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英译本解构主义翻译分析*

2014-03-12 16:44陈骁文
关键词:静夜解构主义原诗

陈骁文

(同济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一、解构主义与解构主义翻译观

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法国,其核心代表人物是被誉为“解构主义之父”的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德里达的《言说与现象》(SpeechandPhenomena)、《论文字》(OfGrammatology)、《文字与差异》(WritingandDifference)三部著作的发表为这一理论奠定了基础。

解构主义的中心就是“解构”。解什么构?就是解“结构”之“构”。因为在西方翻译界,结构主义理论颇具影响力,以其系统的理论、规律而整齐的语言、深层结构等给翻译研究提供了理性的思考空间,推动了翻译研究的发展。然而经过时间与实践的检验,其不足之处日渐暴露。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主张突破原有的系统,打开封闭的结构,排除中心和本原,消解二元对立[1]。其目标就是反对“逻各斯中心主义”,“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将这一等级秩序颠倒过来,通过一种双重姿态、双重科学、双重文字,来在实践中颠覆经典的二元对立命题,全面移换这个系统”[2]。

解构主义翻译观正是基于解构主义理论。德里达杜撰了源于拉丁语动词differre的新词différance“延异”,这个词既有deffer(延缓、耽搁)之意,又有differ(差异、区分)之意。他指出,“延异”是意义产生的条件,意义不是先于语言而存在的,而是“延异”嬉戏(the play of différance)的结果。因为语言在表达之前已有明确的内在意义,文字只是其载体,也就否定了意义的确定性,这样译者就拥有了文本的解释权。它认为原文取决于译文,译者才是创造的主体。对原文的每次阅读和翻译都意味着对原文的重构。德里达说:“原文处于一种被需要的状态,即本身处于匮乏或流放的状态。翻译对于原文来说处于一种先在。原文的延续处于一种需要,一种被翻译的需要;有些相似于巴别塔的需要——翻译我吧。”[3]虽然翻译还涉及诸多因素的影响,但解构主义翻译理论突破了传统的翻译理论框架,为翻译研究拓宽了视域,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

二、《静夜思》三种英译本对比分析

常言道,“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是说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作品中的同一人物有不同的理解,从而形成不同的主观认识。同样的道理,不同的译者对于同一作品的翻译也不尽相同,就产生了风格迥异的译文文本。

以李白《静夜思》为例: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夜思》是由我国古代最负盛名的大诗人李白所作。这首小诗既没有奇特新颖的想象,也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它只是用清新朴素、明白如话的语言写出了远客思乡之情,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对于这首简单小诗的翻译,不同的译本各有千秋。

译文一:

A Tranquil Night

许渊冲译

Abed,I see a silver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许渊冲先生的这篇译文与原诗的风格非常接近,从题目到内容完全体现了忠实的原则。第一句,副词放于句首,起到了强调的作用。同时增加了主语,指向更加明确。silver light不仅将月光这一意象含蓄地描写出来,还将其特征表现得十分贴切,使读者产生了美好的联想。第二句,wonder一词,表达了诗人将耀眼的月光误认为“地上的霜”的疑问,忠实再现了原文。第三、四句,用助动词代替时间状语,言简意赅。全诗最终落在drowned上,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的思乡之情。房间是凄静冷清的,而比这环境更冷的是有家不能回的惆怅与无奈。

这篇译文看似简单,但译出了原诗的意境,忠实再现了原文。站在“归化”的角度来看,是中规中矩的翻译,达到了许渊冲先生自己提出的“三美说”:音美、意美、形美。

译文二:

The Moon Shines Everywhere

W.J.B.Fletcher

Seeing the moon before my couch so bright,

I thought hoar frost had fallen from the night.

On her clear face I gaze with lifted eyes:

Then hide them full of Youth’s sweet memories.

