掌剧谈,倚马而著书,对客而评古,载酒而问字”,对其好学平易表示心许。王炎午对贯云石的激赏有深刻的时代因素,随着南宋政权的灭亡,大批江南儒士成为遗民。在胡风满天的氛围中,他们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凄怨成了他们作品抹不掉的底色。“仆窃观物理奇遇,未有若柯椽之笛、盐车之骥、爨下之桐之不偶然者。然柯椽不笛不失为竹,盐车不骥不失为马,独爨下之桐顷刻之命耳,使中郎不审音律,审音律而不相邂逅,邂逅而不闻其烈烈告急,闻其烈烈告急而或不及救,救而不善斫,则焦尾之音世莫闻矣。”蔡邕斫焦尾琴这则美丽的故事到了作者笔下却险象丛生、触目惊心。排比、对比、顶真的运用带给人紧张之感,在这种紧张中又传达出作者知音难觅的悲愤感。

丰赡典雅、从容稳健是第二大特点。如在《上参政姚牧庵》中,王炎午身处异朝,为儒生命运忧心如焚,但写来却从容稳健。作者历数各代文豪,指出“方今混一之时,元气昌明之会,文安得不在兹乎?”然历史却残酷得近乎幽默,在张澈与颜真卿、赵来章与李行远、朱寿昌与司马渊的大量对比中,展示的却是英雄寂寞的残酷现实,传达的是作者无言的愤慨。为寻出路,作者借“今之韩子”称赞姚燧,希望他关注江南儒生的困境。也许有人会目之变节,然王炎午要求新朝上层对儒生悲惨之境稍予关注,亦情有可原。

后说第二部分:安慰吊唁。将心比心、由己及人,哀而有节是第一大特点。如《宽譬康氏姐哭长子》中,针对老母哭长子的痛苦,作者将心比心,多方开解“吾母以阖合之身,具旷达之见,痛自节抑,卒在余年,此尊姐所见者。今敢以为尊姐,告尊姐聪明,复不减吾母,则俯从所请,亦当如吾母也”。生老病死,人所不免,只能痛自节抑,卒在余年。作者以自己母亲的相似经历宽譬康氏姐,娓娓动人,哀而有节。

质直真朴风格的展现是第二大特点。王炎午的此类文皆除去粉饰,素面朝天,哀情发于肺腑,大多展现出质直真朴的风格。如《唁吟吾彭丙翁丧子》云:“长嫡斯为宗子,尤不可死,而死不可死,而死其可死而不死者,何多也。”嫡子为家中定盘之星,却撒手早逝,作者从情理上辩其不可死,遂使其死愈增其悲。

二、王炎午的祭文

《吾汶稿》收祭文3卷,共27篇,祭文是诸文体中数目最多、质量最高的一类。

孤忠劲节、悲壮硬健,闪烁着爱国主义光辉是王炎午祭文的第一大特点。这主要体现在《生祭文丞相》《望祭文丞相》中。《生祭文丞相》奉给文丞相未死之灵,目的在于速其死节。文章起篇卓尔不群,指出文天祥“斯文不朽”“、乐为子孝“”功名事业“”不负所学”,排比涛卷而来,尽显文丞相在学业、孝行等方面的完满,指出文丞相所欠唯一死。为防文丞相有动摇之心,王炎午强调“昔以东南全势,不能解襄樊之围,今以亡国一夫而欲抗天下?”理智指出时势严峻,复国无望。不仅如此,王炎午还点出若丞相屈膝变节,亦有李或景进之谗,变节不是出路。最后期待文丞相“纵不得留汉而从田横,亦当吐周粟而友孤竹,至父母邦而首丘焉”。全文为劝文丞相死节而展开,回环往复;典故虽多,却毫不累赘,反助人豪气。其文也奇,其情也真,王炎午一片爱国痴心昭然可见。

情洞悲苦、平实琐细,流淌着浓烈的家族与乡土之爱是王炎午祭文的第二大特点。统计王炎午写给亲人的祭文,数量惊人,其祭文3卷27篇,写给亲人的即21篇。如《祭母刘氏》云“:呜呼痛哉!不肖孤不孝罪深,祸延尊母且一年矣,忍不一言耶?子孙如昨,时物不殊,吾母而安在耶?行耶?止耶?坐耶?卧耶?饮食耶?寒燠如人世耶?人言魂爽不昧,如人间事,然耶?不然耶?”司马迁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地;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①然而当亲爱的母亲都已离去,欢喜哀愁又该向谁诉呢?祭文以一声痛哭开篇,接着便沉浸在一片疑问声中,母亲在哪里?是坐?是行?吃饱穿暖吗?作者仿佛忘记了母亲已去的事实,沉浸在对母亲的牵挂中,癫痴迷狂,然一串痴问更显赤子之心,令人鼻酸。

