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一群狼

慈琪，中山大学历史系博士生。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广州大学生年度人物等奖项；出版童话诗集《梦游的孩子》等。

狼来了

所有的庄稼地里都住着狼。狼们负责赶走偷吃的兔子、麻雀和山羊，让庄稼安心生长。但它们必须生活得小心翼翼，免得人类发现，把它们当做普通的狼捕杀。

每块庄稼地里住的狼品种都不一样，老八家有三块地，一块种玉米，一块种土豆，一块种燕麦，这样他家的地里就住着三只狼：玉米狼，土豆狼和燕麦狼。三只狼是好朋友，常常在有风的日子串门。

一天，土豆狼慌慌张张地来找玉米狼：“不好了，我闯祸了。”

“怎么了？”

“刚刚我在田里追讨厌的地鼠，不小心追到隔壁的田里，碰到了小九。她一见到我，就哇哇哭着跑走了。”

小九是老八的侄女，她妈妈是出了名的大嗓门，这下子全村的人都会知道老八家的田里有狼了。

“你别急，我们好好躲起来让村里人找不到，也许他们就会觉得是小九看错了。”玉米狼安慰道。胖乎乎的土豆狼擦了擦头上的汗，听从了它的建议，回去找到一颗最大的土豆躲了进去。

第二天，地里果然来了很多村民。他们拨开庄稼叶子，大声呼喝着，用棍子打来打去，可是连一根狼毛都没找着。

老八叉着腰，恨恨地说：“准是小丫头看错了，我家地里怎么会有狼窜出来？”

“可能那头狼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小九怯怯地说，但大人们都不相信地摇着头。

“肯定是你在撒谎。”

“真是个无聊的小孩。”

“罚她抄《狼来了》一百遍！”老八生气地叫道。

人们各自回家了，只有小九站在土豆地里掉着眼泪。眼泪渗进土里，把土豆打湿了。土豆狼抖抖身上的泪水，冷飕飕的，它的心里也不好过。

等到夜晚来临，土豆狼从土里钻出来，顶着一头泥巴就去找玉米狼了。几分钟后，它又跑进燕麦地，向燕麦狼说了自己的决定。整个夜晚，它跑遍了全村的庄稼地，和所有的狼做好了约定。

凌晨五点，全村的人都听到了狼嚎声。不知道狼到底在哪里，因为村子的东西南北都有此起彼伏的嚎叫。大家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村民们加强了一倍的警戒，所有的小孩子都不许出门玩耍。

但小九很开心。她再也不用抄书了，而且为了补偿她，老八亲自做了一支小竹枪送给她。这支小竹枪很锋利，老八保证它可以戳穿狼的耳朵，别的孩子都对她羡慕极了。

小苗

燕麦狼是一条非常俊美的狼。别看土豆狼和玉米狼也是黄色的，但它是金黄色！太阳一样的金黄色！

所以燕麦狼非常骄傲，并且对阳光充满了好感。它觉得藏在叶子下面晒不到太阳，常常冒险跑到土路和小坡上去，悠悠闲闲地趴在那里哼着小调。要是有人来了，它就一咕噜滚到田里去，村民扛着锄头过来，莫名其妙地左右张望，最后只好认定，是阳光太过强烈造成了他们的幻觉，以为刚刚有条金色的大狼横在了路上。

燕麦狼很得意。它像一片轻捷的麦叶，飞过来飘过去，在田野里尽情玩耍。不过每天半夜它都要匆匆赶回自己那块田里——离了太久，庄稼会没精神的。

有一天，燕麦狼玩得太疯，不知不觉到了山的另一边，在小坡上看到了一棵干瘪的小苗。它本来要不在意地走过去，却突然转身回来，皱着眉头盯住那棵小苗。

“你真难看。”

小苗抖了抖皱巴巴的叶子，瑟缩了一下。

燕麦狼仍然不客气地瞪着它，“在阳光雨露这么丰富的地带，又没有野兽和虫子欺负你，你好意思长成这样吗？”

