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小说中“我”的分类反观鲁迅思想

2014-03-12 19:57景怡
语文学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祥林嫂孔乙己鲁迅

○ 景怡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鲁迅的小说成功地塑造了许多鲜明典型的人物形象,如阿Q,孔乙己,祥林嫂,闰土……,而“我”在其中是一位十分特别而又神秘的人物形象。作者对“我”着墨不多,“我”在文中看似可有可无却常常贯穿全篇,无论是作为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还是人物形象,独特的“我”都散发着鲁迅思想的魅力,反映了鲁迅丰富又深邃的思想。

小说中的一切人物形象都是作者虚构的,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一文曾谈到:我的小说“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绝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1]233所以 “我”当然不是鲁迅本人。但“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2]39,“我”时常取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我”又何尝不是鲁迅的影子呢?鲁迅通过“我”来说自己在现实中想说而不能说的话,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思想。

在《呐喊》和《彷徨》共计25篇小说中,其中提到“我”的就有12篇之多,几近小说总数的二分之一。在这些小说里,“我”或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或作为事件的叙述者、旁观者、当事人,都与故事本身有着无法割舍的利害关系,“我”对其他人物的塑造都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可能我们(读者)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但通过“我”的眼光、心态、体验、话语、动作等,我们(读者)分明强烈感觉到“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在这里,我将鲁迅的小说中的“我”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五四”前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我”支持革命,同情弱小,但遇到挫折时显软弱,不够坚决。这类作品有:《狂人日记》,《一件小事》,《故乡》,《兔和猫》,《鸭的喜剧》,《祝福》,《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第二类是不谙世事,尚未成熟的懵懂少年,这类作品有《孔乙己》,《头发的故事》,《社戏》。这两类人物从不同方面反映了鲁迅的思想。

一、反抗旧制度的新知识分子

(一)“我”是国民性的见证者和思索者

鲁迅先生终其一生都在致力于国民性的批判,对于落后的中国人(尤其是农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在作品中常常不动声色地处于旁观状态,然而“我”却非同那些麻木无情的看客,而是不断的思索人生,思索祖国社会的未来。小说或通过“我”的叙述、见闻,或通过”我”的行踪,见证其他人物的命运。小说的结尾常常出现作者引入“我”的思考。《故乡》中的“我”见证了故乡二十多年的毫无变动,思索着前路的希望与光明。《祝福》中的“我”见证了祥林嫂悲惨的命运,带领着读者思索祥林嫂的真正死因。在《在酒楼上》这篇小说的结尾很耐人寻味:

我们一同走出店门,他所住的旅馆和我的方向正好相反,就在门口分别了。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都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见天色已是黄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1]345

细读这段话会感到很奇怪,好像和前面的内容有些不符。“我”的心里在想什么?是庆幸自己没有像吕纬甫那样堕落像苍蝇一样又飞回原点吗?不,当然不是。“我”的心里并未轻松,而是满怀忧愤,将极度的痛苦真正内化,隐藏在心灵深处,陷入了对未来深深的思索。永远不停地“走”。

(二)“我”是启蒙思想的布道者和实践者

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而“我”便常常是改良这人生的主角。《一件小事》中的“我”哂笑“国家大事”“文治武功”,《祝福》中的“我”对陈抟老祖的金科玉律不屑一顾,《头发的故事》中的“我”始终不忘昭示革命的“双十节”,《狂人日记》中的狂人痛骂吃人的社会,《伤逝》中涓生追求独立解放新思想并勇于实践,和子君开辟属于他们的新世界。他们都以启蒙者自居,却都无可避免地失败,启蒙者和启蒙对象之间的“失语”造成了启蒙者的尴尬立场,作为一个清醒的现实的渴望摆脱封建思想枷锁的知识分子,“我”的力量是那么渺小而又强大。鲁迅曾说:“我的取材多来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所以鲁迅用“我”来呼唤启蒙,号召民众的觉醒,追随“我”冲破一切黑暗。

《孤独者》中的魏练殳与《在酒楼上》的吕纬甫是合二而一的。冥冥当中,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叛逆终究不能摆脱环境的阴影,不能摆脱苦闷的命运,这便预示着他们的失败。应该说在这两篇“最富鲁迅气氛”的小说里,魏连殳同“我”是鲁迅先生灵魂的两个侧面。一面是悲观消沉的退隐思想,一面是坦然面对现实人生的乐观思绪。这也体现了儒道思想对鲁迅的影响。当他抗争失败看不到希望时,常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这是老庄无为思想牵绊着他;当他坚信新“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时,儒家入世积极进取的思想又激励着他继续前进,而后一种思想总体上占据着主导地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鲁迅敢于“横眉冷对千夫指”,宁愿“俯首甘为孺子牛”。他要肩住黑暗的闸门,为后者开路,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他通过“我”实践着自己的启蒙思想,提醒人们揭示“铁屋子”的黑暗,激励人们寻找光明。

