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琳
母爱
我是你黑皮肤的妈妈
白皮肤的妈妈
黄皮肤的妈妈
我的爱黑得像炭
白得像雪
黄得像泥土
我的爱没有边界
没有边界我对你的爱
你是白雪覆盖的种子
你是黄土长出的树
你是煤炭燃烧的火
你是生命你是力量你是希望你是我
孩子啊你是我的孩子
十二月的阳光
打开所有的窗子所有的门
把你接进来,十二月的阳光
我要让十二月的阳光一克拉一克拉
聚集在针尖上
我要把十二月的阳光连同我的体温
织进一条围巾、一双手套
一顶毛绒绒的帽子
我要把十二月的阳光打成捆
装进大卡车。我要跟随十二月的阳光
翻山越岭,去看望我留在大山深处的孩子
我的这些孩子,名字叫“留守儿童”
一场冻雨,打湿了他们刚刚冒芽的
嫩绿的羽毛。寒风蜷缩在大山的寂寥里
我的孩子们站在最低的枝桠上
我要和十二月的阳光一起
抚摸他们冰冷的小手指
教他们认识“温暖”两个字
我要让这个冬天不再冷,让乡村小学的
歌声、笑声、琅琅读书声
开满十二月的阳光
白雪诗人
天气预报说,今天凌晨
一股强冷空气已从西伯利亚逼近
秋天还没有过完
你的城市就下了第一场雪
你说过,你最喜欢雪了
这让一个怕冷的南方人暗自惭愧
这会儿我正用刀切大白萝卜
嚓嚓嚓,我想起了你皮靴踏雪的声音
如果你在室内
我想你一定正安静地等待
天空特使与心中大雪的汇合
你一定把特使当做家里亲人
当作祖母、祖母的祖母。不然
你怎会遗传到如此透彻的冰雪气质
这是第三遍打开诗集了,读雪
读你!读你纷纷飘落的意象
来自苍穹的上等棉啊
能把漫长的北方冬天焐热
能覆盖一个远方悲观者
心中大面积的忧伤
如果诗歌一定要有一个流派
你就是白雪派教主
我就报名来读你的研究生
你要毫不保留给我苍茫,给我寒冷
教我认识“轻到最轻,竟是最重”
我要铺开大地一样辽阔的作业纸
进入你意境的天堂、文字的村庄
期待一路南下的强冷空气
就像期待朋友和诗歌的降临
百岁母亲
让我抱抱你,闻闻你的气味
我的母亲如果还活着
和你一样,正好一百岁
你的身体散发着昔日芳香
有着细棉布一样的柔软质地
你只是笑着
风调雨顺地笑着
没有牙齿的笑,单纯得像婴儿
你的眼角有一粒硕大的泪囊
那是岁月流淌的缓慢结晶
你银发静卧,像原始森林的积雪
目光像高树上的柿子甜甜软软
落进我的掌心
然后你就沉默了
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地沉默了
仿佛回忆仿佛幻觉
仿佛对时间、生命和万事万物表达谢意
我痴痴地沉默在你的沉默之中
白茫茫一片,又繁花似锦
静静的山水
静静的福利院
唯有百岁母亲能听见
寂静和寂静生长的声音
与泪相逢
我是想起了什么
或者什么也没有想起
我就这样莫名地流泪
为台北的细雨流泪
为阿里山的清茶流泪
为葡萄园或其中的
一颗两颗三颗
流泪
我的泪穿白云过海峡
历经千辛万苦
才和另一滴泪相逢
里面,在一滴泪的里面
甚至在一滴泪里面的里面
我再次看见
泪在寻找,泪在倾听,泪在哭泣
快乐的涵义太多
而哭泣只有一种
眼泪使我们彼此靠近
巴楚之间
巴人一生藏着太多云雾、树、岩石
太多惊涛骇浪
巴人无法破译
生命中那些陡峭而嶙峋的密码
认定世界就是由岩石和水堆积而成
巴人多数时间都在划定的区域内
打转转。N次去巫山
N次过白帝城
N次穿越大山腹中的隧洞
穿越偏僻的村庄、冷涩的典故
一朝至楚
楚阳光灿烂,脸廓开阔
紫气东来,一江的金子滚动
船只行走于光芒之巅,不再失足
巴人快步登上至喜亭
何为至喜?习以为常的喜不是至喜
楚人好啊!楚人懂巴人的心情啊
巴人以为,酒是为巴人备的,至喜亭
是为巴人修的
为纤夫、为过客、为历经生死搏斗的
船只修的。巴楚之间
一气相通一脉相承
巴人眼界宽了宽了
一双睫毛已挑不动这慷慨的赐予
往下看,看见平原、大坝、鱼米之乡
往上看,看见雪山,看见古人
一朝朝一代代,穿激流过险滩
曾派遣多少词语修栈道
又留下多少故事暗渡陈仓
我爱你,孩子
我爱你,孩子
在这花枝勃发的春天
一颗肉胎立于阳光之下
你生命的形象,原是一团旋转的星球
隆隆地走过冬天
走过新世纪的天空和海水
你饱含乳香的茸毛
是时间的嫩芽
你生命的露
使人类的草地更绿
远远地,我向你招手
你黑亮的瞳仁具有最大的磁力
孩子,我能抱一抱你吗
亲一亲你满脸稚气和朝晖吗
孩子啊你正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的生活因你而重新焕发光芒
〔责任编辑 敕勒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