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先,男,1965年4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第二、三届签约作家。自1986年以来,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铁血雄关》《遥听风铃》《中原沉浮》,中篇小说集《吹不响的哨子》《知命何忧》,中短篇小说集《蝴蝶飞舞》等,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300多万字。中篇小说《听着淮河唱歌》《感谢大水》被中作国安影视文化公司购买了电影改编权,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刊物选载,曾获第四届、第五届安徽文学奖等国家、省级文学奖十余次。现在安徽省霍邱县招商局任职。
一
返乡收割稻子的人都在做再次外出的各种准备,村支书宫宝善提议召开一次群众代表会议,并说不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别想把群众代表召集在一起。宫宝善属于大咧咧的那种人,五十才露头背就驼了,村支两委的都知道往年也是这么办的,是开个会议的时候了,都点头同意,几个人分头通知,上午九点群众才稀稀拉拉聚集在村部的会议室里。
宫宝善今天不像往常说话那么干净利索,说了半天,大家不知道他说啥。
会议室不像县上的会议室,座椅有条凳也有靠椅,还有柳树弯成的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的遗老遗少,有人说,村里的椅子属于地地道道的杂牌军,啥都有。说完后就抱怨宫宝善,说他最会装穷,用那些“杂牌军”骗得县上镇里的扶持。宫宝善听到大家的抱怨后说,过去开会在大树底下呢,现在有会议室有板凳,还穷讲究个啥?
参加会议的群众代表陆陆续续到齐了,看得出,大家对这个时节召开会议有点抵触,急着外出,村里每年这个时候却要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开会,说些不疼不痒的话,真是烦人。彼此寒暄、牢骚结束,就拿几个村干部打趣,说村主任肚子大了,都是馋嘴害的;说文书最会算账,每年都会多余出,中饱私囊;说营长粗胳膊粗腿,天天猫着张家李家媳妇,一肚子坏水……说的就跟真的似的,村干部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回应。宫宝善知道大家心里急,闹些乐趣,可他心里更急,想尽快把事情说清楚,让大家把字签了,都走人,干净利朗。越是着急,越说不到点子上,往国家土地政策上说,又往村级经济发展上说,说来说去大道理不像大道理,家常话不像家常话,听起来有些装腔作势,大家打趣兴致更大,不想听宫宝善扯淡。
挑头的宫丁说,三叔,你究竟说啥呀,能不能痛快点呀?
计生专干何晓晓今天穿了一套紫色毛料春秋裙,商标牌子忘记摘下,搁在脖子后面有些滑稽。宫宝善说话,大家就议论何晓晓脖子后面的商标牌子,还有人问何晓晓的裙子是不是宫宝善买的?
宫宝善捋着脸,不搭腔,何晓晓早上走的急,新买的套裙忘了剪去后面的商标牌子,大家议论,她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伸手摘,露出腰际间的肤肉,白白的。下面坐着的人眼光齐刷刷地盯住何晓晓腰际间的那块白,就嘻嘻笑,村主任知道大家笑什么,故意问,笑什么呢?
何晓晓边摘牌子边骂村主任,老娘忙里出错,有这么笑话娘的吗?何晓晓不跟群众说笑,跟几个班子成员,喜欢打情骂俏的。村主任、文书、民兵营长等,都比何晓晓大,何晓晓老娘自称,他们都不当回事,反而哈哈大笑,说,你这个老娘不好使,白天让人喊,晚上不给奶吃。越说越离谱,冲断了宫宝善说话的气氛,宫宝善就打断大家的话头说,正在开会,这么大个正事,胡扯个啥?村里开会,没有多大的正事,就是这么稀里哗啦的,这么一闹,大家情绪反而好多了,宫宝善再次开始说话,这回不拿腔捏调了,改成“捅死锤子”说话法,直来直去,简单明了。大家才明白,原来镇里筹建新的工业园区,看上村里宝贝疙瘩了,宝贝疙瘩属于一般性农田,需要大家签字,才能改变规划,当作建设性用地。
宫丁嚷嚷说,早这么说不就行了?绕啥弯子?
宫宝善白了宫丁一眼,宫丁不接茬,还是继续嚷嚷说,那么好的地,干嘛当作工业用地?
何晓晓接上宫丁的话茬就骂,娘个头,就你话多!
宫丁听到何晓晓的咋呼,就耷拉下头,偃旗息鼓了。
宫宝善看见大家嘻嘻哈哈的,不认真,就犟着脖子说,镇里看上的几处地,都是基本农田,不知道谁抽筋,把宝贝疙瘩规划成了一般性农田,才有更改的可能,所以镇里下定决心,要在俺们村弄工业园区。
搁在过去还要解释,现在到处建工业区,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税收啥的归政府,发展苦果需要群众承担,很多建成的工业区,不是河水不能洗澡了,就是长出的稻子也卖不出去。大家见得多了,对镇里开发宝贝疙瘩不感兴趣,说,别糟蹋了那湾好地好水。
宫宝善知道大家舍不得宝贝疙瘩,他也舍不得,但是镇上说了,他得安排。
最近时段,宫宝善心情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老婆更年期闹的还是秋燥弄的,常常心里憋火,一个收割季节,他就没有安生,大家都回来了,计生孕检,还有几个宅基地的处理,忙得他手脚不利索。家里活都丢给了老婆,老婆常常发脾气,说嫁给宫宝善这样的男人瞎了八辈子眼,不但不会心疼人,还沾花惹草。宫宝善委屈就委屈在这里,他从来没有拈花惹草的习惯,都是眼面前几个人,他拈谁惹谁去?那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没个藏处,瞒得住谁?老婆更年期后,就喜欢说他拈花惹草,哪怕跟妇女说句话,也会被老婆嘀咕,老婆说,留守在家的那些女人,骚乎劲大呢,几个像样的男人,那个不是目标?何况你还是村支书呢!宫宝善骂老婆无理取闹,解释说,都是老宫家老夏家几个人,你这么说不是骂人嘛?老婆说,那每天晚上你为啥倒头就睡了?宫宝善气得牙疼,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突然间嗓子就哑了。
村干部靠嗓子耍活,嗓子嘶哑了,好比练武的胳膊折了。他喝口水嘟哝道,按说也算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发展,宝贝疙瘩一百年还是老样子,当作工业区,宝贝疙瘩就会旧貌换新颜的。
宫宝善的说道,群众不当回事,现在镇里、县上,只要能用上的土地,都被瞄上了,瞄上宝贝疙瘩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因为是镇里安排干的,大家就抱有抵触的心态想问题,凡是镇里让干的,有几件好事?
打头喊叫的宫丁被何晓晓咋呼下,焉巴在一棵树下,没有人提不同意见,会场就安静。何晓晓受不了冷清,大声说,咋?回来秋收,在媳妇肚子上耍够了,黏了?蔫巴啦?何晓晓是计生专干,说话离不开那些事,说出的话像热辣子泼油,那种辣让你流泪、冒汗,最后奇了怪了,还就惦记着她的那口“辣话”呢。何晓晓话没有说完,外号“黄鳝”的宫宝家接上话茬说,宫丁才挑头,你就把给他灭了,还让俺们说道啥?依俺说,谁还能守候宝贝疙瘩一辈子?办就让他办吧,起码能弄到一笔现钱。宫宝家属于宫宝善的远门弟弟,他细条条的个子,给人软绵绵的感觉,加上他喜欢钻窍门,占便宜,村民就封他个外号,叫“黄鳝”。黄鳝去年死了娘,今年又娶了儿媳妇,借了不少钱,提起钱眼都发绿,宝贝疙瘩开发,他的几亩地能获赔不少钱呢,没有理由不同意。黄鳝的话合宫宝善的意思,宫宝善给黄鳝一个赞美的眼神,村主任也微微点头。但是黄鳝的话没有引起大家的赞同,大家在看一个人,那个人坐在最后头,一直在听宫宝善在说啥,宫宝善知道大家看那个人的眼色,有些不高兴,故意高声喊,同意的一句话,不同意的也是一句话!
在意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搭腔,在不停地吸烟,还是宫丁挑头说,俺们干了不少工业园区的活,知道怎么回事,假如建了园区,现钱是落下了,可俺们村再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说完宫丁虚虚地瞄了一眼何晓晓,何晓晓没有打断他的话,他才敢坐正身子,看着始终没有说话的那个人。
大家在意的那个人这时候接话了,那个人外号叫秀才,为啥叫秀才?因为过去成绩好,同期的孩子读书都不如他,临到高考时候,他爹得疾病死了,错过了高考,后来因为家里穷,不复习了,打起铺盖到江浙打工去了,扑腾了十来年,有了家底,自己组建了一个建筑队。近些年江浙沪一带商机越来越少,他看到发展的脚步向西走,就顺着产业转移的脚步跟着向西,直到走到自家门口。秀才和宫宝善是同学,曾经同桌,过去宫宝善学啥啥不懂,作业基本都抄秀才的,混到初中毕业,回到村里自己养兔子,成了乡里的名人,撤乡并镇的时候,被镇里看上,当上村支书。过去村支书是秀才的叔叔,一个村就两个大户人家,不是姓宫就是姓夏,有人戏说,宝贝疙瘩两头尖,王八乌龟三千三,宫家一千七,夏家一千三,还有三百杂姓摊。秀才叔叔是夏家的代表人物,不当村支书后,郁郁寡欢的,最后得病,前年走了。夏家说话人就落在秀才身上。为了村里事情,秀才没有少给宫宝善增添麻烦,村统筹乡提留时代,因为村里多收钱,秀才振臂一呼,村里呼啦啦站出很多人,差点把宫宝善弄下台,最后村里写了检查,几个村干部退出多收的钱,才算侥幸过关。新农村建设后,通过一事一议,村里土地流转,要把宝贝疙瘩推平,当作新增地,又是秀才出头,阻止了宫宝善做法,才保留住那湾水。村里人说,这个村,秀才就是宫宝善的克星,有他在,就没有宫宝善横行的日子。好在平时一个人在外,一个人在家,没有大的冲突,但是每每到关键事情上,村里所作的每件事没有秀才点头,都是无法彻底说服大家的。
秀才不吭声,他一直在揣摩镇里为什么要在宝贝疙瘩建工业项目区,镇里可以在很多地方建,可能有些客商看中了宝贝疙瘩的风水了,有湾又有水,到哪儿找这么好的去处?
