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蒙古族古列延思维

2014-03-10 22:09:15莫日根巴图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秘史敖包蒙古人

莫日根巴图

“古列延”是蒙古族历史文化方面的一个特殊概念,在现代蒙古语里具有院子、院落、庭院、围墙、范围、领域、框子、圈、营盘等多种意义。拉施特说:“古列延(一词)的含义如下:许多帐幕在原野上围成一个圈子驻扎下来,它们就被称为一个古列延”,“所谓古列延是圈子的意思。在古时候,当某部落屯驻在某地时,就围成一个圈子,部落首领处于像中心点那样的圈子的中央,这就称做古列延”[1](P18)。符拉基米尔佐夫也将“古列延”视为11至12世纪蒙古人的主要游牧形式之一,并称“结成集团游牧的人,通常列队移动并环营驻屯。这样的环营有时达数百个帐幕。环营,蒙古语为‘古列延’(kriyen~griyen),是由许多阿寅勒聚集而成的;蒙古语中的阿寅勒(ayil)乃是若干个帐幕和幌车组成的牧营或牧户。”[2](P59)

古代蒙古人在生产生活实践和思维认知过程中,以“古列延”来认识事物、指导行为的思维方式称为古列延思维,有人也称其为库伦思维。“古列延”一词在迄今为止发现的蒙古族最早的历史文献——《蒙古秘史》中共出现13次,10次旁译为“圈子”,3次为“营”。另外,以动词形式出现3次,旁译为“下营了”。“古列延”形状为圆形,“圆”蒙古语里叫“dogoi”(独贵),因此,也有人将古列延思维叫圆形思维或独贵思维等。本文以《蒙古秘史》记录为依据,称为古列延思维。

“古列延”思维在古代蒙古人整个思维世界里发挥着特殊的作用,可谓是古代蒙古人独特的思维模式。古代蒙古人这一思维特征在军事组织形式、游牧组织形式、狩猎形式以及民风习俗当中均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1.游牧组织形式

如前所述,符拉基米尔佐夫对古代蒙古人游牧形式描述得比较详细,除前文引用的论述外,他还说:“可以把11~12世纪蒙古人的游牧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结成相当大的集团来生活和游牧;另一种则呈现相反的现象:一些个别家族单独、孤立地或结成较小的集体进行游牧,这对11~12世纪的蒙古人来说,似乎是最理想的方式。”[2](P59~61)

古列延应该是古代氏族社会蒙古人先民最早的经济生活形式。当时,生产力水平低,未产生私有资产,牲畜、草场为氏族共有。氏族成员共同生活,结为一群,共同参与游牧、狩猎和采集活动。驻营休息时,将德高望重的老人围在中间,其余人环绕而坐,分食物、商议事情等。随着人口的增多、生产力的提高,逐渐产生古列延游牧形式。阿寅勒游牧形式,可能是从氏族部落社会转入奴隶制社会的产物,亦即产生了私有资产,以氏族为单位,进行生产生活。

在当时的自然、社会环境下,古列延形式具有较强的防御功能。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不管从哪一方向来敌人或猛兽,都有人尽早发现,有利于保护自己、反击对方。符拉基米尔佐夫的一句话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以阿寅勒单独地进行游牧对某些人是更为方便的话,那么,就另一方面来说,在其他的情况下,被排斥于环营即古列延之外,那就是危险和可怖的事情了。”[2](P60)

《蒙古秘史》里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古列延游牧的记载,但没有详细描述古列延的规模:也速该把阿秃儿被害后,泰亦赤兀惕氏塔儿忽台等人游牧搬迁时,将诃额论、帖木真母子一家撇在营地,搬走了(《蒙古秘史》P72);帖木真与孛斡儿外出寻找自己被盗的八匹马,夕阳西下时到一个“古列延”百姓处,发现八匹马在那个“古列延”旁边吃草(《蒙古秘史》P90);在描述不同氏族百姓投奔成吉思汗来效力时,都以“古列延”为单位(《蒙古秘史》P120、122、213)。这就说明,蒙古族先民主要以古列延形式进行组织和游牧。

