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乡村散记(三章)

2014-03-07 11:14许烟华
参花(下) 2014年6期
关键词:海蜇滨州

◎许烟华

滨州乡村散记(三章)

◎许烟华

水落坡

是不是像那些深藏在大山里、未被发现和雕琢的玉石一样,那些散落在民间的木头,也在寂静而漫长的时光中等待着一双发现的眼睛?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岁月磨砺着它的皮肤,炊烟熏蚀着它的容颜,慢慢地,它变得肤质粗糙、面色灰暗,慢慢地,它变得和普通的木头没什么区别,慢慢地,它习惯了和那些木头站在一起,你牵着我的手,我靠着你的肩,一起搭建着乡村的骨架……

可是,它听到了敲门声!敲门声!!一双曾经沾满了泥土的鞋子在他面前停下,一双拿惯了锄头的大手在它身上敲击。一下、两下,短暂的停留之后又是急促地几下……这轻轻的敲击,唤醒了它骨子里流淌着的高贵的血液,也唤醒了它沉睡多年的梦……

它醒了,抖去身上的尘土,脚步轻盈地跟在那个人的身后。它知道,他领它去的,正是它梦里去过的地方。

你听!你快听!唢呐一曲连着一曲越吹越欢,鼓点一阵紧似一阵越敲越响。颠啊颠啊颠啊,近了,近了!轿里一身红妆的新娘,却只听见自己扑通通的心跳……

在鲁北民俗文化产业园,随便走进一处展厅,便仿佛走进了旧日时光。厅本很大的,却因为物件太多而显得拥挤。地上摆着的、墙上立着的、半空里悬着的,无一不勾起人们对于儿时的回忆,还原着我们父辈、祖辈的生活。那一顶顶花轿,打开了多少人幸福或者不幸的姻缘,那一张张木床,跟随了多少人精彩或者平庸的一生。看见一只只石槽,就看见星光下披着衣服的汉子,一边往里添加草料,一边抚摸着那健壮的牲口。看见一架架纺车,就想起住在天上的奶奶,想起童年温暖的土炕,想起每天在纺车嗡嗡嗡嗡的歌声里,搂着大花猫进入梦乡……

现在,它们老了,身子骨不再像以前那么硬朗了,多亏了这有心人,把这些老伙计招呼到一块儿,把这变成了它们的养老院。每天看着子子孙孙进进出出,我想,他们的心里,一定既踏实,又幸福。

有一天,当我老了,也想来这儿陪着他们,定居在这安静的旧时光里。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一尊佛。

我在他们身后站了很久,他们却似乎看不见我,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忙活着。时光从他们指尖悄悄流逝,一天、两天,渐渐地,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经过他们的旋、锼、凿、铲、锉、磨,就有了形象,有了灵性。一两个月过去了,当一件件栩栩如生的山水、人物、花鸟惊现于人们眼前时,再也没有人说,瞧,这是一块多么丑的木头!

我羡慕这双手,能如此灵巧,让人感受到手工艺术的鬼斧神工,我羡慕这颗心,能如此沉静,把人世间的芜杂和纷扰全都关在了门外。

我羡慕他们的“定力”,像一个诗人寂寞地打磨着文字,并用这些文学照亮了庸常的生活。

无独有偶,忽然想起前不久去过那个叫做鄌郚的小镇,在离水落坡200公里的地方,那块当年与水落坡同样贫瘠的土地,如今同样开出了艺术之花——成了远近闻名的“吉它之乡”。

单从水落坡这个富有诗意的地名看,我就认定水落坡的乡民是有着艺术天赋的。不然,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为什么偏偏他们就有一双巧夺天工的双手,就有一双识宝鉴宝的慧眼?