秀才掐灭烟把子说,按说镇里看中宝贝疙瘩是件好事,毕竟村里搞农业发展属于老牛拉破车。但是问题是,宝贝疙瘩不是一般性质的地,它对于俺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些特殊的感情,把它弄得面目全非,俺们有何颜面去见故去的老人?
宫宝善见不得秀才的深沉,嚷嚷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嘛不阴不阳的?
按说秋收秀才他不该回来的,没地没房的,还掺和村里啥事情?但是每次秋收秀才都会回来,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说秀才也算村里人,不生事端就成。可是只要秀才回来,总要找些借口跟他闹事,宫宝善想想就生气,每次故意别杠,就显摆到他秀才了。听到秀才那么说,宫宝善嗖地来气了,说,宝贝疙瘩说到底就是一块地,镇里看上这块地,可以说是宝贝疙瘩翻身变样的绝佳时机,又怎么能够说建工业园就让它面目全非呢?
秀才淡淡地说,什么叫开发?那是开膛破肚,攀上钢筋,而后浇灌上混泥土,最后在上面搭建这样那样的厂房,现在到处喊产业转移,转移什么产业呢?还不都是把人家不要的项目搬过来?项目建成之日,就是污水横流之时,不把宝贝疙瘩糟蹋得面目全非是什么?秀才走南闯北,知道一些条条道道,宫宝善就怕他的那些条条道道,对秀才虽说恨却又不能咋的,只好忍受着秀才。
宫宝善反问,照你这么说,人家江浙沪人不活啦?你能找出啥新的办法?再说你不是靠城市开发致富的吗?到了俺们村里,说三道四的,好意思嘛?
秀才知道自己多说了几句,这个村里,一山容不下二虎,只要两个人见面,总有掐不完的话题,于是他控制情绪说,作为支书,你想改变全村面貌,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发展方式方法很多,譬如进行农业综合开发也是发展,非要建工业园区不成?
秀才话音刚落,不少夏家人说,对,不能乱搞,那些建工业区的苦头,不能在宝贝疙瘩身上发生!
宫宝善没有料到大家会反对,搁在别的村,落实镇里一件事情也许不会这么难,但是在这个村,放个屁,宫家夏家都要争论半天。秀才成了老板,眼里没有村里、镇里,处处使能,本来还想好好商议的,他秀才说不能建工业区,夏家就响应,太让人难堪!这次是按镇里意思办事,看你厉害,还是镇里厉害?宫宝善想到这,目光多了些坚毅,他看着秀才,呵呵笑笑,然后说,老同学呀,俺知道,在这个村里,只要是俺想做的事情,你一百个同意也会反对的,不错,俺脑子没有你好使,可是这是牵涉全村发展的大事,你还使绊子?
秀才说,你看看,找俺们来开会,处处扣帽子,这是你与俺的事情吗?不值得商议吗?
说起宝贝疙瘩,宫宝善确实五味杂成,大干快上的大跃进年代,村里为了解决常年干旱,秀才叔叔带领全村人连天加夜干上两个冬修年,才在荒岗薄地上开挖出十二口连塘,连接上县里的总干渠。为了修建宝贝疙瘩,可以说户户有死人,家家有灾难,为此“四清”的时候,秀才叔叔被戴上高帽子,一次次向全村群众谢罪。宝贝疙瘩凝结了大家太多的苦痛,秀才叔叔像谢幕不了的过客,一到关键时刻,总会被人提溜出来,受到应有的谴责和批判。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秀才叔叔再次出任村支书后,在全村大会上他哭得稀里哗啦,发誓说哪里跌倒,哪里站起,俺要让宝贝疙瘩变成全村的福地!他发动群众在宝贝疙瘩的水塘里栽植了很多莲藕,春天到了,莲藕新叶片铺展在水塘里,煞是好看。夏天到了,荷叶举着粉白粉红的花蕾,述说着无限美好。到过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赞美宝贝疙瘩的,宝贝疙瘩成了莲花香气四溢之地,那湾水土像是争气的孩子,每年都给全村人带来最好的回报。秀才叔叔提起宝贝疙瘩,就对天感叹,说那不是一湾地,它是全村的宝贝疙瘩!
镇长找到宫宝善发话说,镇里知道宝贝疙瘩承载的那点东西,但是要发展,必须付出代价,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不是喊来的,美好乡村是干出来的,机遇选择了宝贝疙瘩,还顾虑啥?
宫宝善舔着嘴唇上的“火结”说,其他地方好说,对宝贝疙瘩来说有些复杂。
镇长说,一户一户做工作,把道理说清楚,再难,也要给我攻克下来。镇长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所以他说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宫宝善没有插上多少话,镇长就说,赶紧让群众签字,镇里人大还要开会,第二轮规划结束,想干也没有机会啦。
宫宝善看着镇长远去的车子,才感到眼冒金花。
为了筹划群众代表会,宫宝善没有少动心思,但是思来滤去的,感到大家不会有多大的意见,说白了,那还是一块地,再宝贝也是地,长不出金银财宝来。宫宝善一直有预感,这么大的事情,村里不会一条声,为此他怕村支两委的人漏了风声,他想突然袭击,不给大家周密思考的时间。可不,刚刚说道起,秀才就作梗,看来这个会议不会有什么效果了,遇到秀才,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二
宫宝善再气也没有法子,大家离开会场,他还呆坐在板凳上,何晓晓喊他几次,他都没有反应,最后村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牢骚说,你看看,数他秀才能了!
村主任说,慢慢再做工作,这件事情急不得,大家想不通,肯定不能动手,否则又是麻烦事。
宫宝善说,俺们分下工,你带文书、营长,挨家挨户,找同意的签字,俺跟晓晓找那些刺猬头,再说道说道。
村主任嘿嘿笑笑,笑意暧昧,宫宝善说,阴头把脑的,俺带何晓晓你不高兴?
村主任玩笑说,老大的菜,谁敢伸筷子?
何晓晓撇嘴对村主任说,又拿俺打趣,俺是老娘,由不得你打酱油!
宫宝善说,你是谁的老娘?才多大年纪,老娘老娘的!
宫宝善在村支两委班子成员中最不擅长开玩笑的,说啥都是一本正经的,何晓晓谁也不怕,就怕宫宝善。她可以骂天骂地,就是不敢跟宫宝善说大话,因为宫宝善从来不跟她玩笑,总是板着脸。这次宫宝善带着何晓晓主要想找那些不同意户的茬子,试想想,哪家计划生育没有一点瑕疵?就说他秀才,在家的老婆离了,在外找了几个女人,听说每个女人都给他生了孩子,虽说没啥凭据,话有出处,必有由头,不把秀才弄哑巴,夏家肯定一条声。
村书记宫家,村主任肯定夏家,这不需要多思忖,但是这任村主任不跟夏家人腻歪,搞宗族派别,平时嘻嘻哈哈的,把心思掩藏起来,支持着宫宝善工作。只是性格不像宫宝善那么豪爽、干脆。好在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凡事本着和事佬原则,什么都好说好商量,给宫宝善不少工作上的弥补。过去都是他跟何晓晓一起办事多,宫宝善喜欢带文书,文书有点钱,支派起来方便。村主任落得跟何晓晓打趣,产生一些非分之想,何晓晓就是属于“嘴上飞”,实际行动,村主任连个手都碰不上,干急无汗,只能闹些嘴趣,说起来也是一种滋味。
按照分工,两组人到不同的村民组,何晓晓提议,先找宫丁,你想,他姓宫不姓夏,干嘛给秀才当枪使?何晓晓当下算来是宫丁婶子,只是出了大五服,但是宫丁跟何晓晓确实是同学。上学的时候,宫丁谁也不喜欢,就喜欢何晓晓,给何晓晓写过无数封肉麻的情书,每封信何晓晓都没有看,找到没有人的时候将它丢进厕所里。何晓晓无动于衷,让宫丁无计可施,他早没有心思上课,窥视何晓晓的一举一动,何晓晓笑,他也笑,何晓晓蹙眉,他也跟着难受。总之,何晓晓的喜怒哀乐牵挂着他的所有情绪,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拦住了何晓晓,吭哧半天,才问,你看过俺的信了吗?
