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林人的思母情怀(散文)

2014-03-08 11:04杨保纲
云南林业 2014年1期
关键词:母亲

囗 杨保纲

母亲离开我整整18年了,岁月冲淡了许多记忆,可是对母亲的怀念却更加浓烈。一直想提笔写点什么,却总会掀开记忆深处的疼痛而心情沉重无法动笔,也唯恐文笔有限,文字笨拙粗浅,会亵渎着母亲。但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怀念却无法排遣,那些沉甸甸的往事始终萦绕心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静下心来为操劳一生的母亲留下点纪念文字。每次提笔心情波澜起伏,键盘常被泪水浸湿,双眼被泪水迷蒙无法继续。

母亲的一生充满曲折坎坷,饱经风霜磨难,十分悲苦。人们常说苦尽甘来,否极泰来,可是,当母亲历尽艰辛,竭尽全力把我们养大,本该得到儿女更多更好的回报,本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本该生活得更加轻松幸福的时候,苦难再次降临,身患肺癌绝症,54岁竟匆匆离世去了天堂。终生操劳,却没得到片刻栖息,重担挑到山顶却没能跨过,苦尽甘却不来。悲痛之余,也使我深深陷入“子欲孝而亲不在” 的尴尬遗憾自责中。

我的老家在屏边县新华乡凹塘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最多时也只有30多户人家。高寒山区,岩溶地貌,地少贫瘠,田寡低产,主要种植玉米、荞麦,生活在那里的祖辈十分贫寒艰辛。过去,吃不饱饭很正常,村里人普遍去外村亲戚家讨借粮食,生产队也多次组织到热区去找木薯充饥。就连70年代出生的我也吃过几年的野山芋头,幼小就体验了饥寒交迫的艰辛生活。

我们家祖上曾是这一带的地主,众所周知的原因,经历土改和文革等政治运动的折腾,到解放前几年已是破落地主的我家,就只剩一间空架的老房子。在这动荡不安、风雨飘摇中又增添了我,月子中母亲极度缺乏营养,没奶供我,村里乳妇看不下去来喂哄一下,这么吃了几个好心人的奶才存活下来。后来,几次看见母亲面对鸡蛋却不吃,问缘由,母亲告诉我:坐了四次月子,最需要补充营养时一个蛋也没能吃上,现在回想很是难受,咽不下去。

母亲的婚姻很不幸。父亲体型和性格很大程度上遗传了奶奶,年青时脾气暴躁,疾恶如仇,刚愎冷酷,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念过初中,教过书、放过电影、在过粮站,几经反复终在县城工作,常年在外,极少回家,和母亲是那个时代常见的半工半农组合。在我印象中,从来都是母亲带着我和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生活。父亲与我们长期不在一起,关系生疏,后来搬到一起,也不善于沟通交流和营造家庭气氛,与母亲关系冷淡,与子女关系紧张,家里缺少温情。想不到的是父亲年老后性情大变,变得温和善良,很会关心子女,竟换个人似的。

如此严酷艰苦的自然环境,如此复杂严峻的家庭关系,如此特殊的艰难岁月,母亲注定是要吃苦受罪的。但母亲十分坚强,为了呵护我们成长忍辱负重,受尽欺凌,忍气吞声,咬紧牙关经受住一次又一次激烈考验。现在才能理解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母亲顽强活下来。

母亲十分能干,双手灵巧。栽种管收,家里家外,捻线、纳鞋底,缝缝补补,打草帘子,做凉粉、卷粉,做豆腐、做咸菜样样在行。还会用积攒的碎布做成七子块的漂亮书包。

爷爷去世后,家里没有劳动力,全靠母亲在生产队挣工分供养5张嘴,晚上收工还得去管自留地、还要割猪草。在田沟下肩扛锄头,手拿柴刀,挥汗如雨,硬是把沼泽地里的野芭茅地开挖成田。天黑回到家又要做饭洗衣缝补,夜晚还得剥玉米推磨,直到半夜才能上床,第二天,天还不亮她又得早起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几姊妹虽小,却也要替母亲分担了家务。砍柴重担落在12、13岁的哥哥身上。

