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世林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厦门 361005)
《太阳月刊》创刊及太阳社成立史实考辨
洪世林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厦门 361005)
《太阳月刊》的创刊与太阳社的成立不是同时的。先有《太阳月刊》的创刊,而后因创造社对蒋光慈等人的批评,于是蒋光慈完成太阳社成立这一行为,以组织的力量与创造社进行论争。辨析这一史实,除了纠正学界常习惯性地将两者看成是同时发生的误解外,也为了呈现左翼文学内部的复杂性和多样化诉求。
《太阳月刊》;太阳社;创造社;左翼文学
五四时期一般文学社团的组织和成立,先是成立社团,同时或稍后出版社团的主要刊物,如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基本都是按照这一模式运作。但太阳社及其社团刊物《太阳月刊》却不是这样,先是确定《太阳月刊》刊名,为了出版这个刊物成立了出版和发售的书店“春野书店”,然后因与创造社论争才成立太阳社。
对这一过程的考察目前研究界多是语焉不详,甚至有不少失误的地方。作为太阳社研究专著《太阳社研究》对太阳社成立过程的分析可谓简而化之且有知识性错误,“太阳社成立伊始,就同时决定了编辑自己的刊物《太阳月刊》”,“太阳社成立之初,他们还建立了自己的出版机构——春野书店”,如果这样的表述还只是顺序有误,那“太阳社从建社始,就学习了以创造社为主的新文学社团的经验,把建社、出版刊物、开办书店、出版丛书及单行本等工作同时开展”则基本是对五四时期社团特别是“创造社”历史的不熟悉。[1]创造社成立伊始是依靠在泰东书局上,后是光华书局,在1925年才成立自己的出版部。同时,一些研究者在编排太阳社成员的年谱或者撰写相关传记时,在这个问题上同样存在不少问题,如《阿英年谱》中记载阿英1927年“11月20日清晨,坐船离开家乡,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到达上海,见到蒋光慈、孟超等。根据在汉口酝酿的计划,经蒋光慈倡议,于四川路丰乐里的苏广成衣铺楼上,决定成立太阳社和春野书店”,“1928年元旦,《太阳月刊》创刊号出版”。[2]其实在成衣铺上成立的不是“太阳社”而是讨论有关“春野书店”开张的事。《蒋光慈传》中记载“1928年1月,《太阳月刊》问世后,蒋光慈、钱杏邨、孟超、杨邨人根据瞿秋白的指示发起成立倡导无产阶级文学的社团——太阳社。”[3]太阳社的成立跟瞿秋白的指示没有关系,其实是因为与创造社之间的矛盾,而决定成立太阳社,正好蒋光慈和瞿秋白关系较好,因此拉瞿秋白来参加,瞿秋白是以朋友身份参加太阳社成立仪式。阿英回忆说:“1928年初太阳社在上海正式成立,光慈动员秋白参加太阳社,秋白同意参加了”。[4]鉴于太阳社成立及《太阳月刊》出版有诸多史实不清,我们试图就此进行详细的考证,以探明《太阳月刊》创刊及太阳社成立的基本史实。
武汉时期的《太阳》只有刊名,而没有出版,是后来《太阳月刊》的雏形。1927年5月钱杏邨、杨邨人、孟超等在武汉中华全国总工会宣传部工作,蒋光慈也刚好到了武汉。杨邨人与其他三人认识最晚,但有共同的爱好——对文艺感兴趣,杨邨人说:“那时我喜欢写些小说之类投登报纸,对于文学还是不放弃,因此和光赤谈得起劲”。[5]470国民革命时代,大家对革命的热情胜过文学,郑超麟就回忆说“我回国以后完全被革命吸引了去,对于文学不感兴趣。”[6]这种态度虽不能代表当时所有年轻人的态度,但至少代表了很大一部分青年的心声,包括后来这批太阳社的年轻人,当时他们就是被革命的潮流裹挟着到了武汉。“不料到武汉以后大大失望,一般青年都向军政机关钻营,五皮主义(皮带,皮鞋,皮鞭子,皮绑腿,皮包子)之风令人起了反感之心,我们几个爱好文艺的人便主张着干我们的文艺运动。已经和某书店接洽好了,要出版一种杂志,我们四个人——光赤,杏邨,孟超和我——每日有空的时候,一碰头就开会讨论着办杂志的事。内容是早已经决定了的:提倡革命文学。”[5]470