何晓晓没有搭理宫丁,继续走路。
宫丁说,没有你,就没有俺。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何晓晓回头狠狠剜了宫丁一眼,然后,呸呸地吐了几口,一句话都没有说,走了。
宫丁从此辍学了,爹怎么打骂也不到学校读书了。
何晓晓千不该万不该嫁到了老宫家,宫丁把自己跟远门叔叔相比一万次,感到远门叔叔还不如他呢,不但长得猥琐,还蔫巴,像没有绽放的苞谷。何晓晓怎么就看上了他?据说何晓晓没有考上学,在一个电器修理培训班上遇到了宫丁远门叔叔,宫丁远门叔叔高中毕业,没啥大能耐,可修理电器的能力棒,赢得了何晓晓好感和芳心。结婚后,两个人性格不太合拍,宫丁远门叔叔外出打工,在一次工伤事故中,走了。何晓晓落下一个孩子,还有公公婆婆。
现在宫丁看到何晓晓一次,难过一次,命运让何晓晓成了他远门婶婶,也让她变成了寡妇。喜欢何晓晓的心劲像钟声在响,一次比一次激越。他常常在梦里跟何晓晓缠绵,一次比一次放纵。梦里的何晓晓像白花花的水,浪花飞溅,又像一片硕大的影子,笼罩得他透不过气,醒来的时候,他就流泪,胖媳妇常常被他闹腾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上午会上,何晓晓那声咋呼,让他明白何晓晓心思了,这个何晓晓谁都不喜欢,偏偏就听宫宝善的,宫丁开始讨厌宫宝善,想,老头拐子一个,干嘛引得何晓晓打轱辘转?宫丁一直跟着秀才干活,感到秀才的人生才叫真正的人生,三妻四妾,都围着转,那才叫滋润。心里憋火,回到家就骂胖老婆,胖老婆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眼泪汪汪,一脸无辜,往往被骂半天,还不明就里,含着笑问,谁又惹你啦?
宫丁懒得搭理胖老婆,常常骂完后,半天都不说话,一个人喝闷酒。胖老婆知道宫丁的心飞了,但是也找不到啥凭据,不好胡闹,只好忍着宫丁。上午散会后,宫丁倒头就睡,起来自己喝了半瓶白酒,把狗打了一通,就开始睡觉了。
宫丁没有想到宫宝善跟何晓晓会到他家,于是穿衣、洗脸,拿出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递给宫宝善,又利索地泡壶上好的茶,才坐下,安静地看着何晓晓。
宫宝善吸口烟喝口茶,始终没有说话,他懒得跟晚辈多啰嗦,话由何晓晓说。何晓晓见宫丁傻傻地瞅着自己,就细声细语数落起来,上午你咋啦?宝贝疙瘩你家也有两三亩地吧,放在那儿能有多大收入?你不细想想就跟夏家人一起吆喝,做给谁看呢?
宫丁听何晓晓的责怪后,就有些语无伦次,这么多年了,只要见到何晓晓他还是说不好话,心思随着何晓晓一起飞,喜欢一个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结结巴巴说,俺也不是拆、拆三叔台,俺常年在工业区干活,知道呃,咋回事。
何晓晓说,啥动机不管,不往心里去,就跟着夏家人吆喝,还像老宫家的人?
不提宫家还好,提到姓宫,宫丁就恼火,都是一个姓闹的,要不也不会把那些话窝在心里不说。一个宫姓,让何晓晓变成了自己的婶娘,欲罢不能,欲放不忍。于是没有好生气地嘟哝道,宫家人也要说实话!
宫宝善烟茶闹腾完了,才慢腾腾开口,说,丁呀,不要跟秀才打了几天工,眼睛就大了,秀才走得远吧?最后还是老家几亩地。宝贝疙瘩确实牵涉到不少人的情感,但是放在那再宝贝疙瘩也不好使。你看看别的村,处处开花,率先富裕起来了,俺们村呢?还走外出打工挣钱的路子?把工厂办在自家门口,守着钱篓子过日子不好?
宫丁不吭声,何晓晓说,跟秀才打工的人多,多做做大家的工作,这是镇里定的事情,征询大家的意见是看得起大家,真像过去糊里糊涂定了,还能咋的?
宫丁不敢正眼看何晓晓,但是他敢看宫宝善,目光还有些挑衅,他说,又不是俺一个不同意。你想想那是啥地?都占了,吃啥?再说,过去弄那湾地,死了多少人,俺大爷、三爷都死在工程活上。说罢对着宫宝善说,三叔,你家叔叔大爷的也有不少人为它丢了性命吧?那么多人走了,才有宝贝疙瘩的今天,能随意将它建成工业区吗?
不看何晓晓,说话利索多了,绕来绕去,宫丁还是不想答应。奶奶的,谁说改革开放后,群众光认得钱啦?明知道办工业可以得到土地补偿款,但是群众却不稀罕了,硬生生要守着田地过日子,真是奇了怪了!现实由不得宫宝善不深思,从内心说,他也不想开发宝贝疙瘩,想留下那湾水土,报纸电视天天说保护自然环境,还有理论说,不发展也许是最大的发展。透明时代,道理大家都懂,但是镇里那么定了,他当支书的,就要坚决执行。假如秀才不反对,大家一起好商量,问题是凡是自己同意的,秀才就要反对,想来就添堵,才有赌气到底的决定。细细想来,赌气背后也有不少无奈,于是感叹说,丁呀,大家对宝贝疙瘩的情感是一样的,宝贝疙瘩过去是啥?荒岗薄岭,修了塘,成了熟地。现在大家都瞅着它的好,就不改变啦?宫宝善把最后那口茶深深呷在嘴里,当他吐出一片茶叶时,才放缓语速说,谁能知道建成工业区后的宝贝疙瘩就不是宝贝啦?也许那时候它才是真正的宝贝呢。
宫丁想不通,但是也不是特别反对,再说,发展趋势在那摆着,问道于民,不是放手让群众决策,最后还是村镇说话,有意见管啥用?发展中有意见的事情多了去了,管用吗?该咋还是咋的。看到何晓晓,他激动过后,想说点别的,于是岔开话题问何晓晓日子过得咋样?
何晓晓没有想到宫丁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她几次严重警告宫丁不要胡思乱想,但是宫丁不听劝阻,有空就要磨叽,侄儿追求婶娘真是宫家丑事,不能外说,窝在心里,何晓晓感到窝囊。面对宫丁的表白,她都一概敷衍应付,有事说事,一腔正气,宫丁处处受阻,越发不服气,非要整个明白。何晓晓就感到厌烦,但是今天有事求宫丁,何晓晓态度好多了。看到何晓晓态度和善,宫丁这才松口对宫宝善说,不就是宝贝疙瘩吗?既然宝贝,说明它重要,疙瘩,就是一团事情,不会那么顺溜,你们问俺,俺咋说?大家都同意,俺也没意见,让俺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还要你们干嘛?
宫宝善有些气,但是没有办法,想到村主任说的,慢慢来吧,急不得,深深吸口气,然后说,好吧,有你这句话,也算是个态度,首先找你,还是何晓晓提议的,她说你会听她话的。
宫丁没有想到这一切是何晓晓提议的,有些后悔,看得出何晓晓很失望,于是追出来想解释啥,但是何晓晓都走出几米开外了,看着宫丁张着嘴,越发生气,一脸温怒地看了宫丁一眼。宫丁被那眼神闹的,很不对劲,张嘴想解释,可看到何晓晓生气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打蛇要打七寸,问题要抓要害,宫宝善边走边思忖,想要大家一条心签字,可能有很大难度,不说认识不一致,大家的想法也很多,但是争取大部分群众同意,是工作目标,实际目标,秀才是无法绕过的人。想来想去,秀才的态度才为重要,没有他点头,甭想改变夏家人的想法。
宫宝善不想找秀才,上学的时候一直自卑,后来见到秀才还是心虚,秀才发财了,做派没有变,还是不温不火的,就是离婚后听说他把事情弄得也很完美,老婆不但啥话不说,还帮助后来的老婆带孩子。秀才得人心,最根本的东西不像有些人富裕后就忘本,他富裕了却不忘乡亲,把大家都带了出去,村里的小洋楼都是秀才带领大伙挣钱盖的。比起秀才,他宫宝善给大家做了啥呢?所以大家念叨秀才的好,对宫宝善有些不敬重,也是人之常理。可是宫宝善不是轻易屈服的人,读书不如秀才,干事还不如他?内心越发不服气,想,秀才呀秀才,你富裕了到外面享福去,回村里干嘛?回村里就回村里,指手画脚干嘛?指手画脚就指手画脚,处处与俺作对干嘛?村里人对秀才的不道德视而不见,还拿秀才的鸡毛当成令箭,更让宫宝善寒心,大家看起来都很和善,实际夏家根本不尿他这个村支书。秀才算啥?外出打工发点小财的家伙,自己是啥?一个村的支部书记,怎么能受制于秀才?但是没有办法,人家有那个能力,自己再扑腾,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想想憋屈透了,有时候想到“既生瑜何生亮”那句戏词,就感叹,是呀,这个村为啥就生出个秀才和他?难道一切都是命吗?闹心归闹心,还得搬秀才的头,没有他点头,意见无法统一,怕鬼求鬼,人生无奈的事情多了去啦,谁让自己当这个支书呢!
慢慢往秀才大伯家走,越近,心里越委屈,秀才大伯家的狗还挺张狂,不知道仗谁势力,村里谁家的狗见到俺宫宝善不是耷拉着尾巴,只有秀才大伯家的狗,不识相,拼命叫,那是秀才买回的狼狗,凶着呢。听到狗叫,秀才大伯走了出来,喝退了狗,把宫宝善迎进家里。
秀才爹走了,秀才娘三年前得病走了,秀才把村里的房子买了,地送给了大伯,每年农忙的时候,便跟打工的人群一起回到大伯家,帮助大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大伯七八十岁啦,但是身体挺好,耳朵不聋,不像秀才叔叔那么不结实,早早走了。秀才富裕了,把对上辈的孝心,都集中在大伯身上,大伯享福,他才能安心。
秀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穿着加厚衬衣,不像宫宝善穿着手工织就的毛衣,对比下就知道两个人的差距。但是宫宝善始终不肯服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有点钱,而自己才是这个村的紧要人物!秀才招呼支书说,宝善,你来了?