(三)“我”是呼唤“诚”与“爱”的人道主义者

鲁迅极力呼喊人们走出“瞒”和“骗”的大泽,树立“诚”与“爱”的思想。早在二十世纪初,年轻的鲁迅在日本留学时,就和同学们讨论:“中国国民性中最缺少什么?”,结论是“诚”与“爱”。那么为何只有“我”真正同情祥林嫂?为何只有“我”帮助魏连殳?因为这里的人间太缺少“诚”与“爱”了!而“我”在文中也绝非无情的看客,“我”对这些悲剧人物的同情就源于这“诚”与“爱”。鲁迅用“我”的这份世间难得的真情呼唤民众从冷漠麻木中醒来,也拥有一份赤诚与博爱。《故乡》中的“我”时隔二十多年依然记得与闰土纯真的友谊,而闰土那一声恭敬的“老爷”却无将二人之间隔成厚障壁了。《一件小事》中的“我”受到“正直”、“负责”的车夫的精神感染审视自己灵魂的“小”,《祝福》中的“我”怕增添陌路人的烦恼而给以祥林嫂善意的欺骗是“爱”的体现,《伤逝》中的涓生为子君的死内心充满悔恨与悲哀是“诚”的体现。而这一时期的人道主义不仅指悲天悯人博众济施,而且指以个体为中心的人间本位主义。

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中写道:

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盖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1]599

也许“我”就是这里的人物,也许“我”又谁都不是,“我”不完全是鲁迅自己,但也不能算作鲁迅心中理想的人性。“我”不是救世主,只是那个时代反抗绝望的寻路人,至于何去何从,也并无明确的方向。但多了一个“我”,就多了一份同情心与正义感;多了一个“我”,就多了一份光明和希望。

二、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少年儿童形象

《孔乙己》中的孔乙己那可怜而可笑的个性特征及悲惨结局,既是旧中国广大下层知识分子不幸命运的生动写照,又是中国封建传统文化氛围“吃人”本质的具体表现。而这一重大主题都是通过文中“我”的口来述说的。“我 ”是一个体验到世态炎凉,对孔乙己和下层人民依然存有同情的城市无产者。同样处在社会底层,是地位相对孔乙己等最下层者高不了多少的酒店小伙计。他用回忆的手法,写的是多年以前的事,侧面烘托出这件事情在他记忆中的深刻程度。对孔乙己未进学,仍穿长衫采取讥笑的态度。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讥笑孔乙己,对于孔乙己的被打,给予同情,在孔乙己死后的很多月后,依然惦记着孔乙己的死活,甚至经过了二十多年的世事变迁,当年的小伙计早已人到中年,并远离了鲁镇和咸亨酒店,却仍然对穷困潦倒的孔乙己及自己在当时对待孔乙己的态度念念不忘,隐隐感到不安,其中复杂的内心隐曲是可想而知的,但作者又刻意隐藏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只是以一种含蓄平淡的口吻徐徐道来,增添了小说的艺术魅力。如果缺少这一人物,作品中的一个个生动的细节就成为一颗颗散落的珍珠。所以这一类的“我”是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少年儿童在长大成熟后所做出的内心深深的忏悔的赎罪者。

总之,文章中的小伙计角色虽小,但不可缺少,通过他代替作者张口,凸现社会尖锐矛盾,还通过他的眼交代了时间进程,体现了作者对下层人民的同情,以及对孔乙己的悲剧的看法。所以看似“我”在文中没有什么行动,也不引人注意,只是用旁观者的眼睛来看,但这双眼睛的背后是藏着作者强烈的爱憎的。这正如 王国维所云:“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小说中多了一个“我”,就多了一份冷峻,少了一份热切,添了一份悲凉,减了一份温馨。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M].线装书局,2007.

[2]郁达夫.郁达夫文集[M].浙江文艺出版社,1985.

[3]代田智明,赵晖. 谈鲁迅论与“个”的自由主体性——由伊藤虎丸论起[J].现代中文学刊,2011(3):56-73.

[4]肖瑛. 从鲁迅小说中“我”的不同作用管窥启蒙者的爱与痛[J].宁德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1):73-75.

[5]张欣媛. 对鲁迅小说中“归乡”情节模式的解读——以第一人称“我”的介入为视角[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2(9):7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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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贾艳春. 鲁迅小说中“我”的非虚构色彩与典型性漫谈[J].科技信息,2009(2):421+416.

[10]张巧玲. 鲁迅:一个人的爱与憎[D].山东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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