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之寂

南书堂

河流的乐章

远听，低沉、凝重，像来自地心

抑或遥远的天边，像逝去的记忆渐行渐远

又像一列满载希冀的列车愈来愈近

水推搡着水，风追逐着风

轰鸣声，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像时光颠覆时光，发出的绝响

呼呼呼——轰轰轰——

一条河流的乐章，荡漾在一方地理上

近看，是液态的乐器，被弹拨

被吹奏，被敲击；是看得见的音符

在跳跃，在回旋，在流淌

月光与云影，也被聘作了乐师

雷霆与鸟鸣，也谱入了多声部

哗哗哗——汩汩汩——

那么多人，在它的乐曲声中，而生，而死

而演绎出壮怀激烈或凄婉哀怨的故事

我一直生活在一条河边，却一直不明白

这繁复美妙的乐曲，是谁写就的

这气势恢宏的乐队，谁在指挥着

这不舍昼夜的演奏，怎么就把一条河

悄然融进了我的血脉里

娱乐年代

娱乐年代，风刮过乡下

明显少了沉重的低音

草木仍按草木的尺寸生长，摇曳的幅度

却多了些许安逸和任性

虫声与鸟叫，似乎更乐于用2/4的节拍

开启林子的黎明

娱乐年代，城里人蜂群一样来到乡下

蜂群一样采撷着他们快乐的花粉

瓜果们迷上了他们带来的变形术和转基因

争抢着圆变方、红变黑，像

一园子的黑色幽默

娱乐年代，禽畜们长膘、下蛋，都喜欢

肖邦莫扎特这些世界级大腕的

钢琴曲作伴

而水田的青蛙，也许早就不满于

人们对其“坐井观天”的评判，稻花香里

硬是把丰年唱成了歉年

娱乐年代，有僧敲月下门

那笑盈盈迎出的，恰是道德感极好的女人

候鸟像人一样走了

几个稻草人邀月相饮

醉倒的，却是比它们还孤寂的夜色

田畴之寂

像一张无边的方格纸，写在上面的

密密麻麻的楷体字，已被白霜

轻轻拭去。不能再拭的几株柿树、泡桐

恰好作了这纸上家国的岗哨

我被允许，以一个独体字的模样

独自漫游，独自舒展筋骨

独自长出本意的根和引申的枝叶

田畴有短暂的轮歇，我有长久的寂寥

不变的景象

我该以怎样的虔诚，珍藏这些

不变的景象？

是的，这炊烟的蓝、泥土的黄

这齐整的庄稼、散乱的村庄，是不变的

这淡淡的忧伤、隐隐的疼痛，是不变的

风把时光都吹老了

却吹不老它们的容颜

在另一个地理上，套圈的“拆”字

如所向披靡的兵士，却撼不动

这里的一草一木

这让一颗心的动荡与孤独，有了

踏实的退路，我因此变得

懒惰起来，一次又一次用笨拙的笔法

把它们直接搬进了诗歌

我在世间漂泊多年

却总能依凭这些不变的景象

觅找到魂牵梦绕的故乡

葡萄园

偌大的葡萄园里，我的影子比一枚

过早凋零的落叶还要慌张

随手摘下一串葡萄

像忽然忆起一桩酸甜的往事

葡萄藤扭结着，爬满了小木屋

枝叶相互依偎着，爱抚着

像那时的我和她

小木屋已破败不堪

但并无倒塌之迹，我想

肯定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撑扶着它

九月的葡萄串可是对

四月那场花事的纪念？

许多时候，植物的爱

比我们更经得住风雨的考验

如果不是偶尔路过

也许我永远记不起

这个曾经甜蜜的葡萄园

那个曾经甜蜜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