宫宝善酸溜溜地说,这个村里,大家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呀!
秀才呵呵笑笑说,看来对俺意见不小嘛!
宫宝善不想曲里拐弯,他想简单些,于是用沙哑的声音再次述说上午没有说道清楚的事情。
秀才知道宫宝善为何而来,招呼他坐下后说,别的事情好答应,这个事情真的不能随便答应。你想想那么好的地,不能随便糟蹋了,等俺有实力了,在那投资,让全村人都享受到好处。
宫宝善说,原来你想开发呀,难怪阻拦呢!
秀才说,俺有这么个想法,还没有能力行动,村里真搞农业综合开发,俺会同意的,办工业确实糟蹋了宝贝疙瘩。镇里提出建工业项目区,可能没有认真思考,哪里做不行,偏偏选择宝贝疙瘩?
宫宝善喝口水说,镇里有镇里的想法,俺是村支书,俺听镇里的,你有不同想法,仅仅是你个人的想法,不能影响大家的情绪,阻碍镇里的决定。
秀才笑笑说,宝善呀,镇里为村里着想?他们要政绩,要形象工程,你跟着吆喝就是害大家,宝贝疙瘩情况特殊,说啥俺也不会同意镇里做法的。
宫宝善没有想到秀才这么坚决,这不是别杠是啥?这个秀才就是天生的对手,自己有盘算,还往环保上扯,现在商人看起来光鲜,实际都是唯利之徒!秀才不说自己想开发还好些,说了,更加坚定宫宝善的想法,他决不能让秀才回村开发,否则那时候这个村还有他宫宝善的日子吗?想到这,他说,俺是村支书,只能听镇里的,你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那湾地没有你的,只有大伯几亩,全村都同意了,你也不能说道啥。
秀才知道宫宝善不会尊重他的意见,对宫宝善他不抱希望,就像宫宝善对他没有信任一样。于是他沉下笑容说,你不像找俺说道的,倒像逼迫就范的!
宫宝善再次被秀才的话噎得闷腔,呆呆地坐在那里。
三
秀才一直盘算,对宝贝疙瘩进行农业综合开发,他想在那湾地建现代农业示范区,现在城里人都稀罕乡里的饭菜,把最为纯正的绿色食品开发出来,供城里人消费,是个不错的发展路子。现在大家一窝蜂建工业区,糟蹋了很多好地好水,也许保护了宝贝疙瘩就是保护了全村的最大财富。由于积累的资金不够,他一直都没有把想法抖露出来,只是暗地里运作,譬如,他在第一轮土地规划的时候,找到镇土地和建设规划站,找到县规划局,提出把那湾地改成了一般性建设用地,他做这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提出开发宝贝疙瘩,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那也是叔叔的梦想,夏家人的梦想。平地响炸雷,镇里换届后,新的领导班子,居然也看中了宝贝疙瘩,突然提出在宝贝疙瘩建工业园区,真是突兀之极。自己说啥都不会同意,更不会妥协。会后,他找到几个有影响力的群众说,那是块宝地,不能随意听镇里跟宫宝善忽悠,大家不同意签字,镇里就不敢下手。
宫宝善碰了一鼻子灰走出秀才大伯家的门,又找几个有影响力的夏家人说道,没有想到夏家人都不同意,连宫家也有人反对,宫宝善没有料到秀才的影响力如此大!由于他不点头,那些不同意的说啥都不同意,急钱用的,想同意,瞅瞅势单力薄,也不大吭声了。宫宝善忙乎了一天,啥效果都没有,眼看事情黄了,天没有黑,就火急火燎地去找镇长。
镇长正在开镇发展工业领导小组会议,研究部署如何建立新的工业园区问题,听到宫宝善来了,镇长让他进来,问群众工作做到啥程度了?
宫宝善面对镇里不少头头脑脑,一脸苦霜,不吭声,镇长急眼了,问咋了?你村里拿出一块地那么难?
宫宝善被逼急了,半天嘣出一句话,都是秀才弄的。
镇长说,就是那个毛匠头?外出多年的人了,还能咋?
宫宝善把来龙去脉说了,镇长说,你就要揭穿他的阴谋,说他为了自己,阻止镇村规划,让群众认识到他的自私!
宫宝善说,村里劳力百分之七八十都在他手下干活,他的那些想法也有充分的理由。
镇长还是很坚定地说,不怕,他不同意,你就造假协议,生米做成熟饭,秀才还能咋的?再说,县上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镇长的话听起来豪情四射,但是造假协议,追查下来,谁承担责任?宫宝善不傻,迟迟不点头,镇长说,不把秀才搬倒,这个村还有你说话的地方?丢失了威信,还能管理好一个村的大小事?不怕,镇里有我撑腰,顶住压力跟他理论!
宫宝善无可奈何地说,有你这句话,俺踏实些,但是造假协议,俺就是刀架脖子也不敢干的。
镇长看到宫宝善的难处,于是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镇里万事俱备,就差东风了,你做不通群众的思想工作,一切都是零,已经有几个项目等地了,还能让项目跑了?
宫宝善不知道说啥好,只好答应再努把力。
村里离镇里不远,也就是一二里地的样子,要不,镇里不会选择开发宝贝疙瘩的。宫宝善回到村里,赶紧打电话给文书,让他通知晚上开两委成员会,扩大到几个不同意的村民组长,他要连夜传达镇长的指示。
人员都到齐了,就差何晓晓了,打电话问,说公公正在挂水,婆婆眼睛不好,走不了。何晓晓不能来,大家松劲不少,尤其村主任,感觉空落落的。宫宝善把镇长讲话的主要精神传达后,然后重点放在秀才阻止开发,主要想自己开发,镇里为公,他是为私,大家要充分认识秀才背后的阴谋。
宫宝善逼着几个村民组长表态,不同意的村民组长都姓夏,不会表态,宫宝善急了,说,你们是党小组长,是群众的头,为了全村的利益居然不敢坚持原则?
一个村民组长颤悠悠的发话了,他说,有人说,想入住工业区的那些老板们暗地里给村里好处了,否则支书不会这么上心的。听到这话,宫宝善差点背了气,空穴来风,哪里来的流言蜚语?
但是那个村民组长的话,很快引起大家的兴趣,尤其村主任,抬起头盯着宫宝善看,仿佛窥视出真假来,宫宝善说,谁这么糟蹋人、说这些黑心话?
村主任帮助宫宝善询问,谁说的?
村民组长不说,另外几个嘀咕说,本来嘛,无利谁起三更早?
宫宝善头瞬间大了,怎么解释仿佛都不能消化别人的疑虑似的。大家窃窃私语说,镇长一句话,谁这么上心?背后能没有好处?那些议论声越来越大,宫宝善基本听清楚了大概,于是火冒三丈说,谁说的?说,谁说的?大家都不吱声,宫宝善喝问村主任,你说哪来的这些话?
村主任说,大家猜测,你还当真?
文书嘻嘻笑,看宫宝善怎么收场。
会议无法进行了,宫宝善不解释不行,越解释越复杂,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何晓晓进来了。何晓晓一进来,气氛就好了,大家忙问,公公的病咋样了?然后就叹息,说一个女人家,这么艰难过日子,确实不容易,赶明遇到好的人家,提早嫁了,免得天天遭罪。
何晓晓不知道事情原委,感到气氛不对,于是也就附和说,好呀,俺巴不得找个好人家,离开你们这些人呢。
宫宝善还在生气,对着何晓晓说,人心都蒙上油了,居然说俺收了谁谁的好处,俺是啥?村级组织的头,不听镇里听谁的?
村委会主任说,话也不能那么说,俺也是村民自治组织的头,基层组织光听上级的也不行,还得听群众的。
宫宝善说,知道你姓夏,关键时候露出马脚了!好呀,你听群众的,你替群众说话,那明天就让镇长找你,看你怎么办!
村委会主任说,你看看,这个村里,谁都不能说不同意见,村部又不是宫家祠堂对吧?
宫宝善没有想到和事佬的村主任,居然说出这么刻薄的话,于是吹胡子瞪眼睛就差骂娘了。
何晓晓出来圆场说,让他们说去,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反对建工业区的,想法子编排你,有什么奇怪的?
何晓晓一句话,让宫宝善感到了轻松,宫宝善这才认真看看自己这个远门弟媳,想,班子还真少不了她,于是说,好了,不提这些没用的,历史与时间会证明很多事情。就像夏老支书,用他一生清白,证明了他的正确。想干事,就不怕阴风乱窜。
几个村民组长咬紧牙关不表态,村主任劝宫宝善说,等等再说吧,大家不同意,操作起来麻烦呢。
宫宝善对着村主任喊,你这个熊人,放在抗日的时候,早成了汉奸!什么时候操作起来不麻烦?不能因为秀才反对,你就反对吧?
村主任摊开双手说,你看看,你怎么就像疯狗到处咬人呢?
宫宝善没有想到村主任这么挤兑他,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一个会议,三番五次挑衅,于是大声说,你还像村主任吗?
