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手记
淮河:身边的爱人
文/周一渤 编辑/罗婧奇
淮河在豫南大地上涣涣流过,成了我国南北的分界,而豫南位居这个南北交界和融会的地带,就连橘树也是生在淮南为“橘”,生在淮北为“枳”。
也许是土生土长的缘故,飞出这片林子,在另外的天空下盘桓之后,重新投入老窝的怀抱,才发现她的丰腴和醇厚,硬朗和坚韧。身前身后,屋里屋外,田间村头,路边街巷,到处都是独特的景致,到处都有捡拾不完的“诗行”。
如果我说淮河是我身边的爱人,你一定会惊讶。其实这很实在,黄河长江离我总觉得遥远,就像父母,就像儿女。一个男人注定要远行。一个人的远行也注定要离开父母,离开儿女,只有爱人相随。所以,也只有淮河就在我跟前,走得再远,它就在我身边,在我心里,无论是空间距离,还是精神世界。
说淮河是我身边的爱人,还因为对于父母和儿女只能有爱,不能有恨,对于爱人才是形影不离,爱恨交加。爱由心生,恨由爱起。于是,在我的摄影生涯中,有很多次淮河岸边的徜徉和留恋,很多次的抚摸与温存。在这数千张的底片中,自然就少不了我的父辈兄弟、乡亲邻里,更少不了淮河岸边的城市和乡村,那山山水水,那沟沟坎坎。他们的生活、感情、思想、渴望乃至希冀,和我的重叠在一起,血肉相连。我想把自己所有的情感与表达都装进一河水流与无数的城乡事像里——里面有故土父老的精神负载,也有乡亲与土地的深刻关联。
讲几个淮河水滋养着的地点和风貌吧。这也就是我身边如爱人般的淮河的故事。
陡沟地属河南省正阳县,镇边上便是一座大桥,过了淮河便是信阳罗山地界。我的一个朋友讲了一个故事:有人从远方来信,地址直接写“正阳”,一般会收不到信,如果写成“陡沟市正阳县”则一定会收到。事实上,“陡沟”只是正阳县下辖的一个镇子。如此便道出了陡沟曾经拥有的名声和繁华。如今在正阳,人们之间还会戏称“陡沟大市”,然而,现在的陡沟早已昔日繁华不再,只留下些微荣光还让人对她津津乐道,舍不得放下。
陡沟有三宝,“挂面、馒头和木版年画”,如果加上生姜和大蒜,那就是五子登科了。这空心挂面真是一绝,我曾给生孩子的表妹寄了一箱,表妹吃后大加赞赏,说是入口即化而不失筋道。馒头更是陡沟的一张名片,每到过年前夕,镇子里的馒头作坊一色的手工制作,鲜活又劲道,引得周边很多省市将陡沟馒头当成春节特色商品,用汽车一趟一趟地拉走,还供不应求,这倒是一件稀罕事。此外便不得不说李传清的木版年画了。
李传清老人临街的房屋门头上悬挂着“德胜祥”的招牌,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桌前的灯下,用刻刀在木板上刻着“二十四孝”版画。李传清从13岁开始跟随父亲李德胜学习木版年画技艺,至今已有60多年的光阴,是“德胜祥”木版年画的第四代传人。
“德胜祥”木版年画兼具开封朱仙镇年画的粗犷和扬州桃花坞年画的细腻,又有天津杨柳青年画的趣味和河北武强年画的乡土气息,题材丰富,印刷技艺独特。
陡沟木版年画属于驻马店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李传清自然是传承人,可他的儿女不愿意继承技艺,也找不到徒弟,镇上的人多选择外出打工。传统文化的悲情正在加剧。
淮河流出河南到了安徽地界,胜景连连。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安徽淮南的寿县和凤台便可轻易玩转这两种境界,这就是具有千秋声名的八公山。
八公山在西汉时属淮南国,汉厉王之子、汉武帝的皇叔刘安被封为淮南王。刘安尚文重才,广招天下贤达饱学之士3000多人,其中最为赏识的八位,左吴、李尚、苏飞、田由、毛被、雷被、伍被、晋昌被封为“八公”,八公山因此得名。
滚滚淮水奔来,刚踏进凤台地界,便撞上三峰山。山与水不断磨合,三峰山因激流的冲刷而日渐挺拔、陡峭。可以说淮河与八公山在这里紧紧依偎,相携千秋。
淮河就是生活。淮南人称淮河是母亲河,也一路与淮河随波逐流。淮南从三国时起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淮河提供的交通运输便利,淮南的兴盛倒也在意料之中。但治水的失败导致淮河不断泛滥,淮南在宋之后也基本上无所建树。这个城市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是因为经常发生的洪水和全国知名的煤矿。
周一渤,职业摄影师,摄影批评家,独立策展人,专栏作家,诗人。现任黄淮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特邀编辑。著有《中国绝艺》、《北京纪事》、《广西摄影旅游指南》、《照片门诊部》等。曾获《中国国家地理》自然基金奖,2006年度青年摄影家称号以及2011年中国丽水国际摄影节优秀摄影师奖,2013年中国丽水国际摄影节最佳展览奖等。
我第一次到淮南,便直接去了古渡口西侧淮河边上的船上人家。这里的岸边矗立着一尊铸铁的安澜奔牛雕塑。在一个与淮河主河道相连的河岔口,便是上百个大型的水泥船连在一起形成的水上村庄。我跟着上岸购置生活用品或蔬菜的船民上船拍摄,并没有受到一点阻拦与不乐意。船民的招呼和笑意让我在深秋的河风里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朴厚。这些船民已经在此停泊多年了,政府早就发出号召要他们上岸生活,并提供安置房。但是很多船民还是不愿上岸生活。他们以船为家,已经习以为常,在骨子里总会有些淮河情结,生活里少不了淮河的身影,以及流水吹出的安眠曲。
一位杨大爷欢迎我到他居住和生活的船舱内拍摄。杨大爷告诉我,他的好几个儿女都到了岸上生活,只有他们老两口守着这只老渔船,静静地与淮河相望相守。他们闲暇时也会放开小船的缆绳,摇到河里去打几条鱼回来,感受淮河的赐予。但也有渔家不再牵挂这种生活方式,将水泥船拖出去,打掉,全家走上陆地安置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田家庵码头是国家的海事码头,过去除了一个公铁两用桥外,也就只有淮上村的淮上渡口才是市民出行淮河南北两岸的通道了。田家庵码头和淮上村渡口实际上是一个地方,这里常常拥堵不堪。2014年5月,新的淮南淮河大桥建成通车才真正缓解了这种淮河两岸交通紧张状况。
我到的这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淮水滔滔,机声隆隆。我看到不停地从东侧赶来的徒步、骑自行车或摩托车、开着轿车或者大卡车以及大型的运送土渣和垃圾的货运车的人们,他们来到一处露天的木桌旁一律自觉停下来,伸手从路边站着的人手里接过一张小小的纸条——这就是船票,同时将一块钱纸币或硬币递到那人手里。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卖票的。这里没有售票厅,更没有栏杆,一切都是随意的,看起来是那样的自然平常而又和谐顺畅。
渡轮一艘艘地南来北往,人们和车辆也是一船船地过来过去。这便是淮南人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谁也跳不脱,避不开,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