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鹗湘
(长沙职业技术学院基础课部,湖南长沙 410005)
论《寒夜》中“异化”的家庭关系
杨鹗湘
(长沙职业技术学院基础课部,湖南长沙 410005)
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对人们思想观念具有深刻的负面影响。巴金小说《寒夜》中汪文宣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严重“异化”:母子不像母子、夫妻不像夫妻、祖孙不像祖孙,这种错位的家庭伦理关系加速了汪文宣家庭的瓦解。
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异化”;恋子情结
巴金小说《寒夜》汪文宣家庭成员间的伦理关系发生了严重“异化”:他们母子不像母子、夫妻不像夫妻、祖孙也不像祖孙。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导致了这种“异化”关系,对人们思想观念具有深刻的负面影响。
母子关系一直是传统伦理关系中最自然、最纯真的,但《寒夜》中的两对母子关系都发生了严重的变形。在漫长的守寡和与儿子的相依为命的过程中,汪母对儿子汪文宣产生了严重的“恋子情结”;而曾树生同儿子小宣也因思想情感的隔阂而彼此冷漠、形同陌路。
弗洛伊德认为,“恋子情结”是“女性特有的深层情感需求的反映。在女性的深层意识中,需要有可以依靠的东西,难以摆脱与生俱来的情感依赖,尤其是对异性的依恋。”[1]丈夫死后,汪母谨遵传统的“三从四德”,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成人,儿子是她生命中唯一可以名正言顺去关爱的男性。也许是因为心灵的空虚、性欲的压抑,她对儿子的“母爱”逐渐混杂了“妻爱”,即在她的思想和情感中,汪文宣是两个不同的形象:一是幻化了的情爱对象,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妻性得以寄托的载体;一是现实中的儿子,一个顺从、依赖她的儿子。这种变异使汪母把自己置于一个既非母亲也非婆婆而是与曾树生无别的女人的位置,而嫉恨媳妇,和媳妇争夺儿子的感情。
作品虽没写汪母对儿子产生的性爱幻想,但因为儿子爱媳妇,有时甚至胜过爱她,她就对媳妇产生了一种对“情敌”般的“妒”和“恨”。她刁难媳妇,骂媳妇是儿子的“姘头”、“不要脸的女人”、“交际花”,连“娼妓都不如”,逼儿子赶媳妇“滚”。一旦儿子为媳妇辩护,汪母便会“增加对树生的恶感”[2];一旦儿子偏向她,说不让媳妇回来了,她就会得意、欣慰,“觉得自己得到了胜利”:“她的愤怒消失了,她的痛苦也消失了。”“什么都觉得舒畅了”![2]她不允许任何其他的女人去分割儿子对她的爱,而试图占有和控制儿子的爱。
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小宣,他和曾树生的母子关系是彼此冷淡、形同陌路:“她并不关心小宣,小宣也不关心她。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多大的感情似的”[2]。在小宣年幼时,曾树生虽然也“抱着小孩走来走去,唱催眠曲”,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并不依恋她,她也没有对他充分地表示母爱”[2]。儿子上学后,她把他送到了贵族学校读寄宿;婆婆来了后,则把照料儿子和家庭的一切事务交给了婆婆。她以为自己赚钱送儿子读贵族学校接受良好教育就是母爱;她没有意识到孩子的健康成长更需要母子间的情感沟通和心灵交集。又因为儿子“贫血,老成,冷静,在他身上似乎永远不曾有过青春……但他已经衰老了”[2],而对儿子有些冷淡,甚至嫌恶。小宣对母亲也没有太多的感情。在母亲面前,他沉默寡言,只有“严肃的”“带着成人表情的”[2]苍白的脸。除非母亲问话,或者学校催交学费,要不然小宣不会和母亲多说几句话,以致于曾树生产生这样的错觉:“他好像不是我儿子”、“他对我一点也不亲热,好像我是他的后母一样。”[2]。又因为和祖母相处久,耳濡目染了祖母教给他的传统礼仪之道,这使小宣与母亲有隔阂的同时,也和祖母一样看不惯母亲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曾树生和汪小宣之间的隔阂冷漠使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发生异化,形同陌路。
阿德勒说:“孩子需要有和周围陌生人生活的经验。由于母爱的进化发展,母亲在性质上是最适合给孩子这一经验的伙伴。……她要他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整体的一个部分,要他和他的世界里的其他人建立正确的关系。”[3]汪母对儿子的强势造就了汪文宣的顺从、懦弱、隐忍,曾树生对儿子的冷淡造就了小宣的冷漠、沉默,两对母子关系都发生了变异。
在家庭关系中,婆媳关系是最微妙、最复杂的一种关系,因为婆媳关系既缺乏血缘关系的稳定性又不具备婚姻关系的亲密感。传统父权家族制度中的婆媳关系不但复杂微妙,而且极其不平等,“多年媳妇熬成婆”中的“熬”字已经道尽了“媳妇”的艰辛。如《礼记·昏义》中曰:“舅姑之所,有命之,应唯敬对”。《礼记·妇戒》也说:“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是尔而非,尤宜从命,勿得违戾”。在传统宗法家庭中,婆媳关系是一种尊卑关系,婆婆在媳妇面前有绝对的权威,媳妇对婆婆必须谦恭、服从,甚至忍气吞声。《寒夜》中的汪母和曾树生的婆媳关系是彼此“仇恨和轻蔑”[2]、水火不容一种关系。