村主任见宫宝善来真格的了,就玩笑说,不就开发宝贝疙瘩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宫宝善又不能跟村委主任对着掐,只好见好收场说,大家不表态今天就不散会,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谁都没有想到宫宝善耍无赖,气氛僵持在那里。
何晓晓看到事情进展对宫宝善不利,于是站起来大咧咧骂村委会主任,说,你个狗日的,今天是不是姓夏的多了,想耍威风?信不信,老娘在改选的时候罢了你,看你还跟谁威风?
村主任知道何晓晓喜笑怒骂给大家台阶下,于是顺坡骑驴说,谁威风呀?村里只有宫宝善,否则谁能好过?
这时候气氛好多了,何晓晓建议,不行先散会,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支书你看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难道真耍无赖,耗下去?宫宝善只好总结似地说,大家好好想想,不能听秀才的,否则就是俺宫宝善的扫把星!
会后宫宝善留下了村主任,质问村主任为啥犹豫?村主任摇摇头说,秃子头上的虮子不是明摆着吗?那么多人反对,俺就是一百个同意,能说服几个人呢?
宫宝善坚定地说,说服一个是一个,你个人的态度俺不管,但是现在是两委决定了的事情,你要服从集体决定。
村主任嘿嘿笑笑说,不说组织,就说服从你的决定就是啦。
宫宝善瞪着村主任,才一天多时间,这个人怎么迟疑不定了呢?
不欢而散,宫宝善郁郁寡欢,村主任早上还一身劲,现在打起退堂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外乎秀才找他了,以他的为人判断,肯定又耍滑头。怎么才能让大家理解、支持镇里的做法?看来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必须找到秀才的短板,揪住不放,让秀才哑火,才能统一大家的思想。宫宝善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猛不丁何晓晓出现在面前,吓了他一跳。
何晓晓喘着粗气,宫宝善感觉到她的异样。何晓晓小声说,等你呢。
宫宝善这才松缓一口气问,等俺干吗?大叔的病好些了吗?
何晓晓说,老恙病,好不到哪里去。
宫宝善就叹口气,何晓晓说,今天窝火吧?估计秀才找主任了。
宫宝善说,班子里不能有杂音,否则就难办了。
何晓晓点下头,就不大吭声了。
当晚有些月亮晃子,两个人静静走着,就走到一块棉花地边,何晓晓停下脚步,不想走了,何晓晓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这么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有什么心思。
宫宝善也站了下来问,咋啦?
何晓晓长长叹息后才说,按说该喊声大伯哥,你将俺提溜到计生专干的位置上,俺把感激都藏在心里。
宫宝善感受到了什么,心里毛刺刺的,但是因为那是宫家弟媳妇,虽说远点,毕竟是家门的弟媳,他不敢往那方面想。看样子何晓晓今天有些无所顾忌似的,说到最后,居然说,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俺喜欢你?
何晓晓的话让宫宝善头嗡嗡发懵,他知道,何晓晓是村干部都想入非非的人,他偶尔也有不安分的想法,但是无数个想法都被弟媳妇这个称谓掐灭在萌芽中,今晚何晓晓简单明了说出想法,让他激动,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居然紧张万分地不知道说啥好了。
何晓晓说,还记得当家的刚走那会吗?那时候塌天了,老的老,少的少,俺把眼泪都流干了,不是你举荐,俺哪有一点活命的尊严?何晓晓如决堤的水一泻千里,表述得十分急切,她说,你知道吗?一个寡妇娘们,日子难呀!尤其夏家那些人,都瞄着俺的一举一动,最后,俺当了计生专干,他们才不敢放肆,这一切俺都记在心里,记着你的好。
宫宝善从来没有体会到的紧张,一下子堆积在心头,他语无伦次地说,说那些干吗?过去了呢。
何晓晓说,你不用推三阻四的,俺打开窗子说亮话,从此俺的心窗为你开着。再也容不下谁了呢。
何晓晓说完,拔腿跑了。
留下傻呆呆的宫宝善,他不知道今晚怎么了,何晓晓为了那些感激就会爱上他?自己多大的人了?村里那么多男人喜欢她,她都不稀罕,干嘛稀罕俺呢?一切发生在瞬间,不可能真实,就是真实,也是何晓晓一时糊涂,看到自己晚上委屈,安慰下自己罢了,这么想着,才有一丝喘息,然后糊里糊涂向家走去。
四
农活基本差不多了,黄豆还在地里,花生也在地里,还不到收获的时候。棉花正是吐白的好时节,可惜天阴,需要加紧采摘。那湾地里的水稻早收割完了,有人趁墒犁了田,假如群众种上麦子,事情就复杂了。宫宝善一个人早早走进宝贝疙瘩,他弯下腰,看看地里的墒情,感到还有些潮,不是梨耙的好时辰,宫宝善知道这湾水土好,很多事情根本不能随着自己的意志走,本来秀才叔叔修宝贝疙瘩想造福乡民的,最后挨了大半辈子指责。凭良心说,自己没有私利,也想加快发展,带领全村群众致富,但是,这么多年,找不到一条更好的路子,大家还是抛家离子外出打工。开发宝贝疙瘩,肯定有所得必有所失,就此收手,镇里不会罢休,自己还能有威信?眼下,凭啥让他秀才骑在俺的脖子上一次又一次拉屎?摁住秀才的头,不能从宝贝疙瘩说起,否则大家争议来争议去,谁来断定是非?得从计划生育说起,找到他的弱处,揪住不放,逼其就范。想到这,一种思路渐渐露头,他赶忙电话找来何晓晓,让何晓晓赶到村部。
何晓晓昨天表白了自己,反而自然许多,见到宫宝善就问,啥事?是不是想清楚了?
宫宝善说,打听下,秀才生了几个孩子,查查他究竟违反了多少计生政策。
何晓晓挠挠头说,那怎么查?有人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谁能查得清?你查到别人,别人能承认吗?再说,他后娶的老婆是个大姑娘,再生一个孩子,也是符合计生政策的,谁能说道出子丑寅卯呢?
宫宝善说,查,发动你的专长,不相信他那么干净。
何晓晓点点头,然后说,那俺汇报到镇里计生办,俺们出去悄悄摸底,看能不能找出把柄来。
安排完这一切,宫宝善就找文书和营长,让他们继续找同意的群众签字,然后自己一家一户做工作,他经过一夜思考,决定把村主任排斥在外,不让他做群众思想工作,一个自己都犹豫的人,怎么能做好群众工作!
宫宝善安排这一切的时候,秀才也没有闲着,他一大早就开车回到县里,他知道在镇里他说不赢,他找规划局长,他知道镇里再活动,规划局不同意,最后还是更改不了规划的。
秀才早跟规划局长称兄道弟了,规划局长听到秀才陈述后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会认真考虑的。
离开规划局长,秀才又找到国土局长,国土局长是个胖子,嘴很大,说话声音却很细,也是熟悉的朋友,秀才说了想法,国土局长说,知道了。这事情还是应该尊重县里的意思,假如县里为了承接产业转移,作为园区布局,国土部门还是应该支持的。
国土局长没有顺应秀才的话说,但是也赞同不能到处搞工业区,弄得一片狼藉。
秀才知道国土局长嗜烟,就拿出一条软中华,说,给你带条烟抽,不算贿赂吧?
国土局长说,我戒不了,你们看我喜好这口,就给我抽,盼我早死咋的?
秀才笑着说,谁敢?感到你人好,才这么亲近的。俺可没事相求,纯粹为了孝敬。
国土局长晃动胖胖的身躯说,你呀,就是嘴甜,放这里吧。于是拿过那条烟,没有当回事地放进办公室的柜子里。
秀才做完这一切,才感到放心,于是他又悄悄开车回到村里,他在静观宫宝善的戏怎么演。
宫宝善软硬兼施,说他来争取,每亩地多赔偿一两万,不怕镇上不听,否则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啦。都会算账,其他地方每亩地才赔偿两三万,宝贝疙瘩能获赔四五万,这个诱惑让不同意的人开始有些动摇。
镇长是午后到村里的,这次真的急眼了,上级要求大力发展工业和民营经济,镇里被县里点名批评了,镇党委书记在市委党校学习,工作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本来是出彩的时候,没有想到信访稳定被调度,计生抽查排名倒数,现在发展再不出彩,工作很快成为全县锅底。县委书记点名说,你们交通不比别的地方差,基础也很好,就是人力资源也比有些乡镇多出万把人,为什么各项工作落后?就是精力不集中,怕困难,发展意识不强。
镇长是其他乡镇副书记提拔来的,三脚没有踹开门,还被县委书记那么批评,心里委屈,发誓干出动静来。他找宫宝善督战来了,他感到靠宫宝善还不行,秋种很快就要开始,假如群众种上麦子,问题就大了,必须在种麦前让群众把字签了。
镇长找到宫宝善的时候,宫宝善正在家里午睡。宫宝善不想午睡,老婆不愿意,很多天不碰一下,啥意思嘛?更年期闹的,老婆特别渴望那事,不是真渴望,是想证明点啥,挽回逝去青春似的。宫宝善不像当年那么勇猛,现在半月不碰,一点都不想,老婆也不想,但是老婆要做,宫宝善没有办法,吃过饭就被老婆拽上床。宫宝善心里不舒服,何来分毫情趣?老婆不管,老婆说,俺就要你管用,你才多大呀,就说不行啦,是不是打了野食,在家不行啦?老婆不知道温柔,但是知道下劲搓,那家什在老婆手里怎么也搓不出动静。最近老婆恼了,就用嘴吸,老婆说,俺不信弄不过它!那是老婆第一次用嘴,过去看黄片,老婆看到后就恶心,说想吐,现在老婆好像秋后的蚂蚱,拼命蹦达,居然不说恶心,还用嘴了!宫宝善没有料到老婆那么做,感到新鲜刺激,老婆看到宫宝善有了活力后,叹息说,俺当你是神呢!