这本杂志就是后来的《太阳月刊》,名字开始是《太阳》,是在武汉时期就取好了的。开始的时候杂志名字一直定不下来,“有一天,我们四个人在马路上走着,还是讨论着杂志的名称,6月的天气,太阳的炎威嗮的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我无意中对于这种天气起来反感大骂:‘太阳真凶!’光赤一听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着,‘就定名《太阳》好了:太阳是象征着光明,我们的杂志叫《太阳》,就有了向光明的意义了。就定名《太阳》好了。’”[5]471蒋光慈一提出这一名称,当时就得到了孟超、钱杏邨、杨邨人等人的同意。
杂志名称定好了,蒋光慈等人就开始筹集创刊号的稿子,包括诗歌、小说、文学批评以及苏联文艺理论,基本都设计好了。但不久武汉政局发生变化,汪精卫采取了“分共政策”,蒋光慈回到了上海,钱杏邨回到老家安徽,杨邨人暂时留守武汉观望。
蒋光慈回到上海后,创造社郑伯奇等拉他一起合作,还曾一起拜访鲁迅,谈与创造社合作一事。1927年4月以后,国民党逐渐在各地“清党”,这波及到参与国民革命的作家和知识青年。许多作家、知识青年从广州、武汉等地来到有公共租界的上海躲避。1927年4、5月间郑伯奇回到上海,7月底成仿吾到上海,蒋光慈也是7月中旬后离开武汉回到上海,10月3日鲁迅抵达上海,不久,郭沫若经由香港回到上海。另外段可情、白薇等也都来到上海。郑伯奇认为这么多作家聚集上海,应联合他们,办一个刊物。在政治革命暂时受挫时,先从文艺上重整旗鼓,把文学运动复兴起来。[7]1293在和郭沫若商量后,1927年11月9日郑伯奇、蒋光慈、段可情探访鲁迅。11月19日下午郑伯奇、段可情再度拜访鲁迅。其实鲁迅只是郑伯奇他们联络的作家之一,“我只想到联络各方面的人出一个‘周刊’或《洪水》型的活泼的刊物来作推动……我们便想可以联络的作家,去分头接洽。”[8]郑伯奇等和鲁迅谈联合计划时,创造社正“人单力薄”。郁达夫于1927年8月15日登报脱离创造社;周全平、叶灵风、潘汉年等创造社的“小伙计”,在郁达夫整理创造社出版部时,多已离开创造社。
杨邨人回到上海后,创造社已宣布恢复《创造周报》,蒋光慈是其特约撰述员,故蒋光慈还邀请杨邨人一起参加创造社复刊计划。“那时创造社宣布了《创造周报》的复活计划,光慈和他们在一起合作,他介绍我替《创造周报》作撰述员”。[5]471后来创造社发布的《创造周报》30人的特约撰述员大名单中,确实有杨邨人、孟超等人的名字。此时蒋光慈、杨邨人等是想和创造社一起重振文学运动。
但创造社联合其他人一起办刊的计划被取消,蒋光慈、杨邨人、孟超等人才决定重新启动之前决定创办的《太阳月刊》,同时觉得将杂志放在人家书店出版终究不自由,于是决定自己开个书店。开始的时候书店名称讨论了多次,决定不了。蒋光慈主张叫太阳书店,但是害怕因为《太阳月刊》出现问题而连累了书店,就没有采用。后来杨邨人想起之前在武昌师大参加的兴业社文艺团体,于是主张用“星野”,但其他人认为虽然名字既不俗且文雅,但太过艺术化了,对于书店的生意不宜。杨邨人再次换了个“春野”的名字,象征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意思。钱杏邨随口念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蒋光慈便很敏感地说“那不好,‘春野’,这两字恰合这两句诗,不给人联想到‘反动’的机关上面去吗?”[5]472大家觉得神经过于敏感了,最后还是决定以“春野”命名书店。
