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燕,龚小萍
(西华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传统译论评判译文有明确的标准,那就是“案本-求信-神似-化境”。这些标准抽象、模糊,难以把握,但译者却有努力的方向。西方语言学译论进入中国后,评判译文的标准就更加科学化和更具实证性,“对等”、“等值”成为译者共同的追求。20世纪70年代以后,译学界出现了各种翻译理论,如“多元系统论”、“目的论”、“文化功能主义”、“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等。德国功能主义翻译理论把译者从原文仆从的卑贱地位中拯救出来,认为翻译是有目的性的人类活动。评判译文的标准不再是忠实、对等、等值等而是实现翻译目的的程度。紧随西方翻译研究“文化转向”后,翻译不再是翻译文本而是翻译文化或意识形态,翻译研究方法也从规定转向描写。不作价值判断地描写翻译研究更是揭示出翻译标准的多元性和相对性。学界对翻译的认识从朦胧、模糊的比喻到语言对等的追求,再从动态对等到功能对等,最后到背离对等,走向多元。这给翻译标准的研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人们不再视传统的忠实标准为理所当然,转而重视译入语文化环境、译者因素等的研究,翻译标准的研究也转化为对译作产生和接受的制约因素的分析,翻译标准呈现出“多元”局面[1]。
翻译标准多元化是翻译学这一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具有历史必然性。一方面使译者翻译时具有多元选择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却给翻译实践和翻译批评带来了一定的困难。面对无数的翻译标准,众多的翻译从业人员、广大的翻译教师以及翻译批评工作者都感到无所适从。当今的中国翻译市场表面上繁荣,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多种粗制滥造的译作充斥市场,例如文学翻译,呈现出翻译质量混乱、下降甚至粗制滥造的现象;多元翻译标准成为某些责任心缺乏的翻译者的保护伞和护身符,他们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谁要是批评他们,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翻译的标准不同,这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翻译界的不良之风[2]。部分译者甚至认为这一多元选择的可能性本身就意味着翻译没有标准。一方面,我们不能否认翻译标准多元化趋势的合理性。由于价值判断,思维方式及历史时期的不同,不可能有一个绝对的,统一的翻译标准来统领整个翻译界,因而翻译标准理论上的多元化是合理的。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意识到“翻译标准多元化本身就意味着翻译没有标准”或是“翻译标准可以任意选择”这种说法的错误。学生进行翻译类考试,翻译考试评阅人评判考卷,评价文学作品不同译本的优劣,译者在翻译委托人要求下进行翻译活动等都要遵循一定的翻译标准。如若这些标准是任意的、可随意选择的,翻译活动将无法进行、评介译作的好坏也就毫无意义。因此,翻译标准在理论上是多元的,但在具体的翻译实践中是确定的。
在一次“笔译基础”课程考试中,老师节选了O Pioneers!让学生翻译。如上所述,如果“翻译标准多元化就意味着翻译没有标准”或“翻译标准可以任意选择”,那么此次考试学生译者完全可以凭自己喜好任意选择一个标准进行翻译。当老师对学生的翻译作品提出质疑与批评的时候,学生就可以据所用的翻译标准以辩之。这样老师无法对学生译作进行评价,考试也就失去了意义。诚如上面所说,翻译标准理论上是多元的,但在具体的翻译实践中是确定的。笔者发现老师在翻译要求中特别提到要综合考虑译文是否忠实于原文的内容、目的、功能和文体风格作为译文好坏的评判标准。其实,忠实于原文就是忠实于原语境所固定的原文内容。王建平(1989年)认为:“语境就是交际过程中语言表达式表达某种特定意义时所依赖的各种表现为言辞的上下文或不表现为言辞的主客观环境因素。”[3]学界把语境划分为两大类,即言内语境和言外语境。言内语境,即上下文,指词组、句子或语篇等语言单位在使用过程中的篇章内语言环境。言外语境则包括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两类。情景语境指语言交际活动的话题、时间、地点、场合、参与者等相关背景知识;文化语境则指特定社会的文化、政治、经济、风俗、宗教等因素。[4]既然老师确定了此次考试的翻译标准,学生不得不从言内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三方面来思考如何忠实于原文。而在考试中得高分的学生无不注重这三方面的因素。
葛本仪(2003年)将词义区分为静态词义和动态词义。动态词义伴随语境的产生而产生,伴随语境的转换而转换,伴随语境的消失而消失,具有临时性和不稳定性特征。[5]因此,如果被研究的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词,那么我们所探讨的必然是动态词义。只有在具体的言内语境下词的动态意义才能被正确锁定。词义的锁定必须借助上下文才能得以实现,有时要看搭配是否合适,有时要根据句子的前后呼应来决定,有时则必须根据段落和语篇环境做出选择。如O Pioneers!中的例子:
(1)原文:…driving up and down the valley…At last, on the sixth day, Alexandra turned Brigham’s head northward and left the river behind.[6]