一切都是过程,老婆本来就没有兴趣,做事也是赌气,当宫宝善大展身手的时候,老婆痛得龇牙咧嘴的,最后宫宝善瘫软后,就睡过了头。
镇长说,你还有心情午睡?镇里花轿扎好了,就等着宝贝疙瘩了。
宫宝善软塌塌地起床说,你来了就好了,俺是干急无汗呀。
镇长问,多少群众同意,多少群众不同意,统计上来了吗?
宫宝善答,还只是大概,不少人摇摆不定。
镇长厉声说,大概怎么行?这个世上就怕说大概的人,召集不同意的群众户开会,说破嘴也要他们同意,否则天天开会夜夜开会,看他们还不松口?
宫宝善打电话给文书,文书通知村民组长,说三点都到村会议室开会,三点开会,到了四点才来了十几个人。宫宝善让文书、营长挨家挨户喊,自己不停地给镇长赔小心。
村主任说,大家不想在宝贝疙瘩建工业区,镇里是不是调整下方案,免得这里又不稳定?
镇长说,有更好的办法会找这里?
村主任说,发展现代农业也是一样的呢。
镇长说,难怪工作做不下去,你村主任当起了镇里的尾巴还能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好吧,今天你给我当着群众的面带头表态!
秀才没有来,所以到会的人少,宫宝善知道问题所在,于是拿出电话通知秀才,说镇长想见他,秀才说啥都不来。宫宝善把电话递给镇长,镇长说,夏总呀,你躲在村里,起码应该到镇里拜拜门子吧?说完话锋一转客气地说,我这次亲自坐,想请你来开个会呢!
秀才到后不久,群众呼啦啦都来了,会议室坐不下,有的蹲在外面。
镇长宣讲建设开发区的意义,然后让大家表态。他跟宫宝善的不同之处,他先让村主任表态,村主任于是按照镇长的意思,说了一番态度坚定的话,然后他就让秀才表态,秀才说,俺在村里无地无房,代表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让别人说吧。
镇长说,你说个态度嘛。
秀才说,俺的态度让你失望,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句话,不同意!
镇长没有想到笑呵呵的秀才敢这么坦然地跟他叫板,一阵寒意掠过心头,他想听秀才还说啥,秀才闷头抽烟,啥也不说了。
镇长没有想到秀才这么顽固,知道这么下去,无法说服大家,于是就拿成功的模式启发大家。大家不听镇长那么的说话方式,本来就是让大家签字,说那些废话干呢!
镇长不愉快也没有办法,现在群众工作就是死缠烂打,过去的那些方法都失灵了,事情要干,需要大家支持,就不能不低下腰身,恳请群众支持,准确地说,就是恳请秀才支持,秀才说,俺的态度不重要,你是镇长,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说罢拂袖而去。
群众见秀才走了,一哄而散,会议室只留下两委干部和几个村民组长。
镇长气得不说话,宫宝善也不敢吭声,熬过很长时间,宫宝善才说,你看到秀才的影响力了吧?
镇长手掐桌边沿站了起来说,行,俺知道这个村只有秀才了!
宫宝善知道镇长说气话,忙说,你这么说,就是打俺耳刮子呢。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镇长自己掏出一根烟,然后对两委干部说,同意的群众先签字,不同意的慢慢做工作,但是时间不能拖过种麦时节,无论多么艰难。
宫宝善提议说,趁镇长在,要不请秀才坐坐?顺带把他大伯也请到,再说道说道?
镇长说,平时没有想这么细,这里你熟悉,你看着办。
于是村里张罗饭菜,宫宝善亲自去请秀才和他大伯,秀才感到有些面子,也没有说什么,就来到饭场。
镇长没有小家子气,对秀才格外客气,说不打不相识,看起来夏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到镇里不久,情况不是很熟悉,县里发展心切,镇里更加急迫,所以想请秀才在群众中说说好话。
秀才也顺势低姿态了,说感谢镇长厚爱,说白了,这个村是还是宫宝善的天下,他同意了,怕是没有办不成的事。秀才嘻嘻哈哈,绵里藏针,再次把球踢给了宫宝善。
宫宝善知道秀才耍把戏,嘿嘿笑着说,谁不知道你是俺的克星?
大家哄地大笑起来。
村里没有啥好酒,文书从村部门前的小商店选择半天,呼哧呼哧搬来一箱醪糟酒,酒一到,菜基本上得差不多了。
落了座,镇长斟满酒对着秀才大伯说,老人家,你好福气,有这么个好侄儿,俺先敬你一杯!
秀才大伯说,那能呀,你是镇长,该俺敬你才是。
镇长说,你弟弟过去为宝贝疙瘩受了不少误解,他走了,大家都记得他的功劳。
秀才大伯说,走早了,没有享到福。
镇长说,是呀,一茬人接着一茬人,很多人都没有看到今天这个模样,所以我更该敬你酒。说着镇长喝了下去,大家都端起杯子,陪同喝完第一杯。
做饭的知道镇长在这里吃饭,想方设法多弄了几个菜,有鸡鸭鱼肉,还有鸡蛋,也有毛豆、扁豆、胶瓜、丝瓜等,菜堆满了一桌。镇长端起第二杯酒敬给秀才,说这种酒你也许很少喝,心意在这里,哪天到镇里我再好好招待你。
秀才故作诚恳地说,俺也不是故意刁难,实际情况在这里摆着,群众不想开发宝贝疙瘩,自然有些道理,镇里不能不听呀。
镇长说,不同意是因为大家被园区发展闹怕了,现在园区是后发的,后发的就有优势,可以摒弃别人的不足,引进一些无污染项目。
推杯换盏,等秀才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镇长又提及支持镇里的话题。秀才突然清醒了似地说,俺说啦,俺的态度不重要,这个村他宫宝善才是头。
狗日的秀才他兜圈子!宫宝善气得牙痛,也不好发作,只好喝闷酒,三下五除二,他就喝多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把碗一放说,人要识相,人家抬你敬你,那是你有本事,但是拿本事不办人事,光想着自己,算个球。
秀才喝了酒,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也狠狠地落下筷子说,什么屎尿的,你当支书了不起呀?还让不让大家说话了?
镇长说啥也想不到两个人会这么明火执仗地干上了。忙掐断大家的火气,但是秀才说啥也不吃饭了,拉起大伯就走,大家怎么劝说都是白搭。宫宝善说,管他去,俺看这个村他能跳天咋的?
五
何晓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宫宝善的,可能从村里有些男人打她鬼主意开始,他发现了宫宝善的本来就是一个实诚人,还很善良。不像夏家那些男人,说是献殷勤,实际是欺负她一个寡妇娘们,那些屈辱含在嘴里最后还要硬生生地贬斥到心里,只好喜笑怒骂、装疯卖傻,以便敷衍过去。
何晓晓知道宫丁对她好,但是自己并不喜欢宫丁,宫丁就是烈焰,遇到她这把湿柴火也燃烧不起来。她虽说不满意自己的丈夫,但是丈夫走了,她不能丢名声,一个女人不把自己把持好,也就失去做女人的滋味。不知从哪天开始,她默默喜欢上了宫宝善,何晓晓自己都不敢相信宫宝善能走进她的心里。她反复问自己喜欢宫宝善啥?他当支书?不是,他不跟自己开玩笑?显然都不是。她感到自己喜欢宫宝善身上的那股热络劲,说啥做啥,光明磊落,不像秀才那么阴沉。何晓晓想,宫宝善就像草原上的歌,唱在嘴上,也能飞驰千里。思来想去,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更为主要的,宫宝善心里装着别人,不像某些人只有自己。何晓晓不想改嫁了,计划把老的送走,孩子带大,一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股心思就像撒欢的庄稼一垄挨着一垄,嗷嗷期待着收割。她希望宫宝善变成一把锋利的镰刀擦过自己,哪怕血肉模糊。何晓晓知道这次宫宝善急了,镇里把发展担子交给了宝贝疙瘩,秀才较劲,宫宝善没辙了才让自己找秀才的软肋。接到任务后,她联系镇计生办的小王,说村里可能还有遗漏的超生对象,请她配合。
都是计生战线上的精兵,点到为止,无需多说,小王说,你说到哪儿聚集?
何晓晓不知道在哪儿聚集,一切都像大海捞针,秀才现在家安何处她也不知道。小王的话,提醒了她,只有借助宫丁,宫丁跟秀才干活,深得秀才信任,保不定宫丁知道不少情况呢。于是电话找宫丁,说到城里办一个事情,请他陪着去。
宫丁没有想到何晓晓主动约请他外出,那是做梦都盼不来的好事,他把自己狠狠打扮了一下,从头到脚,换上了品牌衣鞋,最后开始刮胡子,他刮得很仔细,一根胡茬一根胡茬地清理。那才是上午九点光景,胖老婆看着宫丁那么收拾自己,不知道他干什么,也不敢问,等宫丁把自己打扮光鲜了,对胖老婆说,到城里办事,一天半日就会回来。胖老婆一肚子怨言,也不敢多说,幽怨地看着接到电话就丢了魂的丈夫。
何晓晓对宫丁说,在镇里车站等着,她随后就到。宫丁像听话的孩子,早早到了车站,等何晓晓跟镇计生办小王到了车站的时候,宫丁傻眼了,原来何晓晓不是跟他单独出去。
宫丁有些失望,惴惴地问,俺们到哪儿去?
