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国军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 250355)
“角色是指个人在社会关系中处于特定社会地位、并符合社会要求的一套个人行为模式。”[1]67根据角色扮演者获得角色方式的不同,可以把角色分为先赋角色和自致角色。《家》中的主要人物形象高觉新和《四世同堂》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祁瑞宣等长子形象应为一种先赋角色,在中国封建社会“嫡长子”继承制的影响下,他们更是先天地被赋予了更多的权利和义务。高觉新、祁瑞宣身处各种夹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履行着长子角色的义务,不得不成为家庭责任的负累者,压抑工作环境里的苦闷者,婚恋世界里的被束缚者。
家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不仅是生存之地,更是情感和精神的皈依之所。长期的“嫡长子继承制”,更让长子与家形成了难以割舍的关系。进入现当代社会后,由于社会急剧变革和西方现代文化的冲击和影响,长子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往日的威严不再,权力在渐渐丧失,但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却相对增加。作为长子的高觉新、祁瑞宣不得不悲剧性地成为家庭责任的负累者。
理想的实现与否与幸福息息相关。高觉新、祁瑞宣在少时,都有美好的理想和追求。但因为要承担长子特定的家庭责任,而牺牲了个人理想和幸福。
高觉新“在中学里他是一个成绩优良的学生……打算毕业以后再到上海或北京的有名的大学里去继续研究,他还想到德国去留学。”[2]30但父亲的一句话,高老太爷希望早日抱重孙的一个念头,便把他美妙的幻梦打破,把他如锦的前程断送了。他不得不辍学,并与之前自己不认识的瑞珏结婚,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了管理和操持家务上。
祁瑞宣“在他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他早已知道什么恋爱神圣,结婚自由那一套。可是他娶了父亲给他定下的“韵梅”。[3]33为了使长辈满意,作为长子的他牺牲了追求爱情的权利。在国难来临之际,有知识也有能力的他理当为国家做点什么,他也很想去赴国难,把才智和热血贡献给自己的祖国。但又顾虑自己的长子身份,而放弃了理应承担的社会责任。
高觉新、祁瑞宣都在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履行着长子的责任和义务,为了家族(家庭)的和谐、稳定,倾其全力狼狈周旋于各种矛盾和纠葛中,但最终却又难以避免家族(家庭)秩序遭到破坏的结局。
高觉新对长辈们的话几乎达到了唯命是从、唯言是听的程度。在高家他谁都不敢得罪,无论别人求他做什么事,都诚心诚意去办。他竭尽全力地调和以高老太爷为代表的封建家长与觉民、觉慧、淑华等之间的矛盾与冲突,结果却两面不讨好。对高家的声誉,他也比较看重,并竭尽全力维护,但祖父去世后,四叔、五叔等的所做所为,又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风被败坏。
祁瑞宣对四世同堂的秩序充满了敬畏,对祖父祁老人在家中的权威也是极力维护。为了祁老人“四世同堂、子孙繁盛”的家庭理想,他一次次忍耐了瑞丰夫妇的责难和挑衅。对于三弟瑞全的出走,他是积极支持的,但为此引来了家人的责难和不满。为了家庭的和谐、稳定,他还不得不放弃了去赴国难。
在传统中国社会中,承担家庭责任首先体现在对家庭的供养上。进入现当代社会后,由于战争、政治运动等的发生,供养家庭对长子来说显得更为重要和艰难。高觉新、祁瑞宣为了有效承担家庭责任,不得不倾其全力供养家庭,照顾家中弱小。
高觉新中学毕业后就去公司上班,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要供养家庭。另外,后母周氏,妻子瑞珏,觉民、觉慧、淑华等在家中都处于弱势地位。高觉新在竭力挣钱贴补家用之外,还不得不经常照顾他们,尤其是在他们与家中专制长辈发生矛盾和冲突时,经常以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代价,而竭力保护他们免遭伤害和打击。
在和平时期,祁瑞宣对供养家庭,照顾弱小没有深刻的体会。但战争一发生,他便意识到了此项责任的重大与艰难。为了照顾战争中的家,他选择了让弟弟瑞全出走,自己留下。为了家中老小不挨饿,他忍辱负重去工作。后来,供养家庭的责任越来越重,但为了让祖父和父母开心,他依然收留了落魄的二弟瑞丰。
工作环境是人们另一大快乐或痛苦的舞台。高觉新、祁瑞宣在家庭之中因负累太重而步履维艰,痛苦不能自拔,但走出家庭,来到社会大舞台的他们依然难以寻觅到乐土,他们不得不成为压抑工作环境里的苦闷者。