小苗羞愧地蜷起身子，只想等它赶紧走开。

燕麦狼绕着它转了好几圈，才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第二天，它一早就飞奔过来了，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小苗在光秃秃的坡上无遮无挡，被太阳晒得蔫蔫的。

燕麦狼走过去，弓起身子，在小苗身上投下一块阴影。小苗迷迷糊糊地觉得一凉，抬头看到燕麦狼迎风飞舞的金色尾巴。

“还是这个地方晒太阳舒服。”燕麦狼懒懒地说。

小苗愣愣地想，它的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啊。

傍晚，燕麦狼活动一下僵硬的腰腿，回去了。

就这样，来这片小坡成了燕麦狼的日常活动，有一次小苗怯生生地问它：“你不累吗？”

“有这么好的阳光，又没有人来，多自在！”燕麦狼不耐烦地说，“你这个多话的小家伙！”

小苗不吭声了。这是它说的唯一一句话。

夏天快结束了，燕麦狼又要照顾自己的庄稼，又要来看小苗，累瘦了一大圈。而小苗长成了强壮的小灌木，结出了鲜嫩多汁的金黄色浆果。

燕麦狼在秋季的第一天爬上熟悉的小坡，迎面跑来一只小兔子。它在燕麦狼面前放了一堆浆果，涨红着脸跑回去，一头扎进了灌木丛。

燕麦狼在灌木丛边趴下来，低声叫道：“小苗。”

“嗯？”灌木丛里传出拘谨的细小声音。

“你现在长得还不赖。”

灌木丛长久而甜美地沉默了。

酸溜溜的玉米狼

每年的秋收，是狼们最要当心的时候。因为人们会把所有的庄稼一棵不剩地收割，包括它们的藏身之所。这个时候，狼们只好东躲西藏，有的藏进未割尽的麦秸里，有的藏进平时关系好的山野精灵家中，还有的猝不及防露出身形，被人们大呼小叫地撵到远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狼的庄稼地，第二年的收成准会很差劲。

土豆狼很安心，因为它早早地把自己那颗土豆往下推了半米，人们怎么也不会挖到它的。所以它溜溜达达地去拜访朋友。

燕麦狼正在给燕麦粒刷上亮晶晶的阳光。这个要求完美的家伙，一定要把自己的庄稼弄得光鲜动人，尽管最后都白白让人收走了。

“你打算怎么办？”土豆狼问，“收割的时候……”

“我去一个朋友家过冬。”燕麦狼吹着口哨回答，顺手掏出几颗浆果递给它，“尝尝，味道相当不错。”

土豆狼嚼着浆果，去了玉米地。玉米狼正靠在它最心爱的玉米旁，忧郁地数着玉米粒。

“玉米狼，你有着落了吗？”

“没有。”玉米狼伤心地回答，“我想，我大概又要像去年一样被撵得到处跑了。”

土豆狼很同情它。

“要不，你跟我一起住在土豆里吧？我找到了一只草帽那么大的土豆，足够我们俩住了。”

“不要，我不想在泥巴里呆一个冬天。”玉米狼难过地走开了。它不愿意朋友看到自己的窘迫。

在玉米地的西边，长着一棵酸枣树。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从来没有人去采摘果实。此时，苦着脸的刺猬正坐在它的树下，望着在地里走来走去的玉米狼。玉米狼讨厌别的小动物，刺猬知道，但此时它鼓起勇气搭话：

“喂，你要不要住我家？”

玉米狼穿过层层叠叠的玉米叶瞪着它。

“啊……不麻烦了，谢谢。”它慢吞吞地回绝道。毕竟，身为一条狼，还是要有点尊严的。

秋收到了，燕麦狼早早地吹着口哨往山那边跑去，土豆狼蜷在大土豆里，准备好好睡一觉，只有玉米狼趴在自己的地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它希望老八能稍微眼神不好一点，留一两根玉米给它。