译文:……每天驾着马车沿河谷奔波……到了第6天,她终于掉转马头向北行驶,把那条河留在了他们身后。[7]
“drive”这个词的本义是“驾车,开车”的意思。但我们知道动态词义是不稳定的,必须结合上下文来分析才能最终确定。从后文可知亚历山德拉掉转了Brigham的头,据此推测Brigham应该是一匹马。如果还不确定,再从前文“driving up and down the valley”分析,“开车奔波于河谷间”显然不符合逻辑。由此判断“driving”译为“驾着马车”奔波于河谷间更准确,更忠实于原文。
句子语境包括句义和句法因素[5],有时为了忠实于原文内容,添词、减词甚至是调整整个句子的结构都是十分必要的。在翻译复杂句子时,常用的翻译技巧有词的引申、词性的转换,句子成分的转换甚至是突破原文的形式,改变句子的整个结构等。
(2)原文:You’d just as soon kill us all, Alexandra, to carry out some scheme![6]
译文1:亚历山德拉,你要实施什么计划,还不如把我们都给杀了。[7]
译文2:亚历山德拉,为了实施某个计划,你宁愿把我们逼入绝境!(学生A译)
译文3:你直接把我们杀死得了,亚历山德拉,实施你那什么鬼计划!(学生B译)
原文句子其实暗含让步关系。纵观三种译文,译文3拘泥于原文句式,表达不符合汉语逻辑,意义含混不清。译文2突破原文形式,对句子结构稍作调整,正确表达了原意,但未凸显句子前后的让步关系。只有译文1不仅正确表达了原文含义,又显现了让步关系。既忠实于原文的意义又忠实于句子的逻辑关系。
译者不仅要读懂原文的字面意思,还要理解字面意思背后的文化内涵。原文中某个词往往有若干词义,辞典上第一个解释未必就最佳,第二个也许最后一个才妥当。锁定最佳解释,正确理解原文,是最后佳译的基础。[8]词义的正确选择必须要依据原文文化内涵,只有选择包含了原文文化内涵的那个词义才能使译文读者准确地理解原文。
(3)“See here”, she brought out at last, “We borrow the money for six years. Well, with the money we buy a half-section from Linstrum and a half form Crow, and a quarter from Struble, maybe. That will give us upwards of fourteen hundred acres, won’t it…”[6]
译文1:“听我说,”最后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们贷款以6年为期。那么,用这笔钱我们可以买下林斯特伦姆家320英亩和克罗家320英亩两块宅地,说不定还能把斯特鲁布尔那160英亩也买过来。这样我们就将有1400多英亩地。不是吗?”[7]
译文2:“这样”,最后她解释道,“我们借六年的钱。那么,就可用这些钱从林斯特伦姆家买半块地,从克罗家买半块地,从斯特鲁布尔那儿买四分之一块地。这样我们就会有一千四百多亩地,不是吗?”(学生C译)
两种译文的最大差别在于对单词“section”的译法。查韦氏国际三版第2052页“1 section”第7的意思是:“a piece of land one square mile or 640 acres in area forming one of 36 subdivisions of a township in a U.S public-land survey.”(一平方英里面积土地单位或者640英亩,美国公地测量规定的一个镇面积的1/36)。因此,这里的“section”不应按字面意思译成“一半地”和“地的四分之一”,这样译并不能向中文读者传达“section”语言表层背后丰富的文化内涵。这里涉及关于公地的测量划分,是美国文化所独有的,对正确理解原文的意思和欣赏O Pioneers!这本小说至关重要。乍一看,译文2似乎很忠实原文,但实际上并未把“section”的正确意思译出来,给译文读者对原文的理解带来了困难。相比之下,译文1让中文读者能清楚地了解小说女主人公家是如何计划购买这一千四百多英亩土地的。[8]
情景语境指语言交际活动的话题、时间、地点、场合、参与者等相关背景知识[4]。这些共同决定了译文的文体风格。具体应考虑到几个因素:①原文的话题,即文本类型。是新闻报刊、政府工作报告、经济论坛或是产品说明书、合同、旅游手册还是散文、诗歌或小说。前三者是政治类和经济类客观性较强的文本,要求用语正式严肃,官方色彩较浓。产品说明书、合同和旅游手册属于商业性质文本,旨在追求经济效益,用语应简洁明了,一般有固定套用模式。而后三者则属于文学类型文本,要求用语要具文学色彩,注意修辞,对偶、拟人、排比、头韵、拟声词等各种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句式多变,译者主体性较强。②原文中某一句话出现的时间、地点和场合。如果是在正式场合说的,那么应用语正式。而在非正式场合说的,则用语较随意。③原作者的创作目的和原文本的功能。④参与者中原文读者和译文读者的接受能力。儿童和成人,普通民众和知识分子的理解能力是有差异的。因此,如果读者是儿童,译文应符合儿童文学的要求,用词简单,趣味性强。如果读者是普通民众,译文应通俗易懂,多使用简单质朴的语言。反之,则应采用与之相对的文体风格。
(4)I can’t explain that, Lou. You’ll have to take my word for it. I know, that’s all. When you drive about over the country you can feel it coming.[6]