2.军事组织形式

众所周知,古代蒙古人早期的军队组织是“全民皆兵”的组织形式。平时以古列延为单位游牧的牧民,遇到战争,也按照原有的组织形式——古列延参加战争。《蒙古秘史》中记载的几个氏族共同形成一个古列延来归顺成吉思汗,是证明自己遇到战争时,能够出一个古列延的兵力。成吉思汗与札木合之间的答阑·巴勒主惕之战,是体现古代蒙古人军事组织古列延形式最典型的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蒙古秘史》P129)。札木合与成吉思汗双方均整治十三古列延三万大军参战,因此,历史上也叫“十三翼之战”。《蒙古秘史》对这次战争的细节没有详细记载。拉施特的《史集》能够补充这方面的资料,可作为我们说明“古列延”成为古代蒙古人军事组织形式的依据。《史集》记载:“成吉思汗获悉了这个情况(指札木合联盟组织十三古列延向其出兵——引者),马上组织起(自己的)军队,并(将这个情况)通知了拥护他的友盟部落和氏族。(全体)集合起来后,按照万、千、百人点数。总共是十三个古列延。”[1](P112~214)《史集》还详细记录了成吉思汗参战的十三个古列延的人员组成情况,最后描述战争结果如下:“双方厮杀起来。在最高真理佑助下,成吉思汗用这个十三个古列延歼灭了(敌人)三万骑兵。”

曹道巴特尔在分析“十三翼之战”时也称:“此时的古列延早已不是生产生活方式,而已经是一种战斗中军队组合方式或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防御体系。”[3](P214)

“古列延”不仅是古代蒙古人军队的组织形式,也是战争中惯用的战术和兵力布阵方式。在《史集》中,拉施特在说明古代蒙古人游牧生活组织形式“古列延”之后,紧接着称:“在现代,当敌军临近时,他们(蒙古人)也按这种形式布阵,使敌人与异己无法冲进来。”[1](P112)《蒙古秘史》记载,成吉思汗与乃蛮部交战时,兀鲁兀惕、忙忽惕将领们“脱斡里合周阿亦思忽”行军阵势使塔阳汗惊讶恐吓退到山腰(《蒙古秘史》P195)。这里的“脱斡里合周”就是“绕圈”,《蒙古秘史》旁译为“绕着”。由此得知,“古列延”(绕着圆圈进攻模式)也是古代蒙古兵的一种战术和布阵方式。

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实行万户、千户、百户、十户制后,古老的古列延组织形式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从语言文化的角度,现在仍然清楚地看见古列延在古代与军事之间的紧密联系。例如,“军营”叫“cherg-inhoroo”、团长叫“horoon darga”,这里的“horoo”是由“古列延”[huriye]演化而来的同源词。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古列延不是游牧生活需要,而主要出于军事目的。古列延的作用在于集中军事力量和后勤供应,更重要的是保护安全。过去有些学者认为,古列延是古代游牧形式,有的认为是社会组织机构的固定单位。我看这也许是错误的认识。”[4](P205~206)

3.狩猎形式

狩猎是古代蒙古人先民重要的食物来源和生活方式之一。豁里秃马惕部豁里剌儿台·蔑儿干“因野兽等可猎之物较多”而搬来不峏罕合勒敦山(《蒙古秘史》P9)就能够说明这一点。相比之下,狩猎比游牧更需要集体力量和团队精神。集体狩猎毫无疑问是古代蒙古人先民狩猎的最早形式。由于在当时的狩猎工具条件和自然环境下,独自一人狩猎可能会遇到猛兽攻击,具有丧命的危险。孛端察儿在被三个哥哥抛弃后,在无奈情况下,才说“死就死,活就活吧”,独自一人骑着秃尾黑脊梁青白马跑到巴勒谆阿剌勒岛,捉住一只鹰,依靠这只猎鹰和马狩猎过日子(《蒙古秘史》P24~25)。这一事例足以说明,古代蒙古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单独狩猎。后来,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和狩猎技术的提高,个人狩猎才逐渐普遍起来。符拉基米尔佐夫对狩猎方式描述如下:“狩猎有两种:个人的狩猎和公共的狩猎即围猎。他们也很爱好猎鹰。狩猎一般地被看成是一种高尚娱乐,围猎差不多总是远征、战争和袭击的同伴物,军队藉此获得食物和实行演习。我们的资料常常提到围猎,并且对它有相当详细的记载,但是围猎的种种细节,如它究竟是怎样组织起来的等等,今天还是难以想象。”[2](P64~65)

