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培用
爆玉米花
入冬后,小村开始出现爆玉米花的师傅。
老家是以种植水稻为主的水田区,旱田的面积很少,但每家每户房前屋后的院子里总会有一块玉米生长的空间。母亲把玉米种播撒在院内潮湿的土地里,玉米开始了新一季的发芽和成长。某一天,母亲会把一部分嫩生生的玉米棒掰下来,扔进大锅里煮熟,于是,清香四溢。
秋后的一天,经历了收割,玉米秸秆被放倒。作为一种喜庆的象征,玉米棒被摆到屋前空场或挂在房檐下面。母亲把玉米摆到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希望玉米能汲取更多阳光。阳光下,玉米颗粒变得干燥,再经过母亲双手的揉搓,玉米脱离玉米棒,玉米粒最后呈现饱满的金黄色,它们是晶亮的,与院内的稻垛遥相呼应。
一个邻村的中年人,因为他拥有爆玉米花的技艺,走街串巷成为农村一群孩子们关注的焦点。这时候户外天很冷,但当“爆玉米花啦——”的吆喝声传来,我和小伙伴们正围着爆玉米花的师傅在路上疯跑。
大多是选择村中间的一块空场地,或者背风的院墙边,师傅开始摆开阵势。一个特制的铁炉子,炉子两边有支架,炉子旁连着风箱。支架上有一个铁罐,一边是开关,另一边有一个把手,把手上有一个温度表。爆玉米花的师傅手上有些黑,满脸呈现出诚实和谦恭,他不时地向炉子里填煤块,像对待一片土地一样对待他眼前的这些家什。
我跑回家,缠着母亲去爆玉米花。母亲从里屋的袋中量出足够的玉米,我跟在母亲身后,高高兴兴地出发了。人很多,那时候没有什么零食,爆玉米花的师傅一出现足以吸引村人,大家排起挺长的队伍。我和小伙伴们没事做,便玩起了游戏,打发因等待而焦急的时光。“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
一……”
终于排到我们。师傅把量好的二斤玉米倒进铁罐,再把开关关上,他右手均匀地摇动着铁罐的把手,使炉子上的铁罐均匀受热,左手拽动风箱的把手,炉子的煤火熊熊燃烧。干燥的玉米在铁罐中旋转着,经受炉火的炙烤。师傅时不时看着罐子上的温度表,直到感到火候已到。他把铁罐抬离了炉火,拨动那个开关,用脚用力一踩,压力作用启动开关,就这样完成了爆玉米花的最后一爆。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团烟雾,烟雾笼罩着师傅,不一会儿便四散开来,散发出阵阵清香。烟雾中盛开不计其数的白色小花,它们只是在眼前一闪,便落入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布网形囊中。一粒粒金黄色的玉米开出了雪白皎洁的花朵,这时的乡村,盈满了玉米花的清香,同时也盈满了孩子的笑声。
玉米花的出现,是对乡村的另一种洗礼,它和洁白雪花形成鲜明对比,它的清香味道使村人们饭后更充实。我跑在母亲前面,一蹦一跳地跑回家。我现在还记得爆玉米花的场景,那香味,弥漫在我童年的岁月里。
想念玉米粥
现在想起来,我端起碗拼命喝玉米粥的那阵子,屋顶上飘散的炊烟也是香喷喷的。
粥有多种,绿豆粥、麦面粥、豌豆粥……童年时候,家里比较清贫。每年九月,嫩生生的玉米掰下来,碾磨,香甜的玉米粉便可熬一大锅粥了。灶下火苗乱窜,锅内一片沸腾。火光中,母亲便吩咐我从碗柜里端出几个大碗一字排开,母亲把粥舀在碗里凉着。家里人一回来,便捧起大粗碗,转眼间,几碗浓稠的玉米粥便落肚。奶奶总是讲究的,喝粥的时候要一大碗咸菜提口味。家里人喝得心平气和,喝得与世无争。纯朴的玉米粥,养活了、送走了我多少祖祖辈辈呵。
娃娃们最盼的还是过年,可以打打牙祭,填补一下缺少油水的肚子。
现在我琢磨,那时候对玉米我是不是失去了感情呢?一看见玉米粥,我就反胃,心烦,两眼发直无可奈何。清心寡欲的玉米粥啊,一个从小爱做梦爱幻想的农村孩子开始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了。
终于,喝玉米粥的时代过去了。一晃二十几年,昔日的玉米面、麦面成了猪饲料,而我却经常忍不住想念乡下那爬满青藤的小屋里玉米粥的香味,我多么想念能有一大碗玉米粥熨我的胃肠呀。特别是身体不佳的时候,新鲜的玉米粥就意味着对病弱胃肠的抚慰。于是,在同亲友相聚大吃特吃后,在酷暑难当或者阴雨绵绵时,在乡情涌起步履却不能达到时,我便会熬一锅粥来吃,每逢这时候,我便又成了一个喝粥喝得很响很来劲的孩子了。
母亲在的时候我曾说过,以后我有孩子,一定熬几顿玉米粥给孩子尝尝。当时母亲会心地笑了。
是的,我要让孩子们知道,哺育我们成长的,永远是这祖国的山川大地,和纯朴勤劳的人民。
发稿/沙群