汪母常因曾树生不是汪家“明媒正娶”、“拿花轿接来的”,便骂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是儿子的“姘头”;因曾树生顶撞她、不顺从儿子、不抚育孙子而认为她不是个“好媳妇”;也因曾树生经常抛头露面、出入交际场所、和男人约会等,更咒骂曾树生是个“打扮得妖形怪状”“不守妇道”的“花瓶”、“交际花”,“比娼妓还不如”[2]。即使是儿子生病、工作被辞、没有经济来源后,虽然家里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曾树生赚的,汪母也没有对曾树生另眼相看。而美丽、活泼、“怕黑暗,怕冷静,怕寂寞”[2]、“要自由”、“想活得痛快”的曾树生,面对婆婆的非难没有委屈求全,而是针锋相对。如汪母指责她“你哪天跟他结的婚?哪个做的媒人”时[2],曾树生则会毫不示弱地反驳:“现在是民国三十三年,不是光绪、宣统的时代了”,”“我没有缠过脚,——我可以自己找丈夫,用不着媒人”[2]。
表面看来,婆媳间这种恶劣的关系是因为婆婆看不惯媳妇不是汪家“明媒正娶”、“拿花轿接来的”,可事实上,自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男女自由婚恋已被很多人所接受,因此,汪母对媳妇的非难应该更是她的“恋子情结”作祟。正如作品中曾树生所言:“她看不惯我这样的媳妇,她又不高兴别人分去她儿子的爱”[2]、“你越是对我好,你母亲越是恨我。她似乎把我恨入骨髓……甚至不惜破坏我们的爱情生活与家庭幸福”[2]。汪母的这种“寡母”心理,鲁迅曾在《寡妇主义》中释之曰:“至于因为不得已而过着独身生活,精神上常不免发生变化,有着执拗猜疑阴险的质者居多。欧洲中世纪的教士,日本维新前的御殿女中(女内侍),中国历代的宦官,那么冷酷阴狠,都超出常人许多倍。生活不和,自然心状也就大变,觉得世事都无味,人物都可憎,看见有些天真欢乐的人,便生恨意。尤其因为压抑性欲之故,所以于别人的性的事件就敏感、多疑、欣羡,因此嫉妒。”[5]
汪母和曾树生虽然都爱汪文宣,但她们那种“互相折磨,互相损害”深深伤害了夹在她俩之间的汪文宣:“她们都不愿他死,她们都想尽办法挽救他,然而她们实际做到的却是逼着他,推着他早日接近死亡”[2]。
汪文宣的人格是有缺陷的。一个人人格的形成受父母双方的影响,可汪文宣的父亲早死,父性的缺席使汪文宣人格缺乏“男儿性”。“在生活中,父亲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许多人在一生中都把他们的父亲当做偶像崇拜或者视之为最大的敌人”[3],“父亲在儿童性别角色上起着重要作用。父亲为男孩提供模仿同化的榜样,为女孩提供与异性成人交往的机会。幼年没有与父亲接触过的儿童,在性别的社会化方面,往往是不完全的”,“早年丧父会影响男孩形成男子汉性格,依赖性强,缺乏果断性”[4]。而汪母对汪文宣的溺爱和支配欲更加重了他的女性化特质,他畏惧、依恋母亲,对母亲唯唯诺诺、惟命是从;他自卑、隐忍,顺从,缺乏主见和独立性,也少创造性和生命活力。文章描绘汪文宣用了这样一些词语:“矮小猥琐”、“瘦弱多病”,在“半官半商的图书公司”受尽“嘲笑”、“轻视”、“责难”。汪文宣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爱情和教育理想,可在家庭矛盾和社会现实的销蚀下,他变成了一个卑顺、忍耐的“老好人”。他和树生的夫妻关系也变成了曾文星所言的那种:“可以说中国的夫妻关系多是母子型的,是殉难型的妻子任劳任怨地照顾那不负责任的儿子型的丈夫;相对地,西方则多是父女型的,是白马型的丈夫保护弱公主型的妻子。”[5]
汪文宣并非“不负责任的”丈夫,只是他的自卑、懦弱、无能使他不能成为“白马型”的、“保护妻子”的丈夫;在妻子面前,他确实缺少“男子汉”性格,似小孩性一样顺从、依赖妻子,把她当成了精神上的母亲。因此,在妻子面前,他经常“像孩子似的顺从她”[2],“用哀求的眼光看她”[2],“脸上带着一种求宽恕的表情”[2]等。而妻子对他的态度也常像母亲一样是安慰、怜惜、同情、怜悯等。这种异化的夫妻关系使曾树生对汪文宣的爱更多变成了怜悯:“你只会哭!”,“你只会用哀求的眼光看我……你跟我吵一架,你打骂我,我也会感到痛快。可是你只会哀求,只会叹气,只会哭……我只能怜悯你……”[2],言语间充满一个妻子对一个缺“男儿性”的丈夫的抱怨和鄙薄。为了“痛快地好好活一次”[2],曾树生终于离开了,并写信要求不“再担‘妻’的虚名”[2]。
《寒夜》中汪母与小宣的祖孙关系也发生了变异,他们是一种情感上的母子关系。
从现代心理学角度看,家庭教育中影响孩子成长的主要有两大心理要素,即情感要素和认知要素,且以情感教育为要。但家庭教育常出现误区,即家长常重认知(知识)教育和物质支撑,而不注重情感(情商)陶冶。《寒夜》中的汪文宣和曾树生也不例外,他们虽是教育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早期有着投身现代教育的理想,但在培育儿子小宣时,他们为儿子做得更多的也只是努力赚钱供他上贵族学校、提醒他学习上要长进等罢了,而很少与他进行情感沟通,甚至有时还忽视儿子的存在和感受。如曾树生决定“离开”汪文宣、有可能丧失做母亲的资格时,她没想过要给孩子一个交代,而只是委托汪文宣跟小宣解释。作为父亲的汪文宣也是如此,对母亲和妻子的爱,以及这两个女人间的纷争已使他焦头烂额、筋疲力尽。他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关心儿子,也没想过要去关心儿子。这就使得小宣对父母也很冷漠疏远,父母的争吵、母亲的出走和父亲的病,他都漠不关心。但他和祖母的关系则比较亲近。