然后,这批年轻人,开始起草招股章程,寻找店址。孟超介绍画家徐迅雷帮忙写了店名。春野书店的四个发起人,每人各认十股一百元,蒋光慈稿费较多,先拿出一百元来作开办费。四马路的房租太贵租不起,刚好在北四川路有一间广东人开的西点铺子要招租,而且不要押款,于是租了下来,作为春野书店的门面,于是春野书店就开张了。
钱杏邨和杨邨人重新开始编辑之前停编的《太阳》,于1928年1月1日出版,名称定为《太阳月刊》,比创造社的新刊物《文化批判》要早出版半个月。《太阳月刊》总共只出了七期便被迫停刊。
蒋光慈等本想和创造社合作,但合作取消后,便和杨邨人等成立春野书店,出版了《太阳月刊》。创造社在新进人员李初梨等支撑下也出版了新刊《文化批判》,而创造社与蒋光慈等之间的矛盾,大体也集中在这两份刊物上。
最初是由李初梨《怎样建设革命文学》引起,在这篇文章中,他批评了蒋光慈在《太阳月刊》创刊号上发表的《现代中国文学与社会生活》一文,认为蒋光慈犯了个错误——“把文学仅作为一种表现的——观照的东西,而不认识它的实践的意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李初梨在文章中把郭沫若在1926年4月在《创造月刊》上发表的《革命与文学》看做是“中国文坛上首先倡导革命文学的第一声”。[9]其实李初梨记错了,郭沫若的这篇文章是发表在1926年5月《创造月刊》第1卷第3期上。
李初梨的这篇文章引起了钱杏邨的反批评,他在一封对李初梨的公开信中,认为李初梨对蒋光慈文章的批评存在“断章取义”的问题,而且将蒋光慈的文章的范围扩大了,即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读。同时认为“革命文学”的首倡权应归蒋光慈,钱杏邨说:“在《新青年》上光慈就发表过一篇《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化》,在一九二五年在《觉悟》新年号上就发表过《现代中国社会与革命文学》,并且在一九二四年办过一个《春雷周刊》专门提倡革命文学。又他在一九二○到一九二三年所写的革命歌集《新梦》和小说集《少年漂泊者》在一九二五也就先后发行了”。除了陈述蒋光慈倡导并实践“革命文学”的历史外,钱杏邨还指出李初梨的不足——对国内文坛历史的不熟悉,“自然,那时或许你还在日本,光慈也不像郭君是有历史的闻人,你或者没有注意到”。[10]
后李初梨在《文化批判》第三期上以《一封公开信的回答》答复钱杏邨的批评,同时回应了《太阳月刊》第3期编后的郑重申明。[11]《太阳月刊》在其声明中说:“太阳社不是一个留学生包办的文学团体,不是为少数人所有的私产,也不是口头高喊着劳动阶级文艺,而行动上文学上暴露着英雄主义思想的文艺组织;我们欢迎一切同情的青年和我们联合起来为新时代的文艺而斗争,共同的担负时代的最大的任务。对这一申明,李初梨认为这是特别针对创造社这批留学日本的人员及其提倡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主张。
同时成仿吾在《创造月刊》第1卷第10期上发表《全部的批判之必要》,再次批评蒋光慈的一个判断:革命文学落后革命运动是因为革命运动发展太快。成仿吾认为蒋光慈没有看到问题的核心,他认为问题的关键是缺乏理论的批判,经过理论的批判后,才能转换文艺的方向,才能跟得上革命运动的步伐。而后《太阳月刊》四月号刊发杨邨人的《读成仿吾的〈全部批判之必要〉札记》,指责成仿吾行文的矛盾。同时在“编后”中回应李初梨的回信,对李初梨的以指正太阳社理论错误自居不太满意。钱杏邨在同期发表《批评与抄书》,文中有很大篇幅是批评成仿吾“征引高深理论”,即存在“抄书”的嫌疑,以及过于强调理论的重要性。