何晓晓说,到秀才家,请你带路呢。
宫丁一身劲立即松垮了下来,问,到他家干嘛?
何晓晓笑着说,你不是喜欢跟俺一起吗?给你机会你还不乐意似的?
宫丁说,那也不能利用俺呢。
跟宫丁不能隐瞒什么,何晓晓把事情经过都说了,请宫丁保密并配合,宫丁就是一万个不情愿,面对何晓晓还能说啥呢!
秀才现在的工程主要在县里,所以家安在县城的丰原小区。宫丁说,秀才干活到哪,就在哪儿买处房子,从江浙开始,凡是他干过活的地方都有一套房子,总共有八九套房子吧。至于别人说他家多,也许就是房子多而已。宫丁说不出更多的情况了,何晓晓也不能为难宫丁。
到了丰原小区,宫丁说啥也不露面,说秀才知道了不把自己废了才怪呢!
何晓晓说,你找个地方猫着,等俺电话。
敲开秀才家门,三室两厅的房子并不豪华,里面还有些乱,开门的居然是秀才的大老婆,一个村的,她认得何晓晓,一切无需再掩藏了。
秀才大老婆很客气,对着屋里喊,水水,老家来人了!水水就是秀才后来的老婆,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由于奶孩子,腰身也不纤细,头发栗色的,很乱,像窝稻堆。何晓晓跟秀才大老婆说,都离婚了,你怎么能还赖在这里?
秀才大老婆听了就流出眼泪,说,俺到哪去?房子没了,地没了,不靠他靠谁?
水水不说话,冷冷地抱着孩子问,你们有事?
何晓晓说,没有啥事,你看吧,秀才户口在村里,镇里让大家查查,看有没有超生的孩子,好把户口入上,超生就超生了,孩子没有罪,不能一辈子没户口吧?
水水不想多说什么,秀才大老婆说,大的在东北读大学了,小的在水水怀里,水水是大姑娘,可以生个孩子的。
何晓晓知道这些情况,还能说道啥呢,于是拐弯抹角说起男人有钱就变坏的话题。大老婆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了,说张三有钱咋的,李四有钱后咋的,最后话题说到了秀才,碍于水水在,不能多说什么,话题就转到她与水水共同痛恨的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她们说不清楚,但是那个人肯定存在,水水几次打断,大老婆还是不依不饶要说。水水懒得听大老婆的啰嗦,把孩子塞给她,自己走进卧室开了电视。大老婆边拍孩子边说,听说在南京,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呢。于是感叹说,秀才啥都好,就是有三妻四妾的坏毛病,弄得俺们人不人鬼不鬼的。
大老婆说起这些仿佛与她无关,像在说别人的事。何晓晓问,把南京的地址给俺好吗?说不定他在南京那儿又生个孩子,到时候对老夏家和孩子都不利。
水水窜了出来接住话茬说,你们问道啥?这些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吧?
水水没有家乡情结,她冷若冰霜,大老婆很为难,说,俺就知道这么多,要不要问问秀才?
何晓晓说,别,俺们听村里打工的说,你们回到了县城,俺跟镇里的同志办事,顺道过来瞅瞅,没有跟秀才说呢。
告别了秀才前后两个老婆,何晓晓心里不是滋味,小王嘟哝道,女人活到没有尊严也是可怜不得的事情。
何晓晓没有说话,她急着到南京,为了宫宝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意呢。她希望找那个大学生,渴望秀才真的生出一个孩子呢。
找到宫丁,就问秀才在南京的事情,宫丁说,真不知道,如果有的话,秀才的驾驶员小伟也许知道。何晓晓说,甭管谁知道,你往死里打听。
宫宝善还在按部就班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他找到黄鳝宫保家,抓住黄鳝爱占便宜的心态说,假如你能让全村百分之八九十的群众答应,建工业园区的工程就承包给你。你学秀才,也组建个建筑队。
黄鳝没有想到宫宝善会这么对他,黄鳝不相信是真的,疑问说,那是镇里的活,你能当家?
宫宝善说,管他谁的活,在俺的地盘上,俺当家!
黄鳝说,好,夏家那些人不是铁板一块,俺出面说服他们。
形势有些新的逆转,宫宝善就找到镇长,把自己多管齐下、分头出击、分化瓦解不同意群众的想法说了,镇长拍拍宫宝善说,还是老基层厉害。好,差不多就让大家签字,有一半以上群众的签字,镇里人大就可以开会了。
宫宝善嘿嘿笑笑,然后说,说好了,俺把群众都日哄好了,土地补偿款可要提高些,最少不能低于四万,否则对不起宝贝疙瘩呢。
镇长说,你们这些老滑头,啥都往自己怀里扒拉,发展好了,你们村占头水,还点点滴滴地较劲。
宫宝善叹息说,不这么办,大家说啥都不会同意的。
镇长脸色冷峻,想想自己的难处又跟谁说去?于是诚恳地说,暂时就这么日哄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哪儿是哪儿吧。
宫宝善说,好的。至于他答应让黄鳝宫保家承揽建设工业区的活,他忍了再忍,没有说出口。
黄鳝宫保家得到宫宝善的承诺后,再次细化,说接到工程后,先同意的,赚取的那部分利润带谁分。画饼充饥也很管用,真的能挣到钱,大家把宝贝疙瘩承载的那些东西又全部忘记了,各自盘算日后得到的好处。这么下来,同意建工业区的群众慢慢增多了。
宫宝善看差不多了,加紧让大家签字,大家还是不签字,大家知道,那字不是随便签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签了字,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秀才低估了宫宝善的能量,原料想依自己的影响力,大家不会同意的,没有想到夏家不少人思想开始动摇了,他感到宫宝善不是好对付的人,他还得找县里的规划局、国土局,他不相信镇里真的能把宝贝疙瘩开发了。
大家心思松动了,宫宝善就感到舒服多了,摸摸嘴唇,不知道火结何时掉了,嗓子也清爽了。就在这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宫宝善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决定在宝贝疙瘩上建工业区,内心还是酸溜溜的,时常溜达到宝贝疙瘩看看,荷叶一点点干枯,那些挺拔的荷干渐渐软塌了下去,佝偻着身躯,或者折断在水里。那湾地沐浴着秋雨似乎冒着腾腾的热气,雨水无声,那湾地也没有多大声响,显出一丝慵懒,几分倦怠。埂上还有几丛花瓣,喘息在风中,给人少有的欣喜。宫宝善和村里的老少一样喜爱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停止吟唱的蚊蝇。他站在一棵槐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枝桠,还有一地的枯叶,就情不自禁地想,不是俺想打扰你们,但俺得听镇里的。宫宝善本来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但是想到未来的宝贝疙瘩,他怕见不到现在的模样,就有些贪婪地一次次感受宝贝疙瘩的气息。
正思绪绵绵,手机响了,一看还是镇长的。心里嘀咕,镇长又找俺干嘛?
镇长十万火急,问他在哪?他说在村里,镇长说,你赶到镇里,马上!
宫宝善不敢怠慢,骑上电动车就往镇里跑,跑到镇里,看见镇长正在跟一个戴眼镜的人在争论,镇长有些低三下四,那个戴眼镜的明显气势逼人。
镇长说,他是村支书,你问他,是不是大家都同意?
戴眼镜的是规划局长,他接到镇里调整规划的报告,下来调研的,镇长拦着,不让他到村里。镇长知道村里的群众还有杂音,假如真让规划局长到村里说不定又会出什么岔子,于是就电话召来宫宝善,让规划局长问宫宝善一些问题。
规划局长坚持说,你们镇不适合办工业区,不能每个乡镇都走相同的路子。规划局长有些语重心长,感叹说,节约土地,合理布局,是科学发展的要求,镇里要慎重考虑。
镇长说,你说的没错,但是听上去就是大道理。你想想,江浙沪第一波发展的时候,我们在干啥?在农业生产上做文章;人家圈地的时候,我们干啥?清理大办乡镇企业遗留下的债务;人家转型发展,我们又在干啥?走人家第一波发展的路子,倒好,遇到严格的土地政策,还一样对待,你说公平吗?到了县里,人家能建工业区,我们镇已经落后了,再不发力,我们就要落后许多,到时候人家吃肉,我们汤都没得喝,你忍心我们镇永远跟在人家后面拔破鞋?
镇长把平时淤积的情绪倾倒给规划局长,规划局长说,你扯远了,我说眼下,眼下宝贝疙瘩确实不适合建工业园。
镇长说,哪件事情,能取双利?不适合的多了去了,不是一个又一个建了起来?
规划局长说,你们坚持你们的,但是在规划局我不会轻易给你们更改的。
镇长说,你也是知识分子出身,过去我们交往不多,请你网开一面,算我求你!
规划局长脸红红的,感到镇长确实有些死缠烂打。
最后他问宫宝善,是不是群众迫切要求建工业区?宫宝善拍着肚子说,大家迫不及待,俺可以拿党性担保!规划局长怀疑地看着宫宝善,然后问,夏秀才是不是你们村的人?他怎么到局里反映不能搞工业开发,应该走农业综合开发之路呢?