我家于1980年搬到屏边县城,生存条件和环境总体有些改观,但仅靠父亲的工资供四个孩子读书,压力却更大了。为了生存下来,母亲去碎过石头,把大块坚硬如铁的岩石用小锤砸碎成公分石卖给盖房子的。去批发过冰棒到处叫卖,去校门口卖过凉粉,在街上卖过凉卷粉。卷粉是自己蒸的,这是个熬瞌睡的活,赶早卷粉不新鲜,太晚又会来不及,每天都是天黑开始工作,母亲站灶台,把磨细的米浆舀进卷盘中摇匀,交替放在随时沸腾的大锅水里蒸。等母亲收整结束,天已快亮了。

1983年,父母决定到大凹腰开辗米店,那时大凹腰周边农村碾米要到县城来,十分不便,因此,刚开的几年加工量特别大,每天天亮就有人来,要一刻不停忙到中午,甚至下午,常常饭也顾不上吃。这是个体力活,每天加工的几吨谷子都是通过母亲一箩筐一箩筐抬起倒进碾米机的,体力消耗很大,十分辛苦,加工过程中产生大量的米糠粉尘,整天在灰尘笼罩中呼吸。现在回想,母亲的病可能在那时就已埋下病根了。虽然我们都会去替母亲分担很多力所能及的事如砍柴、挖地、采猪食、碾米,反正总有做不完的事。

母亲生性乐观,人缘很好,为人随和,与邻友善,乐于助人,对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热情宽容,老中小辈都很敬重她。多年后,很多故人回忆起母亲,总会深深含有一种敬佩情怀。

母亲对我们的教育十分严厉,严厉中透着慈爱,但也常含着恨铁不成纲的愤恨。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大概5岁左右,在凹塘屋里烧谷草灰爆玉米花差点把草房烧着,母亲把我捆在柱上,狠狠教训我;母亲虽用铁腕,少有慈爱,却也注重潜移默化言传身教,对我性格形成起着重要作用。

母亲是慈祥的。心底一直保存着这么个记忆,在老家茅草房的后门,用矮墙和篱笆围了一个小菜园,门和菜园被溪水隔开,这是我们的小空间。那是一个中秋夜,溪水哗哗流淌,门前用小簸盖摆在板凳上做桌面,里面放着一盆水豆腐,一个被划成很多块的芝麻饼,一碗装着母亲烤的荞粑粑,很简单。月亮下,母亲在给我们分吃的,哪块是我的,哪块是哥哥姐姐的。月亮很圆,母亲很安详,很满足的样子。却不知母亲为营造温暖安全的环境,要费天大的劲。每到中秋明月时,儿时的那段情景总跃入眼帘,门前的那一道小河总会从心里淌过。

后来,我渐渐长大,直到参加林业工作,还常会坐在母亲身旁,听她回忆过去艰苦岁月,和她共同忆苦思甜,每次都会动情地落下泪来,说到伤心处,母子更是哭成一团,直到现在想起我还泪流不止。

在我们的印象中,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很少生病吃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突然离开我们。第一次知道母亲不好,是我去昆明参加成人高考之前,听母亲说闻到油烟就呛,当时也不介意,想是感冒咳嗽之类的小毛病。两个月后回来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尽管几姊妹都不宽裕,但都坚持凑钱让我陪着去59医院检查治疗。却怎么也没想到,厄运偏偏降临母亲,在个旧肿瘤医院确诊是肺癌晚期,并告知母亲弥留人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得到噩耗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刻,手拿片子呆住了:面对死亡判决,医生无力回天,我更无可奈何。母亲多次问我病情,我都没告诉她真实情况,只说是肺炎,母亲多次问我她是不是瘦了很多,面对已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母亲,我忍不住心酸,强忍住泪水安慰母亲:千金难买老来瘦,还是瘦了好!病好了,就一切都好了。我常鼓励母亲多吃一点,可以看出,在病魔面前,母亲又显现出她的顽强,但是尽力也只能勉强吃下两个蛋。不知是老天的故意安排,还是命中注定,就在医院,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因住院治疗效果不明显又回到家,期间也吃过很多中草药,送到河口寻医期间,父亲把真实病情告诉了母亲,要母亲自知自强。