两社公开在各自刊物上批评对方,引起双方的矛盾,最后不得不通过“联合会议”来解决。首先提出要解决问题的是创造社,杨邨人回忆说:“创造社方面以同是一条战线的友军,这样互击下去未免笑话,便发起了一个两社的联席会议言归于好。”开会的目的是自我批判组成联合战线——“开联席会议自我批判”。[5]473
但实际上“联席会议”的自我批评变成了互相指责。作为参加者之一的杨邨人后来详细描述了会场激烈的情形,“朱镜我对于我们《太阳月刊》的态度的批评,他高声大叫,甚至于拍案大斥,空气十分紧张。我们竟是到来受教训的!接着就是王独清用吃吃地那种诗人的说话战术向我们说出半调解半责备的话来。我们三个人只是微笑着,不做声,可是无名火已经升高万丈。等到他们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多了,应该让我们分辩一番的时候,这才由主席成仿吾请我们发表意见,我真想通知光慈和杏邨不要分辩,任他们说个痛而又快。可是,光慈忍耐不住,站起身发表他对于文艺运动的意见;杏邨也解释他写批评的态度,又引起他们的联合战线的进攻,他们要我发表意见,我始终笑着吸着香烟不发一言。彼此唇枪舌剑以及大炮炸弹互击了一番。”[5]474
创造社的张资平也对这次联席会议也有一小段记载,不过他只参加了一小半会议,可以印证杨邨人的描述,“记得有一次创造社和太阳社开联席会议,我本不愿出席,仿吾定要我去,我便去旁听了一个多钟头。问题是太阳社骂创造社的作家只会抄书不知行动。(大意如此)对太阳社态度最愤慨的是朱镜我,而钱杏邨则大骂他们是抄书的主犯。我当时只发表了一句:‘骂人抄书也可以。但切不可空空洞洞地骂,最好提出真实的证据来’。我因为带了小女儿来出席,给他闹昏了,中途退了席。”[12]
两人的回忆放在一起对比,既可见各自的立场,又还原了会场中的激烈争吵。但会议结束时双方似乎比较温和,“闹了一阵,这才决定:以后每星期开联席会议一次,在那会议上彼此批评着《太阳月刊》和《创造月刊》、《文化批判》以及《流沙半月刊》以求进步,我们赞成,于是乎散会,于是乎大家握握手将我们送出门口。”[5]474
王宏志曾总结两边的争论,认为他们争论的都是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并不是“空洞”的乱骂,如革命文学的领导权问题,革命理论还是革命经验,以及理论文字还是革命文学创作较为重要等。[13]12
在1928年5月1日出版的《太阳月刊》第5期的“编后”一文对此次两社论争做了一个总结:在本刊四月号发行之后,我们邀集社内外从事革命文艺的同志们,开了两次的批评大会,检举本刊过去四号及本社已发行及在印刷中的丛书的错误,并决定以后改进的方针。在这两次的大会中,指出过去的本刊没有注意系统的理论的建设,缺乏重要的介绍与翻译,描写的范围狭小单调,札记通信随笔缺乏友谊的态度,灰色的思想仍不免偶尔流露,创作时没有顾到读者的意识,技巧缺乏暗示的力量,许多地方表示了本刊忽略了对于社会所负的使命。丛书方面有时表现的行动太浪漫,缺乏深刻的描写与暗示的力量,有的还没有充量的劳动阶级意识的表现。决定以后改正以上所有的错误,特殊的注意充实本刊及丛书的内容,尤其要避免无重大意义的及非文学的理论的争辩,重要的讨论完全以友谊的态度出之。
而4月15日出版的创造社的《文化批判》的卷首栏目发表了厚生(成仿吾)的一篇《知识阶级的革命份子团结起来》。文章号召“知识阶级的战斗的份子团结起来!”