那走村串巷的吆喝声犹在耳边,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水落坡人已经完成了从艺术的搬运工到艺术创造者的华丽转身。如今,水落坡已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民俗文化产业集群,玉器、瓷器、奇石、字画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水落坡人在向世人呈现艺术之美的同时,也缔造着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

走出水落坡古玩市场,放眼望去,浩瀚的田野里满是郁郁青青的麦苗。我想,一片土地能长出什么,取决于土地,更取决于那些耕种的人。

三河湖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片丘壑、一座山林,渴望着有朝一日摆脱尘世的纷扰,过上世外桃源的生活。然而古往今来,屈指算算,又有几人能够得偿所愿?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次生林里盖起小木屋,远离喧嚣,亲近自然,留下了传世名作。陶渊明辞官归隐,在南山躬耕垄亩、身自稼穑,过着种豆望月,赏菊沽酒的恬淡日子,垂范后昆……

然而对于活在当下的中国人来说,又有几人能从“心为形役”的俗世中解脱出来,放下心中的羁绊,秉持不慕荣利、忘怀得失的人生态度呢?世外桃源的生活似乎永远是个无法实现的梦。中国人活得累,为名累,为利累,为自己累,为子女累,一辈子忙忙碌碌地创业打拼,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官场、职场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可谓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退休了,本该卸去包袱,一身轻松,过上脱俗入雅,由快至慢的新生活,然而有的人却依旧纠缠于往日的恩怨得失之中郁郁寡欢,如此一来,人生之趣,从何言起?单位里有位退休的老领导,在位时满面红光,嗓门响亮,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谁想退休之后却像变了个人,走路慢慢吞吞,说话少气无力,脸上写满了失落。几日不见,便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衰老。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常常看到孤独的老人拎着菜,在尘土飞扬的街市上踽踽而行。看到暮气沉沉,垂垂老矣的他们,我常想,我的退休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多,已到中年的我,也不得不考虑将来去哪儿,将来靠谁,思来想去,却没有找到让自己心安的答案。所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做为整日囿于水泥建筑包围之中,吃着有毒食品,呼吸着粉尘废气的现代人,我一直想在滨州附近寻找一处环境幽雅的清静之地,做为将来的养老之用。然而或许是机缘未到,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一次偶然的近郊之旅,却搬掉了我这块压在心里的石头,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滨州出城不过十几分钟,便可进入这美如画卷的胜景之中。这里是徒骇河、土马沙河、付家河三河交汇之处,空气如洗,碧空澄净,河中清波荡漾,鱼舟穿梭,岸边蒲草萋萋,垂柳婆娑。夹岸绿树成林,蜿蜒数里,飞鸟翔集,百果飘香。真没想到,滨州居然有这样一处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绝美之地!漫步于林间小径,忽见一群人正拿着图纸指指点点,上前一问才知,原来他们正在规划设计一座现代化的养老社区!

这真是一件让人心动的好事情!如此丰饶纯净的生态环境,多么适合老人颐养天年!与那些把良田卖给污染企业,弄得当地居民怨声载道的地方官员相比,我不由地佩服他们的眼光。如果将来能住在这里,可谓自己舒心、子女放心。我不由地憧憬起将来的生活了——人老了,最怕的是孤单,而养老社区本身就是老人的聚集之地,一辈子的老友可以结伴而来,比邻而居。闲暇之时,可临窗静坐,逸兴遄飞,可临摩古帖,浸淫古风,可岸边垂钓,养性怡情,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或约三五好友,可品茶饮酒,澄怀涤虑,可对棋博弈,一较高下,可游园赏景,融入自然,可种蔬采果,大饱口福。步小径、抚松竹,听鸟鸣、闻花香,问桑麻、说粳稻,人生有乐如此,夫复何求!

前面提到的几位高人,虽有后世之名,当时的日子却未必完全如意。梭罗的行为只是“实验”,两年多后,他又重新回到了康科德城居住。而陶老先生“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庄稼欠收、灶中无米的事时有发生,生病了也只能强捱着,把自己搞得面黄肌瘦。如今的三河湖景色如此迷人,生活如此惬意,接地气、得天趣,既有其精神之自由洒脱,又无其物质之清苦困顿,若是梭罗和陶老先生活在今天,我想,他们定会弃瓦尔登湖和南山,在三河湖上安个家吧?

