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项脊轩志》的情感层次

2014-03-12 02:10刘兴国
语文天地 2014年4期
关键词:项脊轩志项脊轩归有光

刘兴国

《项脊轩志》是归有光借项脊轩的兴废来表达三世变迁、物在人亡的感慨以及对祖母、母亲、妻子的深切怀念的散文。若能理清《项脊轩志》的情感层次,也就走进了归有光的心灵世界。

归有光八岁丧母,十五岁读书,十六岁祖母去世,二十三岁结婚,二十九岁丧妻。三十五岁才中举人,后连续八次考进士不第。到六十岁才中进士,一生郁郁不得志。人生三大不幸遭遇其二,再加上大家庭中道颓败、衰落,家人老死不相往来;自己功名未遂,辜负了祖母的殷切期望。接二连三的悲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如此痛楚的遭际中,亲情是他的精神支柱,埋头苦读振兴归家是他唯一的人生方向。

作者十八岁写了《项脊轩志》(最后两段是三十岁左右所写),母爱缺失了十年的心灵如同久旱的田地,渴望甘露般亲情的滋养,然而已逝的亲情无法挽回,只能用回忆来慰藉。我们仿佛能触摸到一颗在孤寂中苦苦煎熬的鲜活的心灵。

一、以“珊珊可爱”的项脊轩滋养心灵

修葺后的项脊轩迷人可爱,令人留恋之处,不仅仅表现在修葺后的明亮、不漏和安静等方面,更表现在作者的生活情趣上,与周围环境的自然融合上。作者笔下修葺后的项脊轩,充满了诗情画意:阳光照射在新修的围墙上,从新开的四扇窗户反射到室内,原来阴暗的小屋变明亮了;院前普通的围栏因主人在周围种植了兰花、桂树、修竹而增添了无限美景;白天,在小屋或仰或躺,或长啸或吟唱,悠然自得;有时,静静地独自端坐,可以清晰地聆听大自然各种各样美妙的声音;庭院前幽静的环境,吸引着小鸟常来觅食,有人来了也不愿飞走;每当农历十五的晚上,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院前半截墙壁,桂树的影子交杂错落在墙上,有如一幅清淡优美的水墨画,而且是活的水墨画——微风吹来,花影摇动,美丽可爱。

明亮幽静的环境涵养了主人恬淡高雅的情怀。轩中主人时而“偃仰啸歌”,时而“冥然兀坐”,与兰桂竹木为友,以小鸟明月为曲,虫鸟的窃窃私语,绿竹的风移影动,在作者的耳中都是美妙的自然之声。作者的心灵世界是多么的悠闲自得,“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远离尘嚣,弃绝纷扰,这一片天地完全是作者的。年轻的归有光居于项脊轩,就如同孔明居于南阳一般,《三国演义》第37回写孔明住处:“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映松文”,“猿鹤相亲,松篁交翠”。诸葛亮于草庐中磨剑,归有光在项脊轩明志。

项脊轩周围的景物更映衬了轩主人的情怀:兰竹可见主人情操高尚;桂花芬芳四溢,香远益清,可见主人品行清雅,“桂”与“贵”谐音,有蟾宫折桂之意,这也正是祖母的期望。可见主人志向高远,孝心至纯,这样看来,兰桂竹木、小鸟明月都是项脊轩中的精灵,滋养了归有光自由、高雅而又鲜活的心灵。

二、用思念亲人的泪水抚慰心灵

归有光八岁丧母,至束发读书轩中已过七年。对于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来说,哪怕是母亲一个因爱而呵斥的眼神都是极可贵的,然而归有光却无法拥有,他只能在老乳母的追忆中睹物思人,聊以填补这片感情的空缺。老乳母回忆说:“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无须赘述,只这一句,一位慈母的形象便跃然纸上。然而人已逝,爱已空,归有光对母亲的思念就只能寄托在对这句话的千百遍回味中了。

祖母对这个过早失去母爱的孙子非常疼爱,常专门去轩中看望孙子。对闭门苦读的孙子更为怜惜,这怜惜疼爱中饱含了希望与期待。她希望归家能在中道而衰的时候出现一个可以光耀门楣的人物以振兴归家,而这希望便落在了这“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的孙子身上。想到年事已高的祖母挪动颤巍巍的脚步,捧来了那曾经显贵与荣耀的象征——象笏,那虔诚的动作、那期盼的眼神,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读书轩中的归有光每每念及家道中衰、母亲早逝,眼前祖母这殷切的希望对他而言该是如何的沉重而又凄切。他“瞻顾遗迹”,觉得一切如在昨日,于是乎“长号不自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业已成人的归有光,无论是想见亲人一面抑或是想孝敬祖母与母亲一次,都已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可想而知,归有光的“长号”中有着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遗憾。