这两份杂志的表态,应是“联席会议”后对之前论争的一个小结。
张广海认为两边争论结束是由中共调停解决的。[14]但王宏志判断这次联合会议,应该不是由中共指挥召开,因为太阳社成员都是党员,而创造社成员此时与中共关系还比较疏远。[13]13-14另外会议由创造社提议召开,出席的人也以创造社为主,会中太阳社的人受到的批评较大,杨邨人就说太阳社的人好像是来受教训的。综合来看王宏志的判断比较合理,因为当时两社共同的批评对象是鲁迅和茅盾等五四老作家,两社中的许多成员之间私人关系都还不错,这才有“联合会议”出现的可能,而且中共参与调和论争主要是他们与鲁迅之间的论争,而不是这次两社内部的争论。其实从论争开始到结束,涉及论争的文字也就7、8篇左右,而且从文字来看并不激烈,可能赶不上“联合会议”上那般的激烈,但总归他们通过召开“联席会议”初步解决了表面的分歧。
可以确定的是太阳社是在这个论争过程中成立的,而不是在“联席会议”后成立的,因为“联席会议”之后,双方基本停止了文字上的论争。可以说没有与创造社论争,蒋光慈等人不大可能会在已有书店、杂志等形势下,还会特别成立太阳社。
对于太阳社成立时间,我们现在的判断大概是双方出现论争之后的事,而这也是蒋光慈等要组建太阳社的原因。蒋光慈等四人虽然成立了春野书店,以及出版了《太阳月刊》,但并没有完成成立太阳社这一仪式。杨邨人回忆说:“在杂志创刊号出版的时候还没有成立太阳社的企图,等到受创造社的袭击以后,才感觉着非有联合战线的队伍不足以迎敌,便标明了旗帜招引同志充实战斗的力量,于是乎成立了太阳社。”[5]473
对于双方论争,郁达夫认为是为了争夺文坛盟主,蒋光慈才另立太阳社。“正在这一个热闹的时候,左翼文坛里却发生了一种极不幸的内哄,就是文坛Hegemony(盟主、领导权)的争夺战争,光赤领导了一班不满意于创造社并鲁迅的青年,另树了一帜,组成了太阳社的团体,在和创造社与鲁迅争斗理论。”[15]郁达夫对此事的理解有些偏差,蒋光慈等人和创造社不是为了争夺领导权,而是为了争夺“革命文学”的首创权以及革命理论重要还是革命文学创作及革命实践重要等。
郑伯奇回忆说蒋光慈在《文化批判》刊行之初,还和创造社密切合作,在《创造月刊》上继续发表作品,并由创造社印行他的新著。不久,他和钱杏邨、孟超等同志创办“太阳社”,另出《太阳月刊》。他们曾和李初梨等同志有所争论,但和创造社仍然采取友好合作的态度。[7]1297-1298郑伯奇的回忆有偏差,《太阳月刊》出版要比《文化批判》更早,但他的一个判断是对的,也就是刚开始两个刊物之间并没有矛盾,矛盾是后来产生的,因为有矛盾才有了太阳社成员要组建社团以应对抗创造社的“攻击”。
郭沫若回忆说:“我在上海时,邀请鲁迅、蒋光慈和其他朋友们结合起来,形成一种联合战线的打算,不仅完全被扬弃,反而把鲁迅作为了批判的对象,让蒋光慈也被逼和另一批朋友组织起太阳社来了。于是语丝社、太阳社、创造社,三分鼎力,构成了一个混战的局面。”[16]郭沫若也印证了蒋光慈是在“被逼”之中成立太阳社的,这“被逼”应是受到了创造社批评。
从这些当事人的回忆,可以证明我们的判断,后来专门完成太阳社成立是为了应对创造社的批评。这也可以理解,在完成太阳社成立仪式后,其成员增加颇多,孟超介绍王艺钟、刘一梦、徐迅雷等加入,杨邨人介绍洪灵菲、戴平万、林伯修等加入(洪灵菲等人在1928年5月又成立了我们社,出版《我们》月刊),[17]后来冯宪章、沈端先、楼建南、徐殷夫、祝秀侠、卢森堡诸君等也陆续加入。
