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的虚与实——从《今年夏天》女性角色的关系说起

⊙曹秋枫[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作 者：曹秋枫，暨南大学文学院201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随着电影《苹果》《观音山》的精彩亮相，当代女导演李玉及她导演的作品逐渐受到了大众的关注。回过头看，李玉导演的处女作《今年夏天》，被媒体称为“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随后影片在威尼斯国际影展上获得艾尔维拉·娜塔莉奖。

《今年夏天》用简单的镜头和场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夏天里四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在故事中，导演把最常见的人物关系搬进女同性恋这个特殊群体中，客观地讲述她们的生活和情感，尖锐地表达女人的困境。暂且不论《今年夏天》被冠以“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是否名副其实，就影片里面关于以同性恋为背景的女性角色及人物关系的刻画，对于女性电影而言都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说到女性电影，同济大学文法学院教师应宇力给出以下定义：“其准确的含义应该是由女性执导，以女性话题为创作视角的并且带有明确女性意识的电影、录像、DV和多媒体实验作品。”①从这个范畴看，女同性恋群体确实是表现女性电影的一个不错的题材选择，李玉自觉选择了这个群体，以冷峻客观的口吻讲述着她们的生活。影片《今年夏天》以动物饲养员小群为中心，衍生出三条故事线：和卖服装的小玲相恋后产生了误解、母亲催她结婚反促成自己的美事、前女友军军弑父后来找她避难。在影片中，通过展现四个女性人物的矛盾关系来表达每个女性在生活中承担女儿、母亲、爱人的角色时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及最终的治愈。

一、女性作为女儿

在影片开场及前半段中，相继映入眼帘的是三次小群与不同男人相亲的画面，他们的对话直接告诉了我们一些信息，也同时表明了作为女儿身份的困境：小群明明喜欢女人，却要被不了解也不可能被理解的母亲安排相亲，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鸿沟。而在影片后半段中一个镜头呈现了小群与母亲的一段对话，她向母亲坦诚了自己的性取向，母亲通过疑惑、挣扎后最终认同了小群的情感方式，母亲给小群的困境被化解了，小群也从承受压力到取得谅解，这正是真实生活中母女关系经常遵循的一个过程。

此外，影片中不可忽视的是父女关系的隐形呈现。在中国的传统荧屏上，父亲形象往往是正面的。但在《今年夏天》中，父亲的形象和父女关系均呈现出消极的状态。虽然父亲这一形象在影片中从未出现，但却是推动某些重要情节的源头。在小群和她前女友军军的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父亲带给女儿的伤害——小群童年因为父亲婚外情而对男性产生不信任的状态；军军从小被父亲强奸直接导致她的弑父行为——这都表现出了一种失衡的父女关系。

在《今年夏天》的电影镜头下，作为女儿身份出现的女性，家庭关系不仅是她们性格成长的摇篮，也是展现她们作为女儿的压力与困境来源。因此称《今年夏天》为“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母女关系、父女关系的呈现一定程度上都能说明“第一部”的实。以往的影片中女人的经历通常是被忽视和淹没的，而《今年夏天》中的女儿直接以女性的真实面目来发出反抗的声音，甚至做出弑父这样的极端举动。比如影片中两处诉说与父亲有关的童年回忆片段：一处是军军向小群坦白被警察追杀是因为自己杀死了父亲，一处是小群在小玲重新回到她身边时所说的童年阴影。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两段童年回忆的呈现似乎只是给女同性恋的情感倾向找一个解释，并单纯地把这种性向选择归因于对男性世界和异性恋的绝望，在这点上影片并没有完全本真书写女同性恋的特性，那么称为“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未免有些虚。再看影片中父亲形象的设置，婚外情、强奸亲生女儿的行为使他们成为冷酷无情的符号，这样的表现方式不免失真地形成了一种夸大女性力量的模式，例如军军敢于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反抗并没有从实际上解决两性相处的根本问题，那么《今年夏天》里用女同性恋为背景来表现的女性思想虽然有所进步，但实质上还是在绕圈。

二、女性作为母亲

小群妈妈的出场，成为了影片《今年夏天》中打破主人公生活平衡的激励事件，母亲不仅使小群和小玲无法在家中公开表达爱意，而且还亲自督促小群去相亲。然而荒诞的是母亲给小群介绍的退休男人，在女儿不可能跟其发展之后自己竟与他开始交往，并最终嫁给了他。影片中对于母亲这个形象的塑造，延续了母亲形象的传统设定：伟大、善良。这位母亲在经历过丈夫的背叛、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艰辛后还承受着女儿大龄未嫁的压力。在她知道小群的性取向后最终选择了接纳小群的情感方式，《今年夏天》向我们传达出了母女在现实生活中产生冲突后解决的过程：母女关系出现紧张、矛盾之时，争吵翻脸，但最终能互相谅解对方、互相给予亲情的温暖。

《今年夏天》在母亲形象的呈现上，有母亲对女儿的谅解关怀，也有母亲对自己生活的积极争取，不仅表现了作为一位母亲在生活中可能面对的种种不如意，也赞扬了身为母亲的女性对自我欲望的坚持与掌控、对他人的信任与宽容。其中相对于传统母亲形象更多了一些强势、主导的性格特点，这对于以往的女性电影来说已经是进步，也是《今年夏天》被称为“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的重要元素。