宫宝善哈哈笑了,说难怪呢!你说那家伙,就知道坑害村里,他想留住那块地自己开发呢。宫宝善盯住规划局长说,看来你跟他很熟,是不是他把哪个小老婆匀出一个给了你,让你喝了迷魂汤呢?
镇长听到宫宝善胡扯淡,扑哧笑了,宫宝善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他说,俺正让人查他究竟有多少女人呢,你身为局长,怎么跟那种人成了朋友?宫宝善故意胡扯一通,规划局长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宫宝善说,你,你怎么可以胡说呢?
宫宝善还是板着脸,正儿八经说,你阻拦修改规划可以,到时候群众急眼,俺带着他们到你单位,看看你们这些官僚怎么为基层服务的!
规划局长脸红一阵白一阵,指着宫宝善,哆嗦着说,看看你像啥东西!
宫宝善说,俺不是东西,俺是村支书!
规划局长没有想到遇到这么个支书,确实有些蛮不讲理,镇长还跟在后面煽风点火,于是气得上车,冷冷地对镇长说,你听着,没有县里明确指示,我绝不会妥协的!说罢,让驾驶员开车,绝尘而去。
镇长知道规划局长生气,镇长感到为难,看来不找书记、县长,想改变规划那是万万不能的。
六
卡壳在规划局,只有通过县领导疏通,宫宝善没有啥大事,他天天看着宝贝疙瘩,不让群众种麦。雨后,天就凉了,马上就是霜降,寒露油菜霜降麦,群众发现工业园区建设没有影子,就忍不住问宫宝善,问到底怎么办?
宫宝善没有好声气地说,大家不签字,你说怎么办?
镇长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宫宝善一次次催问,他很焦急,但是最后还是那句话对着宫宝善,说,你就是睡在地里,也不能让群众种上麦!
宫宝善感到越来越难,快要把持不住的时候,出去三四天的何晓晓回来了。何晓晓带回的消息,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何晓晓这次满载而归,她不但调查清楚秀才确实偷生了一个孩子,还拿回了证据。
宫丁表现出了少有的忠诚,为了何晓晓,他彻底豁出去了,他给秀才驾驶员小伟买了一套三千多的西服,然后说,自己在秀才面前一直伸不开肠子,想找老板喜欢的女人,替自己说道下,调到后勤。小伟确实不想说,都说秘书的腿,驾驶员的嘴,否则坏了规矩。是宫丁打听的,又有很好的理由,加上收到这份大礼,不好隐瞒宫丁,就悄悄说了。弄到地址后,何晓晓让宫丁回家,宫丁说啥也不肯,他说,能这么陪着你,就是啥也不做,也很开心。何晓晓无法,带上了宫丁。
每次晚上住宿,何晓晓都早早插上门,宫丁睡不着呀,就一次次打电话,弄得小王问,你跟宫丁怎么回事?何晓晓把前后的事情说了,小王就笑,说,世上难得还有这么真心的男人。
何晓晓说,你取笑俺呢,俺是他婶,能胡扯巴拉的吗?
小王就笑,何晓晓不笑,骂宫丁不知好歹,不知道尊重人。宫丁随她骂,找到机会就要表白,趁小王离开一会儿,就提出要跟何晓晓好,何晓晓沉下脸,狠狠骂,俺是你婶,俺就是寡妇,也不带你欺负的!
何晓晓无法消除宫丁的奢望,就寸步不离小王,宫丁只好认了,落得能同何晓晓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找到那个大学生,大学生正跟一个年轻男的叙话,家里保姆带着孩子,何晓晓说明来意,大学生笑了,说,查这个呀,说实话,我根本不爱秀才,你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那年暑假,我到处找工作,就遇到招聘人的秀才,我跟他说,自己有男朋友,不可能爱他,他说,他就爱大学生,一辈子没有考上大学,需要大学生的爱来证明自己。大学生女的说完这些对着那个男的笑笑,然后说,还说什么呢?最后,他给我一百万和一套房子,外加管理这里的一个商场,谁知道怎么就怀孕了呢。
何晓晓想不到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想,秀才干了啥?就这么个人,还在村里装好人,真不是个东西,活活丢死夏家的人了!
大学生很爽快地写了证明材料,说本来没有想到会怀孕的,不知道他做了啥手脚,居然怀孕了,孩子抚养费一直赖着不给,如今也不怕丢丑啦,大人糊涂,孩子没有错,他不给谁给?
村部里,何晓晓把前后经过一说,马上炸了锅,奶奶的,这个秀才太不像话,居然这么放肆,哪点像宝贝疙瘩出来的人!村主任带头骂,说丢老夏家祖宗,最后索性漂白自己,把秀才打电话说的事情也说了,大家都说秀才说的冠冕堂皇,实际都为了自己。谴责秀才的时候,似乎统一了思想,于是决定拿着大学生写的证明,开出十万罚款,彻底制服秀才。
秀才约莫宫宝善背后弄他,大老婆打电话说,何晓晓去了,她去干吗?好在大老婆说两个人一起,有镇里人陪着,随意看看。秀才没有多说什么,但在心里揣摩,何晓晓想干嘛?猜不明白,就淡了顾虑。没有想到宫宝善跟他来这手,让他私密曝光天下!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再次找到规划局长,想最后阻拦下。规划局长推辞有事,再打电话关机了。又找国土局长,国土局长出差了,他才感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办法,悄悄回村,静观事情的变化。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的时候,何晓晓带着镇计生办的人找到了他,小王拿出大学生写的证明,何晓晓说,秀才呀,你是个大老板啦,也是村里的骄傲,欺负人家姑娘,你不感到羞耻吗?小王提出索要计生罚款的时候,秀才羞愧得啥也不说了,然后仰天长叹说,这个村容不下俺了呢!
秀才抬不起头了,宫宝善才彻底松口气,何晓晓找到宫宝善,宫宝善一个人还在那湾地里,何晓晓说,你莫不是舍不得这湾地吧?那你干嘛那么起劲吆喝?
宫宝善啥也没有说,看着何晓晓,然后眼睛湿润了起来,苍凉地说,世上没有千千好,谁知道这么折腾是对谁错呢!
何晓晓看着宝贝疙瘩水塘里的枯死荷叶说,那都是命,荷花过不了冬,人也过不了心魔,俺为你彻夜不能入睡呢!
宫宝善还能说什么,他看着何晓晓,那种晶亮温润的东西溢出眼眶,有些痒酥酥的。何晓晓也跟着内心一热说,俺知道呢,你也稀罕俺呢!
宫宝善揉揉眼睛说,稀罕?俺稀罕的事情多了去啦,有用吗?
何晓晓一时无语,宫宝善再看何晓晓,就发现何晓晓眼中涌出了泪水,于是什么也不说,拉起何晓晓的手说,不要胡思乱想啦,俺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战胜自己,你一个女的,咋就不能呢?
事情按照宫宝善的预期,镇长终于说动了书记、县长,也说服了规划局长,在一个晴好的日子里,镇里从银行贷款,按照每亩地四万元的补偿标准,兑付了群众补偿款。见到大捆的钱,群众开始签字了,而后,十几台挖掘机开进了宝贝疙瘩。
机器隆隆,寂静的宝贝疙瘩再也宁静不起来了,才一天多时间,宝贝疙瘩的田埂沟壑都被平整了去。宫宝善想,正如秀才说的,这是给宝贝疙瘩开膛破肚呢,到时候攀上钢筋,浇灌上混泥土,宝贝疙瘩可能不会透气了呢!
不少人都围拢在地里,宫宝善也在其中,他不知道对错,仿佛六神无主般徘徊在每块地头。到了晚上,宫宝善还不能安生,最后一个人摸黑走到地里,他扑倒在破碎的田埂上,一遍遍拍打着翻起的稻茬,然后拔起完整的一束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嗅,又抓起一把土,捂在了自己脸上,最后就大声地哭泣起来。
第二天,掘土机再隆隆作响的时候,秀才把车开进宝贝疙瘩,走下车,就慢慢往一个塑料袋里捧土,装了满满一袋后才走到宫宝善面前,他冷冷地说,你是宝贝疙瘩的罪人!
宫宝善啥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地看着秀才。
秀才说,宝善呀,俺这次走了,不会回来了,俺把大伯也带走了,这个村由你摆布了。但是俺要告诉你,人做事天在看,错与对都是头脑一热的事情。
宫宝善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感到眼睛涩涩的,当他擦拭眼睛的时候,秀才开车走了。
宫宝善正想好好思忖下的时候,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正怀疑会不会落雨,黄鳝宫保家粘了上来,黄鳝宫保家这次有些蛮横,他上前就抓住宫宝善的衣领,他说,你是哥么?是么?你怎么能日哄俺?
工程按招拍挂形式进行的,并没有承包给黄鳝宫保家,被白骗了一回,黄鳝宫保家难受,大家都难受。宫宝善面对黄鳝确实愧疚,但是那是镇里的工程,他怎么可以当家呢?他不好解释,任由黄鳝日弄,就在那时,一下聚拢来很多人,他们都怀着各种情绪,要把宫宝善埋葬似的,尤其宫丁情绪最大,冲在最前头,宫宝善嘿嘿笑笑,然后说,你们真的想骂俺,就骂吧,反正俺心里也是难受呢。
就在这时,何晓晓飞一样跑来,她边跑边喊,俺看谁敢动他一个指头?何晓晓今天穿的是件红色的呢子上衣,像团火,滚滚而来,大家一下愣怔在那里,想,何晓晓为宫宝善卖命了,为啥呢?
责任编辑 赵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