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志勇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也称为“华夏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也是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文明。理解中华文化的民族性首先要了解一下何为“民族”,从词源上来看,“民族”不是汉语固有的词汇,而是外来语。“民族”一词英文为Nation,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Natio,意为“一个出生物”,原是指以真实或虚构的同一血统或种族的生活团体为基础的社会集团,以后逐渐出现了该词的一些基本和派生的涵义。到17世纪之后,西方用Nation指称主权国家的人民,而不问其种族和语言是否一致。从法国大革命时代开始,欧洲大陆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们又喜欢用“民族”这一概念来泛指享有主权的民族国家,此时“民族”变成了“国家”的同义词。当今,大多数学者都引用斯大林1913年提出的民族的定义,即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的文化特点上的共同心理素质这四个基本特征的稳定的共同体。国内的学者也提出了一些补充要素[注]有的认为民族的基本特征应当有6个。例如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教授、所长、博士生导师宁骚认为应该增加“形成历史”和“稳定性”两条,纳日碧力戈认为“共同地域”和“共同经济生活”是民族形成的条件,而不是民族的特征,吴治清认为民族具有11种属性。,但基本上都是对斯大林这四个特征的补充和细化。
那么什么是民族性呢?笔者认为,所谓民族性就是一个民族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民族气节、民族性格和民族特性。文化民族性又是什么呢?童萍在《文化民族性问题研究》中对文化民族性进行了界定,她指出了文化民族性的内涵和特点,在强调文化民族性的内涵时提出:“一、现实的人的生命存在是文化民族学的人学本体;二、民族成员的生存需要和意义选择是文化民族性的价值内涵;三、民族成员的社会实践是文化民族性生成的根基;四、民族成员的自由全面发展是文化民族性的价值取向”。[1](P41-44)在谈到文化民族性的特点时,提出:“一、文化民族性具有超越性的特点;二、文化民族性具有继承性的特点;三、文化民族性具有象征性的特点;四、文化民族性具有相对性的特点;五、文化民族性具有渐变性的特点”。[1](P45-51)
中华文化的民族性就是中华文化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展现出、带有的中华民族的气节、性格和特征,是需要中华民族代代传承的一种民族的精神。民族特点指一个民族的民族特征和表现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以及社会生活等方面的与其他民族的不同点。民族特点通常包括民族地区的特点。民族地区的自然环境、民族经济的发展水平和内容,民族发展的历史等,是形成民族特点的主要原因。
当今世界,民族性这个表征着文化生命体本质存在的特征成为了一个“问题”。这主要是由当代经济、政治、文化发展中出现的新特征所决定的。当今时代,文化霸权主义问题突出。从世界范围内来看,在以现代性的扩张为主旨的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出现了现代性发展较为充分的西方发达国家试图用西方性统治现代性、用现代性排斥民族性、用特殊主义取代普遍主义的现象,而现代性发展较为迟缓的发展中国家为了保持自己生存的权利、获取更多的发展资源和更大的发展空间,难免会用民族性来抵制现代性、用东方特殊主义来抵制西方特殊主义,甚至出现了原教旨主义等现象。实践证明,这种抵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全球化依然以铁一般的定律无情地摧毁着、消磨着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的文化个性甚至是文化自主性,使文化的民族性问题上升为关系到国家安全和国家生存高度的重大问题。
文化在当代世界政治格局中的作用一方面使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断加强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文化霸权和文化殖民,另一方面也促使广大发展中国家实行广泛的文化抗争来保护本国的文化,文化民族性的维系和重建问题由此成为一种世界性的历史浪潮。
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文化的现代化是尤其重要的。在文化现代化过程中,不同的文化也在发展中相互碰撞、相互冲突,也在相互交流中相互吸收,朝着相互融合的方向发展。在文化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中,文化的发展还有另外的一面,那就是它的民族性。各民族文化的民族性,“是使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基;没有了民族文化,也就没有了民族的独立存在。”[2](P249)民族文化的融合,也就是各国在实现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要以承认文化的民族主体性,充分尊重各民族文化的发展为前提。而民族文化的发展,也只有努力汲取各民族先进文化,使自己融入时代潮流中才只能实现。尤其是在当今社会,世界各国在面对跨国公司、发达国家依赖其强大的经济实力,推行文化殖民政策的情况,坚持文化的民族主体性,更是在全球化的过程中保持民族独立地位的重要条件。所以,文化民族性在世界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世界文化现代化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
近代以来,随着西方文化的大量入侵,中国在西方的炮火中开始逐渐意识到传统文化的民族性、相对性和非自足性,中国开始走上了一条痛苦却又无奈地处理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世界性关系之路。无论是“全盘西化论”、“国粹论”、“中体西用论”,还是“儒学复兴论”,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都是对文化民族性与时代性、世界性关系的理论反思。更为重要的是,对中国来说,文化的选择远远不只是文化领域内的争议,而是社会发展道路问题在文化领域内的反映。从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到谭嗣同的“冲破网罗”到孙中山的“知难行易”到陈独秀的“伦理之觉悟为最后觉悟之觉悟”再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无不反映了近代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对于中国传统社会秩序的批判和现代社会秩序的呼唤。