三、女性作为爱人

《今年夏天》中，小群和小玲在服装市场相遇、相识、相爱，小群与军军的爱情虽然走到尽头，但是小群仍然选择帮助前女友，小玲会因为小群还帮着前女友军军而萌发醋意……这些爱情片段与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别无二致，一切只因爱人是同性而让他人费解。

小群，作为《今年夏天》的中心，承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及所带来的痛苦：表哥质疑她有病、相亲对象的冷嘲热讽、母亲开始的不理解，她因此走不出自己内心的困境。小玲，作为影片中另一位主角，做着服装生意，但也同她的服装一样一起成为被男性观赏的符号，而她在感情受伤时寻找的还是男性怀抱，一种无助的情绪已经带她进入了一种困境。军军，作为小群的前女友，在她说完自己的弑父行为后，便走入了一个从未感受到爱的困境。她们三个人就像影片英文名“fish and elephant”里面的两种动物：鱼和大象，这两种动物的生存方式也贴切地暗喻着她们的生存方式，鱼代表着小群和小玲，大象则代表着军军。

小群和小玲就像她们养在鱼缸里的那些小鱼，只能在鱼缸里看似自由地摇摆，并不能真正逃脱束缚。李玉在接受采访时说：“小玲这样的女人就像在社会中游来游去的鱼，因为她性取向的问题，可以被人观赏，也可以被人宰割。”②同时鱼的生存状态也是小群和小玲爱人关系的外在表现形式：当小群和小玲产生隔阂之时，金鱼死后泛着鱼肚漂浮在水面上；当误会解除之时二人和好，金鱼又开始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了。军军则像是关在动物园里的大象，被人激怒时会像嘶鸣的象一样愤怒。影片最后军军被警察包围，当她最后拿着枪对准警察头部时，那一刻大象默契的一声吼叫，犹如军军对自己命运的反抗。正如李玉所说，“大象就像军军，社会对她们来说其实就像一个笼子，她想冲出去，代价就是把她父亲杀死来解脱自己，一种无奈的选择。”③其实鱼和大象都是一样的，只能被围困住，就像在社会中生活的女人，怎么也逃脱不了社会给予女性的种种挤压。

《今年夏天》较自然地展现了女人之间的爱情，一定程度上真实地再现了这个群体在社会上可能受到的种种质疑。影片中关于男性的描述，几乎都以负面形象出现，除了开始提到隐形的父亲形象，在小玲服装店里各种言语骚扰的男性顾客、在小群相亲过程中的各种男人，女性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欲望的象征，同性之爱在他们的世界里无法理解。导演李玉通过刻画一种失衡的两性关系，表达了同性恋这个一直存在的极端的社会问题。《今年夏天》选择了这种方式将男性彻底摒除在女性世界之外，从这点看来似乎影片也称得上是“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

四、《今年夏天》作为“第一部”

与之后出现的华语女同性恋电影相比，《今年夏天》确实还有作为“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的明显特征。第一，体现在场景上。它有别于后期同类型电影唯美的特点。如《蝴蝶》里真真和阿蝶的房间里色彩丰富、华丽梦幻的场景布置，许多华语女同性恋电影都选择利用唯美含蓄的画面使女性爱情散发出诗意般的迷人感觉。而《今年夏天》简陋肮脏的拍摄地点、长相并不美丽的非职业女演员、不良的采光，使它呈现出近乎纪实风格的镜头语言，和现实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第二，体现在故事情节上。《今年夏天》里简单的故事就如同人生中的诸多片段，没有欲生欲死的爱情和强烈冲突的情节，女主人公被设置的职业也不是人们想象中从事艺术或时尚性质同性恋发生几率高的女性职业，她们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也因此将现实的残酷和压抑的人际关系真实地传达给我们。

但是，《今年夏天》中也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如：影片中小群与小玲在服装店邂逅之后便擦出火花、迅速同居。这种叙事结构中，两个女人在认识之前存在于两性关系中所受的痛苦，或者自然形成同性恋的心路历程几乎是没有描述的。这样较为单薄的故事线贯穿拍摄出来的影片看起来仅是在表面上以女同性恋为观照对象，无法对女同性恋者这一边缘群体予以真正平和、全面的注视。

《今年夏天》作为李玉的处女电影作品，用之前拍摄纪录片的风格通过贴近生活真实的影像，用自己的女性视角来传入观众的心灵。影片顶着“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影片”的头衔，无论它是否实至名归，都是一部真诚的作品。影片中对日常生活场景的再现、对平凡人最天然的亲切，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向观众真实地展现了女同性恋的关系与生活，以及女性之间细微且激烈的情感互动。影片呈现了社会生活中女同性恋的部分生存环境与情感困境，表达了李玉自己对这个纷繁世界冷静的认知与判断、感悟与思考，而《今年夏天》中的真实、勇气与探索将一直是一部真正女性电影中珍贵的必需品。

① 应宇力：《女性电影史纲》，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② 杨远樱、魏时煤：《女性的电影：对话中日女导演——李玉访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48页。

③ 晓峰：《李玉专访》，广阔网[Z].http∶//www.gztz.org/RW/XF/liyu.htm.

[1]赵静.她们说——中国当代女导演十人访谈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

[2]高飞.“我”的美丽与哀愁——《今年夏天》之间性物语[J].电影评介，2008（5）.

[3]王晶晶.东窗的风景——以李玉的电影为例[D].西南大学硕士论文，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