可是老八带着几个孩子，把玉米摘了个精光，将玉米秆子整整齐齐地砍了下来，大捆大捆地扔到车上。玉米狼东躲西藏，最后只剩下西边的一小撮玉米秆子了，苦着脸的刺猬站在酸枣树下冲它招手，“快！要不然会被发现的！”

玉米狼咬咬牙，纵身一跃，在酸枣树上躲了起来。

第二年开春，播下玉米种子之后，玉米狼友好地告别了苦着脸的刺猬，回田里干活去了。此后的每一年，它都去刺猬家过冬。

而老八家的玉米自此和其他家大不一样——它有一点淡淡的酸味儿，吃起来更让人意犹未尽。

“你真酸。”辣椒狼经过这块玉米地时，捂着鼻子讽刺道，“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哎哟！”

苦着脸的刺猬耸耸小尖鼻子，从哀声叫痛的辣椒狼身边慢慢滚走了。

针尖对麦芒

小动物们都不太喜欢狼，无论是多友善的狼。但比起其他狼来，辣椒狼是尤其招人讨厌的。就连狼同伴们都不太待见它。

拉奶奶家的辣椒地周围光秃秃的，老远就能看到一片火红。辣椒狼就住在其中最红最辣的一只朝天椒里，浑身都闪着噼噼啪啪的爆辣分子。

没有人来拜访它，辣椒狼想找别人玩的时候，它们通常都假装不在家。辣椒狼觉得很过分。它站在一块甘蔗地边，嘟囔道：

“真是小心眼的家伙，不就是刚才笑它甜滴滴的像个小姑娘吗？至于躲着不见我？”

事实上，甘蔗狼是被它说话时溅出的辣口水喷到了眼睛，急急忙忙跑到河边洗了一个下午，结果导致那年的甘蔗味道寡淡，几乎没有甜味。

辣椒狼在附近找不到朋友，只好到更远的地方去碰运气。

它首先来到老八家，玉米狼、燕麦狼和土豆狼正坐在玉米地里喝下午茶，茶里加了燕麦和玉米粒，还有一点点土豆汁。三只狼正聊得高兴，突然闻到一阵呛鼻子的味道。

“辣椒狼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辣椒狼兴高采烈地从两排高大的玉米之间钻出来，问它们。

“呃……一些关于庄稼的事情。”

“真无趣。”辣椒狼撇撇嘴，“我们来讲故事怎么样？奇妙的、精彩的、冒险的故事！”

三只狼互相看看。“我们没有这种故事。”

“我有啊，你们听我讲就好了！”于是辣椒狼把自己从飞鸟、瓢虫、蒲公英那儿偷听来的故事统统讲了一遍。狼们听得津津有味，辣椒味儿好像也不那么呛人了。

“真好，你有那么多故事。”土豆狼支着圆乎乎的下巴，羡慕地说。

辣椒狼瞅了瞅它圆滚滚的身子和胖乎乎的尾巴。

“要是你不这么肥的话，就可以多走一点地方，多听一点故事了。”它情不自禁地讽刺道，空气中的辣椒味儿立刻变得浓烈起来。三只狼都变了脸色，一甩尾巴，齐刷刷地走掉了。

辣椒狼无趣地钻出玉米地，它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小河边的甘蔗狼还在手忙脚乱地洗眼睛，辣椒狼偷偷地绕过它溜走了。对岸的山上有一片荨麻地，地里坐着一只豪猪，正仰着头、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天空。辣椒狼觉得很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咧着嘴站在原地，直到豪猪发现了它。

“把你那副讨厌的笑卸下来！”豪猪生气地说，“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是你自己太好笑了！”辣椒狼反驳道，“任何人看到你这个样子都会笑的，不是我的错！”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太久不下雨了，我的荨麻地都快干死了！”豪猪更加愤怒，“不要拿别人的不幸来取乐！”

“山下不是有河吗？”