汪母因儿媳分割了儿子对她的爱,并使她在家中的权威和地位遭受挑战而倍感失落;还因儿子的病和无能,必须用媳妇的钱而感觉屈辱。失落和屈辱中,和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孙子正好可以弥补和抚慰她心灵的这种“创伤”,她将对儿子的爱和情感移植了一些到孙子身上。于是,这对游离在家庭情感边缘的祖孙,惺惺相惜,形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母子关系”。如小宣虽在父母面前沉默寡言,但喜欢和祖母聊天,谈自己在学习和生活中的种种苦恼;汪母则如母亲一样,为小宣缝缝补补、烧可口的饭菜,在他担心学业的时候柔声安慰他、鼓励他。
孩子本是维系和修复父母关系的纽带,可父母对小宣的漠视也使小宣漠视父母和家中的变故。正如西方谚语所说:“地狱之路有时是好的意图铺设起来的”。确实,汪文宣、曾树生虽然尽力为儿子小宣的成长创造可能的物质条件,但他们对他的情感疏忽和漠不关心导致了儿子心理情感的变异:孤独、沉闷,漠视父母,依恋祖母。
《寒夜》中这种变异的家庭关系加速了汪文宣家庭的瓦解,巴金藉此不仅反省了人性自私、偏执等弱点,也审视了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对人们思想的负面影响。如汪父留在汪母印象中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但汪母一生谨遵“三从四德”,没有再嫁,一生孤苦;曾树生不甘“枯死在古庙似的家庭”,渴望自由和幸福,但“贤妻良母”的观念让她“一直在歧途中彷徨”;汪文宣和小宣则谨遵“长幼有序”,汪文宣孝敬母亲,从不敢违拗母亲而可怜压抑;小宣则从不对大人的事发表意见而孤单冷漠。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传统礼教的受害者和牺牲者。但作者不绝望,如作品最后,巴金独具匠心地写道:“夜的确太冷了。她需要点温暖”,“她走开了。她走得慢,然而脚步相当稳。”[2]这表明了作者对温暖的渴望和对未来的信心。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刷出版社,2007.
[2]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阿德勒.刘烨.阿德勒的人格哲学[M].呼伦贝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8.
[4]波果斯洛夫斯基.普通心理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
[5]曾文星.华人的心理与治疗[M].台湾:台湾桂冠图书馆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6.
[6]鲁迅.寡妇主义[M]//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校:张广宇)
Study on the Deviant Family Relationship in Bitter Cold Nights
YANG E-xiang
(Basic Courses Department,Changsha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Changsha,Hunan 410005)
In the novel Bitter Cold Night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angWenxuan's family members is seriously deviant.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her and son is abnormal.The same is tru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sband and wife,the grandfather and grandson.The dislocating family ethical relationship has facilitated the collapse of WangWenxuan's family.BaJin,through the description,has criticized the negative influences of traditional family ethical moral on people's concepts.
traditional family ethical moral;deviance;Jocasta Complex
I 207.4
A
1672-738X(2014)06-0088-04
2014-10-16
杨鹗湘(1971—),女,湖南湘潭人,中文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