译文:这我说不清楚,卢,你们只能相信我的话。我知道就是那么回事。你只要驾车在这个地区转上一圈,你就会感到我所说的将会实现。[7]
(5)We can’t even try.It would just lie there and we’d work ourselves to death.[6]
译文:我们甚至没法试一试。那么地会白白置荒,我们就是累死也种不过来。[7]
(6)Then the Genius of the Divide, the great, free spirit which breathes across it, must have bent lower than it ever bent to a human will before.[6]
译文:当时分水岭的保护神——生存在那片土地中的伟大而自由的神灵——肯定是用前所未有的顺从向一个人的意志低下了头颅。[7]
(7)It seemed beautiful to her, rich and strong and glorious.[6]
译文:它在她眼里显得美不胜收,显得富饶、雄壮而瑰丽。[7]
O Pioneers! 是一部文学作品。作者薇拉·凯瑟以边疆开发者为创作题材,歌颂边疆拓荒者的开拓精神,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这就要求语言要有开荒者阶层的地方色彩。文中的主人公是亚历山德拉姐弟,主要叙述的是他们的生活场景且多以对话形式出现,因此应以质朴的、生活气息浓烈的口语为主。原作者的目的或者说原文本的功能是旨在让这一佳作得到人们的欣赏,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因此译者翻译时也应实现这一目的,译文的语言风格要与文学作品相匹配,具有艺术感染力和美学价值。译文的读者应该是具有一定文学修养的知识分子群体,因此用语还应有一定的文学内涵,诸如四字词语,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的使用,言语表达不能太单调枯燥。前两个例子体现了译文用语以质朴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口语为主。后两个例子注意四字词和拟人手法的运用,体现了译文的美学价值和艺术感染力,很好地忠实了原文。所有这些决定了O Pioneers!译文的文体风格应结构匀称,节奏舒缓,生活气息浓厚且清新优美。
老师的评价标准——忠实——缚住了学生译者自由驰骋的译笔,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从内容、风格、目的和功能上最大限度地接近原文。学生译者可以自行选择,但违背忠实标准,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能力所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较低的分数。从理论上讲,学生有各种可能的翻译方式,如形神兼备地忠实和肆无忌惮地改写。但考试中得高分的同学总是尽可能地让译文忠实于原文,而那些过分偏离原文的学生总是得低分,而且越不忠实于原文的学生得分越低。尽管学生译者对原文有多种处理方式,但在此次考试中,老师的翻译要求预设了译文标准,翻译不能随心所欲,否则就会被处以低分的惩罚。
老师评判译文的标准是给定的,即这次考试成绩的评定会综合考虑译文是否忠实于原文的内容、目的、功能和文体风格,老师阅卷是按该标准进行的。学生有选择翻译标准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是受到老师翻译要求限定的。从这个具体的翻译案例,可以看出:理论上的翻译标准是多元而不确定的,但真实生活中的翻译标准是唯一而确定的。这个标准有可能是译者自己确定的,也有可能是翻译委托人,翻译权威组织或者译文使用者确定的。至于这些按照各自标准形成的译文又将按什么样的标准来检验,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总之,理论上的多元标准与译者遵循的一元标准并不矛盾。诚如在考试中,老师给定了忠实标准,学生也只能遵循忠实标准。为了忠实,他们就只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原文翻译语境和译文翻译语境的共享[3]。译者为了达到这一标准而进行每个细节的努力。如果认为标准多元便是没有标准或可以任意选择翻译标准,这样的译者和译文必然会受到译界和读者的制裁。
参考文献:
[1] 赖桃.动态标准:解构主义视角下的翻译标准[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06.
[2] 杨洁.也谈翻译标准与条件——与辜正坤教授商榷[J].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7(3):63-65.
[3] 彭利元.语境与翻译关系新探[J].外语教学,2003,24(2):59-62.
[4] 卢卫中.语境对报刊新闻翻译的制约作用[J].上海科技翻译,2002(2):15-18.
[5] 谭卫国.翻译语境与词语选用[C]//中国翻译协会.第18届世界翻译大会论文集.北京:外文出版社,2008.
[6] Cather W.O Pioneers! [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Press, 1999.
[7] 曹明伦.啊,拓荒者!(节选)[J].中国翻译,2003(4):91.
[8] 黄小芃.翻译:文化的对话——简评《啊,拓荒者》的三个译本[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3(10):233-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