高觉新就职的地方是西属实业公司,这是一家近代性的企业,但对以家庭责任为重的他而言,之所以去这里工作并非出于自己的喜好,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养家而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当时是在并不了解所从事工作性质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听从了父亲的意见而放弃了学业去工作。应该说,这是一种无奈,而工作的性质又是机械而无聊的,觉新对此更是难以提起兴趣。他去上班,许多时候是为了去应卯或逃避家里的专制压抑气氛。他所受的传统教育与新式教育相互融合又相互冲突,以致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去工作是传统教育的结果;另一方面不得不放弃学业和追求,又是他所受的新式教育的受挫。在如此的矛盾中,高觉新在工作环境里毫无热情,备感压抑,苦闷而又无奈。
祁瑞宣不仅受过新式教育而且是高等的新式教育,但他也毫无疑义地受过传统教育,并深受影响。虽然教书是他乐于从事的职业,但他去工作在某种程度上也主要是为了养家,尤其是在北平沦陷后,教书更是成了他痛苦的差事:一方面他不想从日本人手里讨饭;另一方面为了养家他又不得不去学校。“他没有迟到早退的、装腔作势的恶习。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永远不旷课。上堂讲课并不令他什么欣悦,他只是要对得住学生,使自己心中好受。”“学校开了课,可是他并不高兴去。他怕见到第二代的亡国奴。” “但是,他不能不去,为了收入,为了使老人们心安,为了对学校的责任,他不能藏在家里。”[3]228他虽然有许多理由可以原谅自己留在北平低头受辱,但他不能原谅自己,假若腆着脸到讲台上去讲,他就觉得仿佛已告诉学生们承认了自己的无耻,也要教育他们以他为榜样。因此,在沦陷的北平工作,祁瑞宣是痛苦的,没有热情的。后来,他为生计去英国使馆工作也颇令他苦恼。祁瑞宣不想出去工作,又不得不出去工作,这是备感苦闷,而又极度无奈的。
高觉新、祁瑞宣所从事的工作已经包含了相当多的现代性成分,但由于被家庭责任所累等导致他们准备不足,无论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喜欢与否,其工作的环境都充满压抑,他们因此而苦闷。
爱情能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激励,情绪上的欢愉,生活上的充实,也能给人痛苦和煎熬。事业成功,也往往与美满的婚姻家庭密切相关。高觉新、祁瑞宣因其“长子”的特殊身份,在婚恋的世界里,也成为了被束缚者。
高觉新与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父亲却给他挑选了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瑞珏。作为长房长孙的他,不说一句反抗的话,而且也没有反抗的思想,就牺牲了自己的前程和爱情。虽然他婚后在短时期内,享受了以前不曾想到的种种乐趣,并忘记了过去的美妙幻梦。但在他内心,梅却是永远的伤痛。他自始至终是深爱着梅的,但他却又不能自由地去表达。高觉新与惠的爱情是朦胧的,惠明显流露出对觉新的爱,哪怕在她临死前,牵挂的人依然是觉新。觉新虽然也爱着惠,但已被爱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他拼命地扼杀了这份爱。可以说,高觉新无论在爱情还是婚姻上都被束缚住了手脚,欲罢不能,“丘比特”之箭射向了他,他或者躲开,或者去接却又接不住。他的婚姻虽然一度幸福,但最终随着瑞珏的惨死而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祁瑞宣从来就没想过要追求爱情,他甚至连自己爱的女人都没有。韵梅只是祁瑞宣生活意义上的妻子,她对祁瑞宣尽的是妻子的责任,但很难称为真正意义上的爱人,因为她根本就不懂自己的丈夫,也无法与丈夫进行思想上的对话和交流。祁瑞宣在国难面前,忠孝两难全,异常痛苦,但他却除了跟三弟瑞全交流外,只能憋在心里。如果他与韵梅之间存在爱情,就不至于在三弟走后找不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祁瑞宣没有受到爱情的煎熬,也没有体验到爱情的个中滋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仅是爱情世界里的受束缚者,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赤贫者”。
身处各种夹缝中的高觉新、祁瑞宣,在家庭里备受责任负累,在工作中备受煎熬压抑,在婚恋的世界依然寻找不到幸福。
【参考文献】
[1]全国13所高等院校《社会心理学》编写组.社会心理学[M].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
[2]巴金.家[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
[3]老舍.四世同堂(上,下)[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