冯家镇

单从地名上看,滨州这地方似乎应该和大海沾亲带故的,事实上,滨州也的确拥有240公里的海岸线。但是,或许是我居住的城市离海太远的缘故,在滨州生活了这么多年,总感觉滨州缺少一点 “海”味。直到最近参加文学笔会来到沾化县冯家镇,才有机会真正领略到了一个海滨小镇的独特魅力。

汽车行驶在广袤的鲁北大地上,窗外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而熟悉。过去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上,挤满了绿油油的冬枣树和庄稼,站起了一排排整齐气派的楼房;幽深、恬静的徒骇河,像风光旖旎的百里长廊,置身其里,宛如画中;青青的芦苇在风中拖曳,芦苇深处,鸟鸣啾啾,一声一声,勾起了人们对童年的回忆……

这里没有坚硬的山石,没有细软的沙滩,也没有熙熙攘攘的游客,滨州的大海,与泥土、大地、河流连接得更近,却同样有着澎湃的涛声、顽强的生命、绚烂的阳光……

到冯家镇之前,就对这里的王尔庄海蜇批发市场有所耳闻。到了冯家镇,当地领导介绍最多的也是王尔庄海蜇批发市场。看来这个全国最大的海蜇集散中心和国际海蜇贸易基地已经成了冯家镇的对外“名片”和当地人的骄傲。说起来也的确是个奇迹:一个只有400多户人家的偏远小村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居然形成了一个功能设备完善,经营范围辐射到全国各地及日本、韩国、俄罗斯等20多个国家的大市场,成为“世界海蜇第一村”。昔日土生土长的“泥腿子”在变化莫测的市场中增长了知识和才干,成了会用现代经营理念去驾驭市场的时代“弄潮儿”。他们带着自信的微笑走出渤海湾,走出国门,和老外唱起了“生意经”。在海蜇批发市场上,随便走进一家店铺,老板都会如数家珍地给你介绍各种海蜇:马来西亚面蛰、越南红头、印尼白花……可以说,世界上主要的海蜇品种这里应有尽有。如今的王尔庄的海蜇市场,是山东十大水产品批发市场、国家农业部定点市场,占到全国海蜇三分之二的销量,影响着全国各地的海蜇行情,成了名副其实的全国“海蜇航母”。

大海不仅给冯家镇人带来了富裕,带来了希望,大海也滋养了冯家镇淳朴的民风、丰厚的文化底蕴。在冯家,我第一次听到了东路梆子。这种被当地人称为“吼儿”的戏曲,不似京剧的复杂铺张,精致规范,也不似南戏的清丽婉转、秀而无骨,却有着一种撼人心魄的雄美之气。我没有听过秦腔,但觉那一声声“吼儿”像极了秦腔,最起码像极了贾平凹先生笔下的《秦腔》。我想,也只有在这贫瘠荒凉的盐碱地,在这气候反复无常的渤海湾,才能孕育出这种来自民间的粗砺之美吧。鲁迅文学奖得主、著名诗人林雪曾经说过:“我的第八个文艺女神,不再是那种崇高、英雄主义、精英,而是日常生活中平凡普通的人”。是啊,过去,他们用“吼儿”控诉命运的不公、发泄心中的不平,用“吼儿”来消减生活的重负,而现在,他们用“吼儿”歌颂新生活,用“吼儿”怡心养性,提升着新时代农民的生活品质。

正是枣花飘香时,在冯家镇随处可见的冬枣林里,海风把花香吹得很远。深深地吸一口气,有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浓郁的沁人心脾的甜蜜。

许烟华,著有诗集四部,编有中国第一部单年度诗人作品选《中国诗歌1970》。鲁迅文学院第20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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