那太阳社倒底是何时成立的呢?有一种意见是说《太阳月刊》出版,就宣告“太阳社”的诞生。这个说法其实有一定依据的,因为《太阳月刊》从第一期开始编辑者署名就是“太阳社”。但这与前面诸人的回忆不相符。还有一种意见是“1928年1月1日,《太阳月刊》第一期出版。年初,成立太阳社。社中所有成员均为共产党员。2月,太阳社与创造社召开联合会议,蒋光慈作了关于当前文艺运动的发言。不久两社开始联合批评鲁迅”[18]这种意见认为太阳社成立是在《太阳月刊》出版之后,与创造社一起召开“联合会议”之前,1928年新年是在1月23日,年初应该是大约在1928年1月底到2月之前。这一点比较符合前面引用的诸人的回忆文章。
我们认为太阳社成立的时间要稍晚,应是在2月底,或者说1928年2月27日前。支持这一判断的是《太阳月刊》第三期“编后”有一份声明,这份声明前面有引述,“太阳社不是一个留学生包办的文学团体……”,从申明的行文来看,与一般社团成立时的宣言行文相似,而且明确针对创造社,与因创造社的批评而成立太阳社相符合。包含这份声明的“编后”的落款时间是1928年2月27日,大概太阳社成立就在这个时间之前。李初梨的最早引起论争的文章是发表在《文化批判》第二期,其出版时间是1928年2月15日。如果一定要把太阳社成立的时间再缩小范围,应是在1928年2月15日-1928年2月27日。另外考虑从李初梨的文章发表,再到蒋光慈等人的反应存在的时间差,太阳社成立时间应接近或者就是1928年2月27日,即2月底。
同时我们认为两社召开的“联席会议”可能是在4月初,而不是2月份。因为《太阳月刊》上最后回应创造社批评截止于第四期,出版时间应是1928年4月1日;创造社刊物发表批评太阳社的文字截止于《文化批判》第3期,出版时间是1928年3月15日。而双方发表停战意思文字,首先出现在创造社的《文化批判》第四期,出版时间是1928年4月15日,然后太阳社《太阳月刊》五月号发表反省文字,出版时间是1928年5月1日。综合这些日期,判断“联席会议”召开可能是在4月初,一是这个时间后,太阳社与创造社基本停止了文字论战;二是从太阳社成立到停止论战,刚好有一个时间差,如果一成立便停战,那成立太阳社组织的意义何在?因此从太阳社成立后,双方论战差不多持续了近一个月。
考察《太阳月刊》创刊及太阳社成立,除了为探明太阳社相关史实外,也是为了表明当时各个社团的成立及运作方式并不都一样。同时,蒋光慈在《太阳月刊》已创刊,春野书店也正逐步走上正轨时,竟因为与创造社之间矛盾而聚集人员组织成立太阳社,也可看出当时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作家存在不同的诉求和理念。一般,我们在论述“革命文学”论争时,常将后期创造社与太阳社捆绑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参与“革命文学”论争,而忽视了二者之间的矛盾与分歧。重新认识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当时“左翼”方面的复杂性和多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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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俊虎]
I206.6
A
1004-9975(2014)02-0079-05
2013-12-30
洪世林(1982—),男,湖北黄梅人,厦门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