中华民族的先民们在漫长的历史年代里,随着疆域的扩大和社会的发展,创造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注]学术界关于中国传统文化有两种界定:一是广义的中国传统文化,既包括古代的传统,又包括近代以来的传统。二是狭义的中国传统文化,即中国古代形成的传统文化。近代以来,由于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强势入侵,中国的传统文化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摧残和破坏。尽管许多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精英与此同时也努力以各种方法尝试对中国新文化的探索,但是却“总是在复古、反古,西化、反西化或拼盘式的折中这一泥沼中打滚,展不开新的视野,拓不出新的境界”[3](P324)。在对中国的志士仁人对现代文化重新建构之后,着眼当前,中国的文化现代化必须保持中华文化的民族性,保持自己独特的民族特色。
文化在当代世界政治格局中扮演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重要标志,这就使各国都开始打“文化牌”,即“文化成了一种舞台,上面有多种多样的政治和意识形态势力彼此交锋。文化绝非什么心平气和、彬彬有礼、息事宁人的所在;毋宁把文化看做战场,里面有多种力量崭露头角、针锋相对。”[4]当今社会,经济全球化必然要求文化的全球化,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广大的发展中国家面临着文化霸权主义入侵的危机,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自然也不例外。
冷战的经验使冷战后的美国把文化作为实现他全球战略利益的重要手段。如克林顿政府就认为美国的“政治和经济联系由于美国文化对世界的吸引力而得到补充,这是一种新的我们可以利用的‘软实力’,在国外促进民主与人权不仅是一种道义上迫切需要履行的义务,而且是一种支持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可靠战略方式”[5]。美国运用自身在经济和科技方面的优势,以全球化和世界市场为依托,利用文化“软实力”作用,以多种多样的手段大肆推行他们的文化价值观,实行文化霸权主义。文化霸权主义严重威胁着其他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文化个性,削弱了其他国家的民族文化认同,给其他国家的文化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引起了世界上其他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广泛的文化抗争。
中国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既面临着机遇也面临着挑战,在文化现代化的道路上面临着西方文化霸权主义的威胁,如何在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保持自己的特色,保持自己文化的独立性,防止西方的意识形态的“和平演变”,显得尤为重要。在全球化和世界历史进程中,中华文化的个性特质逐渐显现出来。因而,在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华文化的个性定位以及文化个性的培育应当而且必须置于全球化时代和世界历史进程这一宏大背景之中。
恩格斯曾经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6](P284)显然,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自觉地植根于实践并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发展的时代精神的精华,必须对当代的中华文化进行充分的关注和提出自己的见解,使中国的文化现代化既适应全球化的要求又不失自己的特色。
中国的现代化是“后发外生型”的,文化的民族性问题意义非常重大。可以说,文化的民族性问题和文化的时代性问题、文化的世界性问题之间的关系是贯穿中国整个现代化进程的一条红线。全球化给中华文化提供了不沿着自己轨道孤立演进和发展的契机,要求中华文化走出区域文化和地方文化,融入全球文化发展的格局中。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民族文化的交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深度,文化全球化的趋势日益明显,但是这并不会导致文化的同质化,中华文化是这样,其他的文化也是这样。中华文化在全球化浪潮的汹涌澎湃中不仅不会因为文化的全球化而磨灭,反而会不断加强,这就要求我们在实现中国文化现代化的同时,时刻绷紧中华文化的民族性这根弦,避免实现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的同质化。
首先,中华文化的民族性影响着文化的全球化。全球化作为当今世界文明发展的潮流,正在席卷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一潮流的推动下,世界文化无论从广度和深度都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发展趋势,人类无论在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审美情趣都显现出与以往不同的风格。但是,文化是否会跟随经济而实现全球化是一个值得考虑和深思的问题,学界虽观点各异,但不能否认其可能性。“虽然文化全球化有其内在的可能性和现实表现,但是文化的全球化并不意味着文化的同质化。”[6](P97)文化的同质化强调的是文化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指的是质的统一性和单一化”[7]。文化的全球化强调的是文化的“相关性”,“这种‘相关性’并不排斥矛盾和冲突,而恰恰是建立在矛盾、冲突基础之上的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相互依存”[7]。文化的全球化是以文化民族性为基础的相关性和矛盾性的现实展开,因而文化民族性基于其自身的特点必然会对文化的全球化形成一定的制约和制衡,这就使得文化的全球化进程表现为一个同质化和异质化并存、民族化与世界化共生的过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绵延数千年,其影响力之广、深度之深,影响了周边的国家和地区。在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中华文化不会被世界全球化的浪潮所同质化,在带有全球化色彩的同时,自身的民族性是不会被磨灭的。与此同时,这就制约了文化的全球化。
其次,中华文化民族性推动了文化的多样性。“全球资本主义既促进文化同质性,又促进文化异质性,而且既同时受到文化同质性制约,又促进文化异质性制约。差别和多样性的形成和巩固,是当代资本主义的一种基本要素。”[8](P246-247)文化民族性特征使得整个世界的文化展现出多样的姿态。自古以来,民族文化就是一种多样的存在。而且随着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入,文化发展的多样性所包含的的内容也在不断丰富和发展。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文化,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状态。“从占据世界文化发展中心地位的西方文化的推陈出新,到东方文明的博大精深和综合创新,从屡遭打击而不衰的犹太文明生命活力,到非洲大陆的特色文化的别样风采,世界正凭借文化的多样性展示着自己的魅力。”[9](P30-31)中华文化是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世界文化“百花齐放”中的重要的一枝,中华文化的民族性推动了文化的多样性。