文中归有光思念母亲时写道:“余泣,妪亦泣。”我们看到一个极力克制着情感埋头流泪的作者。而思念祖母时写道:“令人长号不自禁。”这是情感之堤被冲毁后的放声大哭。那么为什么回忆祖母时的情感比回忆母亲时的情感更强烈呢?这绝不是仅仅用“笔法灵活”就能解释的,是不是归有光对祖母的感情比对母亲的感情深呢?从文中描写来看不是。母亲疼爱子女,“以手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字字感人肺腑;祖母同样慈爱,“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句句动人心魄。笔者认为,作者是用思念亲人的泪水抚慰心灵的创伤。

“余泣”,一是因为思念离自己而去十年的母亲。二是因为家道败落,“东犬西吠,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诸父分家后用篱笆隔开还嫌不够,最后干脆用实墙彻底隔开。兄弟之间如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大家庭分裂之悲,诸父反目成仇之悲。让在书房中读书的少年归有光心中隐隐作痛。双重悲痛作者还能克制。然而当思及祖母时,归有光心头又添了三重悲:一是思念祖母之悲;二是深负祖母期望之悲。祖母在世时曾对自己寄予厚望,然而18岁的归有光还连举人都未考中,深感有愧于祖母。三是人生失意、功业未就之悲。洪流般的五重悲痛怎能不冲毁归有光的情感之堤?失去了家族的依托,失去了亲情的呵护,十八岁的心沉浸在悲痛的苦水之中,心灵的创伤就只能用泪水来抚慰,创伤越重,泪水越多。

三、把“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视为人生伴侣

作者撰写《项脊轩志》一文之后,又有其妻来归一段情事。项脊轩中原是作者一人独居,或“啸歌”,或“兀坐”,以诗书自娱。“后五年,吾妻来归”,这时的项脊轩中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其妻“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有问即有答,有学即有教。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听得见项脊轩中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再说,作者安贫乐道,他的妻子问的是古事,学的是书法,志趣自然相近,伉俪间感情之融洽自可想见。接着,作者又指出一件琐事:“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吾妻”转述的是诸小妹的话。诸小妹怎么会问起“阁子”的事呢?无疑是“吾妻”经常在她们面前提起的缘故。那么“吾妻”为什么会经常提起“阁子”呢?可以想见,“吾妻”经常在诸小妹面前提起的,不光是“阁子”,而且还有阁子中的人及他们在阁子中亲密无间的生活。

“其后六年……其后二年……”交待了妻子亡故之后的一些事情。句句记实,字字含情。项脊轩原先是既窄小,又破旧,作者“稍加修葺”,再作美化,独居陋室,自有无穷乐趣。现在呢?因为“吾妻死”,室坏也不想修了。作者没有说妻子亡故以后自己如何悲痛,如何怀念。但我们从前后的对比中自能体会到作者对妻子那种真挚的感情和深切的怀念。妻子亡故,已有时日,但复葺旧室,全然不见当年的热情,无限伤感溢于言外。二十三岁至二十九岁应该是归有光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两人朝夕相伴,情投意合,缺失了十年母爱的心田总算得到了爱情的浇灌。

“庭有批把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妻子亲手在轩前栽种的枇杷树,也栽进了归有光的心中。”看到树,就似乎看到妻子的音容笑貌,就似乎听到妻子的欢声笑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何况这一番是永别。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由“亭亭如盖”的树,自然就会联想到当年亭亭玉立之人,可现在物虽在而人已去,占据着心头的只是一片怅惘之情。当妻子去世后,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就是归有光对亡妻情感寄托和倾诉的唯一对象,几多哀愁,几多相思,几多离苦,此时的枇杷树便是爱妻,是归有光的人生伴侣,她活在归有光心中,听得到作者的心曲。树长,人亡。物是,人非。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范仲淹岳阳楼“忧乐”明志;归有光项脊轩“悲喜”关情。

归有光是一位情深而真、志远而坚的男子,他怀抱感恩之心,扛起家族振兴的责任,行走在风雨交加、坎坷崎岖的人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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