首先,标题采用意译的手法。Moon在中国古诗的意象中常常表现出望月思乡的主题。月亮是昭然于天际凝然不动的乡愁,诗人怀乡思亲,常寄托于明月的传递。以月光Shine,Everywhere含蓄表达了诗人无处不在的思乡之情。其次,译诗较好地保留了原诗的形式,尤以音律而言,以bright,night,eyes,memories形成了aabb的韵脚,与原文aaba的形式相仿,体现了音美。译者将前两句译为一句,因为Moon是bright的,“我”才会误以为是hoar frost had fallen。然而thought一词带有主观肯定色彩,没有将原文的“疑”字表现出来。也许就如一位学者所说,“作者本人的表述未必能准确体现他的意图”,译者正好可以对文本进行重新解释。后两句,译者用拟人的手法,将月亮比为“她”,望着“她”的“眼睛”,就勾起了“我”隐藏在心里的对年轻时光的美好回忆。这回忆看似对“她”,实则包含了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

译者站在译入语读者的文化语境,对文本进行重新创造,体现了解构主义翻译观“一切文本具有互文性”的特点,“否认任何文本中心意义的存在。文本的解释权在译者手中,译者是创造的主体”。

译文三:

Thoughts in a Tranquil Night

L. Crammer-Byng

Athwart the bed

I watch the moonbeam cast a trail

So bright,so cold,so frail,

That for a space it gleams

Like hoar-frost on the margin of my dreams.

I raise my head,

The splendid moon I see;

Then droop my head,

And sink to dreams of thee—

My fatherland,of thee!

按Crammer-Byng的译法,标题翻译过来,就是“在静谧夜晚的沉思”。乍一看与原文字面意思相符,然而原文还包含了相思之意,译文并没有体现出来。内容则采用了散文释义的方法,舍弃了原诗的韵律与形式,却很好地保留了原诗的意境。诗若无思想感情则无灵魂;诗若无载体,则无依托,也无法表达情意。所以诗必须有情有景、情景结合才能成意境。

译文以生僻的古英语Athwart开头,吸引读者的眼球,同时也显示出译者深厚的文字功底。译文第二行直接指出“月光洒在床上”,而据学者考证,此处的“床”在古代有7种含义,这就比原文少了一分令人想象的空间。可是“有意翻译文学作品的人都明白,文字只是作家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做到一字不差、照本翻译,既不可能也无必要。第三行,以相同的结构,描绘了月亮的特点,亮而凄寒,暗喻思乡之情。第四、五行,“月亮照亮的地方”就像“我梦中的霜一样凄冷”,加深了寒冷凄凉的气氛,表达了浓浓的乡愁。后四行,“我抬头望着皎月,若有所思,然后低下头,沉静在梦里”。最后一行压轴:原来“我”思念的是你,我的故乡!清晰明了的点明了主题。其点睛之笔在于用古英语“thee”结尾,与开头呼应,独特新颖,区别于其他译文,体现了解构主义翻译理论译文多样性的特点。

三、从三种英译本分析解构主义翻译观

由以上三种不同的译本可以看出,“解构主义翻译理论消解了原文的创造性和权威性,将译文置于与原文平等互补的地位,认为差异是翻译存在的根据,译者被赋予了更多的自主权”[4]。

原诗《静夜思》用词简洁,通俗易懂。翻译这样一个“流传渊远的文本”,按传统结构主义方法实在没有必要“以新的、特有的方式去理解”。诗中的“床”、“明月”、“霜”、“故乡”等作为文字符号所表达的概念意义在源语语境中是十分清楚的。它们所能产生的联想意义也是清晰的。虽然对于“床”这个意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但这并没有对整首诗的理解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产生歧义。而诗中具有动作意味的“疑”、“举头”、“低头”都发生在一个特定的情境中,也不可能生成歧义。

然而从解构主义的观点看,作者早已“离场”。即使“在场”,“作者身份也不是意义的保证”;时空距离早让“文本的意义超越它的作者”(伽达默尔语);所以,译者应该成为“一个从自身的历史存在出发通过视域融合,达到对原文创造性理解的解释者”。这里的“视域融合”是说译者必须跨越时空的界限与作者过去的“视界”融合。

这里就从解构主义的视角来审视,“从自身的历史存在出发通过视域融合”去进行“创造性理解”下《静夜思》的三种英译本。

首先对原诗进行解构。

“床前明月光”——此处的“床”,指的是井台,还是“窗”的通假字?是一种坐卧的器具,还仅仅就是一张普通的床?光一个“床”字,就出现这么多“不确定意义”。

“低头思故乡”——思故乡的什么?是人还是物?还是逝去的年华?