再次,中华文化民族性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根据。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超越性,任何文化一经形成,都会通过本民族的象征性符号转变成一种文化环境,身处其中的民族成员在其影响下,也会形成对这种文化具有认同感的“集体良知”。全球化不仅没有消除这种民族性、地方性的认同,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强化着这种认同,中华文化亦是如此。中华文化的民族性之所以成为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根据,是因为它是沟通民族全体成员的心灵纽带,以此把中华民族紧紧团结在一起,中华民族的成员可以从本民族的文化中获得精神的沟通和心灵的共鸣。除此之外,中华文化的民族性还能够自我继承并对中国社会发生影响。中华文化民族性一旦形成,就会以自身的亲合力和感染力影响中华民族,使它得以通过继承性而不断延续。这体现为中华文化民族性促进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
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错综复杂、困难重重。“从历时态来看,我们还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之中;从共时态来看,全球化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化建设的无法逃脱的宏观背景。”[8](P172)在中国实现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这个过程给我们带来了机遇,同时也带来了挑战,如何在社会转型和全球化所造成的“多时态共存”境遇下,保持民族文化个性,抵制文化霸权的侵略,维护我国的文化安全,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现代新文化,这是关系到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
全球化浪潮的发展现实和中国近代以来文化建构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国要更好地实现中国的文化现代化,必须建设民族性和现代性相互结合的文化,“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10]。江泽民指出“发展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就是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11](P158)。
民族性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首要特征。中华民族的民族性必然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它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自主性和主体性。“这一点对于经历过西方文化拷问和质疑后的中国文化来说尤为重要。只有具有独立意识和自主观念的文化才能真正屹立于世界民族文化之林。”[8](P188)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民族性首先体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建设必须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之上。任何一个现代的新思想,如果与过去的文化没有关系,便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绝不会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冯契先生曾经指出:“所谓地域性的特色或民族风格,绝不只是形式方面的问题而已。普通讲到的中国气派,常只提到民族形式。其实,形式和内容决不能分为两截,而风格正存在于内容与形式的统一。”[12]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民族文化。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以其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及对人类历史所做的贡献巨大而为世界所瞩目。这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一定要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并有效地吸取其中的精华。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说:“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继承这一份珍贵的遗产。”[13](P534)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民族性还体现在其立足于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实践中。任何一种呈现出强大生命力的文化,都有其显示存在的实践依据。任何一种文化的民族性,最终都只能到相应民族的现实的生动实践中去寻找;任何一种文化的民族性,归根到底都只是相应民族的实践特色。马克思说过:“正确的理论必须结合具体情况并根据现存条件加以阐明和发挥。”[14](P35)马克思主义与各个不同国家、不同社会实践相结合产生的结果和效用是不同的,在俄国和在中国产生的效果是不同的。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建设必须深深根植于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实践,才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只有真正根植于中华民族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的文化,才能生动地反映当代中华民族的伟大实践并从这一伟大实践中汲取前进的动力,才能以喜闻乐见的形式满足中国人民的精神要求;也只有根植于中华民族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的民族特色,才是真正的民族特色,才是真正的中国特色、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文化是民族身份的象征,是国家的精神家园。当今时代,文化作为一种“软实力”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日益突出,成为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文化现代化的大浪潮下,中国如何保持中华文化的民族性显得异常重要。中华文化的民族性不仅是中国文化现代化的重要保证,同时也会对周边的文化现代化产生影响。在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地区的文化个性面临严重威胁的背景下,保持文化民族性对于保持自己文化的特色、风格和气派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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