“我取不到水！”豪猪耸着身上的刺，气馁地说，“我的刺把荷叶、葫芦瓢、木桶全都戳穿了，还没等我爬到山上，水就漏光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看到烂荷叶、破葫芦瓢和漏木桶。辣椒狼眨眨眼睛，一声不吭地下了山，背了一瓢水上来，浇在荨麻地里。

豪猪默默地望着它，等荨麻地浇完后，它说：“喂，交个朋友吧。”

辣椒狼呼呼喘着气，累得话都说不完整：“看……看你这么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思想……”

“看你嘴这么坏，你也找不到其他朋友吧。”豪猪哼了一声，“来吧，到我家坐坐。”

窝囊的狼

要想饱餐一顿，就去村口那片白菜地。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会有狼跳出来吓唬你，让你半饥不饱地慌忙逃窜，直跑得岔了气为止。去吧，去享受清爽多汁的白菜大餐！

村外的野兔都这么说，它们告诉小耳朵，那只白菜狼实在是太窝囊了，绝对不敢对兔子怎么样，因为它怕兔子踢它。

小耳朵第一次去白菜地时，战战兢兢地蹲在最外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把一片枯黄卷边的菜叶扯下来，叼着就跑。地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耳朵第二次去白菜地时，偷了三片很好的菜叶。

小耳朵第三次去白菜地时，坐在地里，把一棵白菜啃了一半。

小耳朵第四次去白菜地时，专挑菜心啃，祸害了整整一行白菜。

这时候，白菜狼怯生生地走了出来，站在它身后，“你……你吃一棵就好了，别糟蹋其他白菜，可以吗？”

小耳朵冲它做了个鬼脸，一骨碌跑了。

此后小耳朵天天和其他野兔拉帮结伙地来，在白菜地里打滚，蹦跳，大吃大嚼。有时候白菜狼忍不住了，冲出来驱赶它们，野兔就在它身边跳来跳去，把它弄得晕头转向——这只笨狼，爪子和牙齿都白长了！根本伤不着它们！

等到太阳出来，白菜地的主人发现地里又是一团糟，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我倒了什么霉！”

白菜狼蜷缩在残破的大白菜里。它很难受。

主人去买了一条黑狗回来，命令它看好白菜地。晚上，不知情的野兔们又来了，但一串令人魂飞魄散的狗吠声击中了它们的脑袋。它们吓得没命逃窜，黑狗在后面紧盯着小耳朵穷追不舍。

小耳朵几乎吓破了胆。眼看就要被咬到尾巴了，突然一声低吼响起，黑狗被一个影子扑倒了。是白菜狼，它龇牙咧嘴，挥起锋利的爪子，挡住了黑狗的去路。小耳朵趁机拖着发软的腿逃回了家。

整个秋天，野兔们都没敢再去白菜地。

到了冬天，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小耳朵有一次壮着胆子，远远地去看了一眼白菜地，它看到黑狗在地头呼呼大睡，而白菜狼一瘸一拐地在冷风中来来回回，照料着它的田地，不让寒冷冻坏茁壮生长的大白菜。白菜所剩不多，但每一棵都长得非常好。小耳朵咽着口水，沮丧地离开了。要是当初收敛一点儿，就不会引来那只凶狗，它真是后悔死了。

收白菜的那天，小耳朵照常躲在旁边偷看。为了讨个吉利，主人留了一棵最好的白菜在地里。小耳朵盯着它，馋得直流口水。

晚上，小耳朵的洞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它惊醒了，一颗鼓鼓囊囊的大白菜滚了进来。

小耳朵惊讶地跳出去，白菜狼正准备离开，见到小耳朵，它局促不安地转身跑走了。

“谢谢你，白菜狼！”小耳朵含着泪水喊道。

“冬天快乐！”它闷声回答，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白菜没有了，它准备去土豆狼家里挤一个冬天。

肯定又要被嘲笑了。唉。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