王炎午祭文写给多位亲人,有从兄、侄女等,体现了浓厚的家族之爱。其乡土之爱则主要体现在写给萧方的祭文中。《哭庐陵》云“:呜呼庐陵,俯仰百年。丞相文山精忠贯日月而志无成,大博须溪文章昭河汉而时不用。今御史方劲气摧山岳而不得年以死,吾未暇哭吾私,而为吾苍生痛,未暇为苍生恸,而为吾庐陵长太息,呜呼庐陵!”文丞相的碧血、刘辰翁的不遇,在王炎午心中沉积得太久,再加上挚友萧方之死,终于借助这一声哭庐陵宣泄出来。英雄失路,文星黯淡,庐陵何其不幸,一声痛哭中饱含作者对庐陵深沉的忧虑。

隐逸旋律的回旋、注情于景是王炎午祭文的第三大特点。翻看王炎午的祭文,可见他不耐烦精雕细刻,因此很少见到刻画人物的细节描写。他的祭文多用骈文,典丽精工,喜用评论性、概括性的语言总览人物风貌,寄寓生命的悲感。另外王炎午祭文中祭主多带隐士之风。如“青门种瓜,黄鹄九秋,老骥千里”的刘方伯;如“闾里安居,花竹园林,诗酒庭馆”的彭竹岩。然作为宋末遗民,他们的隐逸早褪去了采菊东篱的悠闲,而夹杂着更多的痛楚。名花美酒、竹庐茅舍不可能真正抚平王炎午的创伤,隐逸的旋律鸣奏在祭文这一文体中,祭文本身的哀怨使得明和飘逸的旋律亦震颤着哀楚,一尘不染的文字下跳动的是作者苦闷的心。夹杂着国破家亡的沉痛和亲友逝去的感伤,王氏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凄凉之景,在主客体的契合中,传达出绵延的伤感。如《葬祭先母》云:“天寒岁晚,四 分飞,病泪为祜,滴滴成血。”西风、夕阳、残漏、寒天的意象使景物蒙上灰暗的色调,投射着作者的抑郁悲苦。

为何王炎午如此偏爱祭文?笔者认为有两点原因,其一是遗民心态的折射。异族的统治使儒生失去活动的舞台,陡生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们急切希望获得精神慰藉,王炎午也不例外。然在这胡风满天的氛围中,他早已处于边缘人的位置,唯一能慰藉他的只有亲友。因此他对这闪烁在元统治黑夜的稀疏火星感到格外珍视,也因此当这些火星陆续熄灭时,积压在王炎午心中的屈辱、愤懑等情感就会火山爆发,喷薄而出。其二是家庭教育的影响。从《先父槐坡居士先母刘氏孺人事状》一文即可看出王家尊奉儒家思想,怀抱仁心,重视血缘,生活在其中的王炎午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亲人的牵挂融入血脉。《礼记·祭统》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②那在亲人逝世时,对于家族有着强烈认同感和使命感的王炎午怎能不一一撰写祭文,寄托哀思呢?

三、王炎午的序记

《吾汶稿》收序、记、字说为一卷,序、记最为出色,序2篇皆为赠序。

蕴藉深远、文奇语新是王炎午序的特色。如《送右卫教授刘一青北上》本为替朋友送行,然文章开头却大书历史上士的去就,点出人才与世道的联系。对比前人,作者感叹:“嗟乎!此退之未得与科盛时,苟未得志,尤欲依附以自达,况乎无科举无侯国无藩镇时耶?”传达出对元统治者压制人才的强烈愤慨,韵味深远,绝不限于赠别。另如《赠晏裱背》徐徐展开,通过与晏裱背的对话,讥讽富家子弟不学无术,宛类寓言,文奇语新。

仁民爱物、韬光养晦,展现儒家气象是王炎午记的特色。王炎午的记主要是学记与亭台堂阁记。在学记中,王炎午充分展示了仁民爱物的儒者气象,如他谈作《修吉安府厅》的缘由:“修公廨,常事也,不记可。公廨修而民不知,不记不可。”充分表达了王炎午对民力的爱惜和对官方不扰民的称赏。又如《处静堂记》展示其儒学思想的另一面:韬光养晦,独善其身。在阐释妄动的危害后,他劝万户刘“折弓矢,谢车马,忘动伐,息论议,日以处静为事”可见一斑。

要之,王炎午之书以悲凄的调子谱写遗民心曲,以推己及人之心吊唁逝者,展现出丰赡典雅、质直真朴的风貌。王炎午之祭文孤忠劲节,闪烁着爱国主义光辉;平实琐细,流淌着浓烈的家族之爱。隐逸旋律的回旋则是王炎午遗民心态在祭文中无意识的流露。王炎午之序蕴藉深远,其记则仁民爱物,展现出儒家气象。王炎午散文生动展示了宋末元初遗民的特殊心理,内容充实,感情真挚,风格真朴,应在南宋散文中占据一席之地。

① (汉) 司马迁著,卢苇、张赞煦点校:《史记》,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753—754页。

[1] 王炎午.吾汶稿.钦定四库全书(第1189册) [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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