其次,解构三种译本。

许渊冲先生的译本简洁明了,“望着床前的月光,我甚至以为是地上的霜,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陷入了对故乡深深的思念中。”这里的“床”就是正常睡觉的“床”;低头想着的就是日夜思念的故乡。这样的译法,没有“以新的、特有的方式去理解”,也不会产生歧义,却很好地传达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在这一层面上,许渊冲先生“跨越时空的界限与作者过去的‘视界’达到了很好的融合”。作者虽已“离场”,译者却以另一种方式使其文本的意义得到更好地延续。

Fletcher的译本,从“异化”的角度,进行了另一番解读。同样“站在床前,月光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我’觉得是夜晚下的霜。从‘她’清晰的脸庞上盯着‘她’的眼睛,勾起了‘我’对于年轻的甜蜜的回忆”。将“对故乡深深的思念”转化为“年轻时美好记忆的怀念”。Fletcher的译本“消解了原文的创造性和权威性”,“译者被赋予了更多的自主权”,他“从自身的历史存在出发通过视域融合,达到对原文创造性理解的解释者”。因为解构主义理论认为“差异是翻译存在的根据”,译者与原作者存在中西方的文化差异,从一个崭新的视角进行解读,倒也符合译者的文化背景。

Crammer-Byng的译本,采用散文释义的方法。“一线月光显现在床上,如此的亮、如此的寒、如此的柔。‘我’将月光误当作梦中出现的霜。抬起头,看着洁白的月光,然后低下头,沉浸在对你——我的故乡的梦中!”从解构主义理论的角度看,就是“将译文置于与原文平等互补的地位”,“译者被赋予了更多的自主权”来选择以何种方式翻译原文本。Crammer-Byng“从自身的历史存在出发通过视域融合”,采用古代英语的表达,形式也与原文不同,但还是忠实的反映了原作者所要表达主旨。

可是回头想想,读译诗的是什么人?是只为欣赏作品的读者,还是要把个中关系搞得清清楚楚的文学研究者?答案是,一般情况下译作是作为文学作品供人们欣赏的。解构主义者关心的不是原语文学语言的自身逻辑,而是意义的“延异”与“能指符号的滑动”,进而“创造”“完美”形式上的文学作品。

作为译者,自然有权选择想译的作品。遵循传统结构主义原则的译者一旦选择好一篇作品翻译,就必须了解作者当时的生活背景和创造该诗的意境,并且最大限度地忠实反映原文。从上文三个译本来看,解构主义译作也并非“空中楼阁”,如果对原作者的情感和语言风格都一无所知,对原文本的时代背景都不甚了解的译者,仅仅依靠“已同原作者脱离关联,并向新的关系积极开放”的文本,就可以“以新的、特有的”“创造性”的方式来个“翻译即征服”,这样形式上美了,可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四、结语

由以上对《静夜思》的不同英译本的分析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文化背景的译者将自己的个人思想与经历融入其中,译出不同风格的作品,迎合了不同目标语读者的认知语境,反映了解构主义翻译文学多样性的特点。它消解了原文与译文的界限,鼓励译者不必斤斤计较于原文,张扬了译者的个性,让我们看到其中的差异,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译作,拓宽视野。从这一角度来说,解构主义翻译观是突破了传统的。

然而作为一种理论还是有其局限性的。它强调原文意义的相对性和不稳定性,提倡不同的读者可以有不同的阐释,这可能给漫无准则、别出心裁的曲解妄解提供理由;它否定作者的权威性和原文本的创造性,这种反叛势必将翻译研究引入另一个极端[5]。也就是说,解构主义翻译观在解放译者、解放译文的同时,又使译者的理解和对译文的衡量失去了客观有效的标准,这可能助长译者随心所欲的理解和毫无根据的主观猜测,使译文和译者都陷入混乱[6]。

所以,我们在利用解构主义翻译观给传统的翻译研究带来突破、开拓视野的同时,必须认识到其局限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我所用,推动翻译研究进一步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吕俊.我国传统翻译研究中的盲点与误区[J].外国语,2001(5):49-55.

[2] 卡勒·乔纳森.论解构:结构主义之后的理论与批评[M].陆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205.

[3] Derrida J.The Ear of the Other Otobiography,Transference,Translation:Texts and Discussions with Jacques Derrida[M].Peggy Kamul,Trans.New York:Schocken Books Ltd,1985:186.

[4] Gentzler E.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Theories.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1993:1621.

[5] 蒋骁华.解构主义翻译观探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5,(4).

[6] 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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