到学校报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长假,一直找到校领导也不行。新的环境,新的面孔,兴奋与激动,也没能掩饰住我的伤心和对母亲的思念。所幸,军训未完就得以提前回家。母亲已被疼痛折磨得瘦骨嶙峋,身体很虚弱了,一看见,我就想落泪。每餐精心准备些她平时爱吃的也只能咽下几口,面对此景,我常常忍不住回厨房揩眼泪。国庆结束,学校几次催促上课,我也不得不走了,然而,这竟然成了和母亲的决别!

1995年11月2日,农历9月初10,对我来说,是个悲痛、天塌下来的日子,生我养我,至亲至爱的母亲走了。从知道病情开始,我就多次想象过这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急速匆忙!母亲在病魔面前表现依然是那样的顽强,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对未来的希冀,也确实还有太多的牵挂、缺憾与未了心愿,心不甘呐!但我却无法抓住母亲的手,终于无法渡过这条生死之河。第二天清晨我赶到家,看到的已经是母亲遗容了。临时搭起的灵棚中,母亲安详地躺在棺底,我扶着棺木,端详细看:受尽煎熬、精疲力尽的衰弱病容,轻瞌上眼睛,依然温和慈祥,好象睡熟的样子。但已冰凉僵硬,我心如刀绞,扼腕嗟叹,激愤哀鸣:老天,你不公呀!为什么苦难总降临母亲?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大声嚎啕大哭,喧泄心中的难过与悲痛,也为未能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一刻而遗憾后悔。一连几天,神情恍惚,满眼泪水。

我知道母亲一生为了子女曾经怎样的委屈求全,了解母亲一生经历的曲折悲苦,清楚母亲一生的是非恩怨,也明白母亲一生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太苦太累了,身心交瘁,终于再无力挣扎,终于脱离这个无限苦难的世界,寻找属于自己永恒的安乐天堂,老天也似我们心情一般,秋雨迷蒙。也不知是母亲灵魂恨天之不公,还是对生的渴望,对亲人的不舍?

母亲走后,我才真正明白家的含义,我没有家了。母亲走后,我真的相信阴阳两界是相通的。每到清明节,四姊妹都会相约到母亲坟上,除草补土,清洁打扫,陪母亲吃顿饭,缅怀母亲的过去,回忆母亲的艰辛,寄托对母亲哀思,向母亲诉说生活的变化、幸福与苦恼。有时也会忍不住抚摸冰冷的墓碑放声痛哭。在香纸的青烟中母亲的音容笑貌依稀可见。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祖孙虽未谋面,但每次在坟前,我都会告诉他亲奶奶在这里,现在墓碑上已增添媳妇孙子的名字。如今,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变化很大,特别近十年来,生活条件更好了。但是,时常会瞪着一桌丰盛的菜饭难以咽下;时常会看到街上耄耋老人,顿觉羡慕;时常会虽在秀丽风景名山大川,却心绪不是滋味,时常遗憾感叹:母亲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呀!母亲从未出过远门呐!多么希望能再有机会陪母亲回文山娘家,能到外面世界看看。

这些年里,母亲慈祥的面容,亲切的话语,谆谆教诲,一切好似昨天,历历在目,不断在脑里回放,甚至有些印象越来越清晰。日思夜梦,时而是病中的容颜,时而是痊愈的欢笑,时而还在大凹腰,时而又在家里。心情也随梦境变化着:忧伤、惆怅、欣慰,更多的却是依依不舍、念念不忘、深深思念,多少次半夜哭醒,已是泪湿枕头,才知是梦中相见。梦醒后却勾起更多耐不住的回忆与思念,夜不能寐,任热泪流淌,不能自抑。

音容笑貌宛如在,慈悲心怀驻人间!

母亲,您永远活在我心中,我永远怀念您!

愿您在天堂解除人世时的一切不公与苦难,在详和与幸福中永生!同时,记得儿女们对您的深深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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