这里所谓的“围猎”在蒙古语里称为“hureen aba”,即古列延狩猎。如果从安全防范角度来说,古列延的圈内或中央是最为安全的话,那么从攻击、狩猎的角度考虑,被围在古列延以内的野兽,也就最容易被捕杀了。因此,古列延狩猎成为了蒙古人传统的狩猎形式。《蒙古秘史》中也有不少关于古列延狩猎的记载,但对其组织形式、人员规模等没作详细记录。好在古列延狩猎形式在部分地区保留至今,为了解古代先民狩猎形式提供了依据。内蒙古赤峰市巴林旗的狩猎习俗为:“巴林人狩猎时,首先由苏木(乡、镇)嘎查(村)的官员或德高望重的狩猎活动主持者商定狩猎地点、规模、时间之后,告知各嘎查。到了狩猎的日子,猎人们带着猎狗、骑着马向狩猎中心出发。假如是五个苏木的狩猎,猎人们大概从一百华里的距离从外向内将野兽猎物围赶。狩猎高手等候在狩猎中心的山坡上,做好射杀被围进来的野兽猎物的准备。”[5](P258~259)

从这一描述可以看出古代蒙古人先民古列延狩猎的大概画面:众多参与狩猎的人,从很远的距离形成巨大的环形,从外向内逐渐缩小范围,将野兽围在中间,最后接近古列延中心点的时候,射杀猎物。《蒙古秘史》中所描述的“围猎狡兽时,我们愿为你上前围堵,把野外的野兽给你包围住,肚皮挨着肚皮!把山崖的野兽给你包围住,后腿挨着后腿”(《蒙古秘史》P123),就是古列延狩猎的情景。

4.古列延与古代蒙古人习俗

作为经济、军事生活中的重要组织形式,古列延在古代蒙古人相关习俗中也得到充分反映,进一步说明了古代蒙古人思维方式的古列延思维这一独特特征。

古列延的最显著特征就是它的形状——圆形。古代蒙古人先民特别崇尚圆形,认为圆形代表吉祥、圆满。蒙古包的外形是圆状体,底座是圆形,陶纳“toono”(天窗)也是圆形的。“天窗本身的形状确实很像佛教的法器‘浩日劳’(即法轮),而陶纳和奥尼(椽子)在一起恰好形成一轮红日当头照的美妙形象。”[6](P12)这时会使人联想到古代蒙古人出征、狩猎、游牧迁移以及举行宴会时选择“红圆光日”的习俗。太阳光芒四射、圆月照耀大地、佛教法器浩日劳、蒙古包天窗与奥尼所形成的形状惊人的相似。这绝不是偶然,应该是古列延思维在蒙古人生活中起作用的结果。与蒙古包相协调,蒙古族牧民的羊圈、牛圈都是圆形的,牧民一般烧干牛粪,牛粪堆形状与蒙古包相似,也是圆状体。

祭敖包是蒙古族的传统习俗。“敖包”的意思为“堆子”。关于敖包的来历,普遍认为是由古代蒙古族先民为了辨认道路、做记号等目的,将石块堆在一起形成较为明显的包而来。敖包的形状也是圆的。蒙古族地区有大小不一的很多敖包。现代的祭敖包活动有很多仪式,内容复杂,形式隆重。伴随着祭敖包,一般都举行较大规模的那达慕,场面非常喜庆、热闹。另外,《蒙古秘史》里提到的“撒黑剌合儿抹敦”(圣树)的形状远看也是与蒙古包相似的圆状体。

如今的内蒙古东部地区已经离开传统的游牧生活多年,除了极少数牧区以外,几乎看不见住蒙古包的住户,生活方式也与内地居民不无二致。但是,个别家庭房屋旁边用柳条编制的凉房形似蒙古包,似乎代表着他们对蒙古包的思念,更为重要的是崇尚圆形的古列延思维仍然留存在远离游牧生活的蒙古族人民脑海里。斯钦朝克图先生的一句话很有概括性:“从文化语言学角度分析,它(指“古列延”)不仅能够反映蒙古族原始认知思维——库伦思维即圆形思维,而且还能够反映氏族公社时期蒙古族生产、防御和氏族制度等库伦文化。”[7](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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